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志性文化景观对地方感弥合、再造与传播的路径解析

【摘要】随着全球化浪潮席卷而来，人们对“地方感”的认识持续减弱，物化空间的全球相似性引起人们忧思。作为标志性文化景观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人—地”联结的重要纽带，在地方感重塑与传播过程中具有积极意义。在媒介地理学视域下，借助《非遗里的中国》为典型案例，探讨在地方感不断消弭的过程中，非物质文化遗产节目作为标志性文化景观唤起地方感的可能性，以及受众在观看和体验非物质文化遗产类文化节目时“媒介地方感”的增强作用，从而有助于媒介拓宽地方感再造的新思路。

【关键词】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化节目；媒介地方感

一、问题的提出

作为人类文明的结晶和最宝贵的共同财富，非物质文化遗产根植于特定地域文化，承载着人类的智慧、人类历史的文明与辉煌，以及人与地方之间的独特情感和联结，这种“人—地”关系在人文地理学中体现为地方感。然而，随着城市化和现代化的推进，地方的内涵随之改变，现代社会通过标准化的空间生产得以发展，这削弱甚至是毁灭了地方的真实性和丰富性，带来的是作为生活空间的惯常性地方意义解体和认同消失［1］，使以非物质文化遗产为代表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遭受强烈的挑战和冲击。如何再造地方感？既有研究较少关注媒介内容，尤其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对地方感的塑造作用。本文认为大众媒介构建的标志性文化景观在地方感再造和传播中凸显出积极作用，成为重塑“人—地”关系的重要载体和渠道。因此，承载国家和民族历史文化记忆的媒介内容，如文化节目，是否可以作为标志性文化景观，塑造和增强人们的地方感，让地方优秀传统文化的精神与价值在日常生活中更可视、可感，弥合在现代化过程中消弭的地方感，便成为题中应有之义。基于此，以《非遗里的中国》为例，通过考察媒介与地方感各维度间的关系、非物质文化遗产节目作为标志性文化景观所具有的要素，探索媒介内容对地方感再造的影响。

二、文献综述

（一）城市化与地方感消弭

段义孚在其著作《恋地情结》中首次提出“地方感”的概念，他认为地方感包含两层含义，即“地方自身固有的属性（地方性）和人们对于这个地方的依附感（地方依附）”［2］。从媒介地理学角度考察，地方感（Sense of place）既是一个地方的特殊性质，也是人们对地方的依恋和感受。前者强调物理形式或历史特性，后者强调个人或整个社区借由亲身经验、记忆与想象而发展出来的对于地方的深刻依附，并赋予地方浓厚的象征意义［3］。人文地理学家Edward Relph则认为，地方感即地方的身份，是能够将一个地方与其他地方区别开的一种持久稳固的一致性，它由3个基本要素构成：静态的物质特征或形貌、可观察的人类活动与功能、意义和象征［4］。可见，对于地方感的体验，往往与人们的主观思维、观察事物的角度以及媒介的作用等密不可分［5］。

有学者认为，现代社会通过标准化的空间生产得以发展，这削弱甚至是毁灭了地方的真实性和丰富性，带来的是作为生活空间的惯常性地方意义解体和认同消失［6］。Edward Relph提出“无地方性”，即地方在权力和全球化市场的深度渗透下正在经历着消亡，被不真实的景观取代，甚至没有了固定位置［7］。在现代都市，地方的地位由消费主义决定，传统的地理空间被大众媒介的符号、影像占据，历史与艺术被现代建筑替换，失去了原有的文化意味，成为“无地空间”。当某种媒介符号在传播中广泛扩张，就意味着该媒介符号所代表的文化占据了“文化霸权”。如果媒介不能在全球化的进程中认同本土身份和塑造地方特色，那么本土和地方文化的差异性就会在消费社会的同一性中被淹没。尊重和顺应民族的特点和习性，也是尊重和保护我们自己的文化和生命。作为被快速消费的大众文化的组成部分，地方媒介有责任通过不断地强化传播来培育地方感、塑造文化多样性。

（二）标志性文化景观与地方感弥合

文化景观（Cultural Landscape）是居于某地的人们为满足其需要而利用自然界所提供的材料在自然景观的基础上叠加自己所创造的文化景物。美国地理学家索尔在《景观的形态学》中首次将自然景观和文化景观加以区别。他认为，人类按照其文化标准，对天然环境中的自然和生物现象施加影响，并把它们改变成文化景观，既包括聚落、建筑、服饰等物质文化，也包括语言、音乐、宗教、戏曲等非物质文化。在社区和群体的生活中，人们创造了各类实用器物、艺术作品、传统习俗等非物质文化遗产，并作为一种文化景观成为民族的象征。大众媒介对现代化生活的嵌入无处不在，每天提供可供大众消费的景观，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大众的地方感。但是，优秀的大众媒介作品以大量的地方影像在观众的脑海中构建起数字空间，即人们通过收看电视节目，丰富地方文化体验，从而增强其空间秩序、地方认同和归属感，有助于培养人们的地方感。由此可见，非物质文化遗产类文化节目可以通过对非物质文化遗产技艺的展示，形成具有丰富本土特色的文化景观。

三、作为标志性文化景观的文化节目——《非遗里的中国》

《非遗里的中国》是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与文化和旅游部联合推出的文化类综艺节目，截至2023年6月，该节目在央视频平台累计播放量超1766.5万次，节目相关长短视频新媒体平台累计点击量3.32亿次。［8］该节目深入十余个省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街区，通过“非物质文化遗产体验团”游览、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讲述与展示、沉浸式互动，使观众对非物质文化遗产及其创造性运用产生更深层次的认识，同时通过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和创新，展现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化在新时代的风貌，从而提升文化自信，促进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有助于弥合曾消逝的地方感。

（一）标志性文化景观建构地方空间

作为信息传播的媒介，不管是早期的实物传播媒介还是现代的大众传播媒介，都是文化景观的重要组成部分和扩散载体。［9］新媒体带来的新的文化景观可以展现正面的宏大场景，激发人们普遍的文化自信和乡土情怀。在《非遗里的中国》里，具有浓郁传统农村气息的建筑和传统生活方式，不仅是进行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化展示的录制场所，更体现了本土社会生产生活方式的演变，作为特殊符号被赋予了地方精神，唤起了居于其间的人们对地方的认同和共同体的想象，城市空间被建构为具有特殊意义和情感价值的“地方”。《非遗里的中国》利用现场体验、技艺短片、创意秀演等方式，还原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化诞生的自然环境、社会生产生活过程，以及非物质文化遗产技艺的精妙。例如《陕西篇》走进三秦大地，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在黄土窑洞里制作延川布堆画，这项源自生活的艺术，彰显出纯粹质朴的陕北风情，透过“补丁花”看到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坚持和追求，建构出真实的地方空间体验。

（二）地域文化的真实呈现

中国大多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产生、发展于乡土性的民间社会，具有鲜明的地方性特征，或以口头传承的方式，或伴随着鲜明的行为实践性，是民间社会和地方民众生活的有机组成部分。［10］《非遗里的中国》对取景地进行深度研究，选择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化的原生环境，走进当地进行取材拍摄，既能反映真实的社会环境，又能加强人们身临其境的感觉。该节目共11期，选择浙江、福建、云南、山西、河北等11个省份，设置聚集本地特色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的街区，进行实地体验。从节目录制地点的选取来看，涵盖了我国北部、中部、东部等具有悠久历史的地区，以及南部、东南、西南等少数民族聚居的区域。比如第一期节目选取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数量位居全国首位的省份——浙江省。浙江省是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传承省份，截至2022年，已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257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上千项，其中11项被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从节目编排方式来看，《非遗里的中国》打破以项目为主导的分类方式，采用以地理位置为单元划分节目，每期选取二十项以上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展示，在有限的时间内最大限度地展现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化。同时，项目选择也不局限于单一种类，而是涵盖各地方的优秀民间艺术、节庆、饮食、曲艺等。

真实的地理取景呈现以及数字技术的使用，能够加深观众对媒介地方感的认同。《非遗里的中国》选取具有地方特色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街区，在有限的时间和空间内，向观众展示更多元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化，使观众通过节目领略到中国广袤大地上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化魅力，促进观众对该地区的了解和兴趣，由此形成他们对特定地域的独特记忆与强烈的地方感。这能够培养当地观众产生地方自豪感，也会让外地观众产生对该地方文化的向往。

（三）本土性的传统与创新

本土性既是中国文化突显差异性、民族性的基本标志，也是它走向全球文化舞台的根本前提；而创新性则是中国文化得以绵延赓续的必要条件。《非遗里的中国》从两个途径尝试将传统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化与现代生活结合起来。一方面，邀请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参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表演环节。例如《广东篇》普宁英歌的表演者中，既有年近古稀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也有年仅5岁半的第四代传承人，挖掘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一脉相承的背后故事，突出了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化中最具代表性的传承元素。同时，潮语摇滚乐队将普宁英歌融入摇滚乐，表演原创歌曲。该节目融合了年轻人群喜欢的文化元素，对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进行年轻化演绎，让观众看到非物质文化遗产创新性传承的成果。另一方面，该节目以一种全新视角展现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在生产生活各方面的运用，为中国智慧与现代技术注入了新的活力。例如，邀请医生介绍如何将“潮秀”技艺应用于血管间断缝合法，这一针法能够有效减少和预防后遗症的发生。将传统非物质文化遗产技艺与当代创新成果共同展示，不仅可以体现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的精妙绝伦，还能彰显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创新应用对于现代发展的价值所在。

四、地方感再造和传播路径的讨论

（一）创新数字表达，强化地方感知

在非物质文化遗产节目的创作中，应注重数字技术和表达形式的创新。数字影像不仅可以更真实、直观地展现非物质文化遗产，极大拓展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料的存储能力，还可以通过创造性的艺术表达，为广大观众提供丰富多彩、形象生动的视觉美学享受。

《非遗里的中国》与中国歌剧舞剧院联合，根据不同非物质文化遗产主题打造创意秀演，让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播更具东方美学和艺术韵味。“非遗秀演”使用了影视化拍摄的方法，通过三维建模与CG动画制作技术的结合，将非遗作品“幻化”成一个个超比例的表演空间。“非遗技艺小片”采用360度环形立体拍摄、超微距特写拍摄等技术，碎片化地串联起整个非遗的流程工序[11]。从某种意义上说，创意秀演融合了中国智慧、东方美学和地方特色，大大增强了节目的艺术美感。例如，节目组将非物质文化遗产技艺运用情景演绎、歌舞等形式，与现代舞美、数字影像技术相结合进行呈现。如《山西篇》的“木雕、石雕、砖雕”技艺秀演节目中，三组角色分别走进三组雕刻作品的场景，与雕刻融为一体，让雕刻作品“活起来”，为观众呈现了生动鲜活的生活片段，加深了观众对雕刻技艺的印象和理解。独具东方美感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在华美如画的舞美设计和演员的绰约风姿中展示出来，这些画面会直接作用于观众的视听感知，从而引发观众的审美愉悦和情感共鸣，加强地域形象的塑造。

同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数字空间建构，应当以其多样化为核心，突出不同地域的特征与民族特色，以避免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播的过程中出现同质化的问题。尤其是随着工业化生产的推进，非物质文化遗产相关的文创产品也不免进入机械生产的环境，但在非遗文化的传承中，要注重各地的差异性，打造多样化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数字空间。

（二）细化情感表达，培养地方认同

非物质文化遗产与一定的社会文化背景具有强关联，如果观众没有相似的环境，就很难对其产生长久的兴趣。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表现形式中，可以加入细节化、情感化的表达，拉近与观众的距离，为观众带来情绪触动，满足观众的情感诉求，从而增强其传播的观赏性，提高传播价值。媒介不断建构空间，有温度的影像书写，使非物质文化遗产与广大观众建立起情感联结，观众在越来越“真实”的文化景观和沉浸式体验中培养起地方认同和地方依恋。大型活动是一种城市的文化救赎，城市要在全球化浪潮中保持自己特立独行的秉性，力戒千城一面的同质化趋势，举办有特色的大型活动是一条有效途径，也是铸造特色文化城市的抓手。［12］通过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中的大型活动进行全景记录和展示，有利于营造情绪氛围，突出地方特色。

（三）打造传播矩阵，拓展受众范围

网络媒介使信息传播突破了时空限制，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传统媒介的不足，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和传播提供了新的契机。因此，在运用文化节目等形式传播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化的同时，应注重对其传播渠道进行优化，打造立体化的传播矩阵。如通过短视频平台传播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突破了圈层的桎梏，新的文化随之出现，在多样文化的交流和冲突中，传统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不断进行着持续的自我调整和重新选择，在有意识和无意识的情况下，创造出一个新的文化认识和充满地方认同的数字空间。非物质文化遗产在社交媒体平台找到了新的存在和传播方式，使非物质文化遗产得到了更好的传承与保护。

随着5G通信技术的普及，新网络传播模式随之产生。5G技术高速率、高容量、低时延等特点，将推动传播内容全面视频化。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地域性、封闭性较强，以非物质文化遗产为主题的短视频、直播等内容，打破了场景、地域和文化背景的局限，通过即时、互动、准确的传播媒介，将非物质文化遗产带到了公众的视线中，让非物质文化遗产“活”起来，为其提供向观众乃至世界展示的平台，并在非遗文化的传播和传承上进行更多的创新，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播的重要手段，这一手段丰富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播场景的构成形态和功能属性。在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化的传播中，节目创作者要充分利用微博、微信等移动平台，以及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推送精彩节目内容，打造爆款短视频，努力打开节目的知名度、美誉度，触及更多潜在受众。同时，观众对某一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关注，以及对历史传统的集体无意识，都可以通过短视频等众多的社交媒体平台交流，进一步提高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知名度，开辟讨论区。此外，还可以进行多角度、多渠道传播，开发制作与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化相关的网游、动漫、文创产品等。在互联网时代，以非物质文化遗产和传统文化为基础的IP广受欢迎，应当深刻把握传播领域发展脉搏，实现传播方式移动化、传播载体社交化，不断提升文化类节目的传播效果和影响力，促进地方感的再造与传播。

对于大众而言，无论是文字时代还是大众媒介时代的可广泛传播的地方感，往往是间接体验式的，大众只能借由文字、影像与某地产生联系，这种间接体验是作者的经验与观众自身想象的产物。大众对地方的直接经验一直难以得到有效传播。在短视频时代，大众对地方的个性化、在地化的感知终于有了媒介传播的可能，城市短视频正是这种个性化、在地化感知的重要载体。［13］当前，地方感的塑造更多源于日常生活场景，通过短视频展现非物质文化遗产在普通人生活中的嵌入，不断提高观众对非物质文化遗产所在地方的认同感与依恋感。这一区域文化的凸显与强化，使观众在对同一标准的现代化与全球化的追求之外，重新关注不同城市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及其带来的独特的人文内涵，从而使短视频成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发展的重要驱动力。

五、结语

非物质文化遗产类节目的创新性表达与地方认同的强化，是重塑地方感的关键路径。本文探讨了如何通过创新数字技术、建立情感联结及打造传播矩阵来提升非物质文化遗产类综艺节目的传播力与影响力。数字技术在非遗传播中具有核心作用，这些创新手法不仅丰富了观众的审美体验，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激活了濒临消失的文化遗产，使非物质文化遗产触达更广泛的受众群体。而情感的联结被证明是构建地方认同的关键，通过细腻的情感叙事成功唤醒公众的归属感与文化自豪感，这不仅加深了个体与地方文化的内在联系，也为全球化背景下的文化多样性保护提供了实践样本。另外，传播矩阵的构建有助于拓宽非遗的影响力边界。总而言之，非物质文化遗产节目的创新实践应聚焦于数字技术的创造性应用、情感共鸣的深度挖掘以及传播渠道的多元化布局，以此来强化地方感，促进文化多样性与认同感的共存发展。未来的探索应继续聚焦于如何更有效地通过媒介实践重新塑造和增强地方感，以期在全球化的浪潮中，守护好民族记忆，并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走向世界，书写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新篇章。

（本文为2023年河北省保定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中国式现代化背景下的城市文化空间建设与网络社群集体记忆建构研究”，批准编号：2023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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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葛旭，河北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保定 071002），河北城市传播研究院研究员（保定 071002）；吕若蓝，河北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硕士生（保定 071002）；曹晶晶（通讯作者），河北大学助理研究员（保定 071002）。

编校：董方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