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弗玉墓志》《刘媚墓志》辨伪

2024-01-01 00:00:00王胜明张莹莹

摘 要:《隋唐五代墓志汇编》(山西卷)第一册所录久视元年(700)《柳行满妻乙弗玉墓志》《柳行满妻刘媚墓志》存在诸如志文大量抄袭他志、对拥有郡君封号的志主称呼不当、墓志盖题与首题国名不协、同墓不应出土同时刻制的三通鸳鸯志等问题,此类现象说明《柳行满妻乙弗玉墓志》《柳行满妻刘媚墓志》并非唐人原创,而很可能是今人以久视元年(700)《柳行满及妻刘媚乙弗玉合祔志墓志》所述柳行满妻乙弗玉、刘媚行迹为蓝本,大量抄袭久视元年(700)《柳行满及妻刘媚乙弗玉合祔志墓志》、万岁通天二年(697) 《韦君妻王婉墓志》、仪凤二年(677)《贾整及妻陈氏墓志》文本赝造的伪志。

关键词:《柳行满墓志》;《刘媚墓志》;《乙弗玉墓志》;伪志

中图分类号:K877.2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672-9684(2024)04-0107-10

《隋唐五代墓志汇编》(山西卷)第一册第67页、第68页、第69页依次收录了久视元年(700)《柳行满及妻刘媚乙弗玉合祔志墓志》(简称《柳行满墓志》)、《柳行满妻乙弗玉墓志》(简称《乙弗玉墓志》)、《柳行满妻刘媚墓志》(简称《刘媚墓志》)三通墓志拓片。据称,三通墓志皆出土于山西永济县西南,具体出土时间、地点不详,志石藏于山西省博物馆。其中,《柳行满墓志》拓片志高、宽均73厘米,志文正书,文字稍损。志盖高、宽亦73厘米,阳文篆书,题“大周故柳君墓志之铭”[1]67。录文如下:

周故壮武将军豳州良社府统军广州番禺府折冲上柱国柳府君墓志铭并序。

君讳行满,字无溢,河东解人也。大夫食邑,先公命氏。地理燕秦之塞,树有高名;天文张井之墟,星连美称。庄居于卫,惠生于鲁。忠而守国,斯为社稷之臣;直以事人,谁惜士师之黜。五代祖文明,魏冀州刺史,谥曰简。高祖元章,魏安西府长史、司徒从事中郎、相州长史。曾祖景宾,魏西曹从事、给事中、辅国将军。祖乾绪,魏征奉朝请、给事中,不应,卒家,赠吏部郎。公理园田,伯鸾山水,丹霞可悦,白璧难移。父□,周中□□□□参军、瀛州文安县令,随鸿胪太常丞、庆州司马、雍州广阳万年令。□季高才,参谋莫府;安仁拙用,出宰咸京。公歊云袭贶,垂棘分辉。凤鸟为雏,音便合律。志业匪存于笔砚,功名大寄于弧矢。随以军功授上仪同右十九府骠骑将军。秩贵五营,班逾九列。虽托孤之可重,在第五而终轻。唐授虢州开方府车骑、豳州良社府统军。以正直中伤,左授广州番禺府折冲都尉、上柱国。伯珪首路,悲伤奠祭之词;马授沉痾,辛苦平生之事。公心勤寄托,志忽艰难。踰瘴阜而弥康,饮贪泉而更洁。历欧闽之地,当寇仇之境,旌旃就卷,桴革不鸣。□海之安,君其是赖。百年之胜寄在兹,七月之凶期奄及,以显庆四年四月八日遘疾,终于私第,春秋七十九。前夫人弘农刘氏,父佺,贝州司马、本郡太守。弘农贵族,玉台佳娉,埙篪未几,泉壤先沉。亲卿昔尚其美谈,自伯今传其丽则。后夫人河南乙弗氏,父武,随唐州刺史、定陶公、东宫右庶子。一戎衣而佐命,八柱国以承家。夫人松鹤中孤,镜鸾无匹。母仪内则,师范一时。既而为善多苦,沉绵莫救,粤以久视元年,岁次庚子,十月乙巳朔,廿八日壬申,合葬于蒲州永贵原,礼也。惟公悬车别业,杖筞闲郊。花鸟四时,宾朋千里。赏心乐事,于何不并;一朝云亡,万化巳矣!呜呼哀哉!第二子秀林,朝请大夫、常州江阴县令;三子秀诚,文昌金部郎中、银青光禄大夫、济彭曹三州刺史、左羽林将军;五子秀立,游击将军,玉山渐润,桂林承馥。趋庭学礼,日就月将,扬名显亲,绿縢朱绂。上堂不见,陟岵无睹。直河之曲,高掌之阴,地近九京,衢如五父,千秋万岁,哲人之安厝在兹;一十八章,孝子之事亲终矣。其词曰:

高辛系远,大迹源长。展实鲁俊,庄亦卫良。无等□□,□道龙骧。秦灭曲阜,迁于□梁。其一。祖德家风,尚书司隶。公侯必复,□□□世。给事非荣,广阳何滞。珠胎出掌,玉树生礰。其二。惟君夙智,令望□□。□水千里,桂林一枝。言无玷缺,行足谦撝。笔砚先弃,兵书略□。其三。□□知止,高舂景促。褫紎海隅,悬车河曲。菊秋花紫,亭春酒绿,四美方兼,百年斯足。其四。文公石折,声伯琼流。积痗无祷,绵屙匪瘳。天乎不假,生也其休。凄惨邻笛,超遥壑舟。其五。平生萝茑,先后夫人。夕宿同穴,深泉共闉。孤坟聚土,词□栖尘。不知千载,谁为四邻?其六。

《乙弗玉墓志》拓片志高59.5厘米,宽58.5厘米,志文正书,有纵横界格。志盖高56.5厘米,宽61厘米,阳文篆书,题“大周故乙弗郡君墓志”[1]68。录文如下:

唐故壮武将军豳州良社府统军广州都督府番禺府折冲都尉上柱国柳府君夫人永寿郡君河南乙弗氏墓志铭并序

夫人讳玉,字润,河南洛阳人也。高祖海,魏驸马都尉、散骑常侍、左光禄大夫、西平孝公;曾祖瑗,魏驸马都尉、司空公、西平忠公;祖子文,魏秦豫二州刺史、直阁将军、定陶公;父遗恩,隋唐州刺史、东宫右庶子、定陶公。并鸿渐朔漠,鹏骞南土,一戎衣而佐命,八柱国以承家。夫人松鹤中孤,镜鸾无匹,母仪内则,师范一时。含象巽离,禀灵娥婺。洎乎六珈登首,百两戒期,继匹于先府君壮武将军公,盖潘杨之嘉偶。夫人资性方严,甚有威望,动静进退,容止肃然。蒙授永寿郡君,从夫命也。先府君薨背之后,夫人年德愈高,抚育前子,超逾己育。王家昆季,不觉异生;张氏弟兄,连枝若一。曹大家之法度,守而无失;鲁敬姜之制节,遵而不渝。长子秀诚,幽州长史、文昌金部郎中、银青光禄大夫、济彭曹三州刺史、左羽林卫将军、上护军;小子秀立,游击将军。所冀高堂展养,百福无疆,长延保驩,万寿增永。岂谓树风难静,隙晷遽驰,未极遐年,奄迁徂化。粤以永隆二年三月五日终于官舍,春秋七十三。秀诚等号诉苍旻,肝心殒绝,以久视元年,岁次庚子,十月乙巳朔,廿八日壬申,合葬于永贵原,礼也。将恐深谷为陵,高山若砺,母仪彤管,或坠芳编;神道玄扉,冀存贞础。其词曰:

高门弈弈,茂绪蝉联,长波括地,崇基极天。世载轩冕,踵武英贤,家称金穴,地拟琼田。其一。高门有闶,之子于归,乘龙比德,占□齐飞。肃雍无怠,琴瑟靡违,怡声洁馈,申讽裁机。其二。价轶双珠,名优两骥,钟釜荣禄,珪珩宠位。静树俄往,寒泉奄洎,孺慕号天,充穷扣地。其三。戒朗先远,良岁云暮,留条山而超忽,历清泉而径度,瞻吊鹤之徘徊,奄惊骖之顾步。垂芬懿于兰菊,怀罔极于霜露。其四。

《刘媚墓志》拓片志高、宽均60厘米,志文正书,有纵横界格。志盖高56.5厘米,宽60厘米,阳文篆书,题“大周故刘郡君墓志铭”[1]69。录文如下:

唐故壮武将军豳州良社府统军广州都督府番禺府折冲都尉上柱国柳府君夫人弘农刘氏墓志铭并序

夫人讳媚,字婉,弘农人也。曾祖奼,周任冀州刺史;祖播,周任鸿胪寺丞;父佺,随贝州司马、本郡太守,并材称杞梓,器包瑚琏。忠为令节,孝乃天经。凭辉世德,非假星辰之气;禀和余庆,惟资河岳之灵。惟夫人淑质贞谅,英规婉丽,内则仪范,用成楷模。敬始慎终,芳声日远。既而彗坛分影,竟沦防露之姿;折水明辉,空掩媚川之色。粤以贞观四年九月十九日,终于私第,春秋卅九。第二子秀林,朝请大夫、常州江阴县令;孝实显亲,慕增追远。哀深创巨,痛切风枝。以久视元年,岁次庚子,十月乙巳朔,廿八日壬申,合葬于永贵原,礼也。恐田成碧海,水变苍山,虑簪裾与丽则,将歇灭于风烟,勒芳猷于贞础,庶鸣徽之在旃。其词曰:

轩丘积庆,姬水开祥。世济其美,休□有光。资忠履孝,衮服台裳。葳蕤丹篆,氤蔼青箱。其一。蝉冕登朝,翚褕命室。汤沐开赋,乡亭视秩。浣濯防奢,杯盘诫逸。去浮敦本,捐文侚质。其二。合葬非古,兹言徒设。生则移天,死惟同穴。薤歌凄楚,松风断绝。敬勒泉台,庶旌遗烈。其三。

三通墓志释文亦依次收录于多种墓志汇集中,《唐代墓志汇编续集》第379页为《刘媚墓志》,第379-380页为《柳行满墓志》,第381页为《乙弗玉墓志》;《全唐文补遗》第五册第254页为《柳行满墓志》,第255页为《乙弗玉墓志》,第256页为《刘媚墓志》;《〈全唐文补遗〉总目索引》第186页亦以此种顺序著录了三通墓志。上述著述均未对其真伪提出异议。

从文本内容看,三通墓志为初唐广州番禺府折冲都尉柳行满与其前妻刘媚、后妻乙弗玉三人鸳鸯志。鸳鸯志,乃同穴而埋、同坑而出,人各有“志”之夫妻墓志称谓。一般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为夫妻一方先去世者刻制了墓志,另一方去世时亦祔葬墓志。如神龟元年(518)《罗宗墓志》与普泰元年(531)《罗宗妻陆蒺藜墓志》即为此种情况。《罗宗墓志》记载,志主罗宗“以神龟元年九月廿日遘疾,薨于官……以二年十一月廿七日,窆于邙山”[2]14,安葬时刻立《罗宗墓志》。其妻陆蒺藜“永安三年,岁次庚戌,八月甲辰朔,十五日戊午,薨乎洛阳修民里,时年五十六。粤普泰元年,三月辛未朔,三日癸酉……乃镌铭以志之”[2]33,合葬时亦刻立《罗宗妻陆蒺藜墓志》。

第二种情况是夫妻双方权葬异地,或各有墓志,合葬时再刻合祔志,连同前志埋于墓圹,后同坑出土,开元十七年(729)《郑绣夫人卢氏墓志》、开元廿四年(736)《郑琇墓志》、天宝九载(750)《郑琇夫妇合祔墓志》堪为代表。郑绣夫人卢氏先卒,“开元十有七载八月廿九日,奄忽终于河南孰行里。春秋五十有六。即以其年十月三日权殡于定鼎门外西南原”[3]282;郑绣后逝,“开元廿三年岁次乙亥十二月壬子朔廿二日癸酉终于河南敦行里之私第……以开元廿四年岁次丙子正月辛已朔十六日丙申,藁葬于河南县之龙门乡之原”[3]281。夫妇分别权葬于“定鼎门外西南原”和“龙门乡之原”,皆祔葬墓志。天宝九载,夫妇合葬,再刻合祔志:“天宝九载十一月廿一日,从祔于公,同穴之义。”[3]283-286三通墓志最后在偃师杏园出土,说明郑琇夫人“天宝九载十一月廿一日,从祔于公”乃合葬于偃师杏园。因内容的相关性与信息的互补性,鸳鸯志往往具有较为重要的文献价值,如天授元年(690)《于隐墓志》与开元十二年(724)《于隐妻李氏墓志》是一对鸳鸯志,《于隐墓志》记载于隐葬于“雍州万年县见子原”[4]317,而《于隐妻李氏墓志》则云:“加以良人早丧,拱木成行,爰撰吉辰,遵乎古礼。以开元十二年正月十一日,合葬于见子陵,礼也。”[5]则可知作为标志墓圹位置的“见子原”与“见子陵”实指一地,即“见子陵”所在的“见子原”。《长安志·县一·万年》:“靖恭太子陵在见子西原。”注云:“中宗常幸见子陵猎。今按霸桥近东三里有大陵乡,俗语讹呼为建子陵。”[5]卷十一,375

但《隋唐五代墓志汇编》(山西卷)所录这一组鸳鸯志颇为怪异。

一、两通女志刻制的必要性问题。三通墓志中,《柳行满墓志》是典型合祔志,对志主讳字、族系、乡邑、履历、妻室、子息、卒葬时地等“十三事”皆已述及。《刘媚墓志》《乙弗玉墓志》则为两位夫人专志,叙夫人族系和德行事迹,基本不涉及其夫信息。但三通墓志首题雷同,女志首题皆在合祔志基础上于官职“折冲”后添加“都尉”,在志主“柳府君”后添加“夫人弘农刘氏”“夫人永寿郡君河南乙弗氏”而成;两通女志盖题“大周故刘郡君墓志铭”“大周故乙弗郡君墓志”,格式亦雷同。而且三通墓志皆谓“久视元年,岁次庚子,十月乙巳朔,廿八日壬申,合葬于(蒲州)永贵原,礼也”。则应皆刻制于久视元年(700)合葬时,且很可能出自一人之手。既然合祔志《柳行满墓志》已将志主及其家庭“十三事”叙述完备,尤其对“前夫人弘农刘氏”“后夫人河南乙弗氏”籍贯、家世等叙述颇详,则合葬时不必同时另刻两位夫人专志。“妇人专志者,或以先葬,或后葬,或别葬,非是则无专志。凡合葬者额题标目只及其夫,自是唐人通例,不须枚举,间有夫妇双标者,例亦不多,又不出于大家,终不足以夺梨洲、尧峰之论也。”[7]492故而,即使如前述郑琇夫妇之例,柳行满夫妇合葬墓中也出土鸳鸯志,那么应该分别是“埙篪未几,泉壤先沉”的“前夫人弘农刘氏”下葬时随葬的单志、显庆四年(659)去世的柳行满下葬时随葬的单志、永隆二年(681)去世的乙弗玉下葬时随葬的单志及久视元年(700)三人合葬的合祔志,不应出现与合祔志同时刻制的两通夫人专志。

二、墓志盖题与首题国名不协问题。北魏以降,随着墓志文体形态的成熟,志石体制也基本定型,盝顶盒式志石与并序体志文的匹配是墓志成熟的标志,唐代墓志多为此种体制,文本一般会有盖题与首题两个重要组成部分,但盗掘出土者墓盖多佚失,幸存者较少。《隋唐五代墓志汇编》所收这三通墓志志盖全部完好无损。首题类似于墓志文本题目,而盖题则多为首题之缩略,两者主要用于标识志主身份地位等信息,其中攸关志主姓氏和国名等核心信息,两者是一致的,如《柳行满墓志》盖题与首题国名皆为“大周”,对应合葬时间武周久视元年。类似情况还有很多,如下文将要提及的万岁通天二年(697)《韦君妻王婉墓志》盖题与首题则皆为“大周故纳言博昌县开国男韦府君夫人琅耶郡君王墓志铭”[8]349-351。但同样刻制于武周久视元年(700)的《刘媚墓志》《乙弗玉墓志》,盖题国名皆为“大周”,而首题国名却皆为“唐”,此种体例,十分罕见。

三、邑号问题。邑号是古代帝王封授臣子及其家属的爵号或称号,是封建等级制度的具体体现,也是墓志中志主及其先祖社会身份和历史地位的重要标志。《隋唐五代墓志汇编》(山西卷)所录两通女志邑号均存在问题。首先是文本叙事的矛盾。一是合祔志与单志之间的叙事矛盾。从三通墓志皆述“以久视元年,岁次庚子,十月乙巳朔,廿八日壬申,合葬于永贵原”事可知,这组鸳鸯志乃三人合葬时同一时间刻制,且作为合祔志的《柳行满墓志》已详述前后两位夫人家世、行迹等事项,但未提及两位夫人的邑号。作为封建社会最为重要的社会地位与人生成就标志,拥有邑号是女主人乃至整个家族的荣耀,是需要在墓志中专门强调的重要身份信息。既然合祔志未提及,则很可能两位夫人皆无邑号。但《乙弗玉墓志》却谓志主乙弗玉因“从夫命”而被封为“永寿郡君”,《刘媚墓志》志盖亦题“大周故刘郡君墓志铭”,又说明两位夫人皆有邑号,合祔志与两通女志在两位夫人是否拥有邑号问题上存在矛盾。二是同一墓志文本内部叙事存在矛盾。《刘媚墓志》盖题“大周故刘郡君墓志铭”,则志主应有郡君邑号。但首题却作“唐故壮武将军豳州良社府统军广州都督府番禺府折冲都尉上柱国柳府君夫人弘农刘氏墓志铭并序”,并无邑号,序文亦未提及获得邑号之事,则志主刘媚应该没有邑号,志文盖题、首题、序文在志主是否拥有邑号问题上存在矛盾。

其次是对拥有郡君邑号的志主称呼不当。“郡君”是中国古代命妇等级,以郡名为封号。《唐六典·尚书吏部》:“四品、若勋官二品有封,母、妻为郡君。”[9]卷二,39据《柳行满墓志》,柳行满曾任壮武将军。《唐六典·尚书兵部》:“正四品下曰壮武将军。”[9]卷五,152又任番禺府折冲都尉。《唐六典·诸卫府诸府》:“诸府,折冲都尉各一人,上府正四品上,中府从四品下,下府正五品下。”[9]卷二十五,644皆为四品,其妻诰封郡君符合惯例。但两通女志盖题怪异:《刘媚墓志》盖题“大周故刘郡君墓志铭”,称刘媚为“刘郡君”;《乙弗玉墓志》盖题“大周故乙弗郡君墓志”,称乙弗玉为“乙弗郡君”,此种体例不合唐制。据《唐会要》卷二十六:“大长公主长公主并视正一品……四品,若勋官二品有勋,母妻为郡君。五品,若勋官三品有封,母妻为县君。带职者若勋官四品有封,母妻为乡君。其母邑号,皆加‘太’字,各视夫子之品,即夫子两有官及爵,或准一人有官及爵者,皆听从高荫。及内命妇四品已上,母并加邑号;一品二品,母为正四品郡君;三品四品,母并为正五品县君(东宫命妇亦准此,其会朝依命妇制)。凡外妇人不因夫及子号,别加邑号,夫人云某品郡君、某县君乡君。”[10]卷二十六,493则《刘媚墓志》盖当题为“大周故某郡君刘氏(或刘夫人)墓志”,《乙弗玉墓志》盖则题“大周故永寿郡君乙弗氏(或乙弗夫人)墓志”,不能以姓氏命名郡君。传世文献所见皆为以郡名为邑号者,未见有以姓氏命郡君者,如独孤及《祭亡妻博陵郡君文》,苏轼《祭亡妻同安郡君文》等,皆言其郡名邑号,不以姓氏为邑号。出土文献亦皆以郡名为邑号,姓氏置其后,如证圣元年正月(694)《刘君妻李娘墓志》盖题“大周故刘府君夫人李氏墓志”,首题“唐故太子右千牛卫率井陉县开国公刘府君夫人陇西郡君李氏墓志铭并序”[8]338-339。显庆三年(658)《长孙弄珪墓志》盖题“大唐故蓨县公夫人魏郡君长孙氏墓志”,首题“大唐故太子中舍人十冬腊月蓨县公夫人魏郡君长孙氏墓志铭并序”[8]102-103。其他诸如贞元十□《唐前卫尉卿赐紫金鱼袋张公夫人太原郡君郭氏墓志铭并序》[8]767、元和六年(811)《故汝南郡君洛阳宗夫人墓志铭并序》[8]825、永徽元年(650)《唐故隋湭城府鹰扬曹君及琅耶郡君安氏墓志并序》[11]135-136、龙朔元年(661)《唐故顺政郡君许夫人墓志铭并序》[8]125、神龙元年(705)《陇西郡君独孤夫人墓志铭》[8]409-410、圣历二年(699)《安邑封明府夫人陇西郡君李氏幽壤记》[11]939等,皆为郡名邑号+姓氏类型,未见以姓氏为命妇邑号者。

四、志文抄袭问题。《乙弗玉墓志》与《刘媚墓志》均存在采撷多志,拼凑成文问题。通过仔细比勘,可以发现《乙弗玉墓志》中自创文字较少,多数文句乃摘抄他人墓志文本,增补替换个别文字后,拼凑成文,其文本来源主要有三:

其一是《柳行满墓志》,抄录包括盖题、首题及序文中叙述家族成员信息和卒葬日期等文字,个别文字有增补替换,详见表1:

其二是万岁通天二年(697)《韦君妻王婉墓志》,该志原石藏西安市文物保护管理所,拓片藏于陕西省古籍整理办公室等,亦载于《隋唐五代墓志汇编》(陕西卷)第三册第117页,录文见于《唐代墓志汇编续集》第349-351页、《全唐文补遗》第二册第8页,首题著录于《〈全唐文补遗〉总目索引》第172页。资料显示,该志出土于西安市。志石高、宽均102厘米;志文34行,满行34字,正书,有纵横界格。韦承庆撰序,李峤制铭文,四周镌刻缠枝卷叶纹饰。志盖高、宽亦均34厘米。阳文篆书,题“大周故纳言博昌县开国男韦府君夫人琅耶郡君王氏墓志铭”,四煞亦镌刻缠枝卷叶纹。

《乙弗玉墓志》从《王婉墓志》中抄录了九部分内容,前六部分出自序文,后三部分出自铭辞,个别文字有增补替换,详见表2:

其三是仪凤二年(677)《贾整及妻陈氏墓志》,该志正书,有纵横界格,志盖缺。出土时地等信息均不详,拓本见于《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十六册第55页,录文见于《芒洛冢墓遗文三编》《唐代墓志汇编》第630-631页、《全唐文补遗》第三册第443页,首题著录于《〈全唐文补遗〉总目索引》第122页。

《乙弗玉墓志》从《贾整及妻陈氏墓志》中抄录铭辞第一章,亦作为其铭辞第一章,个别字句有替换,详见表3:

《刘媚墓志》文本亦多抄袭他志,主要有三个来源:

其一是《柳行满墓志》,抄录其盖题、首题及序文三句,个别语句有增补或调整,详见表4:

其二是《韦君妻王婉墓志》,抄录其铭辞第一、第四章,作为其铭辞前两章,仅将第一章第四句“休有烈光”倒误为“休□有光”,详见表5:

其三是《贾整及妻陈氏墓志》,抄录其序文两段,一段用于描写志主秉性德行,另一段即序文最后八句,作为其铭辞第三章,个别文字有替换,详见表6:

此外,《刘媚墓志》序文还从其他墓志中抄录成句,拼凑成文。如“材称杞梓”出自开元二十七年(739)《王惠忠墓志》:“高门茂族,鼎邑贤良。材称杞梓,器号珪璋。”[11]1491“器包瑚琏”见于长安三年(703)《赵智偘及妻宗氏墓志》:“父僧德,唐任天官朝议部、上柱国,并器包瑚琏,材实栋梁。”[11]1009-1010亦见于先天二年(713)《赵行安墓志》:“并器包瑚琏,材实栋梁。七德俱兼,九功咸备。”[8]452-453“淑质贞谅”见于天宝十载(751)《卢藏用妻郑冲墓志》铭辞:“缁衣裔孙,黄门内子。淑质贞谅,令问不已。”[12]167“芳声日远”出自开元二十四年(736)《辛诲墓志》:“然勤恤人事,悉心取途,美化风流,芳声日远。”[12]131

《乙弗玉墓志》和《刘媚墓志》改易替换所抄录文本的个别文字后出现了明显的行文漏洞,主要有二:一是犯讳。两通女志文本在大量抄录他人墓志文本同时,亦会改易替换抄录文本中的个别文字,但这种随性替换往往会露出马脚,其中犯讳最为典型,具体表现为原文注意避讳,而替换文字后则犯讳,如《贾整及妻陈氏墓志》原文“代载轩冕”“凭晖代德”乃易字避讳,以“代”替“世”,而《乙弗玉墓志》改为“世载轩冕”,《刘媚墓志》则改为“凭辉世德”,犯太宗李世民之讳。

二是误解文意。如《韦君妻王婉墓志》原文“洎乎六加登序,百两戒期,继延于先府君博昌公”,意为王婉出嫁韦氏,因夫荫光受封命。“登序”亦作“登叙”,本指官吏的升迁和叙用,志文中指受封命。《乙弗玉墓志》将“登序”改为生造词“登首”,意欲表达志主开始头戴贵族妇女发簪上的玉饰,标识身份的转换。再如《韦君妻王婉墓志》铭辞云:“家称玉润,地拟琼田。”“玉润”此处以比喻美德,即《礼记·聘义》所云:“君子比德于玉焉,温润而泽,仁也。”[13]卷六十三,1694“琼田”传说中种玉之田。两句本颂志主之德,意为志主在家品行仁厚,其葬地因而成为玉田。《乙弗玉墓志》将“玉润”改为“金穴”,则意思全变,有两种能指,一种是志主家境豪富,葬地成为“金穴”,指藏金之窟,喻豪富之家。《后汉书·郭皇后纪上》:“况(郭况)迁大鸿胪。帝数幸其第,会公卿诸侯亲家饮燕,赏赐金钱缣帛,丰盛莫比,京师号况家为金穴。”[14]卷十,403张说《虚室赋》:“朱门金穴,恃满矜隆。”[15]卷九十八,445另一种皆喻葬地风水之美,为金穴玉田。无论哪一种意义,与原意相去甚远。其中,最为可笑的篡改《柳行满墓志》所述其第五子官职:“五子秀立,游击将军。”《乙弗玉墓志》将“五子”改为“小子”:“小子秀立,游击将军。”意为最小的儿子。但以“小”表示子女或亲属中排序最后,是现代人用法,古人并无此说法。

综上所述,《隋唐五代墓志汇编》(山西卷)第一册所录久视元年(700)《柳行满妻乙弗玉墓志》《柳行满妻刘媚墓志》并非唐人原创,而很可能是今人以久视元年(700)《柳行满及妻刘媚乙弗玉合祔志墓志》所述柳行满妻乙弗玉、刘媚行迹为蓝本,大量抄袭久视元年(700)《柳行满及妻刘媚乙弗玉合祔志墓志》、万岁通天二年(697)《韦君妻王婉墓志》、仪凤二年(677)《贾整及妻陈氏墓志》文本赝造的伪志。

[责任编辑:蒋玉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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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张说.虚室赋[G]//李昉,等.文苑英华.北京:中华书局,1966.

Distinguishing the Authenticity of The Epitaph of Yifu Yu and The Epitaph of Liu Mei

WANG Sheng-ming,ZHANG Ying-ying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China West Normal University, Nanchong 637009,China)

Abstract: The Epitaph of Liu Xingman’s Wife Yifu Yu and The Epitaph of Liu Xingman’s Wife Liu Mei" recorded in the first volume of The Compilation of Epitaphs of Sui, Tang and Five Dynasties Sui, Tang and Five Dynasties (Shanxi Volume) in the first year of Jiushi (AD700) has some problems, such as a large number of plagiarism of other people’s tomb inscriptions, improper addressing of the epitaph owners who hold the title of county lord, inconsistency of the country name in the stele inscriptions on both the cover title and the first title of the epitaphs and simultaneously carved three epitaphs of the husband and his two wives that were unearthed in the same tomb. These phenomena indicate that both The Epitaph of Liu Xingman’s Wife Yifu Yu and The Epitaph of Liu Xingman’s Wife Liu Mei are not original works of the Tang Dynasty, it’s likely that those two epitaphs are fake ones based on the identity information and life experiences described in The Epitaph of Liu Xingman and His Wives Yifu Yu and Liu Mei, and the two epitaphs extensively plagiarize the inscriptions of" The Epitaph of Liu Xingman’s Wives Liu Mei and Yifu Yu curved in the first year of Jiushi (AD 700), The Epitaph of Wei Jun's Wife Wang Wan curved in the second year of Wansui Tongtian (AD 697), and The Epitaph of Jia Zheng and His Wife Chens curved in the second year of Yifeng (AD 677).

Key words: The Epitaph of Liu Xingman; The Epitaph of Liu Mei; The Epitaph of Yufu Yu; fake epitaph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