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春华
记忆中,那是一件旧军大衣,有些发黄,是因为岁月的磨洗。
它时常披在爷爷的身上,爷爷穿着它,背着手,在村里转悠,脸上满是笑容。因为那件军大衣,象征着爷爷光荣的军人身份。后来,爷爷走了,那件军大衣自然到了父亲的手里,父亲常常在冬日里,穿着那件军大衣,站在田埂上,俯视着家里的田地和深绿的麦苗,脸上也总是带着笑容。再后来,爸爸外出打工了,那件军大衣就变成了妈妈接送我上下学的必备装备,厚厚的军大衣很暖和,妈妈的脸上也总是带着笑容。
可我,并不喜欢。
那天,下晚自习,打开教室的门,好冷,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哈口气,眼前顿时腾起一团白雾,好像能结成冰,“咔嚓”一下掉在地上。我搓着双手,和同学们说说笑笑地向校门口走去。门口站着保安,那挺拔的身姿,那威武的制服,那闪亮的徽章,帅气!保安的身后隐约有一团“绿”,我并没在意,继续向外走。
“哎哎哎,你往哪走,你妈在这呢!”保安突然叫了起来。我疑惑地站住,向他身后看去,只见一个身上包着军大衣,头上裹着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略微有些胖的女人站在那里。果真是妈妈,她往前走了两步,与保安并排。这一比较,妈妈看起来格外扎眼,军大衣洗得已经有些发白,下边还打了补丁,看起来很寒酸。
“哈哈哈……”身旁的同学笑了起来,“春,她是你妈?”朋友的话让我收回了迈向妈妈的脚步。尽管我知道,她们并没有恶意,可虚荣心作怪,我转过身,向远处妈妈的电动车逃去。妈妈小跑着追赶我,隐约能听见她急促的喘气声,还有断断续续地轻呼:“春儿,慢点,慢点……穿上大衣吧……”我充耳不闻。
回家的路上,狂风呼呼地钻进我的衣服里,冷,彻骨的冷。妈妈试探地问:“冷吗?我把大衣脱给你吧,要不你就抱紧我,钻进大衣里?”“不用!”我口气生硬。一想到刚才的情景,心中那把火又忍不住烧了起来:“你就這么冷吗?下次能不能别穿这件衣服!”话一出口,我有些后悔了,说得实在太重了。车子猛然一顿,妈妈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感觉她的身体似乎缩得更紧了。或许,是真的很冷吧!
后来,妈妈再也没有穿过那件军大衣,我也不愿过问,不愿触碰那根横在我和母亲心中的刺。也许时间会带走一切吧。
一个午后,我去门外倒垃圾。刚打开垃圾箱,就看见显眼的一团“绿”孤零零地堆在角落里。我一愣,忽地想起了那个寒冷的夜晚。我不知道,平常舍不得买新衣的母亲,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扔掉这件大衣的,我不知道,被女儿斥责后,她又是怎样的心情。其实那件军大衣并不难看,只是我的审美被虚荣心扭曲了。而我对母亲的心亦是如此,我爱母亲,却也因为虚荣心而伤害了她。
什么最美?是那件军大衣,是早晚接送我的母亲,还是母亲为我扔了大衣的决定?在我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是我和母亲之间简简单单的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