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是,徐凡茗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外国语学院,北京 100191)
情态动词是反映说话者感情和态度的句子成分,汉语情态动词包括 “要”“必须”“能”“会” 等。其中,现代汉语中最常见的情态动词是 “要”。在政治文献中,情态动词 “要” 也十分常见。例如,在2019—2023 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以下简称《报告》)中,情态动词 “要” 的使用频率高达0.635%,远高于其他情态动词。德语情态动词有können,müssen,sollen,dürfen,wollen 和mögen。德语中有时还会使用一些不含情态动词但意义相同的结构来替代情态动词,即情态动词的替换形式,如es gilt,verpflichtet sein及vorhaben 等。观察发现,“要” 的德译具有一定的灵活性。在《报告》的翻译中,译者会使用sollen,müssen,es gilt 等多种德语情态动词和结构来翻译汉语情态动词 “要”,有时也将 “要” 省略不译。
目前学界对汉语情态动词 “要” 的德译的关注较少。为了向汉语政治文献的德译学习与实践提供参考,本文选取2019—2023 年发布的《报告》,用原文和德语译文建立对应语料库,考察情态动词 “要” 的德译,并试图回答以下问题:(1)《报告》中情态动词“要” 及其德译呈现何种特点?(2)译者如何操作 “要”的德译? (3)译者的操作背后有何动因?
虽然汉语情态动词的具体范围一直存在争议,但 “要”“能”“会” 等常用的表情态义的助动词属于情态动词,已是学界的普遍共识[1-3]。其中,根据《汉语词汇的统计与分析》,“要” 的出现频率约为0.316%,在情态动词中位居榜首[4]。斯丹梅收集了约40 万字的政论语料,其中情态动词 “要” 的出现频率更是高达0.437%[5]。围绕汉语情态动词 “要” 的翻译,学界已经展开探讨:纪漪馨通过比较英语和汉语的情态动词,将must 和 “要” 对应起来[6];赖鹏论述了汉语情态动词的形式和功能对应关系的复杂性及英汉双语之间形式与功能的交叉对应,并将 “要” 等汉语情态动词在汉译英中的语际迁移偏误归因于此[7];李鑫等搭建语料库并分析中国政府记者招待会汉英口译中情态动词的使用特征,研究口译实践中 “要” 英译的规律,指出了其中的情态强化趋势[8];Zeng 对比德语情态动词wollen 和mögen 与“要”“想”“肯”“愿意” 等汉语情态动词,为德国汉语教学和德语的汉译实践提供了一定参考[9]。但是,目前尚无学者深入研究汉语情态动词 “要” 的德译。
《报告》是一定历史时期政府工作重心的集中体现[10],同时也是我国面向国际社会的重要信息载体[11],因此《报告》的翻译历来备受学界重视。一些关于《报告》中情态动词翻译的研究也已见刊:胡开宝等发现,《报告》原文中由 “要” 等情态动词组成的无主句常常被英译成以we 为主语的主动句,以此在外宣中为《报告》的观点赋予集体智慧的色彩[12];田绪军用2000—2020 年的《报告》及其英译建立汉英对应语料库,考察 “要”“必须(须)”“能够(能)”“将”“会”“可以”“应该(应当)”“愿意(愿)”“想” 等汉语情态动词的英译,发现了英译的显化策略和情态动词量值降低的趋势[13]。田绪军将 “要” 视为具有代表性的汉语情态动词并用更多的篇幅分析其英译策略。然而,学界专注于《报告》中汉语情态动词 “要” 的翻译的研究寥寥无几:于鑫深入研究汉语情态动词“要” 的俄译策略,用句法学的方法分析 “要” 字句的结构和 “要” 的情态意义,为 “要” 的俄译提供了切实的指导[14]。综上所述,学界当前较少关注《报告》里汉语情态动词 “要” 的德译。
为了研究《报告》中 “要” 的德译,本文收集了2019—2023 年发布的《报告》的原文和德语译文,整理、对齐并建立了2019—2023 年《政府工作报告》汉德对应语料库:汉语语料库形符数40 644,类符数4 260,德语语料库形符数74 547,类符数7 791。
本文采用定量和定性相结合的研究方法。定量研究分为两个步骤:第一步,利用语料库检索及分析软件AntConc 4.2.4[15]计算汉语语料库中的情态动词“要” 以及其他常见汉语情态动词的词频,证实情态动词 “要” 在《报告》中的重要地位;第二步,使用对应语料库检索软件CUC_ParaConc 0.3[16],以汉语情态动词 “要” 为检索项在对应语料库中进行检索,排除干扰项后整理并归纳包含汉语情态动词 “要” 的句子及其德语译文,建立2019—2023 年《报告》“要” 字句汉德对应子语料库,检索汉语情态动词 “要” 对应的各个德语情态动词和结构,分别统计其频次,证实汉语情态动词 “要” 的德译的灵活性。在随后的定性研究中,本文将基于定量研究的结果,通过举例分析,研究译者的翻译策略,揣摩译者的动因。
观察发现,近5 年的《报告》中出现的情态动词包括 “要”“能够(能)”“将”“必须(必、务必)”“应该(应、应当)”“愿意(愿)”“可以(可)” “会”。本文在2019—2023 年《政府工作报告》汉德对应语料库中检索上述情态动词,排除干扰项之后汇总整理其频次和频率,计算其比例,制成表1。
表1 2019—2023 年《报告》汉德对应语料库汉语情态动词的词频统计
如表1 所示,近5 年《报告》中的情态动词频次达到408,频率约为1.004%。其中,“要” 的频次为258 次,频率高达0.635%,占比达到63.24%,遥遥领先于其他情态动词,足以见得情态动词 “要” 在《报告》中的重要地位。
2019—2023 年《报告》汉德对应语料库内共有227 个 “要” 字句,本文将其汇总并建立2019—2023年《报告》“要” 字句汉德对应子语料库:汉语语料库形符数5 774,类符数1 630,德语语料库形符数10 233,类符数2 278。
基于在子语料库中的检索结果,汉语情态动词“要” 对应的德语情态动词和结构及其频次被整理为表2。《报告》的德译存在增译和省译的操作,因此“要” 对应的所有德语情态动词和结构的频次之和为291,与 “要” 的频次有较大差别。
表2 2019—2023 年《报告》汉语情态动词 “要” 的德译状况统计
统计结果显示,《报告》中的情态动词 “要” 被翻译成了12 种不同的德语情态动词和结构。其中,最常见的是sollen,频次达到128 次,占比43.99%,其次是müssen,频次为78 次,占比26.80%。表2 中的“其他” 不仅包括第一将来时结构和含有geplant,vorgesehen,angehalten 或erforderlich 的情态动词替换形式,还包括物作主语的eine tragende Rolle spielen 和Ziel ist es 等结构。此外也有个别 “要” 被省略不译。由此可知,“要” 的德译具有一定的灵活性。
与《政府工作报告》的英译类似,译者针对汉语情态动词 “要” 的德译同样采取了显化的翻译策略,把原文中 “要” 所蕴含的 “笼统的、隐含的或表达不清的信息”[17]用不同的德语情态动词和结构翻译出来。基于定量研究中的统计结果,通过进一步观察语料,本文发现,显化翻译策略的落实有一定规律可循。
首先,德语情态动词的选择经常能够反映说话者不同态度导致的 “要” 含义的细微差别。据此,“要” 可以分为两种,其一见例1 和例2,其二见例3 和例4。
例1:积极的财政政策要加力提效。
译文:Die proaktive Finanzpolitiksollverstärkt und ihre Effizienz erhöht werden.
例2:对摘帽县和脱贫人口的扶持政策要保持一段时间,巩固脱贫成果。
译文:Die Unterstützungspolitik für die Kreise,die das Etikett derarmen Kreiseabgestreift haben,und für die aus der Armut befreiten Einwohnersollnoch eine Zeitlang fortgesetzt werden,um die Erfolge der Armutsüberwindung zu konsolidieren.
例3:我们一定要直面问题和挑战,尽心竭力改进工作,决不辜负人民期待!
译文:Wirmüssendiesen Problemen und Herausforderungen ins Auge blicken und unsere Arbeit nach besten Kräften noch besser erledigen,damit wir die Erwartungen der Bevölkerung auf keinen Fall enttäuschen!
例4:各项支出务必精打细算,一定要把每一笔钱都用在刀刃上、紧要处
译文:jeder Centmussdreimal umgedreht und jeder Ausgabeposten für das Zweckmäßigste und Notwendigste verwendet werden
结合上下文看出,例1 给财政部的工作提出了目标,例2 为扶贫办及其下属部门明确了脱贫攻坚期内不改变扶持政策的要求,此两例中说话者和听者之间存在明确的上下级关系。德语情态动词sollen 表示被要求做某事,可以翻译为 “要”[18],其主语的行为并非出于主语本身的意愿,而是出于说话者向主语传达的要求[19]。为了将命令的色彩迁移到德语译文中,与例1 和例2 类似的句子中的 “要” 较多地被翻译为sollen,传达 “你们要做某事” 的意思。而例3 表达出了政府面对困难与挑战时的决心,例4 号召各级政府过 “紧日子”,此两例都具有表决心的意义,能够引起听者的共鸣。在这样的句子中,说话者和听者之间的界限较为模糊,或说话者就是听者所在群体中的一部分。müssen 反映的是说话者基于客观原因提出的要求[20],说话者和听者共同面对着某种客观的必要性,因此二者的联系比较紧密。当说话者像例3 中那样用 “我们要” 来拉近与听者之间的距离、鼓舞听者的干劲时,或者像例4 中那样用隐喻等修辞缓和气氛、增加亲和力时,“要” 更多地被译为müssen。
其次,除了说话者的态度,汉语和德语语言习惯的差异也是译者进行显化时会考虑的因素。汉语对分句之间表示逻辑关系的连接词没有硬性要求,且《报告》为了文本的对仗和韵律时常使用对偶或排比。恰好相反的是,德语十分看重前后两句话之间的逻辑关联,句子之间通常由连词等成分衔接,同时德语又忌讳形式和用词的连续地重复。面对包含对偶或排比的长句,译者进行显化时会优先考虑用词和句子形式的灵活变化,如例5 所示。
例5:完成今年发展目标任务,宏观政策要稳健有效,微观政策要持续激发市场主体活力,结构政策要着力畅通国民经济循环,科技政策要扎实落地,改革开放政策要激活发展动力,区域政策要增强发展的平衡性协调性,社会政策要兜住兜牢民生底线。
译文:Um die Zielvorgaben für die diesjährige Entwicklung zu erfüllen,gilt es,die makroökonomische Politik besonnen und effektivzugestalten.Gleichzeitigmüssenwir mittels der mikroökonomischen Politik die Vitalität der Marktteilnehmer kontinuierlich entfalten.Die strukturelle Politikmusssich auf den reibungslosen Kreislauf der Volkswirtschaft konzentrieren,die Politik bezüglich Wissenschaft und Technologieistin solider Weise umzusetzen,die Politik hinsichtlich der Reform und O..ffnungsolldie Entwicklungstriebkräfte stimulieren,die regionsbezogene Politik die Ausgewogenheit und Koordination der Entwicklung stärken und die Sozialpolitik die entscheidenden Linien der Lebenshaltung der Bevölkerung gut halten.
例5 最后三个分句中的“要” 被合并为一个sollen,而在其余的若干个分句中,即使说话者态度没有改变,译者仍将一连串 “要” 显化为müssen,es gilt 和sein+带zu 不定式等德语情态动词和结构。可以看出,显化后的 “要” 各异的配价有效地分解了原文的排比句,使得句子结构灵活多变,迎合了德语的使用习惯。
“要” 是《报告》中词频最高的情态动词,鉴于情态动词表达说话者感情和态度的重要意义,“要” 的德译质量直接影响了德语译文受众对《报告》的理解和接受程度。《报告》与国内受众密切相关,所以国内受众不难领会说话者通过 “要” 表达出的命令或号召等不同的态度。但是,包括《报告》德译在内的外宣工作的绝大多数受众与国内发生的事情并无直接联系,故而一般持旁观者立场。将原文中 “要” 含有的不同态度用显化策略疏导至不同的德语情态动词和结构,可以帮助德语译文受众更加准确地理解《报告》中的 “要” 字句。
此外,“要” 本身的情态量值较高,而与英译不一样的是,尽管 “要” 的德译采取了显化的策略,译文中“要” 对应的德语情态动词和结构绝大部分还是保持着较高的量值,没有呈现出量值降低的趋势。总而言之,译者将《报告》原文中 “要” 的含义连同其在不同语境下态度的微妙转变迁移到德语译文中,配合变化较小的情态量值,保留了《报告》的原汁原味,又通过译文句子结构的大胆归化,进一步降低了外宣受众通过《报告》了解中国及其政府运作模式的门槛。显化策略的正确选择和灵活运用不仅反映出《报告》德语译者高超的技巧,还面向国际社会展现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为中国塑造良好的国际形象发挥了积极作用。
本文通过自建2019—2023 年《政府工作报告》汉德对应语料库,考察了近五年《报告》的汉语情态动词 “要” 及其德译,证实 “要” 在近5 年依然是《报告》中词频最高的情态动词,频率为0.635%,占比63.24%,其德译使用了显化的翻译策略,主要被翻译为sollen,müssen 和es gilt 等德语情态动词和结构,其中sollen 占比最高,为43.99%。研究发现,显化策略不仅精准地反映了《报告》中不同的 “要” 蕴含的不同态度,还让译文的语言风格更加贴合受众的习惯。本文认为,译者的动因主要在于保持《报告》的原生态,以帮助德语译文受众更好地通过《报告》了解中国。
本文的贡献主要是,通过对应语料库的检索和分析揭示了《报告》德语译者翻译 “要” 的策略和具体方法,还提供了一个利用对应语料库手段摸索并学习特定语体中重要词汇翻译方法的实操案例,对汉德翻译的实践具有一定参考意义。本文的不足主要是,没有系统性地考察词语搭配、情态意义等范畴,对 “要” 德译规律的研究仍需进一步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