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疆防”二题

2023-12-21 10:50韩虎泰史华鑫
关键词:边城边境

韩虎泰,史华鑫

(巢湖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合肥 238024;宝鸡文理学院 政法学院,陕西 宝鸡 721013)

一、引言

自古以来,国家疆域的范围决定着国家的体量,体现着国家的实力,决定着其发展的持续性和潜力。因此,大多数国家都有开拓疆土的冲动。然而国家疆域的拓展和收缩都发生在疆域的边缘性区域,即边疆。不论过去还是现在,边疆在国家发展中的意义十分凸显。[1](P1-13+178)近年来,中国古代边疆史地的研究成为学术热点,学界讨论的焦点大部分集中于秦汉及其以后历代的边疆治理。而对先秦时期、尤其是春秋战国时期列国体制下诸国的边疆认知与管控问题的关注则明显不足,虽有部分成果专门论述先秦时代的边疆问题,但主要着眼于边疆形成与边疆思想演变等宏大叙述,而于边疆防守与管控的具体面相则失之简略。所以本文从春秋时期列国边疆防御中所采取的“境上筑城”与“设关置塞”切入,通过更为深入的考证分析来呈现春秋列国在疆防实践中的具体措置。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批评指正。

中国自商周时期已有疆域观念和边界意识的萌发。甲骨卜辞有“辛卯王[卜贞],小臣丑其作圉于东,对。王占曰:大[吉]。”(《合集》36419)《尔雅·释诂》:“疆、界、边、卫、圉,垂也。”郭璞注云:“疆场、竟界、边旁、营卫、守圉,皆在外垂也。”邢昺疏云:“舍人曰:‘圉,拒边垂也。’孙炎曰:‘圉,国之四垂也。’”[2](P5602)《左传·隐公十一年》亦云:“寡人之使吾子处此,不唯许国之为,亦聊以固吾圉也。”李学勤先生也认为“圉”的意思是疆垂,“作圉”就是建立疆界。[3](P92)西周早期的钟铭文:

逨盘铭文曰:

逨曰:丕显朕皇高祖单公,桓桓克明慎厥德,夹召文王、武王达殷,膺受天鲁命,匍有四方,并宅厥勤疆土,用配上帝。(《商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14543)

大盂鼎铭文云:

上述铭文中的“疆土”应指有疆界的土地。《周礼·大司马》云:“制畿封国以正邦国”。郑玄注谓:“封,谓立封于疆为界。”贾公彦进一步解释:“谓制诸侯五百、四百里之等,各有封疆,界分乃得正。”《左传·庄公二十七年》有“卿非君命不越竟”[4](P236)、《宣公二年》有“亡不越竟”[4](P663)的说法。此可概见至少西周至春秋时期,时人便具有较为明显的疆界意识。非但如此,周代人们还将其疆界理念付诸勘界实践中。散氏盘铭文里,为了划定疆界,要对其外围的要地实行封境,可能是积土于其上植树。实行封境措施的场所除了岗、岸、陵等处,多于道路上进行。[5](P348)对此,《周礼·大司徒》曰:

大司徒之职……以天下土地之图,周知九州之地域、广轮之数,……而辨其邦国都鄙之数,制其畿疆而沟封之,设其社稷之壝而树之田主,各以其野之所宜木,遂以名其社与其野。……乃建王国焉,制其畿方千里而封树之。

郑玄注云:“千里曰畿,疆犹界也。沟,穿地为阻固也。封,起土界也。”贾公彦疏曰:“沟封,谓于疆界之上设沟,沟上为封树,以为阻固也。……穿地为深沟即是阻固。”[6](P1512)孙诒让说:“‘制其畿疆而沟封之’者,定其封疆沟洫,以正其经界也。”[7](P692)可见,诸国在边界地区开挖沟洫,在沟洫外垒土垫高并栽种树木以为固,以此作为边界的标识,称之为封。对于“封洫”为边的划界实践,《史记·齐太公世家》的一段记载可进一步印证:

(齐桓)二十三年,山戎伐燕,燕告急于齐。齐桓公救燕,遂伐山戎,至于孤竹而还。燕庄公遂送桓公入齐境。桓公曰:“非天子,诸侯相送不出境,吾不可以无礼于燕。”于是分沟割燕君所至与燕,……诸侯闻之,皆从齐。[8](P1488)

对此贾谊《新书》径称“乃剖燕君所至而与之,遂沟以为境而后去。”[9](P250)这恰好与《墨子·天志下》“大国之君……以攻伐无罪之国,入其沟境。”[10](P214)互为印证。显然,燕齐之间开挖沟洫作为国界是毫无疑问的。

显然,至少在两周时期人们已经有了较为明确的疆域观念和边界意识。同时,诸国往往通过在边境交通与战略要地构筑城池、设关置塞来藩屏疆土,标识境界。尤其进入春秋时期,王权失序,诸侯力政,各国竞相扩张,为经营新获领地,防止敌国入侵,在边境筑城与设关建塞更受诸国重视。

二、城竟莫校:边境筑城与春秋诸侯国的疆域扩张

诸侯割据和相互征伐的局面,从东周时代开始。此时的诸侯,都成了独立自主的封君。每一封君都企图尽量扩充自己的军事势力,巩固自己的国家,以加强自己的统治权力。同时为防止邻国入侵与保护自己的领土财富,封君们乃大量筑城。[11](P32)正如清人张自超所云:

城以聚人民而防寇盗也,鲁以《王制》四百里之侯国,通《春秋》,书城者十九,书大夫帅师以城者三。可见春秋以前天下无事,而防御疏,至此而争战日起,守备日严,民力所以日困也,其时与不时,则于按时以书而知之。[12](P24)

所以不难发现,春秋时期的筑城现象大部分发生在列国的边境地区,童书业先生认为春秋边地筑城的作用是保卫封土,也即诸侯国在国界之上筑城作为保卫疆土的据点。[13](P503)盖《墨子·七患》谓:“城者,所以自守也。”[10](P29)《逸周书·成开解》也说:“土守其城沟”。陈逢衡释云:“守其城毋予堕,守其沟毋予填,守在国也。”[14](P502)足见筑城保疆,由来有自。

因而,在《左传》《国语》《史记》等古典文本以及鼎彝铭文与简帛等出土文献中保留了较多的春秋筑城的记载。其表述往往为“城”某地、“筑”某地或“营”某地。李晓杰先生曾详细考察了战国时代的“城”某地与“筑”某城的记录,并将其置于政区地理的视野下审度,认为战国时期的“城”某地即“县”某地,而“筑”某城与“城”某地,都是在该地筑城、建城的意思,并将“筑”某城之年权且视为该地置县的时间,基于“城”“县”互称的考虑,将某“城”径视为某县。[15](P312-313)与战国时期不同,春秋列国的中央集权制下郡县制的地方行政制度发展尚处在萌芽阶段。虽然“城”某地大部分发生在诸侯国的边境地区,与春秋时期楚国置县多在边地的情形较为吻合,但绝不具有普遍意义,亦无城、县对等之例。一般而言,“县”指的是一个地区,新设县意味着在占有领土上圈出一个新的地理区域。而春秋时期的“城”某地,只是边界战略要地所修筑的军事控制据点,并无明显的对周边地区具有统辖和行政功能的记载。值得注意的是,春秋“城”某地绝大多数是发生在军事防御或进拓的背景之下的。清儒顾栋高注意到:“春秋自庄(鲁庄公)以后,或黩武启爨而防报复,或背盟大国而虑见讨,又况未季权臣擅侵夺小国以自封殖矣。”[16](P2145)因此,关于“城”某地的记录中,除了少数是涉及列国修筑都城或诸侯国会筑成周外,绝大多数是列国的边境筑城。由于边境筑城涉及的多是边界防御与开拓问题,故此对筑城问题的深入考析是厘清春秋列国边防与边界问题的题中应有之义。

由于春秋时期各国之间的主要作战方式是战车,所以只要在边境地区的交通要隘修筑城垒驻军防守,便可控制两国之间的军事干道,起到关键的防御作用,同时也是军队向前拓进的基地和跳板。《说苑·权谋》载:

智伯欲袭卫,故遗之乘马,先之一璧。卫君大悦,酌酒,诸大夫皆喜,南文子独不喜,有忧色。卫君曰:“大国礼寡人,寡人故酌诸大夫酒。诸大夫皆喜,而子独不喜,有忧色者,何也?”南文子曰:“无方之礼,无功之赏,祸之先也。我未有往,彼有以来,是以忧也。”于是卫君乃修津梁而拟边城。智伯闻卫兵在境上,乃还。[17](P338)

智伯伐卫的计划因卫国于两国边境之地筑城守卫,控遏重要交通要道,并派兵屯守而作罢。此可概见屯驻边城的威慑作用。《礼记·月令》所云:“行冬令则国多盗贼,边竟不宁,土地分裂”,故而需要“固封疆,备边竟,完要塞,谨关梁,塞徯径。”郑注:“固封疆,谓使有司循其沟树及其众庶之守法也。要塞,边城要害处也。”[18](P2989-2991)“缮边城”是当时列国重要防御工事[19](P1063)。另外,《左传·成公二年》的一段记载可进一步说明边城的重要性:

齐侯伐我北鄙,围龙。顷公之嬖人卢蒲就魁门焉,龙人囚之。齐侯曰:“勿杀,吾与而盟,无入而封。”弗听,杀而膊诸城上。齐侯亲鼓,士陵城。三日,取龙。遂南侵,及巢丘。

龙为鲁国北部边界上的城邑,齐人一旦攻下龙城,便可长驱直入鲁国封内,而且边城一旦失守,敌军攻略境内疆土如反掌之易。《战国策·齐策》云:“故明君之攻占也,甲兵不出而敌国胜,冲橹不施而边城降。”边城之降从某种程度上意味着事半功倍,随即摧枯拉朽,具有战略胜利的重大意义。正所谓“鄣塞不慎,不过八日而外贼得闲。”[19](P190)因此,在中国历代王朝国家的边境地区一直是军事屯兵的重中之重。上博简《曹沫之陈》记鲁庄公欲伐齐而问于曹沫曰:

吾欲与齐战,问陈奚如?守边城奚如?曹沫答曰:“臣闻之:‘有固谋而亡固城。有克政而亡克陈。三代之战陈皆存,或以克,或以亡。且臣闻之:小邦处大邦之间,敌邦’……‘其饮食足食之,其兵足以利之,其城固足以捍之。’”[20](P251)

鲁庄公欲与齐战,他所关心的主要问题除了战陈之法,最重要的便是边城的守备事宜。相应的,边城不缮常常被视为国家之败政。《管子·立政九败解》云:

然则内之不知国之治乱,外之不知诸侯强弱,如是则城郭毁坏,莫之筑补,甲弊兵彫,莫之修缮,如是则守圉之备毁矣。[19](P1191)

从“守圉之备”可见这里的“城郭毁坏,莫之筑补”指的应是边城。更甚者《韩非子·亡征》则将城郭之恶视为亡国之兆:“城郭恶,无畜积,财务寡,无守战之备而轻功伐者,可亡也。”[21](P111)事实上,在《左传》中确实有不少因边城不修而险些亡国的事例:

成公八年,晋侯使申公巫臣如吴,假道于莒。与渠丘公立于池上,曰:“城已恶。”莒子曰:“辟陋在夷,其孰以我为虞?”对曰:“夫狡焉思启封疆以利社稷者,何国蔑有?唯然,故多大国矣。唯或思或纵也。勇夫重闭,况国乎?”

成九公年,冬十一月,楚子重自陈伐莒,围渠丘,渠丘城恶,众溃,奔莒。戊申,楚入渠丘。莒人囚楚公子平。楚人曰:“勿杀,吾归而俘。”莒人杀之,楚师围莒。莒城亦恶,庚申,莒溃。楚遂入郓,莒无备故也。

杨伯峻认为渠丘在今莒县东南,而渠丘公为莒子朱,莒是当时夷国,国君无谥号,以地名为号[4](P840)。然其说似可商榷。首先从“楚自陈伐莒,围渠丘,渠丘城恶,众溃,奔莒”之句来看,渠丘应该是莒国南部边邑,巫臣假道于莒而之吴,“与渠丘公立于池上”此可能是渠丘公送巫臣出境之前送别的情形。《周礼·环人》云:“环人掌送逆邦国之通宾客,……凡门关无几,送逆及疆。”孙诒让疏云:“‘送逆及疆’者谓与讶士、掌讶同,从小行人送逆于竟上也。”[7](P3059-3060)故而渠丘公应该是莒国南部边邑渠丘城的长官,在此以充当了“环人”的身份,送巫臣出境赴吴。殆因莒国边城渠丘城郭恶而不修,导致楚军迅速将其攻破,并一路向前,势如破竹,攻入莒国都城“莒城”,致使“莒溃”,近乎亡国。

相反,筑城边境以固封疆的观念在春秋时期也较为明显,《左传·昭公四年》:“楚子欲迁许于赖,使斗韦龟与公子弃疾城之而还。申无宇曰:‘楚祸之首将在此矣。召诸侯而来,伐国而克,城竟莫校,王心不违,民其居乎?’”“城竟莫校”,杨伯峻谓:“筑城于边境而诸侯无与争者。”[4](P1254)申无宇所表达的虽然是对楚君兴役劳民的隐忧,然筑城固疆,殆无可争辩。《左传·昭公二十三年》载:

楚囊瓦为令尹,城郢。沈尹戌曰:“子常必亡郢。苟不能卫,城无益也。古者,天子守在四夷;天子卑,守在诸侯。诸侯守在四邻,诸侯卑,守在四竟。慎其四竟,结其四援,民狎其野,三务成功。民无内忧,而又无外惧,国焉用城?今吴是惧而城于郢,守已小矣。卑之不获,能无亡乎?昔梁伯沟其公宫而民溃,民弃其上,不亡何待?夫正其疆场,修其土田,险其走集,亲其民人,明其五候,信其邻国,慎其官守,守其交礼,不僭不贪,不懦不耆,完其守备,以待不虞,又何畏矣?……无亦监乎若敖、蚡冒至于武、文,土不过同,慎其四竟,犹不城郢。今土数圻,而郢是城,不亦难乎?”

通观沈尹戌之语,他强调的重点在于“慎其四竟”,加强边境防守而不是“城国”即修筑国都。所谓“正其疆场,险其走集”指的即是巩固边疆防御体系,并建立险要的边境垒壁以藩屏国土,不在边境修筑防卫城垒而一味地加强国都的城防工事是毫无意义的。他通过古今对比,进一步强调:楚国历代先王“土不过同,慎其四竟”而“今土数圻,而郢是城,不亦难乎?”过去疆土偏小犹须固守边境,而今疆土辽阔,边地离政治中心悬远,鞭长莫及的情形下更需要建立完备的边防体系。因此,急需做的是“城竟”而非“城国”。

春秋诸国边境筑城一方面是为了自保,另一方面则是基于对新占领地的控制和拓进的需要。相较于前者,后者在一些大国表现得十分明显。如晋、楚为了加强对周边诸国的控制,纷纷于边疆新延伸地带筑城屯军以逼之。《左传·昭公二十九年》载:“冬,晋赵鞅、荀寅帅师城汝滨。”杜注:“汝滨,晋所取陆浑地。”[22](P1582)顾祖禹亦云:“晋赵鞅、荀寅帅师城汝滨。盖是时灭陆浑而取其地也。”[23](P2442)汝滨,即汝水之滨。汝水当为陆浑戎分布的南界。晋于汝滨筑城,表明此时晋国的南部边界也已伸展到了汝水沿线。又清华简《系年》载:“(楚)景平王即世,昭王即位。许人乱,许公佗出奔晋,晋人罗,城汝阳,居许公佗于容城。”[24](P180)城汝阳,即于汝水北岸筑城。容城在今河南鲁山县东南[24](P182),正当汝水北侧,进一步印证了此时晋国版图南端已延伸到汝水之滨。城汝阳与城汝滨类似,都是在汝水沿线建立军事基地。其做法一方面为了巩固新获领土,另一方面则是力图防范和抵拒楚国北扩。

楚国亦然,据《左传》鲁宣十一年、昭十九、昭十一年,楚曾于方城外的顿、沂、栎、郏、陈、蔡、不羹分别广筑城池,将疆域向北的控制点延伸到汝、颍一线。从晋、楚筑城的地点来看,多分布于黄河以南、方城以外,与山川屏障唇齿相依,构成边境防线上的锁钥屏卫不但对周边邻邦构成威胁,还掩蔽着本国的疆土,在军事上可谓一举两得。

陈槃先生曾说春秋列国之间“未尝没有边境的划分,而且未尝不注意边境,知道要守护边境。但守不住时,则只好筑城、守城了。事实上,边境未必皆有天然之险可守,敌国大兵一来,自非退守城中不可。所谓城,有大城、有小城。小城就是邑城,也叫堡,古文作保。《礼记·月令》所谓‘四鄙如保’的便是。”[25]上博简《曹沫之陈》载:“民有保,曰城,曰固,曰阻。三尽用不皆弃,邦家以宏。”[26](P269)《说文·口部》:“固,四塞也。”[27](P281)《周礼·夏官·叙官》“掌固”下郑玄注:“固,国所依阻者也。国曰固,野曰险。”[7](P2235)境上筑城作为国家疆土和人民所依托的边塞与险阻,其守御之意甚明。

周代筑城边境不仅是守御封疆的关键屏障,更是起到表识疆界的重要作用。《左传》记晋惠公由秦返晋即位“朝济而夕设版焉”。杜注:“朝济河,而夕设版筑以距秦,言背秦之速。”此处的“设版”指的应该是筑边城。此事在刘向《新序》中则云:“朝得入,而夕设版而画界焉”[28](P1117)。在刘向看来,设版筑城不仅是为了军事防御更有划分疆境界限的深意。类似的记载尚别见于《战国策·赵策》:“昔者,先君襄主,与代交地,城境封之,名曰‘无穷之门’,所以昭后而期远也。”鲍彪云:“筑城境上,为之封域”[29](P997)。此亦显证。据前揭,封与洫是西周至春秋时诸侯国疆界形态的重要标识。从这一角度审视,“城”可以说是封的一种形式。考古学研究表明,早期的夯土城是由环壕和土围聚落发展而来[30],因此将“封”视为城的原始形式也未尝不可。有学者就认为“封”是长城的起源:

自先秦至秦始皇统一中国,不论国之疆域大小皆有边界,从疆域与长城的分布图中发现各国长城基本都是沿着疆域边界修筑,限定边界的土“封”边成为长城原始形态的一种可能。[31](P318-322)

一如上举,先秦列国边境筑城,并辅以沟池壕洫,在起到防御功能的同时,意味着国家疆界之所达。故《墨子·非攻》云:“入其国家边境,芟刈其禾稼,斩其树木,堕其城郭,以湮其沟池,……迁其重器。”[10](P141)类似的记载,尚别见于《逸周书·大明武解》:“旁隧外权,堕城湮溪。”[14](P134)城郭之堕,沟池之湮意味着边境失守,疆土侵削。《战国策·燕策》:“不逾楚境,不窥于边城之外。”[29](P1519)边城之外即是邻国疆境。春秋鲁大夫曹刿谓庄公曰:“齐之侵鲁,至于城下,城坏压境,君不图与?”[28](P493)边城即国家疆界之标识甚明。

《管子·权修》云:“地之守在城,城之守在兵,兵之守在人,人之守在粟,故地不辟则城不固。”[19](P58)边城是一个国家疆域与边界的象征,它既有军事防御的功能,又表识疆域、境界的作用。边城之构筑,往往选择在邻近本土边界的国土之上,借助山川要塞等自然条件,既可作为国家的疆界,又可以援据凭恃,作为军事防御和军事进攻的据点和基地,从而对整个国家的封疆领土、人口、资源等起到保护和防御作用。

三、讥征界上:设关置塞与春秋诸侯国的边境管控

《说文》云:“关,以木横持门户也。”段玉裁注云:“《周礼》注曰:‘关,畍(界)上之门。’”[27](P596)《礼记·王制》:“关讥而不征”下郑注云:“关,竟上门也。”[18](P2895)引申为国家边境上的出入口。《仪礼·聘礼》:过邦“及竟,张旜,誓,乃谒关人。”下郑注亦云:“古者,竟上为关,以讥异服,识异言。”[32](P2266)蔡邕《月令章句》云:“关在境,所以察出御入。”由此可见,关是一种侧重于边境防御的军事设置。由于在中国古代,关卡的设置常常在边境地带或者交通节点的地理形势险要之处,因而常常关塞与关隘连言。如《吕氏春秋·有始览》“山有九塞”句下高诱注曰:“险阻曰塞”,又《仲夏纪》“关市无索”句下注谓:“关,要塞也”。[33](P106、276)《广韵·代第十九》云:“塞,边塞也。”[34]从而,关塞也就成了边界上出入的重要道口。边境上设置关塞,一般有两种重要功能:一为军事防御,为国防安全的重要屏障;二为管理稽查往来商旅,征收关税,“关市之赋税”为古代“九赋”之一。正因为关塞在军事和经济上特殊的性质,使得它成为古代国家进行军事防御和地域控制的重要依托。与此同时,中国古代的关塞作为一种独特的自然与人文地理景观赋予了它重要的地理界标作用。

关塞或关隘所涵盖的范围十分广泛,在文献中与之并举的有关津、津关、关梁、关禁等。可见,关塞之设置不仅在陆路,还包括了水路、桥梁要冲。若以征收关税论,则类似于今天的交通收费站。换言之,关塞的设置不一定都在国家的边境地区,在疆域内部也设有相当部分关卡,以便于国家控制财政。正所谓“收敛关市、山林、泽梁之利,以实官府,是以官府是实而财不散。”[10](P50)本文主要关注的则是边界设关问题。

揆诸文献,早在西周便在边境地区设有关卡。《逸周书·大匡解》云:“及关市之征、山林之匮、田宅之荒、……外食不瞻,开关通粮。”朱右曾释云:“外,邻国也。”[14](P148-155)关指的应是与邻国边境上的关门,因国内饥贫,需要外来商旅流通财货、粮食以支援,故曰“开关通粮”。对此《大聚解》谓:“远旅来至,关人易资,舍有委。……夫然,则关夷市平,财无郁废,商不乏资。”[14](P395-403)因此,开放边境上的关卡阻隔,使得相邻国家的商旅往来,互通有无,并且在关塞处设置“关人”这样的职位以管理界关通商之事(详后)。在西周乃至春秋时期,开关弛禁,免征税敛被视为一种善政。《太子晋解》曰:“古之君子,其行至慎;委绩施关,道路无限。”唐大沛云:“施同弛,谓弛关禁。”[14](P1017)即开放关塞,去其关税。《大戴礼记·王言》云:“昔者,明王关讥而不征,市廛而不税。”[35](P18)于边境关塞“不征”“不税”乃明王之举。《孟子·尽心下》云:“古之为关,将以御暴;今之为关,将以为暴。”赵岐注曰:“讥闭非常也。今之为关,反以征税出入之人,将以为暴虐之道也。”[36](P969)视关税为暴政。然而,弛关去税并不意味着完全开放关塞,不设兵防守。《周礼·司关》云:“国凶札则无关门之征,犹几。”郑玄注云:“谓无租税,犹苛察,不得令奸出入。”虽无关税,亦不松懈于盘查出入。《国语·齐语》:“通齐国之鱼盐于东莱,使关市几而不征,以为诸侯利,诸侯称广焉。”韦注:“几,几异服,识异言也。征,税也。取鱼盐者不征税,所以利诸侯、致远物也。”[37](P204)说明齐国与相邻国家进行鱼、盐等商业往来,有时只是于边界交通关口检查出入的各色行人的身份,但并未征收关税。换言之,设置于国家边界的关塞除了征税外,尚有一项较为固定的功能,即军事防御。《吴越春秋》载春秋时楚人陈音语曰:“关为守御,检去止也。”[38](P153)这是关塞的一项主要功用。《管子·问篇》也说:

关者,诸侯之陬隧也,而外财之门户也,万人之道行也。明道以重告之。征于关者,勿征于市;征于市者,勿征于关。虚车勿索,徒负勿入,以来远人。十六道同(注:齐国凡有十六道,皆置关,并同此令。)身外事谨,则听其名;视其名,视其色,是其事,稽其德。以观其外,则无敦于权人,以困其貌,国则不惑,行之职也。[19](P499)

“陬隧”,尹知章注:“谓陬隅之道也”。据上则诸侯国设置关卡作边邑的通道和征收财税之门户。但是有一点他们绝不轻易忽略,那就是要查验出入关门者的姓名、肤色和一切举动、行为,防备奸人混入。此足以说明关门的任务除了征税,还要考察奸人,防止匪谍。因而,《礼记·月令》云:

行冬令则国多盗贼,边竟不宁,土地分裂。……坏城郭,戒门闾,修键闭,慎管籥,固封疆,备边竟,完要塞,谨关梁,塞徯径。”下郑注云:“固封疆,谓使有司循其沟树及其众庶之守法也。要塞,边城要害处也。[18](P2989-2991)

因为敌人侵扰,“边境不宁”,导致“土地分裂”。正如《逸周书·小明武解》所云:“攻其逆政,毁其地阻。”唐大沛云:“恃山川之险阻故毁之。”朱右曾云:“地阻,关阨也。”[14](P137)地阻不守,关阨不修,领土易为敌国所蚕食,所以要“固封疆,备边境,完要塞,谨关梁,塞徯径。”“完要塞、谨关梁”指的就是修缮关塞,加强防御工事。宋人王应麟曾言及春秋时期的关塞说:“五伯时诸大侯国皆有之。楚有昭关,鲁有六关,赵有井陉、高阳关,魏有漳关,秦有榆中、临晋,峣、武二关。关之大小不同,其藩塞岨隘、捍御邦域则一也。”[39](P485)这也就是说春秋时期各国作为边界表识的关塞最主要的功用便是捍御国土,防止外敌入侵。对此唐代徐坚有进一步阐释:“春秋之时,骑境皆有关门,以察行李,鲁有六关,楚有昭关,秦地西有陇关,东有函谷关、临晋关,南有峣关、武关,为关中。”[40](P159)所谓“古之设关在讥而不在征”是也[41](P147)。关塞之置既为“捍御邦域”、“以察行李”,说明当时的诸侯国是十分重视边界关塞的修固与防守的。然而清代顾栋高则对此持否定意见,其《春秋列国不守关塞论》云:

春秋列国用兵相斗争,天下骚然。然其时禁防疏阔,凡一切关隘阨塞之处,多不遣兵设守,敌国之兵平行往来如入空虚之境,……春秋之所以日寻于多事者,以此也。……偃然备弛,而欲狡焉启疆者不胠其箧而劫其藏,得乎?善为国者,慎其封境,险其守集,深维《大易》设险之谋,重檩《周书》慎固之训,庶乎奸宄戢志而强邻寝谋矣。[16](P995-996)

按照顾氏的意见,春秋列国于边界关塞之处并不派驻常备军事力量,只在国家危殆,边境启爨时方遣将设戍,以致于偃然备弛,捉襟见肘。进而顾氏“以管窥豹”将春秋时代战事纷纭的现状归咎于关塞守御的疏阔和边境防御意识的淡漠。顾氏之论虽辩,但也未免过于武断。虽然春秋时期列国边疆开发与管理尚未十分成熟,也存在人口不足、军事布防疏阔的现象,但也不至于荒怠废弛。前揭《逸周书·大聚解》有“关人易资”,说明周代在疆境关塞之处设有专门的职官进行把守。对于关人一职《仪礼·聘礼》中也专门提到:

遂行,舍于郊,敛旜。若过邦,至于竟,使次介假道,束帛将命于朝,曰:“请帅。”奠币。……未入竟,壹肄。为壝坛,画阶,帷其北,无宫。……及竟,张旜,誓。乃谒关人,关人问从者几人,以介对,君使士请事,遂以入竟。[32](P2265-2267)

以上内容是指派遣出使他国的使者,到了对方国境之上,需要向守卫在边境交通关塞之处的官员“关人”报告,然后经过一系列的程序方可入境。《国语·周语》也说“敌国宾至,关尹以告”[37](P66)“关尹”与“关人”应当是具有类似职能的一类人,它们的作用除了控制贸易出入之外,最重要的便是“讥察”往来各色人等,防范奸宄。说明诸国边塞之处是设有相应的人员在把守和管理的,怎能说“不守”呢。陈槃先生也指出:“本来一个国家,他的边境、他的门关,必然要防闲严密,才不至于为奸人、间谍所渗透侵害。”[25]上博简《王居》篇明确地记录了楚国通过边境关塞传送命令的事情,其云:

原整理者释:“彭,地名,即彭城,为春秋时楚邑,位于江苏铜山县,今彭城县。彭,原为宋邑,……彭徒指彭地司徒。司徒掌徒役之事。……鄩关,《广雅·释诂四》:‘关,塞也。’指边关要塞。”文章首先指明,王是居于江淮南楚之间的浅水边,这与楚竹书第四册《昭王毁室》篇所述“昭王徙居于平沥”的情况相合。本简大体内容为:楚昭王时,驻守在彭地鄩关的彭徒返回楚都城,通过郘昌向楚王传达言辞,郘昌代他转告给楚王,楚王身边的近臣观无畏记录此事,并向楚王诋毁彭徒,为此观无畏受到了楚王的批评。鄩关是当时楚国边境上的重要关隘,应该距彭地不远,彭地司徒有可能兼充鄩关的关人一职,负责着边境出入的重要事宜。另外,1857年山东省胶县灵山卫古城出土一件战国齐器“子禾子”釜,其铭文云:

根据铭文,齐国边境上有“左关”,并设置关人驻守。记载了“关人”如弄虚作假等被发现要按“中刑”“大辟”的方式进行处罚,如果请求赦免要支付不同数量的赎资。此器在时代上虽属战国,但其中提到的关人与上博简《王居》中的守关之人应属一类。

征诸文献,似乎春秋时期诸国边界置关设戍是一种较为普遍的现象。《史记·伍子胥列传》载:“伍胥惧,乃与胜俱奔吴。到昭关,昭关欲执之。伍胥乃与胜独身步走,几不得脱。……至江。”[8](P2173)《史记索隐》云:“其关在江西,乃吴楚之境”。《吴越春秋》则云:“到昭关,关吏欲执之。”[38](P28-29)盖吴楚境上之昭关属楚,并设有关吏,派备相应的驻防力量。若依顾氏不守关说,则何来关吏“欲执之”?此外,春秋吴、越界上也曾置关遣戍,《越绝书》载:“吴古故从由拳辟塞,度会夷,奏山阴。辟塞者,吴备侯塞也。”[42](P32)既云“吴备侯塞”说明吴在两国界上之由拳一定设有军事防备力量。据《左传·文公二年》,仲尼曰:“臧文仲,其不仁者三,不知者三。下展禽,废六关,妾织蒲,三不仁也。”“废六关”在《孔子家语》作“置六关”,王肃注谓:“文仲置关以税行者,故为不仁。”[43](P216)对此,清人惠栋较为精辟地分辨:“文二年废六关引《公羊传注》证废训置则是,又引韦昭《国语注》证置训废则非。盖置有二义:一为建置之置,《公羊注》所言是也;一为弃置之置,《国语注》所言是也。此犹乱可训治,而乱离瘼矣不可训治。臭可训香。而逐臭之夫不可训香。古之设关在讥而不在征,臧文仲废六关以博宽大之誉,而使奸究莫诘,阴以厉民,故诛其心而谓之不仁。”[41](P147)春秋列国设关置戍,主要为国家的安全考虑,正因为戍守关塞是国家防御的日常需要,然臧文仲则反其道而行之,因此“废六关”之举才被视为不仁。也正是因为设关置戍具有普遍性,故而在《周礼》中保留了一套体系较为完整、职能明确的关塞职官系统,《周礼·地官·司徒》有:

司关,上士二人,中士四人,府二人,史四人,胥八人,徒八十人。每关下士二人,府一人,史二人,徒四人。[7](P665)

司关掌国货之节,以联门市。司货贿之出入者,掌其治禁与其征廛。凡货不出于关者,举其货,罚其人。凡所达货贿者,则以节传出之。国凶札,则无关门之征,犹几。凡四方宾客敂关,则为之告。有外内之送令,则以节传出内之。[7](P1105-1110)

贾公彦藉此以为:“司关亦是总检校十二关,所司在国内。……注:关,界上之门,王畿千里,王城在中,面有五百里,界首面置三关,则亦十二关,故云:界上门也。”[6](P1505)

当时规定周王直接行政管辖的王畿周边有十二个关门,相应的畿外诸侯国于界上置关自在情理之中。司关应该是设在中央的总理关卡要塞的要职,驻守在国都,其下设有诸多属下吏员以辅助其工作。具体到下面每一关塞时,便成了一级地方机构,负责每关的具体守卫工作,这大概就是前面所提的“关人”了。此外,《周礼》中有“司险”一职:

司险,掌九州之图,以周知其山林、川泽之阻,而达其道路。设国之五沟、五涂,而树之林以为阻固,皆有守禁,而达其道路。国有故,则藩塞阻路而止行者,以其属守之,惟其有节者达之。[7](P2408-2409)

司险的职能为掌管“九州之图”,也即当时国家的山川地理、交通关塞皆绘以地图,可能与后来刘邦入关后萧何所收秦之“舆图”类似。而这部分在周代为“司险”所管理。当时天下边关要塞之所在皆为其所周知,因而“国有故,则蕃塞阻路而止行人,以其属守之,惟以节者达之”。司险与司关两种机构在运行中应该是相辅相成的,司险掌“周知”,司关掌“执行”。在一国有重大变故时(内乱或外敌入侵)便阻塞关隘道路,若要通行必须持节为凭。因此,当时还专门设有“掌节”这样的机构来专理此事:

掌节,掌守邦节,而辨其用,以辅王命。守邦国者用玉节,守都鄙者用角节。凡邦国之使节,山国用虎节,土国用人节,泽国用龙节,皆金也,以英荡辅之。门关用符节,货贿用玺节,道路用旌节,皆有期以反节。凡通达于天下者,必有节,以传辅之。[7](P1111-1120)

当然,掌节所理之“节”种类繁多,不惟边关才有。但从“司险”、“掌节”的职能看当时对交通往来的控制即便是国家疆土的内部也是十分严格的,遑论与邻国相错的边界地区了。唐代刘知几在《史通·烦省第三十三》中指出:“春秋之时,诸国错峙,关梁不通”[44](P210)。并进一步阐述说:“当春秋之时,诸侯力争,各闭境相拒,关梁不通。其有吉凶大事,见知于他国者,或因假道而方闻,或以通盟而始赴,苟异于是,则无得而称,鲁史所书,实用此道。”[44](P264)刘氏所论春秋时代,正是“国有故”的王纲废坠,兵燹纷乱之际。既为“闭境相距,关梁不通”,那么恰恰同顾栋高所谓“其时禁防疏阔,凡一切关隘阨塞之处,多不遣兵设守,敌国之兵平行往来如入空虚之境”的论调便截然相反了。“关梁者,邦国之固”[45](P584),设兵戍守自在情理之中。

一如上述,既然春秋乃至西周时期列国在边界地区的交通要隘广为设关置塞,且在管理守卫上有一套较为完整的机构与职官体系,那么关塞作为列国之间政治地理分界的标识也就不言而喻了。《管子·大匡》载(齐)桓公三年伐鲁“鲁不敢战,去国五十里而为之关,鲁请比于关内,以从于齐,齐亦毋复侵鲁。”唐尹知章注曰:“更立国界而为之关”。是为以关定界之证。《孟子·梁惠王下》说:“臣始至于境,问国之大禁,然后敢入。臣闻郊关之内,有囿方四十里,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赵歧注云:“郊关,齐四境之郊皆有关。”[36](P118)《左传·襄公十四年》:蘧伯玉流亡出奔“遂行,从近关出。”杜注:“罹难作,欲速出境。”杨树达谓:“越境乃免也”[46](P50)。盖国界有关,卫四面皆邻他国,蘧伯玉欲速出国境,以免祸乱,于是择最近之关门出国。《左传·昭公元年》:“叔弓帅师疆郓田,因莒乱也。”杜注:“疆,正其疆界”。日本学者竹添光鸿云:“疆者,聚土为堑,其外沟之,为关以通出入也。”[47](P1631)是皆以关为界上标识之明证。列国设置于境界上的关塞,其管理往来商贸的同时拱卫着国家领土的安全,并籍此所自然衍生出的一项重要功能便是作为国家疆界的重要标识。

注 释

① 相关研究可参看李大龙《传统夷夏观与中国疆域的形成》,载于《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4年第1期;毕奥南《从邑土国家到领土国家的边疆——先秦时代边疆形成考察》,载于《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11年第4期;袁宝龙《先秦时期边疆思想的产生与演变》,载于《云南社会科学》2017年第5期;于逢春《时空坐标与形成路径:构筑中国疆域的文明板块研究》,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12年版,第155-156页。

② 释文参考刘源《逨盘铭文考释》,载于《中国史研究》2003年第4期。

③ 郑玄注,贾公彦疏《周礼注疏》卷29《大司马》,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清嘉庆刊本),中华书局2009年第1802页。按,虽然《周礼》《礼记》等记载,能否反映西周时期的历史实际,学界多有异见,但从出土西周铜器铭文及简帛文献的记载看,即使《周礼》《礼记》成书时间较晚,但其记载的诸侯国疆域情形当本于周代遗制。如《周礼·大司徒》云:“凡建邦国:诸公之地,封疆方五百里。”(郑玄注,贾公彦疏《周礼注疏》卷19《大司徒》,第727页)此为上博简(四)《曹沫之陈》的记载所印证:“鲁庄公将为大钟,型既成矣,曹沫入见曰:‘昔周室之邦鲁,东西七百里,南北五百。’”(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四),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243页),两项记载几同,此亦可证。

④ 春秋诸国边邑的镇守者常以“某公”称之,如楚之县公便属此例。故颇疑渠丘公乃莒国南境重镇渠丘驻守长官,在此充当了“环人”的身份送巫臣出境。

⑤ 《汉书》卷99《王莽传》:“吏民出入,持布钱以副符传。不持者,传勿舍,关津苛留。”(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4122页);《史记》卷11《孝景本纪》“复置津关,用传出入。”(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442页);《水经注》卷30《淮水》中有“淮中有洲,俗号‘关洲’,盖津关所在,故斯洲纳称焉。”(郦道元撰,陈桥驿校证《水经注校证》,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707页)。《史记》卷10《孝文本纪》中有“孝文皇帝临天下,通关梁,不异远方。”(第436页)《左传·昭公二十年》“偪介之关暴征其私”,孔颖达疏云:“是关禁之重,异于城门。”(杜预注,孔颖达正义《春秋左传正义》,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清嘉庆刊本)中华书局2009年版)。

⑥ 《礼记正义》卷12《王制》亦云:“古者,公田藉而不税,市廛而不税,关讥而不征。”孔颖达疏云:“关讥而不征者,征税也。关,境上门也,讥,谓呵察公家,但呵察非违不税行人之物,此夏殷法,周则有关门之征但不知税之轻重,若凶年则无税也,犹须讥禁,禁谓防遏。”(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2895页)。

⑦ 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八),第206页;该简文公布后,诸多学者在与案整理者的基础上又做了很多进一步的缀合、复原和释读等工作。本文所引释文参考陈剑先生《〈上博(八)·王居〉复原》一文所研究的结果,参见氏著《战国竹书论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

⑧ 释文参考孙刚《齐系题铭研究》,吉林大学2012年博士学位论文,第422页。

⑨ 陈介祺《簠斋藏古册目并题记》(抄本)第九册第十幅谓“左关,疑即今灵山卫古城,近鲁安陵地”。

⑩ “左关釜节于釜”,杨树达《积微居金文说》曰:“《荀子·性恶篇》云:‘故善言古者必有节于今’杨倞注云:‘节,准也’文意谓左关之釜以禀釜为准,左关之鋘以禀为准也。”(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205页);“关人筑杆灭釜、闭□又□外□釜”,郭沫若《丘关釜考释》云:“意谓守关之官舞弊、或于釜内塞木以减其量、或于釜口着物以益其量。”(收入《郭沫若全集·考古编》第5卷《金文丛考》,人民出版社1954年版,第34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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