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赋在清代的多元传播及其功能意义

2024-01-01 00:00:00王飞阳
关键词:汉赋接受清代

摘 要:汉赋在清代迎来传播的高峰,这是多种合力促成的结果。其传播渠道有:文字传播包括选本编集、赋话撰写、书肆流通、官私藏书、拟作学习、引用注释、书画创作,口头传播则有诵赋、演赋、教赋、歌赋。传播主体分布于社会各个阶层,出于不同的传播目的,发挥不同的传播功用。具体言之,汉赋传播具有文教功能、应试功能、盈利功能、交际功能和服务功能。立足赋学视域,汉赋传播裨益于清代士子作赋,其要在学问和法度两端。而于今之治赋者,汉赋传播的价值在于积存富饶的赋学资源,从中可窥清人对传统赋论的总结和超越,留予后人研究和再阐释的广阔空间。

关键词:汉赋;清代;传播;接受;赋学

中图分类号:I206.2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672-9684(2024)04-0117-12

汉赋为“一代之胜”,其经典地位是在后世不断的传播过程中建构出来的,是“层累”造就的。汉赋在当时、历时的传播及评价,差异较大,应分别看待。论者已较多关注传播之于汉赋经典化的意义,如张新科探讨汉赋在不同时期的经典化途径①,或从选本、史学、书坊、域外着眼,推进了汉赋传播研究的深度和广度②,可谓新见叠出,成果丰硕。然相对来说,整体梳理汉赋在清代的传播情况则显寂寥。清代是汉赋传播的鼎盛时期,传播方式丰富多样,包括选本编集、赋话撰写、书肆流通、官私藏书、拟作学习、引用注释、书院教育、娱乐表演等诸多渠道。甚至兴起了“跨文体传播”,如书画、小说、戏曲频以汉赋为素材,在各自的领域推广了汉赋的流传。不同的传播主体,出于不同的传播目的,产生不同的传播功用,充分彰显汉赋在清代社会生活中所发挥的文化功能和实用价值。而实际的传播效果,则可反观清代社会、政治、文化、生活的风貌。传播渠道的拓宽,有力促成了汉赋的经典化,而在传播的过程中则可见清人对汉赋的接受观念和取舍态度,遂具有可供审视的赋学意义。

一、汉赋在清代的多元传播

汉赋在清代传播的方式和渠道极其“多元化”,归类言之,则可分为文字传播、口头传播两大类。其中每种传播方式都有“历史源头”,而在历史演进的过程中每种方式都得到相应的继承和发展。汉赋自诞生之初就已传播,考察清代汉赋传播的情况自然要有通史的眼光。

(一)文字传播

顾名思义,文字传播是用书写、刻印的方式进行传播,主要包括选本编集、赋话撰写、书肆流通、官私藏书、拟作学习、引用注释、书画创作等。

(1)选本编集

选本是汉赋传播的重要媒介。编选汉赋的历史可上溯至两汉,《汉艺文志·诗赋略》所载甚详,然《诗赋略》应属目录,尚非真正的赋集。“严格意义的赋集的出现当在魏晋南北朝时期”[1],《隋书·经籍志》载目甚多,惜已不存。萧统所编《文选》则是最具影响力的文学总集,收录汉赋名篇,可谓家喻户晓。唐宋元三朝,专门赋集仍寡,然出现了批评型的选本,如祝尧《古赋辩体》收录汉赋佳构,十分通行,泽被久远。明清以还,赋选涌现,尤以清代为盛,汉赋得以广泛流传。明代可见的赋选本有《赋苑》《辞赋标义》《精镌古今丽赋》《赋略》《赋珍》《赋海补遗》等,而清代收录汉赋的选本经寓目的已逾20种,如《历代赋汇》《历代赋钞》《历朝赋楷》《历朝赋格》《四赋体裁笺注》《赋钞笺略》《赋学正体》《古小赋钞》《七十家赋钞》《增注赋学指南》《东湖草堂赋钞》《赋海大观》《两汉赋钞》《赋苑类选》《古赋识小录》《赋海类编》《赋法》《赋则》《古律赋要》《汉魏六朝赋选》《古赋钞》《赋学正鹄》等。其中《历代赋汇》《赋海大观》都是大型的赋总集,搜罗汉赋庶几殆尽。赋选本的大量出现,反映了赋集在清代的供不应求。其中一些赋集选本因体例完善,眼光独到,注释精良,成为传颂一时的经典。如《历朝赋楷》为鲍桂星《赋则》所仿效,《赋则》编于道光二年(1822),而《历朝赋楷》成于康熙二十五年(1686),相距已逾百载,足见《历朝赋楷》的流传度,可谓经久不衰,其中汉赋作品,自是得到广泛的流传。

选本传播除赋选外,还依托古文选本。古文选本因“古文运动”而起,在宋代迎来兴盛之风。相传为唐人所编的《古文苑》或为宋人孙洙抄撮类书而成③,其中收录不少汉赋。又如楼昉编选的《崇古文诀》也收录汉赋。逮及明代,复古之声笼罩文坛,“文必秦汉”的主张下必然催生一批收集秦汉文的选本,如《秦汉文》《秦汉文钞》《秦汉文隽》《秦汉文尤》《两汉文选》等,多收录汉赋。清代古文选本尤夥,仅康熙一朝就逾30种[2],而且辑选古文之风一直延续清季。其中《续古文苑》《古文词略》《古文读本》《评注古文四象》《续古文辞类纂》等皆收录汉赋,且篇目颇多。至于曾国藩的《经史百家杂钞》、姚鼐的《古文辞类纂》更是风行一时的经典选本,汉赋则借助“古文”的外衣得到了有效的推广。

(2)赋话撰写

赋话,始现于清。虽宋人王铚早云“诗话、文话、赋话各别见”[3]6,然其赋话未存,故不知其所云“赋话”为何物。鉴于宋元明三代并无以赋话命名的专门型著作,一些“赋话”存在笔记、诗话、文话之中,可推测王氏赋话云云,或非独立著作。赋话真正独立问世,应是在清代。今可见清人所撰赋话类著作十余种,如李调元《赋话》、铺铣《历代赋话》《复小斋赋话》、孙奎《春晖园赋苑卮言》、王芑孙《读赋卮言》、汪廷珍《作赋例言》、魏谦升《赋品》、林联桂《见星庐赋话》、余丙照《增注赋学指南》、刘熙载《赋概》、孙梅《四六丛话·赋话》等,其中频频点评汉赋。相较于其他文学批评著作,赋话之于赋学传播可谓“绿色通道”,尤其是一些经典赋话,更是广为流传。余丙照《增注赋学指南》自序云“照于丁亥岁有《赋学指南》之刻,不胫走四方矣。而注解全无,读者每以獭祭苦之……而于历朝佳赋俱未采入,亦无以拓才思而开眼界。壬癸岁课徒多暇,取《指南》旧本,增而注之。选两汉六朝赋数篇冠唐之前,以溯其源”[4]13-14,其初刻《赋学指南》只选唐赋、时赋,且未注解,故补选汉魏名篇,兼取宋赋,增而注之。由于《增注赋学指南》选篇独到,注解详细,点评到位,指点门径,故不胫而走,有力助推了汉赋的流传。赋话较之选本,理论性更强,更有指导价值,是汉赋传播的有效利器。

(3)书肆流通

选本、赋话的流传,离不开书肆的流通。书籍的雕版印卖,始于隋唐,兴于五代。逮至宋代,随之印刷术发展,刻印传播日益盛行。据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所云“《指南赋笺》五十五卷,《指南赋经》八卷,皆书坊编集”[5]458,可知南宋时书肆就已根据市场需求进行赋集刻印了。《天禄琳琅书目》对此补充说明“小版细书,作巾箱本,其制甚精,亦宋时佳椠,足供秘玩者也”[6]93,则知此类赋集小巧细致,制作精美,便于珍藏携带,实为宋人的“掌中书”。到了清代,坊肆遍地,刻书尤为兴盛。詹应甲曾“偶见书肆中新刻官韵赋多有沿袭,赐绮堂少作不知何以流传江汉之间”,并作诗自嘲云:“年来坊刻竟纷纷,偷写吴云幻楚云。数典只应宗屈宋,浓香休借马班熏。”[7]517观其语意,傲视古之赋家,虽云自嘲,实为自得。清代坊肆众多,福建四堡坊刻是其中翘楚。今留存的四堡刻本中便有《寄岳斋试体诗赋诗注》《注释少岩赋草》《新增诗赋珠玑》《诗体诗赋》《文选》,可见赋集、赋选在清代坊肆的通行。而“文选学”在清代得到空前的发展,各种《文选》版刻多达三四十种,且评点《文选》者亦夥,力求通俗简易,其中汉赋名篇得到了有效的传播。

(4)官私藏书

藏书由来已久。但最初的藏书主要是保存文献,出自官府,限于上层,大多数人是无法亲览的。如汉代的藏书制度,非专业人才绝不能目睹,大大制约了文学在当时的传播,也造成了大量书籍文本的集体遗失,这是汉赋现存甚少的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8]。唯当纸张使用的普及、印刷技术的提升,藏书的渠道才能拓宽,其中书院、寺庙在藏书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私家藏书也有了实现的可能,极大弥补了官府藏书的流通限制,缓解了贫寒士子购书困难的压力。清代书院甚多,藏书数量很大,仅福建一地的书院藏书量就很可观。如螯峰书院藏书逾23 600卷,藏有顾豹文、王修玉选编的《历朝赋选》十卷;又如南浦书院藏书85种,藏有《文选李注》《文选旁证》《古文辞类纂》。古代书院除教育职能外,亦具有“图书馆”的功用,藏书对外开放,在借阅传抄的过程中也推广了汉赋。同样寺院藏书、私家藏书也具备传播汉赋的功能。清初北京书市主要集中在慈仁寺、隆福寺、琉璃厂等处,坊肆书摊琳琅满目,藏书和流通双向互动。而清代私人藏书家非常活跃,如黄丕烈是乾嘉时期藏书的巨擘,与很多藏书家、书商、学者关系密切,建立广泛的书籍交流圈,胡克家曾以百金相赠,借抄黄丕烈所藏尤袤刻本《文选》,后胡刻本成为典范,而使汉赋得到了更为久远的传播。

(5)拟作学习

后人拟作,也是汉赋传播的有力渠道。汉代赋家多见摹拟,如扬雄摹拟司马相如、张衡摹拟班固,代代争胜,借以扬名。而当汉赋被视为典范时,自然会引起后世的争相模仿。如南朝刘骏有《拟汉武李夫人赋》,明人刘玉有《拟七发》,及至清代,摹拟汉赋之风尤炽。仅目前所览,清人摹拟汉赋逾40篇,其中包括《洞箫赋》《大人赋》《长杨赋》《梁王兔园赋》《捣素赋》《长笛赋》《鲁灵光殿赋》《上林赋》《羽猎赋》《鹦鹉赋》《几赋》诸什,既有巨制大赋,也有抒情小赋,而王褒《洞箫赋》的拟作多达8篇,备受青睐。摹拟是文学中的永恒话题,是操觚染翰者的必经门径,也是炫学博名的通途。但摹拟之弊在于拘于隔套,亦步亦趋,难出新意。故只有真正的佳构才能被树立为典范,才会被反复摹拟。而在不断摹拟的过程中,汉赋得以传播,而被反复摹拟的赋篇遂成为经典。经典的建构离不开拟作学习,因拟作的存在才能凸显原作的魅力。汉赋经典化的进程,就是汉赋持续传播的最好说明。除外,清代还有很多以赋论赋的作品,其中多涉及对汉赋的评述。汉赋经典反哺清人作赋,而清人的拟作论评也有益于汉赋的传播。

(6)引用注释

汉赋不仅是学习取法的渊薮,同时也是注释经典的绝佳材料。汉代赋家的根基在于经学,除了用“赋者古诗之流”为赋体溯源,更在于讽颂意识和学问修养。汉赋频频用《诗》,而后世解《诗》者又反以汉赋为之章句,形成汉赋与诗经学的双向互证。早在三国时,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已用汉赋为名物考据。孔颖达疏、陆德明音释的《毛诗正义》、王应麟《诗地理考》、陈第《毛诗古音考》诸作,均多引用汉赋。而至清代,引用汉赋的范围更为开拓,不限于经典注释,也多用于文人别集阐释。如《虞子山集注》《杜诗详注》《韩昌黎诗集编年校注》《李太白诗集注》《李义山诗集注》等,皆常引汉赋名篇进行疏解。朱鹤龄、程梦星、姚培谦、冯浩注李诗,引汉赋则多达37篇[9]。这些注本颇为流行,尤其是注解杜诗的热度在清代达到顶峰,诸多注本奠定杜甫诗圣地位的同时,也间接推进了汉赋的传播。而一些史书、方志也以汉赋为证,如《史通通释》《(乾隆)西安府志》征引汉赋次数不少,汉赋用以补史、证史,而反过来则从史学路径推动了汉赋的经典化和高效传播。至于赋选中的注释、评点更为常见,是汉赋传播中的富饶资源。

(7)书画创作

汉赋名篇往往成为书画创作的素材,从而实现“跨文体”传播。东晋戴安道绘有《张平子西京赋图》,刘宋史敬文绘有《南都赋图》《西都赋图》,明代仇英的《子虚上林赋图》更是备受瞩目的精品。然愈是精品,赝品也愈多。清翁方纲屡经波折,历时廿载,才得观《子虚上林赋图》真迹,并跋曰:“卷前画三人对坐,其正坐拱听者,乌有先生也;左坐者,亡是公也;右坐有所指属者,子虚也。奉使之节候于门外,齐、楚对论之境宛然,而全图则专绘上林也。”[10]404可知赋图完全是本于相如赋所绘。而围绕《子虚上林赋图》题诗品论,则为一时风气。翁方纲、曾燠、刘嗣绾、乐钧、梁章钜诸人都曾为《子虚上林赋图》题诗,彼此互为好友,时常切磋诗文。因赋绘图,因图题诗,生成文学传播的“跨界”谱系。而在书法方面,名赋也多受书家青睐,如《子虚上林赋图》真品就有文征明以小楷书写的相如二赋。赵孟頫曾书写《归田赋》《团扇赋》,尤以《归田赋》流传最广,康熙、乾隆两朝帝王都曾御临赵孟頫的《归田赋》,可见一斑。“一幅名画,就是一种传播渠道”[11],同样一幅名帖,也是一种传播渠道。借助书画的跨文体传播,汉赋也得到了广泛流传。

(二)口头传播

口头传播与文字传播相对,是以言语、动作传播,主要包括诵赋、演赋、教赋、歌赋,是汉赋传播的另一大动力。

(1)诵赋

不歌而诵谓之赋,诵赋其来久矣。汉人杨得意诵相如赋,杨庄诵扬雄赋,宫人诵王褒赋,都是赋史上的佳话,都取得了绝佳效果。最初吟诵汉赋者多是宫廷之人,而随之汉赋经典化,自然是家弦户诵,人人可吟。如颜之推云“吾七岁时诵《鲁灵光殿赋》,至于今日,十年一理,犹不遗忘”[12]163;又如李白自许“余小时,大人令诵《子虚赋》,私心慕之”[13]1267,可见汉赋已然成为后世的启蒙读物。吴国伦慨叹方山人读书,“屈宋而下,以及扬、马、班、左诸赋,无不成诵”[14]913,足证吟诵汉赋的风行。到了清代,诵汉赋者可谓比比皆是。方濬颐云“予十二岁时,先大夫教读《两都赋》,一日成诵”[15]140,可谓早慧天才。钱谦益于“酒间诵《子虚》、《上林》诸赋、杜白诸长篇,不遗一字”[16]255,更见老夫之智。古之士人,都期见赏,吟诵汉赋往往也是心声的透露。太白私心慕之,而刘克庄谓“某早依俭府,久出膺门,上光范之书,初无梦想,诵子虚之赋,屡荐姓名”[17]4778,则是渴求入仕的直接表达。曾国藩自吐“余近年最好扬、马、班、张之赋,未能回环朗诵,偶一诵读,如逢故人”[18]302,注重读赋养气,强调修身,期于致用。因诵汉赋者不绝,遂使汉赋代代相传。

(2)演赋

汉赋多假设问对,主客问答,蕴含后世小说戏剧的潜在因素。而关于赋家的本事,往往成为小说戏剧的素材,进行搬演。其中司马相如琴挑文君、题桥明志、受金作赋的故事,流传最广,自然为小说戏剧家所注目而引为素材,实现继书画传播之后的又一种“跨文体传播”形式。据《录鬼簿》《元剧选目》所载,以相如为题材的元杂剧颇多,如关汉卿的《升仙桥相如题柱》、孙仲章的《卓文君白头吟》、屈恭之的《升仙桥相如题柱》等,惜已不存。明代朱权有《卓文君私奔相如》,保存完整。许潮有《汉相如昼锦归西蜀》,剧写相如因《上林赋》见重,衣锦还乡。及至清代,敷演相如的戏曲犹未绝,如朱瑞图的《封禅书》、叶奕苞的《长门赋》、舒位的《卓女当垆》、椿轩居士的《凤凰琴》、黄燮清的《茂陵弦》等,足见司马相如的“热度”居高不下。而以“子虚”为题目的小说也开始出现,名著者如汪藕裳的弹词小说《子虚记》,汪氏自叙创作命名缘由曰“子虚本窃相如意,是是非非尽渺茫”[19]3024,题名取自《子虚赋》自无疑问。除相如外,东方朔在戏曲界的“出镜率”也颇高。清代有《方朔偷桃》《方朔呈祥》《偷桃捉住东方朔》诸剧,尽显滑稽幽默,机智谐趣。赋家故事在剧场上演,而赋家所写的赋作自然也随之流传。作赋最需学问,汉赋早有佶屈聱牙之讥,而通过民间演赋的形式,极大提升了汉赋在下层百姓的传播度。

(3)教赋

学赋难,自古已然。扬雄虽有“读千赋而后能赋”之论,却无法掩盖作赋呕心沥血的事实。汉人献赋可为官,但未形成固定的取士制度,故士人不必强求学赋。而在科举以赋取士的规限下,学赋是每个读书人都绕不开的一道关卡。应之而起,一些指导作赋的专书相继出现。如唐无名氏的《赋谱》、宋郑起潜的《声律关键》、元祝尧的《古赋辩体》,都是其中杰作。及至清代,这类专书几乎遍地皆是,如汤稼堂的《律赋衡裁》、徐承埰的《赋法梯程》、余丙照的《增注赋学指南》,均是为作赋而编。而在学赋之初,更是离不开教员、西席的口授教导,其中书院是教赋的核心枢纽。清代甘肃陇南书院不满当时学风,批判“今人学诗赋者,但读律赋数则、试帖百余首,不异于矮人观场,不能独树一帜”[20]1724,主张淹博通贯。张之洞为学政时指出学赋要研读《文选》赋、六朝赋、唐赋以及张惠言的《七十家赋钞》[21]616,强调学习经典。白沙书院学规明确:“《三都》《两京》《子虚》《上林》,雄厚丽则之正规也。律赋始于唐,亦莫精于唐,宋人赋则单薄矣。读者于古赋、律赋,俱要寻求正路,不可扯杂。”[20]1748而在具体赋篇的讲解上,落实字句,如李调元视学连州试院时,将“少时芸窗所艺习者,并列案头,以日与诸生相指示,时用纸条摘录其最典丽者各数,聊以教之使知法”[22]2,其中多涉及汉赋名家名篇,如“杨、马之赋,语皆单行,班、张则间有俪句”[22]8,这种细致的讲读,既加深学子对汉赋的理解,也裨益于汉赋的传播。

(4)歌赋

赋本不歌而诵,换言之,赋的最初形态是无法歌唱的。汉人典籍中,常见奏赋、颂赋、诵赋,从未言歌赋,可见在汉代,赋应是无法入乐的。然随之汉赋流传,后人根据赋意制造乐曲则是可能的。据《乐府古题要解》所云,《长门赋》传世不久就有人据此而作《长门怨》[23]61。《长门怨》本是乐曲,只是久之不习,渐而成为失去音乐性的乐府古题。但《长门怨》却衍为琴曲,今收录《长门怨》琴曲的最早版本是《龙吟馆琴谱》(嘉庆四年,1799),而清代的其它琴谱也多收录《长门怨》,如《琴谱正律》《琴学管见》《玉鹤轩琴学摘要》,可见《长门怨》在清代广为传唱。而《长门怨》是本诸《长门赋》本事而创,自然推广了《长门赋》在音乐界的传播。至于《凤求凰》更是经久不衰的名曲,想必不少人是因此曲而知司马相如,知其风流韵事及名赋佳篇。而在清人的琴谱中,竟然可以看到《秋声赋》《赤壁赋》,《琴谱合璧》提要云:“为时谱之佳者有《归去来词》、《听颖师琴诗》、《秋声赋》、《前赤壁赋》,不增减一字而声韵自合,亦足取也。”[24]2921那么汉赋也有可能被改编入乐,毕竟汉代俗赋具有很强的表演性,如《神乌傅》《短人赋》《僮约》之属皆可说唱。若汉赋在后世普遍可歌,那必然拓宽了汉赋传播的广度。

当然,汉赋在清代的传播渠道或远不止于此。目前所知隋朝已刻曹植《鹞雀赋》,汉赋是否被勒石题壁便存在可能,只是限于材料未见,暂付阙如。而在古代,驿站是传播信息的要道,汉赋是否也曾在这里流传亦有待考察。至于诗词频引汉赋典故,则是人所共知的常识,无须赘言。渠道媒介只是文学传播的外在因素,而根本动力只在于文学作品自身的魅力。流传下来的汉赋历经删汰,遂成无法撼动的经典中的经典。毋庸讳言,作家的名气也是其作品流传的主要动力,例如苏轼的前后《赤壁赋》一经问世,就呈风靡之势,到了北宋末年就已传遍天下。汉代赋家在当时实为文学侍从,多见视如倡,然随之汉赋的传播及经典的建构,昔日类同俳优的赋家反而赢得了“身后名”。名气一旦确立,犹如“广告效应”,反过来又促进了汉赋的传播。由此可见,作家和作品有时是双向的成全,而名人推介,亦能促成一时“洛阳纸贵”。由于诸多渠道并存,汉赋才得以流传千古。

二、汉赋传播的实际功能

汉赋传播渠道众多,换言之,汉赋传播者不限于某类群体,而是分布在社会各个阶层。阶层不同,传播目的就不一样,而所发挥的功能也自有别。简言之,汉赋传播主要有文教功能、应试功能、盈利功能、交际功能、服务功能。

(一)文教功能

清代赋学兴盛如斯,根本在于统治者的文教政策。清人入关以来,以各种文化政策笼络士心,其中延续“以赋取士”制度是其中重要一环。清初就已考赋,顺治十五年(1658)以《瀛台赋》拔武进苏鸣柯,而康熙十六年(1677)命翰林院献赋,越二年博学鸿词科以《璇玑玉衡赋》试才。康熙帝《御制历代赋汇序》明言:“唐、宋则用以取士,其时名臣伟人,往往多出其中。迨及元而始不列于科目,朕以其不可尽废也,间尝以是求天下之才。”[25]1帝王尊赋,旨在求才,巩固统治。承帝王之意,一些选本自然应之出现。除《历代赋汇》外,《历朝赋楷》《历代赋钞》《历朝赋格》诸选均是响应清初文教政策而编。在编选的序例中,无不对国朝文教政策歌功颂德。以赋取士,除献赋、作赋、考赋之外,还包括诵赋。胡天游云“天子下诏求鸿词博学之士,士苟有能词赋娴记诵者,郡县皆得荐之”[26]452,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诵赋成风也就可以理解了。上层政策的具体落实,必然借助地方的书院教育。其中,书院每月都会课赋,如《示崇正书院肄业生童课程》云“赋则古骚排律四体,各视其题之所宜”[20]42,显见并不拘于应试律赋,而是四类赋体兼学。除课赋外,书院还多将课艺赋编纂成集,如《关中书院课士赋》由山长编集评点,以示典范。统治者为拉拢士心、维护秩序,推出试赋政策。而选本编集、书院教育、诵赋诸传播渠道为之响应,自然发挥一定的文教功能。

(二)应试功能

试赋政策于上是为求才,于下则为求仕。清代赋集选本的大量出现,则在于市场需求的旺盛。吴锡麒云“钦试翰林,召试俊髦,既咸用之。而岁、科两试,及府县试亦借之以甄录生童,拔其优异,预储他时馆阁之材,是以坊选甚夥”[27]84-85,真切道出清代赋学市场的繁荣图景。选本为士子而编,而士子选择购买是为了应试需要,尤以律赋选本最为流行。其中馆阁赋风引起的效应波及甚广,因清代试赋主考律赋,而馆阁赋风足以代表律赋风尚。清代以馆阁命名的赋集逾20种,一经刊刻,就能产生“风行寰宇,人编摩而户弦诵”的轰动效果[28]。而集中所选作品,便会具有典范意义,可供学习模仿。当然清人的赋学观念不是囿于律,而是古律并尊,主张取法诸家,旁采博通,所谓“力宗汉魏,下取唐贤,其体既纯,斯文乃贵”[29]4。姚文田辑有《赋法》一卷,专选汉魏六朝名篇进行讲解,其云“文章体制有古今之殊,而法则万变不易”[30]377,彰显清人论赋于“法”的重视。与其说清人并尊古律,不如说清人唯法是尊,重法是本诸创作经验,目的在于引导、鼓励士子写出符合应试规范的杰作。这与书院教赋、课赋有异曲同工之用。“赋,宜相题制体。或古或律,须视其题”[21]616,赋之高下,不应以体裁、古律分,而决于人为。汉赋作为经典,清人借以反哺律赋创作,从而发挥重要的应试功能。

(三)盈利功能

赋学市场的火爆,必然促生书肆、书贩、书摊的兴起。对于书商来说,贩卖畅销书才能谋利。汉赋之于他们,不存在修身养学、志于仕途之说,只是具有纯盈利的功能,从而解决生计问题。随着印刷术的提高,明清迎来出版业的高峰,商人活动极为活跃。据考证,清代仅北京的书坊就有200多家,其中大半在琉璃厂,琉璃厂中书铺有20多家,有些书铺一直经营到民国以后,足见其经久的活力。除外,还有很多书摊、书贩定期出现在庙市活动中。清陈康祺《郎潜记闻初笔》载:“京师书摊,今设琉璃厂火神庙,谓之庙市。考康熙朝诸公,皆称慈仁寺买书,且长年有书摊,不似今之庙市仅新春半月也。”[31]551北京图书市场的需求方主要来自四库馆臣、各地举子、藏书家。四库学士为编纂《四库全书》,常往琉璃厂书肆查之,遍征善本。而每三年参加会试的各地举子云集北京,人数或达万人,争相购买考试用书。至于藏书家,或是一些王公贵胄,也多以购书、藏书为好。“三驾马车”并驱,拉动了图书市场的需求量。书商行走其间,自然有利可图。如嘉庆十四年(1809)九卷本《古文苑》(4册)售价1.8两,每册均价0.45两。而影印宋刻本尤贵,《汲古阁珍藏秘本书目》中《古文苑》(影宋版精抄)售价6两,平均每本2两[32]。《古文苑》中的汉赋名篇,在书肆的世界里发挥的只能是盈利功能。又如清同治五年(1866)刊本《玭珠赋钞》,售价“每部足大钱三百三拾文”,商业价值不言而喻。

(四)交际功能

汉赋传播,亦能起到一定的交际功用。如前所述,翁方纲诸友围绕《子虚上林赋图》进行品题,是最为常见的文人圈乐事。而一些真品、孤本、善本不易得见,往往需要通过广泛的交际圈才能目睹。黄丕烈是清代享誉良久的藏书家,陈登原曾言:“乾嘉间之藏书史,可谓百宋一廛之时代允矣。”[33]341黄氏之所以能够广收博采,为一时藏书之最,便得益于其庞大的藏书交游圈。据考证,他曾与90位士人有过书籍往还。其中江苏64人,浙江15人,安徽4人,江西1人,湖南1人,甘肃1人,福建1人,未知地域3人[34],“朋友圈”可谓遍布大江南北。其中包括藏书家、书商和学者,学术名流如王念孙、段玉裁、钱大昕、阮元,都曾向黄丕烈借书。而在借书的双向互动中,既能促生学术交流,又能促进书籍的跨地域传播。胡克家借抄黄氏所藏尤刻《文选》,只是其中一个生动的个例。至于一些选本的编纂校笺,往往也是通过交际实现的。如《馆赋初笺》原是丁鹿寿邮寄其表兄陈士桢,后呈于胡长龄校阅,复益以陈氏行笥所藏若干篇,互相质证而成[35]3-4。可见,交际是传播的动力,而反过来说传播又具有交际的功能。

(五)服务功能

清代虽然书肆流通便利,但对于很多贫寒士子而言,购书是困难的,往往囊中羞涩。这时候书院藏书、私人藏书的借阅服务,就为穷秀才打开了方便之门。清代书院的借阅对象主要是书院学生和讲学老师,但多数也对外开往,如尊经书院规定:“即有向学之士,欲借读此书者,书院当设一净室,安排桌几,即可知会监院,取书翻阅。”[20]211诚心为寒士考量,宛如今日之图书馆。惊讶的是,书院多规定为官者不可借阅书籍,因为藏书的服务对象主要是贫苦学子。而借阅的流程一般是简易的,借书者需出示“执照”或“借书条”,然后填写书名、册数、借还日期,签名画押即可。少数书院则须有人担保才可借阅,如大梁学院设置司书吏和斋长,“凡肄业生欲阅书者,必邀同斋长一人告司书吏检取”[20]837。总而言之,书院藏书之于困苦学生,犹如雪中送炭。除外,一些私人藏书家也多慷慨解囊,施予方便之门。如吴翌凤因早年藏书困难,数次开展集书之事,积书数万卷之后,主张“书传能读之人”,打破专传子孙、密不示人的藏书陈规,裨益四方学子。又如周永年制定“儒藏条约三则”,号召藏书家开放自家藏书,成立购书基金,呼吁县长、族长带头作为,将私家藏书“化私为公”,服务社会[36]。官私藏书在传播汉赋的同时,产生了不俗的服务功能。

三、汉赋传播的赋学意义

汉赋在传播的过程中虽然发挥诸多功能,但对于学赋者、治赋者而言,更应关注汉赋传播所产生的赋学意义。传播是汉赋经典化的核心动力,于此已有诸多讨论。但对于清代学子而言,汉赋传播于作赋有何作用?有什么帮助?而对于当今治赋者来说,汉赋传播于研究赋又有什么功用?有什么意义?这是本文试图回答的主要问题。

清代学子都要面临考赋的压力,无论是童生、生员试、学政观风试、书院课艺、召试,还是朝考、庶吉士月课、散馆、翰林院馆课、大考、博学鸿词科考试,都有考赋这个科目。换言之,学会作赋是每位士子都要具备的应试技能,唯此才能科场得意,甚而平步青云。但作赋难是公认的事实,尤其是在万千试赋之中脱颖而出则是难上加难,故而士人常常表达出作赋的“焦虑”。清初梅磊云:“魏收谓‘作赋方是大才士’,林艾轩谓‘左太冲、张平子气力便竭,不及汉人’,持此而论,则赋在古人为难,况今时乎!非谓今人定逊古人,实以今人学不博,气不厚,操觚染翰,大半为逢时干泽之具,其浅陋也,宜矣。”[37]480作赋最重学问,唯有学问大才配称大才士。而司马相如之所以被推为“赋圣”,除才气纵横外,更在于学问根基的深厚。其通经学、精小学、博览群书,常为后人所称道。其实不止相如,汉代赋家多学问淹博,所谓“汉人作赋,必读万卷书,以养胸次。《离骚》为主,《山海经》《舆地志》《尔雅》诸书为辅。又必精于六书,识所从来,自能作用”[38]1175,大抵为确。若学不博,为赋难矣。而在场屋之中,限时限韵,学问不济者必投机取巧,袭用俗套,“搜集稗官野乘、繁淫怪诞之辞,妃青俪白,补缀成篇,其意可数十字,毕者率衍为千百言而不休,徒以示我之高才博闻,为哗世取宠之具”[39]149。赋一旦沦为干泽的工具,易流于浅陋,此律赋之弊也。故为律赋者,若只学法而不重学,亦难出彩。张之洞云:“试场赋于法得用古体,然古赋竟是博学人著作之事,应试者先求工于律赋可耳,即间有合用古赋者,止可如作楷临摹法帖,上者取其气韵而合以规矩,下者摹其形模而去其骇俗,较于应试为宜。然此为考试言,乃万不得已之论,非为著作学古者言。”[21]616在其看来,古赋、律赋应分而视之,古赋主学,律赋不主学。其实不然。律赋同样需学,唯有学深,使用典故才可信手拈来,才能抓住题旨作最切当的表达,才有在字里行间寄寓己志的能力。科场试赋,是以赋观人,所谓“古人一生之志,往往于赋寓之”[40]96。才气授之于天,不可强求。法则可学,需后天努力。但一个人的根柢在于学问修养,汉赋传播之于作赋的意义首在于对于学问的强调,提醒士子应饱读诗书,修身养气,而不是囿于场屋,迷于仕途。清代书院反复强调“务期渊博通贯,以成全才”[20]628,便是对学养的重视。

学问是作赋的根基,然无法则不成规矩方圆。汉赋传播之于作赋的意义,其次便在于对法度的重视。清人论汉赋之法,多着眼求新变化。如陆葇评《羽猎赋》“大意规仿《上林》,而前后起结,另出手笔,虽云文似,才力自张”[41]43,便是对扬雄法相如而能出新的肯定。又如洪若皋评《东京赋》“《二京》各自出机杼。《西京》所以寓讥,其词不得不张皇变幻。《东京》所以寓劝,其词不得不正大和平”[42]718,感叹张衡善于仿古,能够出奇,虽仿班固《两都》,然亦称千古绝唱。因提倡求新,故清人反对一味摹拟,亦步亦趋。彭而述云“汉赋数家,彼此相袭,而成套如于前于后、其东其西之属,游猎割鲜,园林宫室之类是也,读之亦自可厌”[37]479,极其厌恶汉赋的摹拟之风。虽然摹拟是初学者的必经门径,然执于摹拟,不知变化,只能是依样画葫,千篇一律,试问这样的作品如何能够夺人眼目?出新变化固然重要,但在具体布置上则须缜密。姚文田评《两都赋》“此大赋式也。《西都》全首是开,《东都》逐层作合……至其大纲细目,一丝不乱,则文章规矩备矣,不独为学赋之津梁也。”[30]408《两都赋》之所以成为京都赋的典范,主要在于布局缜密,合乎法度。除强调布局外,清人讲解汉赋还会具体落实到篇法、句法、字法,而这更贴合于应试律赋的创作。汉赋多为大赋,以铺陈为本;而律赋则为小赋,以属对为主。二者体制截然不同,然临文创制均需学问法度。唯法学兼备,才能写出精品。在清人的观念中,汉赋是赋法的典范,故多主张由流溯源。路德云“由律赋而溯徐庾,由徐庾而溯杨马、班张,又上而溯屈宋,又上而溯三百,则诗赋之道且汇而为一,而风雅颂之情皆可得而见”[43]11,虽本诸旨意而论,然亦是对法度的重视。学问和法度是汉赋的两大内核,其作用于清人学赋的意义也主要在此。

而对于当今治赋者来说,汉赋传播的首要价值在于留存了丰饶的赋学资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赋学资源也就没有研究赋的可能。仅就清代而言,赋选大量涌现,其中例言、序跋都有重要的赋学意义。而很多选本附有评点,如《历朝赋楷》《历朝赋格》《四赋体裁笺注》《赋学正体》《赋则》《古律赋要》等,更显弥足珍贵。除外,专门型的赋话、文学总集、个人别集、拟赋论赋作品、批评型著作,也收录可观的赋学资料。清代赋学可谓“集大成”,其中赋学资源也是最为丰厚的,采之难尽。其次,汉赋传播的价值在于可窥清人对传统赋论的总结和超越。最初的赋论是由汉赋而起,汉人已表达对赋的简要认识,只不过执于讽谏功用,未触及真正的学理问题。降至魏晋六朝,论赋整体呈现“由赋用论向赋体论演进”[44]263,注目赋体特质以及创作,但所论仍显不足。而及唐代,以赋取士,考赋制度正式形成,从此赋论主要是围绕“古律之争”进行。宋人往往陷于经义和辞章的纠结之中,或罢或考,来回反复。可以说,迄于唐宋赋论仍未得到深化。与此同时,赋体演进业已完毕,古赋、骈赋、律赋、文赋四体基本定型。唯有着眼赋体演进的历史,辨析四类赋体的特征,赋论才能趋向深度阐释。元代祝尧《古赋辩体》启其端,明人继之,清人则进行赋论总结和反思。踪凡云“降而至清,赋话勃兴,于诗话、文话、曲话之外另辟一门。这同清代赋集的大量编纂相互呼应,共同标志着中国古代赋学已进入了理论总结的时期,也标志着汉赋研究进入了更高的阶段”[45]384,洵是慧眼识珠。当然,清人不只是论汉赋,六朝赋、唐赋、元明赋均在他们的视域之中。后之视昔,清人自然站得更高、看得更远、说得更透。清人谈论汉赋主要集中在汉大赋的源头、根基、品格、功用、创作、取法、典范及考辨,其中多有独到的见解,予以传统赋论一定的总结和反思。今人立足在清人的基础上,赋论诠释才有更进一步的空间。而所有认识的起点,都是始于传播。

四、结语

汉赋在诞生之初,就已开始传播的旅途。当时碍于竹帛,困于书简,加上流通不便,汉赋并未得到广泛流传。若借用写本学的说法,两汉的辞赋书写是典型的简帛写本时代[46]。简帛易毁的性质,在一定程度上会加速汉赋的流失。时至今日,武宣之世的“千有余篇”亡之十九,良可叹也。随之汉赋的散佚,必然激发后世辑补的欲望。从文献层面上说,汉赋传播也就是整理、保存汉赋。唐宋时期的类书是保存汉赋的渊薮,虽多断简残篇,却弥足珍贵。明人已开始大力搜集汉赋,其中以《汉魏六朝一百三家集》《赋苑》为多。清人在此基础上愈进一步,所谓“今从各人文集及别种书内广加搜罗,止就臣见闻所及,诚恐阙漏正多”[25]3。陈元龙《历代赋汇》乃奉敕编撰,虽广加搜罗,然仍未备。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则弥补缺憾,较《历代赋汇》多辑补几十篇,用力之勤,可谓极矣。除保存汉赋的考量外,清人还面临考赋的压力,故大量编选赋集,主张循流溯源,旨在取法诸家,缓解作赋难工的焦虑。汉赋传播在清代迎来极盛,绝非偶然,而是多种合力的促成。清人在传播汉赋的同时,也表达自己对汉赋的看法,其中蕴含着丰富的赋论资源。本文只就传播而论,实为梳理,未及深述,且俟来日。

[责任编辑:蒋玉斌]

注释:

① 参看张新科《汉赋的经典化过程——以汉魏六朝时期为例》,载《人文杂志》2004年第3期;《唐宋时期汉赋的经典化过程》,载《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1期;《汉赋在明代的经典化途径》,载《文学评论》2012年第3期;《元代科举对汉赋经典化的影响》,《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1期;《新时期对汉赋经典的重新建构》,载《文史哲》2016年第5期。

② 参见田帅《汉赋在朝鲜半岛的传播与接受》,中国海洋大学硕士论文,2004年;曹祎黎《〈汉魏名文乘〉的成书及其汉赋观——明代书坊对汉赋传播与普及的贡献》,载《辽东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4期;禹明莲《赋集选本与汉赋的经典化》,载《天中学刊》2020年第4期;曹祎黎《汉赋经典化的史学路径——以长安方志用赋为中心》,载《文艺研究》2022年第10期。

③ 按:学界多认为《古文苑》为唐无名氏所编,近有学者考证,《古文苑》的前身是《杂文章》,为孙洙抄撮类书而成。参看胡真《〈古文苑〉编者考》,《天一阁文丛》第17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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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Diversified Dissemination and Functional Significance of Han Fu in the Qing Dynasty

WANG Fei-yang

(School of Literature,Guizhou Normal University,Guiyang 550001,China)

Abstract:Han fu reached its peak of dissemination in the Qing Dynasty,which was the result of various joint efforts.Its dissemination channels have the two forms of textual dissemination and oral dissemination.The textual dissemination includes compilation of selected books,writing of fu dialects,circulation of books in bookstores,official and private collection of books,imitation learning of writings,citation and annotation,and creation of calligraphy and painting.The oral dissemination includes recitation of fu works,performance of fu works,teaching of fu works and singing of fu works.The main body of dissemination is distributed among various social classes,and plays different communication functions for different communication purposes.Specifically,the dissemination of Han fu has cultural and educational functions,exam-oriented functions,profit functions,communicative functions and service functions.Based on the perspective of fu studies,the dissemination of Han fu benefits from scholars writing fu works in the Qing Dynasty,who should be at both the ends of learning and moral standard.For the current researchers of fu,the value of the dissemination of Han fu lies in the accumulation of rich resources of fu learning,from which we can gain a hint of the summary and transcendence of traditional fu theory by the people of the Qing Dynasty.The rich resources of fu learning also provide a vast space for future generations to study and reinterpret.

Key words:Han fu;the Qing Dynasty;dissemination;acceptance;fu stud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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