文萱
父亲在驾驶座上睡着了,鼾声震天,他太累了。我朝车外看去,建筑工地尘土冲天,绿色的幔布下,是蓝衣黄帽的工人与坚硬冰冷的钢筋水泥。
小时候,我黏着爸爸,到过许多城市,见过许多工地,可我觉得眼前的施工景象、耳边的嘈杂、身边路过的爸爸的工友,并没有什么不同,就连身上这件绿色的军大衣,也是爸爸每次下车前都会盖在我身上的,又厚又重,伴随工地的尘土与爸爸身上的烟味,从未改变。
很小的时候,这件军大衣就是我温暖的港湾。爸爸骑着摩托车,带着我从集市回到老家,从深山走到草场,总是穿着这件军大衣,我喜欢把整个人藏进帽子下,便可靠着爸爸的体温御寒。爸爸本就壮实,穿上军大衣略显臃肿,我觉得他那副样子实在滑稽,一看到就咯咯地笑,爸爸就装作吃小孩的妖怪,一把抱起我:“捉住咯!”
我的军衣情结就这样种在了心里,披上军大衣,便如同住进了快乐里。
但时光总会改变一些东西,当我长大了一些,对军大衣不再痴迷,还生出了几分抗拒,嫌它老土又厚重,在眼中多了些丑陋。我开始关注时尚,爸爸看出我的心思,很少再拿出那件军大衣,它一直被冷落在后备箱里,积满了灰尘。
初三那年冬天,爸爸难得接我一次,风呼呼地刮,路上的人行色匆匆。追求时尚的我穿得很少,走出校门的我冷得一阵阵地缩着脖子,下了车,没了空调,竟有些发抖。本以为爸爸粗心又大意,不会注意到我的状况,我也习惯了他的疏忽,便默不作声,颤抖着走在他前面。
“穿得这么少,你看你在发抖!”身后传来爸爸的声音,他重重地呵斥,却轻轻地将手搭在我肩膀上,恍惚间,我感受到了他严厉中的关心。我受宠若惊。看着爸爸转身,从后备箱翻出军大衣,这件军大衣一如既往的宽大臃肿,只是我竟觉得它没了先前那么厚重得像张冬被。爸爸抖了抖军衣上的灰,把它披在我身上,刹那,世界上的寒風仿佛凝固了,似乎,我现在穿上它也特别合身了。哦,不是军大衣变小了,是我长高了。而拿起这件军大衣的爸爸,老了。军大衣上传来阵阵的暖意,一丝一缕,渗透进我的心田。奇怪,我竟一点也不嫌弃这脏兮兮的军大衣,好像有一种叫做回忆的东西,施了魔法似的,把从前的快乐天真和对父亲不掺杂质的信任一齐送进了我干涸的心。
时隔多年,重新拾起那阔别已久的军衣情结,只是比起天真与快乐,军大衣里更多了一份父亲对我无言的爱,渗透进了内里,藏进那一团团棉絮里。
身边父亲还在睡,鼾声渐渐小了,他睡熟了。车窗外爸爸的工友们在喊他下来上工,我摇下车窗:“叔叔, 我爸睡着了,我等会叫他。”
车内开了空调,但依然有些冷,我拿起身上这件厚重的军大衣,轻轻地盖在爸爸身上,为这承载了太多父亲对女儿的爱的军大衣,添了一份微不足道的女儿对父亲的回赠。
爸爸脸上的皱纹比军大衣上的褶皱还要多了,他曾经白皙的脸,竟晒得与工地上空的天一样灰黑,但慈祥如故。
我又看向窗外,大概因为这件军大衣,这千篇一律的工地景象,今日异样地美好起来了。
指导老师:李晓辉
(编辑/张金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