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敏霞
(陕西省社会科学院 古籍整理研究所,陕西 西安 710065)
莽莽秦岭,横亘于中国腹地,是我国南北方的分水岭,被誉为中国的“父亲山”,曾经是中华传统文化的汇集地。作为历史文化重要载体的秦岭碑刻,集中体现了秦岭重要的历史文化地位。据田野调查和不完全统计,秦岭现存有碑刻约7000余种,其中有数百种佛教碑刻,大多数分布于秦岭终南山南北麓。这些佛教碑刻内容涉及佛教传入中国后不断中国化历程中的重大事件、重要人物、重要寺院以及宗派的形成等,有着重要的史料和研究价值,本文就此作一初步归纳,以为抛砖引玉。
一
异域佛教的中国化历程,是从建寺弘法并伴随着佛经翻译开始。秦岭佛教碑刻记述了佛教在秦岭北麓最早建寺的情况,也记载了著名的佛经译场。
一般认为,印度佛教约在两汉之际经西域传入河西走廊再逐次传入中原内地。佛教应该经过当时的长安及其周边,然后才东去洛阳,不久便在洛阳建了白马寺①,这是佛教在中国内地建立的第一座寺院,从此开始了佛教中国化的历程。现藏秦岭北麓罗汉寺的《敕建惠王行香院碑》②《尚书礼部洪福院牒》③《重修罗汉寺画廊记》④等数通碑,记载了秦岭北麓一个普通佛教寺院——罗汉寺的历史变迁,特别是其名称的不断变化,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佛教中国化曲折的历史进程。
明代《重修罗汉寺画廊记》记载:“户县之东二十里,有罗汉寺焉。考于古,历代甚远,始自东汉明宗之初院也,乃摩腾、竺法兰阐教始西来,初修为白马招觉院。”按此碑记述,该罗汉寺原为白马招觉院,始建于东汉明帝永平年间(58—75),正是佛教传入中国之时,或为秦岭北麓抑或汉代长安附近所建的第一所寺院。当时称白马招觉院,“白马”之称,或与佛教初入中土白马驮经传说相关。白马招觉院建立的时间,或早于洛阳白马寺,或与洛阳白马寺同时,或略晚于洛阳白马寺,有待进一步考证。按该寺《敕建惠王行香院碑》记述,白马招觉院到了晋太安元年(302),由晋惠帝下旨敕建为行香院,特立此《敕建惠王行香院碑》并溯源其历史。此后该行香院由于封建统治者宗教政策的不断变化,曾数次易名。唐高祖武德年间(618—626),佛教中国化进程不断深入,引发了儒释道三教先后之争,唐高祖李渊亲定了道、儒、释之先后次序,在这种各教相争先后的氛围中,该行香院改为庄严院。到了贞观十九年(645),唐太宗李世民尽管续行乃父道先释后的宗教政策,但实际上开始赞赏和推崇佛教,因此该庄严院即改称白马寺。此次改称白马寺,似有恢复旧称之意。到了金代,朝廷规定:“凡试僧、尼、道、女冠,三年一次,限度八十人”[1](P1234);同时,金世宗又大肆推行官卖度牒制,这一方面是为了增加军费,另一方面则反映了金朝统治者对于宗教持有限制和控制的政策,该寺所藏《尚书礼部洪福院牒》记载,金大定三年(1163)下度牒时,该寺已改名为洪福院了,由白马寺改称洪福院的具体原因碑载不详,但在金代宗教政策的限制下,该寺能继续存在,则是史实。到了元代,统治者奉行全真道教,该洪福院又复改为行香院。到了明永乐三年(1405),该行香院历经沧桑后,在佛教已经实现中国化的历史条件下得以重建,《敕建惠王行香院碑》碑阴即有时人补刻“永乐三年二月吉日,慈行重建,改罗汉禅寺”。这是该寺现名的来源。到了明景泰二年(1451)该寺又进行了重修,嘉靖元年(1522)及四十四年(1565)又进行了两次重修,遂定名为罗汉寺直至现在。罗汉寺名称的不断变化,应该与中国历代王朝的宗教政策相关,更与佛教在中国化历程中与中国传统文化相适应相关,在一定意义上反映了异域佛教中国化曲折的历程。罗汉寺现有诸佛殿5间,残塔1座,藏石碑6通,此寺或可以认为是佛教传入中国后在秦岭北麓最早建立的寺院,由此揭开了秦岭终南山修建佛教寺院的帷幕。
佛经翻译是佛教中国化的另一重要路径,从东汉末年开始到魏晋南北朝时期,来华的胡僧在统治者的支持下曾广设译场,形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佛经翻译高潮。秦岭终南山圭峰北麓的草堂寺,即是当时重要的译经中心之一。
草堂寺现藏《大草堂栖禅寺宗派图碑》⑤,记载了大草堂栖禅寺从鸠摩罗什始到元代的谱系,其中即可反映当时译经的恢宏气势。鸠摩罗什父籍天竺,母籍罽宾(今巴基斯坦与阿富汗之间),生于西域龟兹(今新疆库车),少随出家修行的母亲修习佛经,后名扬西域。前秦建元二十年(384),前秦大将吕光率兵亡龟兹,获鸠摩罗什,并在凉州建立后凉政权。但后凉吕光及其后继者不信奉佛教,不支持鸠摩罗什从事译经传法活动。此时建都长安的后秦政权推崇佛教,公元401年,鸠摩罗什被后秦王姚兴迎至长安,请他译经说法。鸠摩罗什在各地僧侣中挑选了数百人,集中于草堂寺,开始了规模宏大的译经工程。按该《宗派图碑》所列,自上而下为二十一排,或可理解为此派系至元代已经传承了二十一代。需要重视的是前数排为鸠摩罗什与“什门八俊”“什门四圣”,为鸠摩罗什组织佛经传译僧团的核心。“什门八俊”为僧肇、僧叡、慧观、慧严、道恒、昙影、道融、道生,其中的道生、僧肇、道融和僧叡被称为“什门四圣”,上述“八俊”“四圣”在中国佛教史上亦多有建树。鸠摩罗什译经最大的特点,即是改变了过去硬译、直译之法,采用意译。他组织译出的经典,既能准确表达经文原意,而且文字优雅,行文流畅,开创了中国佛教译经史中的意译派。鸠摩罗什主持译经十二载,到他逝世时,史载有弟子三千,译出的佛教经典有《中论》《百论》《十二门论》《般若经》《法华经》《大智度论》《维摩经》《成实论》《阿弥陀经》《无量寿经》《首楞严三昧经》等,依《出三藏记集》共有三十五部,二百九十七卷;据《开元录》共有七十四部,三百八十四卷。鸠摩罗什本人也成为中国佛经四大翻译家中最早的一位(另三人为玄奘、不空、真谛),为推动佛教的中国化发挥了重要作用。
二
到了隋唐时期,在中国化的历史发展趋势推动下,印度佛教已经初步转化为中国佛教,佛教内部学派之争逐渐演化为宗派分立。隋唐时中国佛教宗派的产生及其重要人物,之后中国佛教宗派的发展情况,以及相关的重大事件等,都在秦岭佛教碑刻中有所反映。
中国佛教八大宗派中,除禅宗创立于河南嵩山少林寺、天台宗创立于浙江天台山外,中国佛教早期的三论宗及隋唐时期形成的其余六大宗派都是在秦岭北麓区域创立。特别是三论宗、法相宗(慈恩宗、唯识宗)、律宗、华严宗、净土宗的创立,在秦岭佛教碑刻中均有直接或间接的记述。
秦岭终南山草堂寺是三论宗祖庭之一。南北朝时佛教在中国形成的第一个宗派三论宗,以尊习《中论》《百论》《十二门论》三部经典而得名。鸠摩罗什和其弟子僧肇是主要创始人。草堂寺所存鸠摩罗什舍利塔⑥,尽管有学人认为是后人在原址上重建,但塔主被尊为中国佛教三论宗的始祖不容置疑。前述该寺之元代的《大草堂栖禅寺宗派图碑》,或可以认为是三论宗至元代的宗派谱系。另外,该寺现有清雍正二年(1734)刻立的《敕封大智圆正圣僧禅师僧肇碑记》⑦,记载了僧肇的事迹及其著述等,其所载“其师则鸠摩罗什,由西域迎至姑臧,时肇即自远从之。后秦弘始三年,姚兴迎罗什入长安,建草堂寺为译经之所。肇因居此,亲受衣钵”,“是以三论八藏之文,四树五乘之旨,如来指月,如火传薪”等等,亦是鸠摩罗什与其弟子僧肇开创中国佛教三论宗,草堂寺为当时佛教经典翻译的主要场所的记述。
秦岭北麓终南山兴教寺是法相宗发源地之一。法相宗是唐代形成的中国佛教宗派之一,因强调不许有心外独立之境,又称唯识宗;又因其创立者玄奘与弟子窥基常住大慈恩寺,又称慈恩宗。玄奘和窥基是其实际创始人。秦岭北麓终南山少陵塬上之兴教寺所存《大唐三藏大遍觉法师塔铭并序》⑧,记述了玄奘(602-664)生世、西行求法及率众弟子在慈恩寺译经的事迹。其碑所载玄奘法师西求佛法于印度,“法藏讯所从来。曰:自支那,欲依师学《瑜伽论》。法藏闻,则涕泗曰:解我三年前梦金人之说。伫尔久矣。遂馆于幼日王院觉贤房第四重阁”,直至学成归来。回国后,玄奘法师又翻译撰述了大量佛教经典,《塔铭》载其“所翻经论,合七十四部,总一千三百卅八卷”,为开创新宗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遂创立了法相宗(慈恩宗、唯识宗)。该寺另存的《大慈恩寺大法师基公塔铭并序》⑨,记述了玄奘弟子窥基(632-682)发扬光大法相宗(慈恩宗、唯识宗)的事迹,为法相宗(慈恩宗、唯识宗)的流播广大献力不微。该《塔铭》载其因“有儒学词藻,诏讲译佛经论卅余部,草疏义一百本,大行于时,谓之‘慈恩疏’。其余崇饰佛像、日持经戒、瑞光感应者,不可胜数”,可见其殚精竭虑传播法相宗之竭诚尽智。因此,作为玄奘与其弟子窥基舍利供奉之地,兴教寺与慈恩寺共同为法相宗(慈恩宗、唯识宗)的祖庭。
秦岭终南山净业寺是律宗的发源地。律宗亦是唐代形成的中国佛教宗派之一,因其实际创立者道宣常住终南山,故又称南山律宗或南山宗。净业寺内所存《唐宣律师遗迹》⑩,记述了道宣和尚(596-667)研习戒律、为学修道、护法卫教的行谊风范,“自佛灭后,像法住世,兴发唯师一人也。乾封二年春,冥感天人,来谈律相”,并“撰《祇洹图经》,计人间纸帛一百许卷”。其后,道宣著《四分律删繁补阙行事钞》等,成为习律宗者的圭臬。道宣的贡献在于奠定了中国佛教丛林僧团典制的根基,故被尊为律宗初祖。
秦岭北麓华严寺为华严宗祖庭。华严宗是唐代形成的又一中国佛教宗派,因其开山人法藏被武则天封为贤首国师,故又称贤首宗,但华严宗的实际创始人为杜顺和尚。据原立于华严寺现藏西安碑林博物馆的《大唐花严寺杜顺和尚行记》碑和《宋高僧传》记载,杜顺(557-640)和尚年十八出家,受持定业,后往秦岭终南山华严寺弘法,倡导华严学说,著《华严法界观门》《华严五教止观》等。唐太宗闻其德风,礼遇隆厚,被尊为华严宗初祖。
秦岭北麓香积寺是净土宗祖庭之一。净土宗亦是唐代形成的中国佛教宗派。一说此宗发展始于东晋的慧远,因慧远在庐山东林寺建莲社,故此宗又称莲宗,但唐代善导和尚是其实际创始人。原存香积寺现藏西安碑林博物馆的《大唐实际寺故寺主怀恽奉敕赠隆阐大法师碑铭并序》,记载善导法师曰:“时有亲证三昧大德善导阇梨,慈树森踈,悲花照灼。情祛□漏,拥藤井于莲台;叡化无涯,驱铁围于宝国。既闻盛烈,雅缔师资,祈解脱规,发菩提愿。一承妙旨,十有余龄。秘偈真乘,亲蒙付嘱”等,详述了善导和尚弘扬净土法门的情况并在长安光明寺、慈恩寺宣扬净土教义等事迹。现藏长安圣寿寺《莲宗十三祖印光大师塔铭》,碑载“唯佛教诸宗,在华各昌一时而浸衰,独莲宗递代增胜,旁流及朝鲜、日本、安南,靡不承中国之统,波澜转壮。则滥觞庐山莲社,博约其化,于昙鸾、道绰、善导、永明,又深其旨”,记述了净土宗进一步发展的轨迹,以及善导等高僧大德对创立弘扬净土宗的贡献。
中国佛教宗派的产生,表明佛教初步实现了中国化,也推动了佛教的进一步发展。但在佛教各个宗派的发展过程中,多有对佛教义理的不同理解,或造成了佛教内部的分歧,这在秦岭佛教碑刻中也有所反映。兴教寺所藏《重刊大周西明寺故大德圆测法师舍利塔铭并序》,原刻于宋政和五年(1115),后佚,民国19年(1930)依原文重刻。碑文较为隐晦地记述了法相宗(慈恩宗、唯识宗)内部的分歧。玄奘法师自印度归国后,大力弘扬唯识学说,其中认为“一阐提”即断尽善根之人,永远不能成佛。此说经其弟子窥基继承,成为唯识宗的一个显明观点。但西明寺圆测法师则认为一切众生皆有佛性,最终都能成佛。窥基与圆测在佛学思想上的差异与矛盾,在各自的著述中都有所表现。该《塔铭》载:圆测被召为西明寺大德之后,曾撰有《成唯识论疏》十卷、《解深密经疏》十卷、《仁王经疏》三卷,另有《金刚般若经》等经注章疏数种,起到了“赞佐奘公,使佛法东流”的作用。但此后不久,圆测“往依终南山云际寺,又去寺三十里,闲居一所,静志八年”。这可能是圆测与窥基大师在唯识学说上存在异见的表现,为了避免公开冲突,也为了重新审视自己的学说,圆测才退居终南山。圆测后来被西明寺僧邀请还寺,再讲本系学说,而窥基则表示退让,于咸亨四年(673)及永隆年间(680—681)两次游历五台山,沿途讲经说法。换言之,圆测退居终南,在于以窥基为代表的慈恩系势力的增长,圆测重新被邀还寺则意味着慈恩系势力的削弱,这都可从这一《圆测塔铭》中发现痕迹。
秦岭佛教碑刻还记载了隋唐时期朝廷对佛教“异端”三阶教的政策及其执行情况。原立于终南山鸣塠的《道安禅师塔记》,记述了塔主道安禅师的学行:“大唐故道安禅师姓张,雍州渭南人也。童子出家,头陀苦行,学《三阶集录》,功业成名,自利既圆,他利将毕,以总章元年十月七日迁形于赵景公寺禅院,春秋六十有一。又以三年二月十五日起塔于终南山鸣塠信行禅师塔后,志存亲近善知识焉。”[2](P964)上述文中有《三阶集录》字样。《三阶集录》为三阶教聚佛经《涅槃经》《十轮经》《大集经》等经文的丛钞。三阶教约形成于南北朝时期,隋初时曾在长安风行,到了隋开皇二十年(600),为当时统治者所不容,被视为佛教的“异端”而禁止流传;到了武周证圣元年(695)三阶教第二次遭禁,直到唐末武宗会昌灭佛之后,三阶教才基本消失。该《塔记》立于总章三年(670)二月十五日,碑文中提及三阶教文献《三阶集录》,证明了唐初并未承续隋朝禁止三阶教流传的政策,三阶教尚可以流传。此《道安禅师塔记》所记,说明唐初三阶教似仍在流传,对研究三阶教在唐初的发展有重要的价值。
隋唐佛教的发展经过唐末会昌法难,多数宗派或沉寂或受局限,只有净土宗和禅宗并行,秦岭佛教碑刻对此亦有记述。佛教禅宗从弘忍之后,分为南宗和北宗,慧能、神秀分别代表南北二宗,分倡顿悟与渐修。北宗虽有一时之盛,但神秀、普寂之后旋即衰歇。唯慧能南宗一系,从唐至宋禅师辈出,特别是由神会开创的荷泽宗绵延,后逐渐分为沩仰、临济、云门、曹洞、法眼五宗,所谓一花开五叶。但在禅宗的众多灯录中,荷泽宗较少被提及,故其禅学思想亦因记载阙失而显得不够清晰。1945年秦岭北麓出土了《唐故招圣寺大德慧坚禅师碑铭并序》,引起学者们的重视,他们对唐代慧坚禅师的生平行事与禅学思想进行了详细考察与论证,认为慧坚禅师在中国佛教禅宗史特别是荷泽宗发展历史上具有重要地位[3-4]。按《慧坚禅师碑》记述,慧坚(719—792),俗姓朱氏,师从六祖慧能的弟子神会(684—758)研习禅法,碑载:“洎菩提达摩舍天竺之王位,绍释门之法胤,远诣中夏,大阐上乘,云自释迦迦叶,师师相授,至于其身,乃以心印密传惠可,四叶相授。至弘忍大师奉菩提之记,当次补之位。至乃荷忍大师之付嘱,承本师之绪业。则能大师居漕溪,其授人也,顿示佛心,直入法界,教离次第,行无处所。厥后奉漕溪之统纪,为道俗之归依,则荷泽大师讳神会,谓之七祖。升神会之堂室,持玄关之管键,度禅定之域,入智慧之门,则慧坚禅师乎!”明示了荷泽宗的传承发展。其后慧坚在洛阳、长安等地弘扬佛法,历受唐代宗、德宗两朝恩宠,敕住招圣寺,奉诏“与诸长老辩佛法邪正,定南北两宗”,讨论佛教邪正,定禅宗南北两宗。如此重要的佛教人物,除《禅门师资承袭图》提到“西京坚”之外,未见于其他典籍,因而此碑的出土,对中国早期禅宗特别是荷泽神会禅系的研究,具有重要的资料价值,为早期禅宗历史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资料。另外,现藏草堂寺的《唐故圭峰定慧禅师传法碑并序》,记载了唐故圭峰定慧禅师宗密俗家家世、生平以及对弘扬佛法、发展佛教事业的贡献。碑载其宗派传承曰:“自迦叶至达摩,凡二十八世。达摩传可,可传,传信,信传忍,为五祖。又传融,为牛头宗。忍传能,为六祖。又传秀,为北宗。能传会,为荷泽宗,荷泽于宗为七祖。又传让,让传马,马于其法为江西宗。荷泽传礠州如,如传荆南张,张传遂州圆,又传东京照。圆传大师。大师于荷泽为五世,于达摩为十一世,于迦叶为三十八世,其法宗之系也如此。”则碑主圭峰定慧禅师宗密,是荷泽宗的第五代传人,在禅学思想上与开宗者神会有密切的联系,学术界已有相当成果对此进行阐述。但是,上述两通碑刻分别记述的神会与宗密的禅学思想,或还是有区别的,需要详察。特别是不能混淆二者禅学思想的渊源与流变,绝对不能以早出的神会的禅宗思想来说明后出的宗密的禅学思想。
三
秦岭佛教碑刻还记载了佛教在宋代的发展其及在秦岭南麓的流布。太白县高龙乡立有《宋故青峰山宝月大师岫禅师龛铭》,为宋元祐三年(1088)刻立,其碑文云:“塔庙庄严,百千斯年。少林为禅,枝叶乃繁。北律南宗,各守一偏。”这是对宋代佛教发展情况的基本概括。佛教发展到宋代,已经融入了中国民众的日常生活,佛教的信仰体系已经构成了广大民众宗教信仰和风俗礼仪的一个重要方面。此时的中国佛教名义上依然是禅宗、律宗、天台宗、华严宗、慈恩宗、净土宗和密宗七宗流传,但当时主要是律宗与禅宗比较强大。律宗主要研习及传持戒律,在唐代道宣和尚创立律宗不久,律宗就一分为三,除道宣所创的“南山宗”外,另有相州日光寺法砺所创的“相部宗”和长安西太原寺怀素所创的“东塔宗”。此时,律宗诸派均有一定的发展,但此时的禅宗更具勃兴之势。故北宋多将“律”与“禅”或“北律”与“南宗”对讲,但“禅律相攻”“南宗北律,其自相诋訾”已成常态。《宋故青峰山宝月大师岫禅师龛铭》所记正是这一现象的反映。可见,宋初禅律相对发展,但又相互排斥,以至于宋神宗、徽宗、高宗等曾诏命将一些律宗寺院改为禅院,使律宗转衰而禅学兴盛,但禅律相攻依然如故。
秦岭南麓的佛教碑刻记述了佛教在当地的发展情况,对于研究区域佛教发展具有重要的资料价值。现藏石泉县的《重修天池寺碑》,记天池寺沿革、主持经历及众僧募化重修“佛殿、山门、伽蓝、祖师、天王等殿”一事。记述了佛教禅宗中曹洞宗与该寺之渊源;碑阴刻天池寺曹洞宗谱系及姓名,对研究天池寺的历史和当地宗教文化活动有重要价值。现藏旬阳县千佛洞的《终南道阚行缘记叙碑》,记载了“临济(宗)二十四代铁关通异号彻空禅师”的事迹,为研究旬阳千佛洞石窟的佛教宗派提供了珍贵资料。上述两通与禅宗有关的碑刻,对研究明代佛教宗派特别是临济宗的师承关系及其在秦岭南麓的传播情况,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秦岭南麓的佛教碑刻也反映了佛教在清末的发展流布情况。现藏安康双溪寺的《双溪丛林方丈海珠和尚五传大戒碑》,光绪二十七年(1902)刻立。碑文表彰了海珠和尚五传大戒功德,称“(海珠和尚任)方丈伊始,即开戒期。(光绪)十六年开二期,十八年开三期,二十一年开四期,今岁冬又开五期。每逢期年数月,自远方来者络绎不绝,不下二百余僧”。这对于研究当时佛教传戒仪式及民众信仰情况颇有史料价值。碑文还列举了自唐高宗麟德二年(665)以来历代帝王重视宣讲戒律之事,“唐麟德二年,诏终南山道宣律师,传戒于静(净)业寺;宝历元年,敕建方等戒坛,诏僧传戒;大中二年,敕天下禅林传戒;宋祥符二年,敕立甘露、大乘二坛,与王臣受戒;明洪武十年,礼部张吕等奏准,令天下高僧,广立戒坛;永乐五年,晓谕禅林普立戒坛;神宗四十二年,诏慧云和尚传菩萨大戒于显通寺;崇祯十一年,诏三昧和尚受戒于宝华山;我国朝顺治十五年,礼部尚书赵钦等奏,奉圣旨晓谕天下丛林,于京都开坛传戒,给众僧度牒”等。这些内容可以从总体上反映从唐代至清末佛教发展特别是传戒度僧的具体情况。
四
秦岭碑刻中有少量佛教造像碑刻,直接反映了不同时期佛教的传播和民众信仰的状况。如临潼区博物馆保存的西魏大统六年(540)刻立的《吉苌命造像碑》记载:“清信士佛弟子吉苌命,为忘(亡)父母、居门大小、一切众生造石像一区,愿弥勒下生,愿在初首,常文正法,所愿如是。”北周保定二年(562)刻立的《杨仵女造像碑》记载:“造释迦石像一区,上为皇帝陛下、大冢宰师徒,下及伯仲兄弟、七世父母、见在眷属”“愿生生世世值佛闻法”“一时成佛”。隋代刻立的《智隆造像碑》记载其造像只为“万累云消,昏垢崩落,三毒炽火,灭而不生”,并愿“悟道识真,获无生之得;法愿净彻,观三千金刚现前。明见佛性,道越三空,直至菩提,越众生之外”等等,均揭示了这一地区南北朝时期佛教在民间的信仰情况。还有北魏神龟二年(519)刻立的《王守令造像碑》,其发愿词谓“弟归佛宗,托身投道门”,又其造像正面雕道教天尊,背面雕交脚弥勒,可见其时民众既信仰佛教,又信仰道教,佛道在此时并不相悖。《刘道生造像碑》题名既有道民,又有佛弟子,显示其佛道融合之景象。正光四年(523)刻立的《北魏邑子七十一人造像碑》记载当时造像之缘由,谓“□化内外,启彻佛道,合慈无为,是一实想”。这些记载,揭示了南北朝动乱时期,人们信仰的多元化和佛道融合的情况。长安区博物馆保存的北魏武泰元年(528)刻立的《杜和容等造四面石像碑》,鄠邑区文庙保存的北魏永兴二年(533)刻立的《北魏造像碑》、北周大象二年(580)刻立的《北周造像碑》等,保存基本完好,多为四面开上、下龛,中坐浮雕佛像一尊,二侍者分立左右,是北朝流行的典型的一佛二侍者造像;供养人姓名大多清晰可辨,造像碑铭文,或为发愿文词,或为供养人名号。如《杜和容等造四面石像碑》记“邑主杜和容等,□知身无常,财非己有。各割舍家珍,为国造石像一区”。鄠邑区文庙保存的《北魏造像碑》,碑四面之下记载一干人等为祈福消灾,特“造石像一区,愿国祚延隆,四海清仪,合社诸邑□□富昌、映昌、超昌七世父母、师友眷属,咸共成佛”。这些题记文字虽然不多,但对研究魏晋南北朝时期佛教的传播和民间信仰习俗,以及佛教历史、造像艺术、书法艺术等都有一定的资料价值。
秦岭造像碑时代较早者,是原立于秦岭南麓城固青龙寺现藏城固博物馆的《北魏石黑奴造像碑》,龛内塑一佛二菩萨,主尊圆形肉髻,大耳垂肩,雍容饱满,左手与愿印,右手施无畏,身着通肩式袈裟,呈V型对称,衣纹深刻,线条隆起,包脚式双跏趺坐于莲台之上,背光为莲瓣形。二菩萨高发髻,肩绕帔帛,锦带下垂交叉重迭,下著羊肠裙,腹部微凸。其发愿文“太岁丁未三月十五日,弟子石黑奴为亡父母、亡妇儿敬造释迦石像一区,愿直生西方净佛国土,莲花化生,咨受妙法,供养三宝。龙花三会愿在初首,见谛得道,历侍诸佛。愿石黑奴将身并眷属还得供养本所造石像,常识宿命。一切众生,普同此愿。”此碑是典型的魏晋时代佛教造像格式,代表了北魏造像艺术的极高成就。
特别需要关注的是鄠邑区的北周大象二年(580)刻立的《北周造像碑》,是在北周武帝(561-578在位)灭佛之后雕造的,它的出现说明了北周武帝灭佛政策执行的具体情况。北周历时仅二十五年,其间北周武帝宇文邕于建德三年(574)大行灭佛之举,下诏“断佛、道二教,经像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民。并禁诸淫祀,礼典所不载者,尽除之”[5](P85)。一时间,北周境内“融佛焚经,驱僧破塔,……宝刹伽兰皆为俗宅,沙门释种悉作白衣”[6](P107)。建德六年(577)北周灭北齐后,继续推行灭佛政策,前后共毁寺4万,强迫300万僧尼还俗。在如此前提下,三年之后的北周大象二年(580)即有《北周造像碑》刻立,这说明北周武帝灭佛并不彻底,佛教仍然在民间流行,此时掌权者为宇文衍,但杨坚已经重权在握,次年便以隋代周了。可见,佛教仍然在民间流行或与隋杨有关,这对于研究北周武帝灭佛以及佛教的恢复有着重要的价值。
总之,秦岭佛教碑刻有着突出的特点和研究价值,它们分布广泛,或收藏于各个佛教寺院,或收藏于当地博物馆,且主题相对集中。其形制有碑、碣、墓志、塔铭、造像题记、摩崖石刻等,且数量较多。特别需要强调是其内容丰富,涉及佛教传入中国后不断中国化发展历程中的重大事件、重要人物、重要寺院以及宗派的形成流传等,有着重要的史料和研究价值。这也要求在中国佛教及其发展史的学术研究中,在注重运用文献资料的同时,也应该充分搜集整理运用佛教碑刻资料。
注 释
① 白马寺据传建于东汉永平十一年(68)。
② 西晋太安元年(302)刻立。高65厘米,宽51厘米,厚18厘米。正文楷书12行,满行25字。
③ 金大定五年(1165)刻立。长105厘米,宽55厘米,厚25厘米。正文楷书18行,行字不等。
④ 明嘉靖四十四年(1565)刻立。高160厘米,宽70厘米,厚16厘米。正文楷书16行,满行33字。
⑤ 元至正十二年(1352)刻立。额文篆书“逍遥园大草堂栖禅寺宗派图”。刊刻了大草堂栖禅寺宗派从鸠摩罗什始到元代的谱系。
⑥ 草堂寺内鸠摩罗什舍利塔是否建于后秦,史有争论。《长安史迹考》认为:此舍利塔并非后秦所建,而是“筑于罗什寂后三四百年之间”。其理由有三:首先,盖下阴刻佛像为六朝以来所流行者,但缺乏六朝时的简朴特点,又不如初唐之雄丽,而且显得繁琐;其次,云台上的山形,与西安碑林中唐玄宗《石台孝经》碑冠上的山形完全相同,蔓草花纹的浮雕也与该碑所刻者为同一形式,但不如后者雄壮;最后,此塔的浮雕与会昌元年(841)所建玄秘塔碑冠上之云状浮雕颇多一致之处。再从塔铭冠以“姚秦”二字来看,显系属于他称,塔非姚秦时所建;又唐代以前除《魏书·释老志》谈到“于旧堂所,为建三级浮图”外,其他史志诗文中也没有关于鸠摩罗什舍利塔的片言只语。所以,新塔可能建于旧塔的原址。
⑦ 碑残。高244厘米,宽74厘米,厚13厘米。
⑧ 唐开成四年(839)刻立。长162厘米,宽79厘米。正文行书76行,满行43字。刘轲撰,沙门建初书,宋弘度刻字。
⑨ 唐开成四年(839)刻立。长83厘米,宽53厘米。正文行书40行,满行23字。李弘庆撰,沙门建初书。
⑩ 明天顺四年(1460)刻立。边长52厘米。正文楷书28行,满行28字。僧真庆书丹,秦旺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