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疗法应用于小学生危机干预案例辅导

谢胜凤 曾莉

摘要：叙事疗法认为，在困扰来访学生的问题故事之外，还有许多故事和经历被忽略。心理教师可以帮助来访学生发现、发展这些问题故事之外的新故事，协助其找到人生新的方向和可能性。学生感受到对话过程中被尊重，和心理教师一起以游戏的方式讨论生活中不大想面对的严肃议题，从而与所处的环境更好地“合作”或“对抗”。运用叙事疗法，结合心理辅导与专科医院的药物治疗，联合家长和老师一同关注、鼓励、陪伴一名中度抑郁的四年级学生，最终帮助该生成功地应对心理危机。

关键词：叙事疗法；自杀意念；抑郁

中图分类号：G44 文献标识码：B 文章编号：1671-2684（2024）02-0052-04

一、个案概况

（一）基本信息与来访原因

小昱（化名），四年级男生。他主动和班主任交流说想自杀，并且自杀意愿非常强烈。班主任与我沟通后，安排时间将小昱带到了辅导室。

刚刚入冬，小昱穿着厚厚的长款黑色羽绒服，捂得严严实实，袖口和肘部油亮亮的。裤子明显短了，而且膝盖旁有一团团明显的污渍，灰色球鞋也有很久没有擦了。好几个手指头上都染了墨渍。矮小瘦弱的他，一张小脸看上去有些苍白，头埋得低低的，对话时回应很快，会抬头看我，但眼神有些躲闪游离。

小昱母亲因诈骗获刑入狱两年，他跟着父亲住。父亲无业，小额投资被骗，靠打网游和养殖宠物猫维持生计，情绪非常不稳定，告诉儿子说自己需要去看心理医生。近段时间爷爷奶奶感情不好闹离婚，先后搬离。小昱父亲偶尔带小昱回小镇看奶奶，但与爷爷因经济纠纷关系很僵。

小昱从一年级起就不能较好地融入班级中，有撒谎的现象。自开学以来的两个月，他情绪低落，课堂上常开小差，无法专注学习，经常不完成课内外作业。班主任反映，小昱父亲管教孩子冷漠粗暴，经常忽略孩子，亲子间缺少沟通。尤其是奶奶搬离后，孩子在生活上长期得不到照顾，一个人总吃外卖，甚至没有吃的。从一年级起，他就着装不整洁，不讲究个人卫生。学习上缺乏家长的辅导和监督，自身又缺乏学习自觉性，进入中年级学习难度加大后变得不适应。

妈妈入狱的巨大压力让他觉得在老师和同学面前抬不起头，会用扔掉同学的东西等方式发泄情绪，但又通过撒谎、不承认来逃脱惩罚维护自尊，与同学相处困难。因为内心自卑，委屈沮丧，他感到无力来面对眼前的一切，于是企图以伤害自己的方式来逃避。

（二）既往史和当前表现

小昱无家族精神病史，无重大身体疾病，学习成绩一般。生活中主要压力来自父亲的冷漠忽略及不被同学接纳。他想自杀，在网上搜索过自杀的多种方法，但对每种方法都有顾虑，还舍不得妈妈，因此并未实施。当前情绪低落，睡眠困难，梦中情节都是自己选择各种自杀方式在伤害自己。因抑郁情绪持续时间超过两三个月，且自杀意念强烈，正常生活受到较大的影响。

经初次会面评估有抑郁风险后，及时联系班主任和其父亲进行了转介。经过区“学生心理就诊绿色通道”的帮助，爸爸带小昱去了重庆医科大学心理门诊，医生诊测小昱有中度抑郁，开了抗抑郁药物。小昱在转介就诊后仍回归校园生活，医生要求需要继续关注后续状态并接受个体心理辅导。

在首次会谈中，请小昱用0～10分做自我评估，他回答自杀意念为9.5分。他说：“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多挨一天。”不过我发现，他为了缓解情绪痛苦、逃避现实而产生的自杀意念虽然强烈，但从来没有尝试过自杀行为，并且表现出极大的想要改变现状和寻求帮助的意愿。不过为了确保来访学生安全，防止其情绪失控时做出过激行为，我和小昱商量以后達成如下共识：通知爸爸，让爸爸和班主任一起来帮助自己；和爸爸一起去看心理医生，赶走自杀的想法；如果有伤害自己的想法时，第一时间找人帮助，而不是伤害自己。

二、个案分析及辅导目标

（一）个案分析

我收集班主任和科任老师反馈的信息及心理医生的初诊，分析造成小昱心理问题的主要原因为如下四个方面。

个性敏感。他有敏感特质，非常在意别人的评价。遇到同学和老师的批评等负性事件容易产生消极情绪，采取消极方式应对。

自我意识水平较低。表现为自卑、自责、自我评价低，找不到继续活着的理由。

家庭系统失衡。母亲入狱，仅能通过有限的电话联系感受母亲的关爱。父亲在无业、被骗、亲情隔绝的情况下经常焦虑愤怒，情绪不稳定，常粗暴批评甚至体罚孩子，造成孩子因害怕而撒谎讨好。

网络的消极影响。父亲打游戏，孩子也频繁使用网络，还运用网络搜索关于自杀的方法，逃避现实的负面情绪。

（二）辅导目标

1.短期目标

运用叙事的理念对小昱开展心理辅导，以全新、开放的方式贴近他，贴近他所面对的困难，鼓励他寻找到自身的优势与价值、成功经验和力量支撑。

2.长期目标

提高小昱的心理韧性和弹性，提高其心理健康水平，构建出生活学习的动力，使小昱在应对校园生活和家庭生活之余能够创造对自己有意义、贴近自己渴望的生活。

三、辅导过程

从第一次危机干预到小昱放寒假，我们共进行了七次面谈，平均一周一次，约定时间是每周星期二中午1：00。（但往往12：30不到他就在我的办公室等候，第二次甚至连午饭都没有吃就焦急过来想早点见到我）

整个辅导过程中，我秉承叙事疗法的理念，通过外化对话、解构性问话、发现闪光事件等技术协助来访学生在“问题故事”之外发展出新的多元的故事，以找到应对问题的方法和能量。

（一）澄清和外化问题——“脏兮兮”才是问题

人不是问题，“问题”才是问题，这是叙事疗法的精髓所在。将人和问题分开，有利于调动来访者的能动性和主动性。

在第一次会谈中，我和小昱进行了如下对话，对困扰他的问题进行了澄清和外化。

师：你刚才说你总是一个人，感到孤独。我想知道在全班一起上课的时候，你也是一个人吗？

小昱：是的。平时他们都不理我，一到小组讨论我转过去时，罗××就说：把你的脏爪子拿开。

师：你觉得你自己脏吗？

小昱：很脏！很脏！（叹一口气，声音低下来，头也埋下去）

师：你刚才好像在说，“脏”很让你难过。

小昱：我难过到想自杀。我想了很多办法，连做梦都梦到把自己吊到天花板上。

师：让你难过的那个“脏”，你可以叫它什么？如果让你给它取一个名字的话。

小昱：（想了一会儿）可以叫“脏兮兮”。

师：那个“脏兮兮”一般会在什么情况下来到你身边，让你和你的同学感到不舒服？

小昱：我打翻了饭菜，弄得到处都是，他们身上也有。我还用手抓起来放到饭桶里。

师：你有没有发现“脏兮兮”最早是什么时候开始跟在你身边的呢？

小昱：一年级的时候，我撒谎，罗××说我脏，同桌的女同学也不跟我玩了。

师：还有什么让你感觉到“脏兮兮”在你身边，并且影响到你呢？

小昱：我想到，我妈妈在监狱；入狱害三代；不能当兵！

师：所以，是“脏兮兮”让你觉得很痛苦，睡不着觉。现在你想想，与你让自己消失的办法来消灭“脏兮兮”这种做法相比，还有什么好办法？

小昱：赶走“脏兮兮”。

随后小昱画出了“脏兮兮”的样子，还说现在的“脏兮兮”非常大。我们通过故事叙说，一起探讨“脏兮兮”一般什么时候出现，进一步澄清了“脏兮兮”施加影响的方式：把身边人暂时的不顺利看作未来的模样，用作不再努力的借口；把别人的批评建议极端化，用来自我贬损；联想各种自杀方式引起内心恐惧来折磨自己，让他觉得自己是不可爱的，自己不配被爱。

（二）解构性回应与提问——发现力量

在叙事疗法中，我们鼓励来访者按照自己喜欢、舒服的方式叙说自己的问题故事，而心理教师则通过回应和提问协助来访者从新的角度来看待或解释这些故事，从而产生新的态度和重建的力量。这就是解构的过程。

在与小昱的第三次会谈时，他说头一天放学后打扫教室直到7：30，天黑透了才回家。由此我们有如下的对话。

师：做清洁时，有同学陪着你一起做吗？

小昱：没有，同学都跑了，我有一点害怕。

师：除了害怕，还有什么？

小昱：还有点高兴。

师：我猜是这一点高兴让你坚持一个人把清洁做完的，对吗？

小昱：我想第二天让老师和同学看到教室干干净净的。

师：我很好奇，一个人打扫那么大的教室，你并没有觉得是在和“脏兮兮”待在一起，对吗？这对你赶走“脏兮兮”这家伙有什么意义吗？

小昱：我和扫帚、抹布在一起打扫教室，我觉得昨天晚上根本没有看到“脏兮兮”。（瘪瘪嘴，有点担心的）但就像家里走丢的那只猫，也许他出去几天又会回来。

在叙说猫的时候，小昱说爸爸很细心地照顾它们，因为那是之前妈妈养的。这十几只猫很贵，但现在不准备卖钱。他平时更多和这些猫在一起，也学着照顾它们。星期六妈妈打电话来了，问他有没有长高，还说一定要好好学武术。

师：学武术带给你的具体影响是什么呢？

小昱：我的武术学得还可以。老师说一所中学招武术生，我还有两年就要上中学了。

师：尽管很艰难，但你没有放弃，没有伤害自己，反而坚持学武术强健自己的身体，为考上自己理想的中学努力，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小昱：妈妈入狱害三代，我不能去当兵，我要好好考中学。

师：练武术，在地上摸爬滚打，你不怕“脏兮兮”影响你吗？

小昱：我可以想办法让它离我远一点。比如，回家把鞋脱在家门口的垫子上，把它关在门外。

通过对每个故事的解构式回应和提问，协助小昱从新的角度解读问题故事，发现积极能量，开启新故事，从而解决或至少降低问题故事的重要性。

（三）发现新故事——闪光事件

在叙事疗法中，我们认为在问题故事之外一定有很多积极故事的存在，这就是闪光事件，是来访者的积极资产。如果能协助来访者发现这些积极资产，在意识层面加深觉察，就能够协助来访者形成积极有力的自我概念，进而积极主动地采取行动，改变人生。

在辅导中，我总提醒小昱对闪光事件保持敏感。我鼓励小昱寻找自己的被爱经历，他想了好久，迟疑地说起爸爸送了他一辆自行车。我询问了一些细节：车是什么样的？爸爸教他骑车是在哪个地方？当时还发生了什么让他感受到和爸爸在一起的幸福？我问他学校里还有谁像爸爸一样让他感到爱与温暖。他说班主任奖励给他一个苹果吃。我又请他回忆当时那只苹果的样子，吃在嘴里的味道，老师当时说过什么话让他记得这件事。通过细节补充，让闪光事件变得丰满、清晰，让它在来访学生的人生中更有意义。

在他说到怕同学翻自己的旧账又说他“脏”的时候，我问他有没有人不翻旧账，和他一起玩。他说有个叫呈的女生下课后会和他一起，在他们俩的秘密基地聊天，还给自己看她写的日记，和他一起笑。我问小昱：“你们两个一起玩的时候，那个‘脏兮兮’在哪里？”他说，“脏兮兮”被他和呈的笑声吓跑了。还说可以的话，下次带呈一起来。

四、效果与反思

（一）辅导效果

寒假前，小昱一直坚持服药并定期来会谈。经过两个月的辅导和各方的配合，小昱的状态有了明显的变化，他晚上不再做噩梦，会谈时很主动地分享一周来发生的事情。比如：他会笑着跟我讲他和爸爸在汽车站捡到了“彩蛋”——到了车站发现没有钱，他居然捡到10块钱用来买车票去看奶奶；爷爷奶奶离婚分开后，家里也不吵架了；妈妈还有一年半就回来了。他还说，还是有同学不相信他；到期末了，学习上有些偷懒，有些作业不会做；对期末考试成绩有些担心……

小昱的自杀意念的自测评估已经由9.5分降到了0分。他跟我很确定地说：“现在我一点都不会想到自杀了。”关于那个“脏兮兮”，他说：“它偶尔会来。比如在我练习武术之后，还会跟着我到家里去。在学校的时候，它很少跟着我了。”

（二）辅导反思

本案例的整个辅导过程比较系统地运用了叙事疗法的相关理论和技术。通过外化问题，调动学生的能动性和主动性，倾听学生的故事。用解构性回应与提问协助学生在“问题故事”之外发展出新的多元的故事，以找到应对问题的方法和能量。

这样的辅导方式尤其适用于学校，哪怕是10岁的孩子，也能够从故事中得到发展和改变。即使到了想要放弃生命的程度，辅导室里营造出来的好奇、尊重、透明化的气氛也能够让他们脱离生命中充满问题的故事，以他们比较喜欢的自我认同故事重建、拓展他们的生命。同时，心理教师也享受通过叙事思维进行的辅导过程，通过叙事，心理老师常常能感受到学生身上的活力。

我们要相信：总有一些时候学生没有受问题的影响，这些例外的时刻和这些时刻中的重要他人联结在一起，就成为学生生命中的珍贵存在，打开了其生命故事的更多可能性。

参考文献

[1]迈克尔·怀特. 叙事疗法实践地图[M]. 李明，党静雯，曹杏娥，译. 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1.

[2]吉尔·弗瑞德门，金恩·康姆斯. 叙事治疗：解构并重写生命的故事[M]. 易之新，译. 台北：张老师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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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John M Winslade，Geraid D Monk. 学校里的叙事治疗[M]. 曾立芳，译. 北京：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