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龙 王钟禹
内容提要:就业是民生之本,是关系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全局的重中之重。本文基于2011—2018年沪深股市制造业企业微观数据综合评估2014 年和2015 年固定资产加速折旧政策的两次试点对企业就业吸纳能力的政策效果。实证结果表明加速折旧政策显著增强了企业就业吸纳能力。机制分析表明,加速折旧政策对劳动力的“替代效应”小于产出增加对劳动力的“产出效应”。分组讨论表明,加速折旧政策效果在资本密集型和社会责任感强的企业中更为明显。进一步分析发现,加速折旧政策影响下企业增加用工需求的行为会产生不同“溢出效应”,制造业同一行业内其他企业会挤出目标企业的劳动力,而其他行业内企业会使目标企业的劳动雇佣增加。本文的研究从微观主体视角丰富了对税收优惠多重效果的理解,并为后续政策优化提供参考。
就业是最大的民生,牵动着千家万户的生活。近年来,国际不确定不稳定因素明显增多,世界经济复苏动力较弱,同时国内经济发展面临前所未有的需求收缩、供给冲击、预期转弱三重压力,就业形势依然严峻。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高度重视就业问题,在部署“六稳”和“六保”工作时,分别将“稳就业”和“保居民就业”放在首要位置。党的二十大报告再次瞄准就业突出问题,部署实施就业优先战略和积极就业政策,对做好“稳定和扩大就业”工作的决心和力度有增无减。近年来,国家多部门出台一系列财税政策支持实体经济发展,有鉴于此,深入探讨财税政策的就业激励效果,无论是对于落实新时代下国家就业优先战略和“兜住兜牢民生底线”的政策导向,还是对于提振信心、稳定发展预期、激发各类市场主体活力,都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
企业增加就业岗位的行为具有较强的正向外部性,在缺少配套激励补偿的情况下,企业容易陷入“低水平均衡”的陷阱。因此在推动企业增加就业岗位的过程中,通过政策工具的宏观调控要比依靠市场机制的自发调节更容易实现预期目标。财政补贴和税收激励是助力企业发展的有效财税政策工具,相比财政补贴,税收激励政策因其“事前”性质,可以更好地兼容和覆盖企业生产经营活动(林志帆、刘诗源,2022)。在税收激励的众多政策中,固定资产加速折旧政策(以下简称“加速折旧政策”)通过改变企业固定资产的当期折旧扣除额,降低应纳税所得额,进而对企业生产经营轨迹产生影响。现有文献大多围绕加速折旧政策影响企业投资(Zwick and Mahon,2017;Jacob et al.,2019;湛泳、陈思杰,2021)、企业创新(李昊洋等,2017;邓峰、杨国歌,2021;徐晔等,2021)、产能过剩(孔东民等,2021)和企业金融化、杠杆率(叶陈刚等,2021;钟国辉等,2021)等问题展开分析。目前税收优惠对企业就业吸纳能力的影响结论尚未统一,并且现有研究框架大多基于发达国家税制改革背景,缺乏中国改革经验的验证。部分学者认为,加速折旧政策会显著增加企业的劳动力雇佣量(谢申祥、王晖,2021;肖人瑞等,2021),Garrett et al.(2020)使用美国劳动市场数据验证了这一结论;而另一部分学者认为,税收优惠没有增强企业就业吸纳能力(Yagan,2015;Button,2019;陈永伟、徐冬林,2011)。
有鉴于此,本文试图在中国税制改革背景下,从理论与实证相结合的视角论证税收优惠如何影响企业就业吸纳能力。本文的边际贡献在于:借助准自然实验外生冲击测算了加速折旧政策对企业就业吸纳能力的政策效果并厘清其中的作用机制,辨别了加速折旧政策影响下企业行为的变化对同一行业内其他企业和其他行业内企业的差异化“溢出效应”,从微观主体视角丰富了对税收优惠多重效果的理解,并为后续税收优惠政策研究提供参考。
2007 年《中华人民共和国企业所得税法》的出台,正式将固定资产折旧扣除以法律形式确定下来,在计算应纳税所得额时,企业使用规定方法计算的固定资产折旧额,准予扣除。同年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企业所得税法实施条例》明确规定了哪些固定资产可以缩短折旧年限或者采取加速折旧法,并且规定了加速折旧情况下的最低折旧年限和折旧计算方法。不同于正常折旧的直线法,加速折旧采取双倍余额递减法或年数总和法。2014 年财政部和税务总局联合制定下发了《关于完善固定资产加速折旧企业所得税政策的通知》(财税〔2014〕75 号),以资产加速折旧这一企业进行财务处理的会计准则为参考,设计出固定资产加速折旧税收优惠政策,并在生物药品制造业,专用设备制造业,铁路、船舶、航空航天和其他运输设备制造业,计算机、通信和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仪器仪表制造业,信息传输、软件和信息技术服务业等6 个行业进行试点,对企业新购进的研发和生产经营共用的仪器设备,若单位价值在100 万元以下,允许一次性扣除,100 万元以上的可以加速折旧。2015 年财政部和税务总局又下发《关于进一步完善固定资产加速折旧企业所得税政策的通知》(财税〔2015〕106 号),将轻工、纺织、机械、汽车等四个领域重点行业加入政策试点范围。最终在2019 年将政策试点范围扩大到全部制造业行业,完成了从行业试点到全行业推广的过程。
在税收政策工具箱中,税率型和税额型减免政策的激励机制比较直观,降低税率和“三免三减半”等政策可以直接降低企业的纳税总额;而加速折旧的激励机制与之存在显著差异。若企业新购进一项固定资产,企业所享受的税收优惠总额现值M 可以表示为:
其中,Dt表示该项固定资产在第t 年的折旧扣除额,γ 为企业所得税率,Dtγ 表示该项固定资产在第t 年产生的税收优惠额,r 为贴现率,T 为折旧年限。M 越大,则意味着固定资产折旧额的税收优惠现值越高。增加税收优惠总额现值有两种方式,一是增加分子,即增加每期的折旧扣除额;二是减少分母,缩短折旧年限。加速折旧政策通过允许企业缩短设备折旧年限,调整折旧方法,将未来折旧扣除的部分调整到当期,增加当期折旧扣除额,显著增加企业税收优惠总额现值,减少新购置设备后的应纳税所得额,降低所得税额(刘行等,2019)。因此,加速折旧政策在不改变企业税收优惠整体额度的前提下增加了折旧抵税收益现值,相当于企业在新购进一项固定资产后即可自动获得一笔“无息贷款”(童锦治等,2020;Edgerton,2012)。相比于需要层层审核的财政补贴和银行授信,加速折旧政策在企业年度汇算清缴企业所得税时可以自动生效,政策“准入门槛”大大降低(吴非、黎伟,2022)。
众多文献已经从理论和实证角度充分证明加速折旧政策的直接效果是降低企业固定资产投资成本,激励企业扩大资本量(House and Shapiro,2008;Hulse and Livingstone,2010;刘行等,2019)。企业增加投资后,一方面,根据生产要素替代理论,资本要素的增加会减少对劳动要素的需求,产生资本对劳动的“替代效应”,企业的资本劳动比增加(李建强、赵西亮,2021)。Arulampalam and Devereux(2012)认为企业用更多的资本要素代替劳动,形成“替代效应”后会降低企业的雇佣人数和工资水平。但是在地区加总层面,加速折旧政策引致的企业投资增加并未产生明显的劳动要素替代效应,反而通过促进企业进入以及行业溢出提高地区劳动力总需求(王贝贝等,2022)。另一方面,赵灿等(2022)认为,加速折旧政策激励企业更新升级资本要素,改善资本和劳动要素之间的错配问题,提高要素配置效率,降低企业生产的边际成本。边际成本下降使得企业产出规模增加,产生“产出效应”,对劳动要素的需求也随之增加。
接下来本文从数理模型角度进行论证,参考谢申祥、王晖(2021)的研究,将未发生技术进步情况下的企业利润函数设定为:
其中,P 表示价格,Q 表示产量,L 和K 分别表示企业投入生产过程的劳动和资本要素量,w 和r 分别表示工资率和利息率,即劳动要素和资本要素的价格。首先,企业的既定目标是实现自身的利润最大化,要实现这一均衡状态,需满足生产要素投入的无条件需求函数和附加产量条件下的需求函数相等,即下列等式:
加速折旧政策会降低投资成本,所以等式两边分别对资本的利息率r 求偏导,得到资本价格变化对劳动力需求的影响:
H1:“替代效应”大于“产出效应”,加速折旧政策会减弱企业就业吸纳能力。
H2:“替代效应”等于“产出效应”,加速折旧政策实施后,企业就业吸纳能力不变。
H3:“替代效应”小于“产出效应”,加速折旧政策会增强企业就业吸纳能力。
本文选取2011—2018 年沪深两市制造业企业作为研究样本,并从国泰安(CSMAR)数据库获取企业合并口径下的就业岗位原始数据集。为保证研究样本的真实性和可靠性,本文将被实施风险警示的企业、退市企业和核心数据缺失超过2 年的企业从样本集中删除。考虑到企业的兼并重组会导致职工数量无规律大幅变动,所以本文剔除在样本期内进行大规模兼并重组的企业。最终我们获得1290 家企业的样本数据。
1.核心解释变量
加速折旧政策分别从2014 年和2015 年起针对两批行业进行试点,直到2019 年扩展到全部制造业行业。政策试点范围的逐步扩大,与准自然实验的前提条件和演变路径基本一致。基于这一准自然实验,设定当企业所属行业处于2014 年试点范围或2015 年试点范围时,试点变量(Treated)取值为1,反之为0;如果企业在当年可以享受加速折旧政策优惠,相应的年份变量(Post)取值为1,反之为0。因此当试点变量和年份变量的交互项取值为1 时,表示企业在当年处于政策试点范围内且享受到加速折旧政策优惠;取值为0 时表示在当年未享受到政策优惠。
2.模型设定
本文建立如下双向固定效应模型来检验加速折旧政策对企业就业吸纳能力的影响:
其中,下标i 表示企业个体,t 表示年份;被解释变量Yit表示企业合并报表口径下的岗位数量,为压缩变量尺度,使数据更加平稳,在模型中采取岗位数量的自然对数形式;核心解释变量Policyit为试点变量(Treated)和年份变量(Post)的交互项;Xit表示控制变量的集合;γi和λt分别表示个体和时间固定效应,对企业在样本期内不随时间变化的特征以及时间维度上的同质性冲击进行控制;εit表示随机误差项。
3.控制变量
为减轻遗漏变量偏误对回归结果的干扰,本文在上述计量模型中引入控制变量。通过企业财务数据和内部治理架构可以看出企业层面的特征,因此控制变量将从财务数据和内部治理两方面进行选择。参考崔小勇等(2023)的研究,在财务控制变量中加入净资产收益率衡量企业的盈利能力,加入经营活动现金流净额与总资产之比来衡量企业的现金流状况。另外,审计意见可以反映企业财务数据的真实性,所以选择审计意见作为财务数据控制变量。因此企业财务数据控制变量包括净资产收益率(Roe,净利润与净资产平均余额之比)、现金流状况(Cf,经营活动产生的现金流量净额与总资产之比)、审计意见(Opin,财务报告的审计意见为标准无保留意见时为取值1,反之为0)。参考王成方等(2020)的研究,企业两职合一(董事长和总经理兼任)会弱化董事会对管理层的监督作用,降低决策效率,所以加入企业是否两职合一变量来控制企业内部治理状况。企业实控人可以分散持股,但通过投资关系、协议或者其他安排来实际支配企业行为,所以加入实控人拥有上市公司的所有权比例来控制企业内部治理状况。2023 年《关于上市公司独立董事制度改革的意见》(国办发〔2023〕9 号)文件指出,独立董事是上市公司治理结构的重要部分,可以规范企业运营。所以本文用独立董事占董事会总人数的比例来衡量董事会独立性,并将其加入控制变量。因此企业内部治理控制变量包括董事长和总经理是否两职合一(Mega,董事长与总经理兼任时取1,否则为0)、实际控制人拥有上市公司的所有权比例(Owner)、独立董事比例(Duality)。其中,非虚拟变量的数据结构参见表1。
表1 部分变量描述性统计
表2 报告了在计量模型的不同设定下,加速折旧政策对企业岗位数量的回归结果。在未加入控制变量的情况下,列(1)中政策变量(Policy)的估计系数为0.0783。列(2)和列(3)分别加入企业财务控制变量和企业内部治理控制变量,回归结果显示估计系数基本一致,列(4)同时加入企业财务和内部治理控制变量,政策变量的回归系数为0.0786,以上结果均在1%水平上显著。表2 的回归结果说明,自加速折旧政策试点以来,受到政策影响的企业岗位数量比未受到政策影响的企业增加了约1.01%(=0.0786/7.757×100%),即加速折旧政策显著增强企业就业吸纳能力。
表2 加速折旧政策与就业吸纳能力
1.平行趋势检验
课堂教学是最直接的教学方式,也是学校最基本的教学方式,课堂教学效果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学生的学习效果,课堂教学的效率问题对学生效果产生直接影响,所以,构建高效课堂不仅是教育发展的需要,也是学生学习的保障。
基准回归结论能够有效成立的前提在于平行趋势假设,即受到政策影响的企业和未受到影响企业的被解释变量变化趋势在政策实施前互相平行,政策实施后不平行,只有这样政策变量(Policy)的估计系数才能被解释为政策的平均处理效应。理论上,加速折旧政策在实施后才会显著影响企业岗位数量,企业岗位数量的变化趋势在政策实施前不应存在显著差异。参考吕越等(2019)的研究方法,将双重差分模型与事件研究法相结合来检验平行趋势。从图1 可以看出,政策系数在实施前的四年里均不显著异于0,说明受到政策影响和未受到影响的企业的岗位数量变化趋势在政策实施前相同,平行趋势假设是成立的。在政策实施后的四年,政策变量的系数均显著异于0,因此本文使用的估计方法是有效的。从图1 的变化趋势(斜率)可以看出,加速折旧政策会使企业的就业吸纳能力持续增强,并且从分段斜率可以看出影响程度在不断提升,这一积极影响的累加将为企业发展带来正向反馈效应。
图1 各年份平行趋势检验
2.排除同期财税政策影响
加速折旧政策试点反映了国家对制造业实体经济的支持意愿,财税部门还可以通过财政奖补的方式直接增加企业营业外收入,助力企业发展。基准回归中的样本企业在实验年限内获得过中央和地方各级政府各种类型的奖补资金,奖补资金的存在可能会使本文的研究结论存在偏误,即企业就业吸纳能力的变化是否是财政奖补的效果?与企业就业吸纳能力关联性最强的财税支持政策为人才项目资助,在实际生活中,企业就业吸纳能力的增强可能并不完全是加速折旧政策的影响,而是地区人才项目资助的效果。为了排除这一偏误,还原加速折旧政策对企业就业吸纳能力的真实影响,本文参考刘春林、田玲(2021)的研究,选择企业获得的各级政府人才项目资助总额与其营业收入之比来衡量来自政府的财政奖补强度,并作为控制变量加入实证模型。
在加速折旧政策试点的同一时期,我国启动了“营改增”改革。虽然本文的研究样本为制造业企业,不在“营改增”改革范围内,但是在“营改增”改革实施后,通过增值税抵扣传导链条,制造业企业可以获得原缴纳营业税商品或劳务的可抵扣进项税,使得企业实际增值税负下降(乔睿蕾、陈良华,2017)。为了剔除“营改增”改革对本文结论的影响,本文参考李艳等(2020)的做法,在实证模型中加入“营改增”控制变量,用来自“营改增”试点行业的中间投入品价值占全部行业的中间投入品总价值的比重来衡量“营改增”改革在不同行业中的效果差异。
表3 排除同期财税政策影响
3.其他稳健性检验
本文还尝试了其他稳健性检验方法,首先是调整被解释变量,将岗位数量替换为应付职工薪酬。理论上,在人均薪酬未发生显著变化的情况下,岗位数量的变化应与薪酬总额的变化趋势基本一致。表4 的列(1)(2)回归结果显示,薪酬总额的估计系数和基准回归基本一致,人均薪酬的估计系数不显著,说明人均薪酬在试点前后无明显差异,这与Garrett et al.(2020)的研究结论一致。人均薪酬未明显变化,岗位数量和薪酬总额在试点前后变化基本相同,进一步验证了本文结论的稳健性。
表4 其他稳健性检验
其次是剔除具有特殊性的样本。财政部和国家税务总局在2018 年联合出台文件《关于设备器具扣除有关企业所得税政策的通知》(财税〔2018〕54 号),允许企业对在2018 年初至2020 年底期间内新购进的设备、器具,单位价值在500 万元以下的可以在计算应纳税所得额时一次性扣除。此项政策相当于将加速折旧税收优惠范围以较高强度直接扩大到所有行业。为了有效规避政策试点节奏调整的潜在干扰,本文将样本年限区间调整为2011 年到2017 年重新回归。财税部门于2004 年在东北三省针对全部工业企业实行固定资产加速折旧政策,刘啟仁等(2019)认为在东北三省实行的类似政策存在长期影响,所以本文在剔除东北三省的样本企业后重新回归。表4 的列(3)和(4)实证结果显示,原有核心结论依旧是有效的。
本文的前述部分仅从实证层面分析了企业岗位数量在加速折旧政策试点后的变化情况,但并未深入分析其中的因果关联。因此,本部分将依循前文理论分析,对加速折旧政策影响企业就业吸纳能力的作用机制进行识别检验。在理论分析部分,我们发现加速折旧政策对企业就业吸纳能力的影响是由“替代效应”和“产出效应”所共同决定的,而基准回归证实加速折旧政策会显著增加企业岗位数量。因此我们可以初步判断,加速折旧政策所产生的“产出效应”大于“替代效应”。为进一步探究“替代效应”是否存在,本文使用企业的人均资本量作为被解释变量进行回归分析。表5 的实证结果说明,加速折旧政策会显著增加企业的人均资本量,说明加速折旧政策试点后,生产过程中的资本要素对劳动要素产生了“替代效应”,该结论与李建强、赵西亮(2021)的研究结论一致。
表5 作用机制讨论
肖人瑞等(2021)认为加速折旧政策会显著提高企业的产出水平,即“产出效应”,表5 以企业营业收入的自然对数为被解释变量的回归结果佐证了这一结论。企业产出规模的增加,意味着企业对劳动力的需求增加。因此加速折旧政策会同时产生对企业劳动需求的正向“产出效应”和负向“替代效应”,总效应的正负性决定加速折旧政策对企业劳动需求的最终影响。结合上文基准分析和平行趋势检验的结论,可以合理得出:“产出效应”大于“替代效应”,总效应大于零,企业的劳动需求会随着资本价格的下降而增加,加速折旧政策会显著增加企业劳动需求,并且随着政策实施,劳动需求会逐渐增加。假说H1 和H2 不成立,假说H3 得证。
相同的政策试点可能会对具有不同禀赋的企业产生差异化的效果,对于政策效果进行分组讨论可以丰富研究结论并使得政策建议更加精准有效。因此本文从企业维度选择要素密集度和社会责任感两个视角,分组讨论加速折旧政策的差异化效果。
1.企业要素密集度
加速折旧政策锚定企业固定资产,首要目标为推动企业加快固定资产升级换代。按照要素密集度的不同,企业可以分为资本密集型和劳动密集型。在面对加速折旧政策影响时,资本密集型企业对于政策的敏感性可能会更高。因此,本文参考谢申祥等(2019)的做法,以企业人均固定资产量的中位数为划分依据,将样本企业分为资本密集型和劳动密集型,然后进行分组回归。结果如表6 的列(1)(2)所示,在资本密集型企业组中,政策变量的系数为0.085,在1%水平上显著;在劳动密集型企业组中,政策变量的系数不显著。说明加速折旧政策在资本密集型企业中产生的效果大于在劳动密集型企业中的效果。
表6 分组分析:企业要素密集度和社会责任感强弱
出现这一现象的原因可能是资本密集型企业对固定资产有着更大的需求和生产依赖性,在加速折旧税收优惠实施后,基于其所得税扣除形式,人均固定资产量越高的企业,可以享受到的税收优惠的力度越大。企业将固定资产更新换代后,新的生产设备会产生新的就业岗位,并且会加快原有老旧设备的折旧淘汰速度,增加工作时长,进而对劳动要素产生更多需求。
2.企业社会责任感
2020 年7 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企业家座谈会上强调,“企业既有经济责任、法律责任,也要有社会责任和道德责任”,“关爱员工是企业家履行社会责任的一个重要方面,要努力稳定就业岗位”。这充分说明在新时代企业只有真诚回报社会,切实履行社会责任才能符合时代要求,获得社会各界认可。在企业维度上,社会责任感强弱不同的企业在经营理念上会存在明显差异。社会责任感弱的企业在经营理念上偏向“利润至上”,而社会责任感强的企业则会偏向“以人为本”。于强(2012)认为企业对于社会最主要的贡献是纳税和吸纳就业,多创造就业岗位是企业的社会责任之一。社会责任感强的企业在经济下行期不会轻易裁员和缩减就业岗位,在经济上升期会面向社会增加用工需求。所以加速折旧政策对社会责任感强弱不同的企业就业吸纳能力可能会产生不同效果。
参考肖红军等(2021)的研究,本文在第三方来源的和讯网企业社会责任评价指数中选择与用工需求密切相关的企业员工责任评价指数来衡量企业社会责任感强弱,然后以中位数为划分依据进行分组回归。表6 的列(3)(4)显示,政策变量的估计系数在社会责任感强的企业组中在1%水平下显著为正,并且大于基准回归中全部样本的平均水平,而在社会责任感弱的企业组中则不显著。关于这一现象产生的原因,宋林等(2012)和刘想、刘银国(2014)认为,企业积极承担并披露社会责任,可以降低企业和社会公众之间的信息不对称程度,同时在资本市场向投资者发出企业遵守国家法律法规、恪守社会道德原则的信号,降低机构投资者的连带声誉风险,从而为企业价值带来非财务溢价,增强企业在资本市场融资的定价能力,缓解企业融资约束,激励企业扩大投资规模。此外本文认为,企业充分披露其进行职工权益保护的信息,可以在就业市场树立良好形象,吸引求职者应聘。因此企业社会责任感的强弱可以同时从资本市场和就业市场影响企业生产经营轨迹,改变企业就业吸纳能力。
在传统企业行为决策研究中,企业会根据要素禀赋和特定外部宏观政策来进行决策,传统决策模型只有在厂商数量很少的情况下会考虑决策的相互影响,然而在企业实际决策时,其他企业的生产行为和经营策略会被充分参考。黄福广等(2021)认为,企业对政策的反应可能会通过其生产经营活动的调整传导给不同范围内的其他企业,形成“溢出效应”。因此加速折旧政策影响下的企业增加就业岗位数量的行为,可能会通过溢出效应影响其他企业的生产经营轨迹,并且这种溢出效应可能是差异化的。具体来看,加速折旧政策影响下的企业行为溢出效应,存在两个方向的溢出特征,一是税收优惠下制造业同一行业内其他企业增加就业岗位数量对目标企业的影响;二是税收优惠下制造业其他行业内企业增加就业岗位数量对目标企业的影响。本文在借鉴杨海生等(2020)研究的基础上分别计算出制造业同一行业内除目标企业以外其他企业的岗位数量均值(Y_in),制造业其他行业内企业的岗位数量均值(Y_out),并设计回归模型,检验加速折旧政策影响下的企业行为溢出效应,回归模型设定如下:
其中,下标i 表示企业个体,j 表示行业;为了使本文的研究连贯一致,模型中不同范围内企业岗位数量均值采用其自然对数形式;考虑到其他企业增加就业岗位数量的信号到目标企业的传递过程需要时间,所以模型使用滞后一期的岗位数量均值进行回归;包括控制变量在内的其余设定皆与模型(2)相同。模型中政策变量和岗位数量均值变量的交互项是本文关注的重点。从表7 的实证结果可以看出,加速折旧政策影响下的企业行为具有差异化的溢出效应,制造业同一行业内其他企业增加用工需求的行为会对目标企业产生负向溢出效应,挤出目标企业的劳动力。其原因可能是在市场规模有限的前提下,加速折旧政策引致的同一行业内其他企业的产出规模增加,对劳动要素的需求增加,这会使目标企业的订单减少,用工需求下降,被挤出的劳动力被吸纳到同一行业内其他企业。而制造业其他行业内企业增加用工需求的行为会对目标企业产生正向溢出效应,使得目标企业用工需求随之增加。其原因可能是制造业作为我国实体经济的支柱性产业,内部各行业之间存在着“需求-供给”的关联性,加速折旧政策引致的企业产出增加会增加对于其他行业的产品需求。对于目标企业来说,为了满足其他行业内企业增加的需求,目标企业会增加产出,因此劳动雇佣增加。
表7 进一步思考:加速折旧政策影响下企业行为的溢出效应
在制造业范围内,目标企业会同时受到来自同一行业内其他企业的负向溢出效应和来自其他行业内企业的正向溢出效应,两种溢出效应对目标企业就业吸纳能力的影响相反。综合基准回归的结论,可以推理得出来自其他行业内企业行为的正向溢出效应大于来自同一行业内其他企业行为的负向溢出效应,最终呈现出加速折旧政策实施后,企业的就业吸纳能力显著增强的现象。
本文基于固定资产加速折旧政策这一准自然实验,采用双向固定效应模型研究了税收优惠对企业就业吸纳能力的政策效果和作用机制,并进行了相关稳健性检验。研究发现,加速折旧政策显著增强了企业就业吸纳能力。机制研究发现,加速折旧政策显著提高企业的人均资本量,即产生对劳动要素的“替代效应”;加速折旧政策显著提高企业的营业收入,产出增加会产生对劳动要素的“产出效应”,结合基准回归和平行趋势检验的结果推论出“产出效应”大于“替代效应”,政策实施后企业劳动需求增加,推论为本文研究提供了作用机制证据。分组讨论发现,加速折旧政策对企业就业吸纳能力的正向影响在资本密集型企业和社会责任感强的企业中更为明显。进一步研究发现,加速折旧政策影响下企业增加用工需求的行为会产生“溢出效应”,制造业同一行业内其他企业会对目标企业产生负向溢出效应,挤出目标企业的劳动力;而制造业其他行业内企业会对目标企业产生正向溢出效应,使得目标企业的劳动雇佣增加。
本文的政策建议是,第一,继续落实落细减税降费政策,发挥税收优惠对“保居民就业”和“稳就业”的积极作用,增强制造业企业的就业吸纳能力,缓解就业压力。第二,增强加速折旧政策力度,参考研发费用加计扣除的方式,允许企业对折旧额进行加计扣除,释放企业就业吸纳潜能。第三,扩大加速折旧政策范围,将加速折旧政策推广至与制造业发展密切相关的生产性服务业领域。第四,财税部门可为各项税收优惠政策进行政策配套,搭配财政政策工具如失业保险稳岗返还、吸纳就业补贴、扩岗补助,为稳定和扩大就业形成“财税政策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