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李尔王》的双重结构及文化语境探究

2023-12-28 21:56孟洪玉
中国民族博览 2023年18期
关键词:表层结构文化语境李尔王

【摘 要】戏剧的《李尔王》创作于1605年,虽然该剧的核心故事发生在遥远的不列颠王国,但莎士比亚加入了个人对于时代、对于社会的诸多思考,使该剧成为反应16世纪英国社会现实的经典之作。从表面结构来看,《李尔王》讲述的是一个关于子女忘恩负义的故事。但从深层结构分析,该剧远远超出忘恩负义的主题,直击人性的善与恶。结合莎士比亚的生活经历与文艺复兴时期的时代背景,能够分析出《李尔王》所处的文化语境,即在新旧社会的过度时期,旧的封建制度濒临瓦解,而新的道德体制尚未建立,包括莎士比亚在内的每一个人都面临着时代的困境与自我矛盾——“何以为人?”最终人们在追求真善美、抛弃假恶丑的过程中使人文主义的光辉永存。

【关键词】莎士比亚;《李尔王》;表层结构;深层结构;文化语境

【中图分类号】I05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3)18—011—03

对莎士比亚戏剧《李尔王》的研究,多以文本解读为切入点,从历史学、政治学、语言学、神话学等学科出发,将其与西方封建时期传统观念相结合,分析其中所体现的苦难与救赎思维。并没有将该剧与莎士比亚所处的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语境相结合,缺少关于时代困境对该剧创作影响的思考,即文艺复兴时期人类所面临的困境。爱德蒙虽然阴险恶毒、自私自利,但他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是对封建制度的打击;考狄利娅虽然善良温柔、宽容正义,但她对个人尊严的追求和形象的转变也反映出她身上根深蒂固的封建意识。这种自我的矛盾不局限于剧中人物,也存在于16世纪每个英国人的身上。

一、《李尔王》中的双重结构分析

(一)表层结构

表层结构即由戏剧《李尔王》所表现出的冲突——背信弃义。具体可以分为三条线索:大女儿高纳里尔和二女儿里根对李尔王的背信弃义、李尔王对三女儿考狄利娅和忠臣肯特的背信弃义、以爱德蒙为代表的其他人物的背信弃义。

1.大女儿高纳里尔和二女儿里根对李尔王的背信弃义

剧本的开头,八十多岁高龄的李尔王决定将国家托付给自己的女儿,他要求三个女儿分别对他表明自己的孝心[1]。大女儿高纳里尔对李尔王说:“我对您的爱是语言所不能表达的,我爱您胜过爱自己的眼睛。”李尔王顿时心花怒放,赐予大女儿王国领地的三分之一。二女儿里根对父亲说:“我对您的爱跟姐姐一样,我爱您所带来的幸福胜过世界上所有的欢乐。”李尔王听后十分满意,将领土的三分之一分给二女儿。但退位后的李尔王在大女儿高纳里尔的家里不到一个月便愤然离开,到了二女儿里根家也受到了同樣的待遇。她们放任李尔王站狂风骤雨中咆哮,李尔王愤怒地在荒野中祈求:“震撼一切的霹雳呀,求你将这个繁茂的地球击毁吧,不要让任何忘恩负义的人类种子遗存在这里。”

2.李尔王对三女儿考狄利娅和忠臣肯特的背信弃义

李尔王的背信弃义体现在对人间正义的背叛上,当李尔王问自己最受宠爱的三女儿考狄利娅对自己的孝心时,得到的回复是:“父亲,我是一个笨拙的人,不会说那么漂亮的话,我只是按照我的名分去爱您,不会比这多,也不会比这少。”听到回答后,李尔王十分愤怒,把考狄利娅当成忘恩负义、没有孝心的女儿,将原本要分给考狄利娅的领土分给了大女儿高纳里尔和二女儿里根,并将作为君主的特权和荣耀一并继承给她们。大臣肯特得之后反对李尔王的这一做法,反遭李尔王呵斥,被迫驱逐出境。作为一国之主,李尔王本应该具备明辨是非、明察秋毫的能力,却被花言巧语蒙蔽了自己的内心,将最有孝心的考狄利娅当成逆子,最终自己也落得悲剧收场[2]。

3.以爱德蒙为代表的其他人物的背信弃义

除大女儿高纳里尔、二女儿里根以及李尔王的背信弃义外,以大臣之子爱德蒙为代表的其他人也存在背信弃义的线索。为了获得家产和地位,爱德蒙伪造信件,迫使嫡子爱得伽被赶出家门;为独吞家产将自己父亲的动向报告给里根,在之后的英法之战中,李尔王和三女儿考狄利娅被爱德蒙俘虏后,爱德蒙便暗中布置,在狱中害死李尔王和考狄利娅。

在背信弃义这一表层结构下,既有父女之间、姐妹之间、兄弟之间的矛盾,同时也存在君臣之间以及主仆之间的冲突,将人世间的温情捏碎成悲剧[3]。

(二)深层结构

1.新伦理与旧道德之间的矛盾

戏剧《李尔王》充分揭示出资本主义社会在早期资本积累时期人与人之间的冷酷与无情,使得家庭伦理关系濒临崩溃,社会处于分崩离析的状态。亲人之间相互疏远,朋友之间变得陌生,兄弟之间成为仇敌,旧的伦理道德被完全覆灭。以大女儿高纳里尔等为代表的资产阶级,为了金钱贪得无厌、假仁假义、出卖兄长,将利己主义展现得淋漓尽致[4]。正如《李尔王》中一位弄臣所言:“老父衣百结,儿女不相识;老父满囊金,儿女尽孝心。”这段文字成为当时家庭伦理关系的真实写照。而以考狄利娅、爱德伽为代表的道德则与此相对立,他们认为孝敬父母、尊重兄长是自己的天职,尽管他们都受到来自父亲不公正的对待,但他们不计前嫌,依然接纳并孝敬自己的父亲[5]。在戏剧《李尔王》中,李尔王对三女儿考狄利娅说:“你的两个姐姐没有理由不孝敬我,但是你有理由不孝敬我。”考狄利娅回答:“我出兵并不是因为野心,而是要为父亲伸张正义。”最后,考狄利娅为了父亲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也并无怨言。除了考狄利娅外,大臣肯特也同样不记旧恶,在被李尔王驱逐后,依然伪装成仆人暗中保护他、照料他。

2.正义仁慈与恶毒自私之间的矛盾

资本主义完成早期积累后,在英国农村出现了“羊吃人”的圈地运动[6]。无数农民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地,被迫流离失所,过着饥寒交迫、居无定所的悲惨生活。戏剧《李尔王》中,关于荒野景象的描写正揭示了这一现状。李尔王退位后,他的两个女儿残暴自私、贪婪恶毒,对人民的疾苦置若罔闻,当李尔王以流浪者的身份成为其中的一员时,他才深刻了解到贫民的痛苦。身处荒野,在暴风雨中,李尔王说:“那些富贵的人啊,你们来体验一下贫民的疾苦吧!将你们的食物分一些给他们,让上天知道你们还残存一丝仁慈之心。”

3.人文理想与权利至上之间的矛盾

戏剧《李尔王》中存在两种爱情观念,前者以勃肯第公爵为代表,企图通过婚姻获取权利的唯利是图爱情观[7]。在考狄利娅备受李尔王宠爱时,勃肯第公爵对她百般讨好。当考狄利娅被父亲抛弃,失去权利财产与地位后,勃肯第公爵立即抛弃考狄利娅。后者以法兰西国王为代表,信奉爱情至上的人文主义爱情观。在考狄利娅变的一名不文后,法兰西国王对考狄利娅说:“你因为贫穷所以富有,因为被抛弃所以宝贵,因为被轻视所以获得我的怜爱。我要把你和你的美德牢牢地握在我的手里。”这一人文主义爱情至上的崇高理想与资产阶级金钱交易的婚姻观念形成鲜明对比,特别是爱德蒙为了权利与财富同时向大女儿高纳里尔和二女儿里根立下婚约,而姐姐高纳里尔则为此毒害妹妹里根,这种极端自私自利、残暴狠毒的爱情观念被莎士比亚批判得体无完肤[8]。

在创作里《李尔王》的剧本时,莎士比亚的人文理想与资产阶级残酷现实之间的矛盾逐渐激化,他希望李尔王由国王沦为流浪者的悲惨经历能够鞭挞资产阶级的罪恶,宣扬人文主义的光辉。

二、《李尔王》中的文化语境

在文艺复兴时期,早期人文主义者通过充分肯定与接纳人的欲望来反对封建文化的桎梏,后期的人文主义者则将人的欲望分为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人性中善良的、合理的欲望,无视这类欲望显然是错误的做法;另一方面是人性中恶毒的、自私的欲望,应当进行限制和根除。戏剧《李尔王》则通过一幕幕世俗生活场景展现出人性中两种欲望的博弈与斗争[9]。

著名诗人卞之琳在其著作《莎士比亚的悲剧》一书中认为:高纳里尔和里根两姐妹所代表的力量与阶级,并不像她们外表所呈现的那么简单。她们不完全是封建贵族的代表,她们的思想中也存在新的因素。两姐妹对父亲的冷漠不单是不孝的问题,其中也包含着她们对旧贵族传统观念的蔑视。例如,她们认为父亲出门不应当讲排场、不应该继续在家中豢养大量武士等。在爱德蒙身上这一现象则表现得尤为明显。在封建宗族的传统观念中,爱德蒙身为庶子无法享有继承权,但爱德蒙不甘命运与现状,向传统势力发出挑战。通过巧取豪夺、欺骗伪装等手段向旧势力出击。正如他自己所言:“既然以我的身份,无法获得财富与地位,那我只好通过计谋实现我的目标,不管是什么手段,只要能达成目的都是正当的。”从表面上看,爱德蒙是一个自私自利,不择手段的恶人。但仔细分析这一人物,其中也具有一定的反封建意识。

莎士比亚正处于英国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过渡的关键时期,作为由旧制度向新社会过度的先行者,必然具有双面特征。一方面具有反封建精神,但又与封建集团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另一方面亲近底层百姓,却又存在不可逾越的阶级差异。因此,爱德蒙和考狄利娅都是资产阶级先行者的代表,但却站上了对立的立场,这也形成了英国16世纪到17世纪人文主义的初步危机[10]。

在戲剧的开场,考狄利娅就已表明自己的立场:“尊敬的陛下,我只是不会说那些违心的甜言蜜语,您要是因此咒骂我没有孝心,请务必让世人知道,我失去您宠爱的原因,只是因为我缺少一条善于逢迎的舌头。虽然我因此失去您的宠爱,但我却更加尊重自己的人格。”在这段自白中,包含着考狄利娅所坚持的真理,即人性中的善。尽管她所强调的个人尊严与自由包含着反封建的意味,但却缺少能够改变历史的力量。虽然在戏剧的第一场考狄利娅利用她犀利的言辞揭露两个姐姐的险恶用心。但在第二场,她却以一个善良而又符合封建社会标准的女性形象登场。她所宣扬的个人尊严仅仅从她个人出发,并不能成为改变时代的武器。莎士比亚将这一特定社会发展的过度时期作为戏剧《李尔王》的文化语境,尽可能地描绘出真实的人性。因此,该戏剧的文化语境并不仅仅停留在表层的道德伦理层面,也不能将该剧看作一个子女忘恩负义的故事,其中包含着社会悲剧成分、政治悲剧成分、人性斗争成分等等,通过这一系列的冲突与矛盾,向读者和观众揭示出人性中善与恶的深刻命题。

三、结语

综上所述,戏剧《李尔王》包含着双重结构:一重是广为人知的古老故事。包括大女儿高纳里尔和二女儿里根对李尔王的背信弃义、李尔王对三女儿考狄利娅和忠臣肯特的背信弃义、以爱德蒙为代表的其他人物的背信弃义,反射出16世纪英国社会的各种罪恶;另一重则是深藏于故事线索之中的新旧社会交替所呈现出人性善与恶的冲突。包括新伦理与旧道德之间的矛盾、正义仁慈与恶毒自私之间的矛盾、人文理想与权利至上之间的矛盾。由于旧的社会体制濒临瓦解,新的价值观念尚未形成,戏剧《李尔王》中每个人物的身上都具备着两面性,由此展现出该剧的核心——“人所面临的两难困境”,这正是莎士比亚的高超之处。

参考文献:

[1]贺心悦,冷霜.自体、客体与文学形象——从心理发展视角重读莎士比亚《李尔王》[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2).

[2]余艳,王丽丽.从悲剧的人到人的悲剧——解析爱德华·邦德笔下李尔形象的改写[J].内蒙古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6).

[3]郑绍楠,郭小丽.文化张力结构下的悲剧:对莎士比亚《李尔王》的解读[J].连云港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19(1).

[4]娄林.《李尔王》中的暴风雨、哲学与政治——《李尔王》第三幕略读[J].政治思想史,2018(3).

[5]欧阳德彬.论《“李尔王”与1979》存在主义影响下的意识流叙事[J].小说评论,2022(3).

[6]杨慧林.“被作孽”与“自作孽”的悖谬及其消解——从《李尔王》读解“终极关怀”[J].国际比较文学(中英文),2022(1).

[7]薛忆沩.两代人“精神的交流”——关于《“李尔王”与1979》写给一位非常认真的年轻读者[J].名作欣赏,2022(7).

[8]周子琦.试论对莎士比亚戏剧《李尔王》的改编与重构——以田沁鑫《明》与黑泽明《乱》为例[J].戏剧之家,2021(29).

[9]娄林.“李尔的影子”——略论李尔王的身份与自我探知[J].戏剧(中央戏剧学院学报),2021(2).

[10]谢世坚,谢稳英.莎剧中重复修辞类型及功能探究——以《奥赛罗》和《李尔王》为例[J].洛阳师范学院学报,2020(12).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2年太原学院教学改革创新项目“新时期布鲁姆教育目标分类理论下的外语专业课程思政研究——以《英语听力》课程为例”(项目编号:jg202254)。

作者简介:孟洪玉(1984—),女,汉族,山西五台县人,硕士研究生,讲师,研究方向为英语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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