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史编撰的开拓与创新

2024-02-19 18:04任美衡
名作欣赏 2024年2期
关键词:小说史

关键词:现当代 小说史 开拓与创新

为何要编撰这部《中国现当代小说史》?张炯先生在专著的后记中做了说明。在主编《中国分类文学史书系》时,《中国小说史》原本拟请石昌渝先生负责,但他表示现当代部分难以尽力,因此,迟迟无法落实该部分的作者。张炯先生作为主要负责人,无法推卸,为了不影响丛书的出版,只好临时决定由他本人进行现当代小说部分的撰写。在不断更新的文学事实面前,要以个人之力,独立完成这项浩大的撰史工程,困难、挑战与风险是显而易见的。好在各个地方的文学同仁、评论家们,以及其他参与“书系”撰写的合作者都予以了积极支持,才终于得以完成。相较于以往同类的现当代小说史而言,该书实现了多方面的集成与突破。

全文学史视野

在前言中,张炯先生回顾说,他自20 世纪50 年代在北京大学学习期间,便参与集体编写过《中国文学史》两卷本和四卷本;90 年代以来又主编和撰写过《中华文学通史》十卷、《中华文学发展史》三卷、《新中国文学史》两卷、《新中国文学五十年》一卷;新世纪又主持修订出版了《中国文学通史》十二卷和主编了《新中国文学六十年》。通过不同时期的文学史撰写实践,张炯先生积累了丰富的修史经验,收集了翔实的文学史料知识,开拓了史学研究的眼光、襟怀及前沿意识。因此,面对着繁复驳杂、体量庞大与迅速发展的中国新文学,他总是能精确地抓住核心内容與关键环节。在撰述这部《中国现当代小说史》时,他也有力地把握好了三个维度。

首先是文本维度。在撰史过程中,他既重视文本这一文学史著作的基础,紧紧地扣住作家的代表性文本进行论述;又重视文本的发现与甄选,从小说的主题、形象、结构、情节、技巧、风格等方面进行评价,掎摭利病,画龙点睛;还重视文本基于本质特征的分类,将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的经典笔法贯穿其中。如他对《平凡的世界》之评价:“作品厚重,沉实,具有引人向上的人生教育作用和强烈持久的艺术魅力。”言简意赅,切中肯綮。

其次是时间维度。他重视作品产生年代的政治、经济、文化等生态背景,凡是对小说发展史有开创之功、建构之劳与集大成之业的作家作品,不但予以浓墨重彩的书写,而且还突出强调作家们的劳作、贡献及其作品的独特性。从接受美学角度,他重视作品在较长时间内的传播、接受的变化状况,如《平凡的世界》既在市场长销不衰,却又在文学史上频频遇冷之现象;他重视作品在历史不同时期的修改,如丁玲对《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多次“重写”。因此,他所撰写的中国现当代小说史不仅是一部文学发展史,而且还是一部艺术拓展史。

最后是空间维度。立足于文学地理学,张炯先生在撰写中国现当代小说史时,力求将其置入中国文学的全视域中。既重视国家的空间疆域与各民族的文学地域,广泛地涵盖了边疆民族小说,又重视不同地域的政治、经济、文化和自然环境、民俗风情对文学的影响,如专设的“地域与民族风情叙事”“新时期宏大政治叙事”和“现当代儿童文学叙事”等篇章,以及相关代表性小说家如金宇澄、贾兴安、黄天石、依达等人的小说论述,就是意图拓展空间维度的层次,力图将小说史丰富起来、鲜活起来与生动起来。

总体化思维

历史既是偶然的又是必然的,既是由个体构成的又充满了内在的关联性,既需要独立判断又不可或缺总体化战略。基于历史的复杂性,批评主体在撰述的时候,不但会遵守客观性的逻辑,而且还会顽强地彰显出史家的价值判断与选择。因此,在撰述小说史时,张炯先生致力于“兼容并包,博纳众长”,不但对各家创作兼容并包,如对各种题材、主题、形式、风格的作品都尽量论述,对各地区各民族只要做出文学贡献的作家作品也必定论述,甚至对文学低潮期中的作品作为历史现象也加以论述;而且在文学评价上,又博纳众长,如对作家作品的评价多引其他评论家的评论,而在博纳的基础上也做出自己的评论,让读者尽量避免判断的片面性。张炯先生的这一总体化思维具体而言又体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致力于小说史版图的总体化。基于中国疆域及其行政区划的完整性,以及大一统的中华文学通史的撰述意图,张炯先生将城乡新变、地域与民族风情小说等文学现象都囊括其中。在历史上,边疆小说发展有过“分流”且呈现出了不同的发展风貌,但在源头、血缘及基因传承上,它们依然鲜明地镌刻着“五四”文学革命的烙印,都以各自的作品、现象及潮流充分地演绎了中华民族在复兴过程中的壮怀激烈,是与中国现当代小说主体部分同源、同种且不可分割的重要构成。张炯先生从总体化角度梳理它们在中国现当代小说史上的地位、贡献及角色等,致力于全方位地建构起小说史的脉络及其体系。

第二,致力于小说史构成的总体化。张炯先生力所能及地还原了中国现当代小说在文学史上的“特指性”,曾经一度,主流的、现实主义的与经典化的小说往往被视为具有“唯一性”;而那些边缘的、非现实主义的和大众化的小说,往往被有意识地“省略”或者“删除”,从而导致小说史极不完整。为此,他在彰显以往小说史的现实存在时,又力图在版图上“恢复”了“1966 年至改革开放前夕的小说”及潜在写作,以及现当代儿童小说及科幻小说等版块。作者立足于文学社会学,生动地“讲述”了诸多非典型性小说家及其作品的创作概况,如《虹南作战史》中的事件原型,作为突出的历史现象,是不可回避的。因而,其在小说史中的存在不仅体现了历史事实的丰富性、复杂性与多面性,而且还表征了小说史撰述者的宏阔胸怀及其格局。

第三,致力于小说史逻辑的总体化。张炯先生认为,在文学场域中,文学作品不是一一孤立的,中国现当代小说史更不是“1+1”堆积起来的。由于共同的传统文化背景、不断“遗传”的美学基因,以及高度公约的创作对象等因素,大量的小说作品不管如何差异,在潜在层面,仍然是有着巨大的“互文”性的,因此,在逻辑上,就自然地形成了中国现当代小说史的“体系化”。于是,通过“传统小说转型与新小说崛起”“解放区与共和国前期的小说”等编排,他从地域、类型及逻辑等方面大力推进,力图系统地建构起小说史的基本框架。

辩证法原则

中国现当代小说已走过百年历史,在不同时代与不同区域,不同主体对其评价可能是大相径庭的。但同时也必须承认,对小说的好坏、优劣及其经典与否的判断,还是有着相对客观的评价标准的。为此,张炯先生在撰述小说史时,始终坚持辩证法原则,坚持把握文学作为审美意识形态的本质特征,不但重视对作家作品的艺术性评价不缺席,既重视前人的艺术评价,也提出自己的艺术评价;而且坚持把握历史的评价标准的丰富内涵,既涵盖对作家作品反映一定历史时代生活的广度、深度的评价,也涵盖对作家作品与时代的政治、经济、文化的关系的评价,还涵盖对作家作品是否促进历史的进步的评价,以及对作家作品的人民观的评价,等等。因此,他力求实事求是地还原中国现当代小说产生、发展的原生态并试图挖掘出其彼此起伏的缘由,从而撰写一部具有典型性的小说史。其唯物而辩证的撰史原则,从若干方面可见一斑。

首先,推进小说“入史”的平等化。在过去的小说史撰写中,若干类型、流派及风格的作品,由于话语权、区域、影响力、接受者,以及历史等种种原因,被有意地忽视或“删除”。张炯先生实事求是,既从历史的、美学的等方面给予小说作品进入文学史的资格,又对其实施差异化评价以及具体化对待。如在小说史中,对姜戎、杨志军、蒋子丹等人的动物小说,铁凝、张洁、宗璞、迟子建等人的女性小说,孙幼军、郑渊洁等人的童话,以及卫斯理、叶永烈、刘慈欣等人的科幻小说,等等,就给予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力图祛除以往文学史加诸其身的歧视及其不公正待遇,使各种类型小说在“制度”上享有平等的权利。又如,在章节的编排上,他力图保持价值内涵、文本距离及艺术类型的平衡,使小说史呈现为本体的自然化、持续性与在场感。但权力平等并不意味着篇幅的“平均化”,王蒙、张洁、铁凝、莫言、张炜、贾平凹等人独立成章,就在于他们对现当代小说发展的独特贡献是毋庸置疑的。而在小说史中,妥善的篇幅处理对全方位地呈现中国现当代小说的家底,确实又是极为必要的。

其次,以积极评价的方式,对小说史实施“加法”。在根柢深处,张炯始终秉承“人民群众才是创造历史的真正动力”的唯物史观。因此,对如何评判现当代小说的文学史价值,他不以结果作为检验文学创作成就的唯一标准,而是将作家的创作过程及其艺术创新作为小说发展的核心尺度,从而充分肯定了众多“无名”作家的“添薪加柴”之功;尤其是那些为小说史发展做出了各自独特的且不可替代的贡献的作家,更不应该被遗忘。因此,张炯先生以区域文学史为基础,以国家文学史为主导,以世界文学史为指向,对小说史进行有意识的“增值”。从微观上来讲,就是将代表性文本在原有评价的基础上不断地深化、拓展并创新,从而强化其内涵、分量与影响力。从宏观上来说,则是查漏补缺,不断“发现”并纳入新的作家作品,不断彰显其世界性因素并将中国现当代小说史“融”到世界文学史中,成为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最后,坚持以历史的美学的批评方法为主体。意即,以知人論世为途径,以小说的思想内容、艺术特色与历史成就为基本标准,持论公允又不断阐发新意。在小说史撰写中,张炯先生既始终坚持历史的美学的批评方法,又不断参考以意逆志、推源溯流、选本论、评点论,以及形式主义批评、阐释与接受批评等其他批评方法的合理方面,力图从辩证的、全方位的与独特的角度来遴选各个时代优秀的作家作品,从而建构起具有现代中国特色的小说史。当然,在做“加法”的同时,他也并不回避“减法”。对于那些重复的、平庸的与充满了消极的、负能量的小说作品,果断地予以拒绝,力图为小说史遴选精品力作。

结语

概而言之,从“五四”文学革命迄今,现当代小说披荆斩棘,历经百年并成就斐然。相应地,各类小说史著作也蓬勃地繁荣起来。从严家炎、杨义、赵遐秋、曾庆瑞、夏志清等人编撰的现代小说史,到金汉、汪名凡、张学军、李运抟等人编著的当代小说史,都为小说学的发展做出了突出的贡献。但同时将中国现当代小说史打通并整体化地书写的,张炯先生的这部《中国现当代小说史》应该是首创,这有力地推动了小说史学、小说理论以及小说实践等方面的进步。

如果拉开距离,从更宏观的角度来考察的话,小说史的编撰仍然存在着难以规避的缺憾。例如,如何辩证地彰显现当代小说发展的主体逻辑,如何补救“70 后”小说家、网络小说家及少数民族小说家的相关史料阙如,以及如何大力推动现当代小说从高原攀向高峰等,都成为当代小说史编撰的难点与痛点。但张炯先生义不容辞,爬罗剔抉,将其认识成果以全真的方式呈现出来,仍然具有不可替代的学术功绩,应该是值得我们铭记并致敬的。

(注:《中国现当代小说史》于2022 年6 月由山西教育出版社出版,入选“十三五”国家重点图书出版规划项目,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资助项目及国家出版基金资助项目。)

作 者: 任美衡,笔名任东华,教授,衡阳师范学院文学院院长,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与批评。

编 辑:得一 312176326@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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