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化治理的基层本土实践: 样态、结构与范式

2023-12-21 11:40黄艾
编辑之友 2023年12期
关键词:基层治理

【摘要】媒介化治理是将媒介化作为治理资源,促进媒介逻辑对公共空间、公共政策、社会生活和社会治理的全方位渗透,同时将人民民主的价值理性融入和贯穿治理全过程,实现媒介化治理与社会结构、政治逻辑的有机结合与互动。中国的媒介化治理应在媒介化政治和媒介化社会两种语境下加以洞察。媒介化政治层面,解决的是媒介化治理的理念问题或治理目标问题;媒介政策演进、新技术迭代更新、平台化趋势等编织的媒介化社会景观,为媒介化治理提供了实践之基。以融媒构建多元化的公众参与通道;通过数据聚合,型构治理扁平化结构,实现精准治理;以服务型治理方式实现柔性治理手段与国家治理刚性结构的有机融合,这些媒介化治理的基层实践,构建了独特且重要的传播景观,彰显了人民民主的价值理念,成为理解媒介化治理“中国之治”的破题之钥。

【关键词】媒介化治理 基层治理 媒介化社会 媒介实践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3)12-057-07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3.12.008

2021年4月28日,《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加强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的意见》提出:“基层治理是国家治理的基石,统筹推进乡镇(街道)和城乡社区治理,是实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基础工程。”[1]随着国家治理体系建设的推进,以及媒体深度融合趋势下媒介如何发挥治理功能现实命题的提出,学界对媒介化治理议题的关注与思考更为深入。因此,本文试图从理论层面讨论媒介是如何作为一种制度性力量介入国家治理的过程?媒介实现了哪些治理功能?在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顶层设计的实施过程中,媒介又进行着怎样的本土化实践?在回答以上问题之前,文章回到媒介化治理概念本身,对其研究路径予以综述。

一、媒介化治理的研究进路

国内学界对媒介化治理的研究路径大致分为以下两种。第一种研究路径关注媒介在社会治理中主体性作用的发挥,以及媒介逻辑在治理机制中的运行。第二种研究路径是将媒介作为治理客体,通过平台化治理以及治理“信息茧房”等传播乱象,达到社会秩序稳定的治理目标。

从已有的研究成果来看,学界对媒介化治理的研究偏重于理论层面,或从跨学科角度对媒介化治理的概念和内涵进行辨析,[2]或基于宏观视角分析媒介化治理对社会治理体系的结构性改造。[3]在实践层面,有学者尝试从中微观角度探讨某一具体领域的媒介化治理实践。譬如,孙五三曾提出,“媒介被纳入既有的权力结构,本身也是治理技术的一部分”,[4]以此来分析社会转型期媒体批评报道的运作逻辑。有研究者讨论了县级融媒体中心在乡村治理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及功能。[5]有学者则聚焦于重大突发性公共危机事件中的媒介化治理,围绕媒体事件治理的议题,详尽梳理了媒介化治理的概念,[6]比较了中国和西方媒介化治理的不同面向,[7]探讨了媒介化治理的理念指向、价值取向[8]与实践准则,[9]提出了建构媒介化治理能力体系的思考,[10]以及提升媒介化治理效能[11]和治理能力的可行路径。[12]总的来看,已有研究所关注到的媒介化治理实践,较多围绕重大突发性公共危机事件讨论如何解决负面性信息的影响。但如果将媒介化治理实践框定于这一范畴,无疑局限了治理一词的内涵,也狭隘化了政府治理的理念。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种媒介中心主义,因为这类讨论仍然基于传统媒体的思维思考媒介公关,其所关注的仍是媒介所谓的传播力。本文所言的媒介化治理,即在社会治理过程中媒体发挥着怎样的功能和作用,扮演怎样的角色,以及媒介逻辑和媒体生产逻辑是怎样深度嵌入社会治理过程中并产生影响?因此,本文中的媒介化治理更多指治理的媒介化。基于此,本文探讨的重点为在媒介与社会治理深度互嵌、互为交织的前提下,中国基层本土的媒介化治理实践,以及基层媒体机构的媒介化治理运作逻辑及实践路径。

二、媒介化治理的基层本土实践

当今,媒介技术的发展与跃迁,使媒介化社会的特征异常明显。[6]一方面,数字技术的裂变式发展叠加媒体融合的深入推进,为社会的不断媒介化提供了现实土壤;另一方面,新一代信息技术的创新运用以及现代社会信息环境的不断环境化,使媒介对社会领域的渗入与建构成为可能,两者交织的合力加速了媒介化社会趋势。媒介政策演进、新技术迭代更新、平台化趋势等编织的媒介化社会景观,不仅使媒介突破了作为信息载体和信息中介的角色定义,也为当下的媒介化治理提供了实践之基。正如曼纽尔·卡斯特尔具有穿透力的洞见:“社会形态正围绕着信息技术的渗透而重新构型——即形成一种依托信息逻辑而展现的社会景观。”[13]

为考察中国基层本土的媒介化治理实践,笔者下沉到基层一线,在湖南、浙江、云南三省十县市深入调研,通过大量的实地走访、座谈交流、结构式访谈以及参与式观察等,掌握第一手资料。考虑到地域差异性对媒体发展程度的影响,本文选取的案例兼顾了东部沿海经济发达地区、中部内陆地区和西南边陲地区。基于對案例的典型性、代表性和创新性的考量,选取了湖南省长沙县,浙江省海宁市、安吉县以及云南省楚雄市、弥勒市的融媒体中心作为案例,分析其在畅通公众参与社会治理渠道、以数据化实现精准治理、创新基层治理范式等方面的探索。

1. 治理样态:平台融合,构建公众参与的多元渠道

基层社会是一个多元主体互动的制度空间组合体,因而多元主体间信息的及时传递和有效交互是基层社会治理的基础。[14]近年来,社会治理重心的下移和基层多元舆论的兴起,[15]使得社情民意表达不畅和公众有效参与匮乏成为基层治理的两大掣肘。

因此,基层媒介化治理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利用媒介快速收集当地群众的诉求,健全公众意见采集机制,畅通基层群众及时参与社会公共事务的渠道,并构建起基层公共空间。而公众通过何种媒介渠道讨论社会公共事务、形成公共议题并参与基层社会治理?各地媒体的传播平台为基层治理搭建了物理底座。

近年来,媒体融合战略的全面推进,使媒体融合已从技术、产业、制度等方面的融合步入智能化、生态化、社会化发展的新阶段,无疑为媒介化治理提供了强大的技术支撑和实施载体。搭建融媒体中心和实施平台融合作为基层媒体机构融合实践的重点项目,直接推动各地的媒体资源整合向互联网汇集、向移动端倾斜,从而打造了集约高效的内容生产体系和传播链条,实现信息、资源的重组和生产模式的优化。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也使原本长期处于行业边缘地带的市县级媒体通过体制改革、资源重组、流程再造、机制创新等手段,[16]重获生机与活力,这使得本地区的融媒体中心作为公共沟通的元基础设施成为可能。

作为国家战略实施推进的媒体融合工程,建立起“中央—省—市—县”四级联动的信息传播体系,构筑起新的治理场景,成为衔接国家治理、社会治理的着力点与新型治理平台。[17]地方融媒体中心结合当地实际,在畅通社情民意诉求、公众意见采集与反馈机制等方面各有创新和探索。

以湖南省长沙县为例,该县通过建立网上群众工作云平台,打通网络群众诉求收集通道,将县级融媒体中心作为基层民众公共沟通的治理载体,解决了基层治理力量分散的问题。长沙县经济活力强劲、产业基础雄厚,但因县域产业工人多、高校学生多、外来人口多,该县的社会诉求多样多元,社情民意错综复杂,给当地的基层治理和社会稳定带来不小的挑战。长沙县因势利导,充分发挥了县级融媒体中心在平台整合、汇聚区域传播资源方面的媒介优势,基于Spring Cloud(分布式微服务架构的一站式解决方案)技术架构,创建了网上群众工作云平台,将湖南红网的《百姓呼声》《问政湖南》两档网络问政节目、12345市民热线、长沙县政府网站领导信箱、县城管局和县执法局投诉热线以及各镇(街道)、县直各单位政务微信矩阵进行整合,几乎涵盖了长沙县所有的群众诉求表达渠道,建立健全网络民意吸纳、网民诉求办理、网上问政监督的联动工作机制。以2023年上半年为例,长沙县融媒体中心网上群众工作云平台的网民留言量达5.4万余条,回复率100%,平均每天190余个网民诉求得到回应或解决。①

除从平台端口打通网络群众诉求收集通道外,拓宽公众建言渠道和多元化公众参与治理方式,也是提升基层治理效能的关键一环。浙江省海宁市传媒中心以公众参与机制为突破口,打造了县域“媒体+治理”的数字化服务平台,发挥了“大潮”客户端的互动式、服务式、体验式场景传播模式的优势,提升了当地群众参与基层治理的主体性。2022年,海宁市传媒中心在融媒体平台“大潮”客户端,设置了“民情直通平台”和“潮社区”两个板块。“民情直通平台”将当地百姓反映的问题及问题所对应的职能部门等信息,以数据化的形式完整地呈现在“大潮”客户端的后台,成为当地社情民意上情下达和下情上传的重要信息枢纽。②通过“民情直通车”的有效链接,基层党委、政府部门、企业、社区以及当地群众等多元治理主体之间实现点对点的沟通与协调,形成高效沟通的治理闭环。“潮社区”则是“大潮”客戶端推出的UGC用户生成通道,通过追踪、整合民意,形成便捷多元、互动性强的公众参与机制,不仅拓宽了当地百姓建言献策、参与公共事务的渠道,还大大降低了基层民众参与社会治理的门槛,优化了当地群众参与基层治理的过程,使得公共议题的讨论得以形成。同时,基于“潮社区”板块用户生成的内容,海宁市传媒中心还开办了全媒体互动帮办栏目《潮帮办》,形成市民求助、媒体帮忙、政府职能部门参与的媒体帮忙机制,激发了当地群众参与基层治理的积极性。

在传播与沟通过程中,县级融媒体中心不仅是推动基层治理的工具,更作为一种制度化要素调适基层社会治理的治理规则、治理路径,构建起公众政治沟通的空间,打造了去中心化的政治沟通空间与权力关系场域,使公众的知情权、参与权、表达权、监督权得以彰显,弥合了基层治理中多元主体缺失、参与程度不高等问题。同时,其激发了公众获取信息、讨论公共议题、参与沟通对话和公共决策的政治需求,畅通了公众参与政治沟通的渠道,拓展了公众参与的边界,[3]为社会多元主体的协商共治、围绕公共利益的最大化开展公共对话创造了有利条件。

目前,全国已有2 585个县级融媒体中心建成运行,它们以优质内容与先进技术搭建起信息枢纽和治理平台。一方面,县级融媒体中心汇集了“台、网、微、端、屏”的传播矩阵,为媒体充分发挥舆论监督和民意反馈作用提供了基础的物理架构;另一方面,与融合平台相匹配的“一次采集、多次生成、多元传播”的新闻生产模式,打通了传统媒体与新媒体采编发堵点,实现了县级融媒体中心在内容、技术、传播渠道方面的高度共享,催化了融合质变,畅通了公众及时参与基层公共事务的渠道,因而使得媒介化治理的创新实践成为可能。县级融媒体中心不仅是基层传播体系的重要底座,也是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在基层社会推进中的重要制度性力量。

2. 治理结构:数据聚合,型构扁平化结构,实现精准治理

肖恩·奥修克鲁、布鲁斯·吉拉德和艾米·马汉曾在《全球媒介治理引论》一书中提出媒介治理的概念,[18]他们认为媒介化治理包含三个层次:一是对公民社会的自治和完善;二是对国家权力机关(或称政府)进行监督与共治;三是对超国家机构或组织的跨文化治理。[19]丹尼尔·考曼夫则指出:“媒介是社会的调节器和中介系统,媒介治理使社会由权威控制模式转向多元共治模式。”[20]当今,数字技术的裂变式发展,大数据、云计算、物联网、区块链及人工智能等新一代信息技术在基层媒体架构中的创新运用,不仅使考曼夫所言的媒介作为社会调节器和中介系统的效能成倍放大,而且使基层的媒介化治理呈现结构性变化。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媒体融合发展不仅仅是新闻单位的事,要把我们掌握的社会思想文化公共资源、社会治理大数据、政策制度权的制度优势转化为巩固壮大主流思想舆论的综合优势。”[21]融媒体中心参与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实现方式之一,是协同各级地方党委政府实现治理方式的信息化转型,而信息化转型的关键在于以大数据技术为支撑。一些地方融媒体中心依托大数据、5G、云计算、区块链等新兴技术的迭代更新,在平台建设过程中,打通了数据资源,使大量数据汇聚于媒介平台和媒介终端,为媒介化治理的精确化和智能化提供了支撑。

长沙县融媒体中心以智能化治理为主要方向,运用大数据对网上群众工作云平台上群众反映的各种诉求进行分析。由于网上群众反映意见和诉求呈现多渠道、多频次的特点,且各部门解决问题侧重点不同,甚至出现同一诉求多种回复等现象。针对这一问题,长沙县融媒体中心建立了一套“群众诉求集中受理、自动交办、分级督办、限时反馈、群众评价”的智能化工作流程,通过对网上群众诉求的智能化分级、分类,打造网内网外、归口管理的双循环模式:将涉公安、纪检类诉求通过内循环流转至责任部门进行协同处置;将非涉密类的普通诉求通过外循环流转至责任部门平台账号进行处置,并及时将办理结果反馈给群众,形成“一个平台统一协调、多个渠道共同受理、各个部门归口承办”的运行体系,①大大提升了基层社会治理精准度。

安吉县融媒体中心在推进智能化、数字化、移动化的媒体融合进程中,积极布局县域数字一体化平台,并于2021年打造了以网络通信为基础、大数据为支撑的全域应急指挥平台。该平台将数字技术应用于当地政府管理服务,整合了“村村通”数据光网、“村村响”音频广播、“村村看”视频监控和“村村用”信息平台,将全县2万多个视频监控和近2 000个应急广播的数据资源集成至县公共危机应急指挥中心信息系统,[22]推动构建县—乡—村三级联动、快速响应的综合指挥体系,纵向上形成县—乡—村各层级基础数据资源的互联互通,为县域治理和重大活动的安全防范、交通疏导、抢险救灾等应急指挥和县域治理提供了重要的数据支撑,以大数据助力社会治理中的统一指挥、多元实施、精准处置、快速反应。安吉县融媒体中心基于广电数字有线网的物理基础,汇聚生态环保、消防安全、交通出行等多个部门数据资源,打造多层级县域智慧网。通过县域智慧网的高效运行,在横向上实现了各行政部门的数据共享、协同管理,消除了数据资源横向罅隙和信息孤岛,推动了政府治理流程再造和模式优化,提高了决策的科学性和社会治理效能。

云南省楚雄市融媒体中心以大数据为支撑,打造基层信息化平台,布局“一张网”数字化治理体系。该体系的核心架构是乡村综合服务云平台,对城乡的人、地、物、事、组织等数据进行集中采集管理,实现全市城乡资源数据汇总、存储、分析和可视化运用,以“一部手机治理通”建立起市、乡、村、组四级网格化组织体系和指挥体系,通过扁平化的指挥调度系统,形成了信息统一采集、问题统一受理、案件统一分派、处置快速高效的数字化治理模式,②有效提升了城乡治理效能。

基于融媒体搭建的扁平化治理结构,强化数据技术在社会治理层面的对接和应用,不仅有助于社会系统各要素、各部门之间的有序协调整合,而且可避免行政部门分隔、职能交叉、缺乏协同的弊端,改变基层政府各部门分头而治的治理局面,形成多元主体参与共建的治理体系,推动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

3. 治理范式:跨界联合,创新服务型治理范式

通过有效治理,精准满足人民群众的需求,不断提升人民群众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既是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充分彰显,也是基层治理现代化命题的应有之义。“如何聚合人的社会关系,洞悉人心和人的需要,是社会治理的核心所在。”[23]政治沟通的日常化倾向,使得政府议程的设置逐渐多元,不仅包括国家宏观发展的议题,而且囊括了微观的公民个体日常生活需要。[24]媒体深度融合进程的推进,也加速了媒介化治理实践向个体日常生活的转向,即通过服务型治理的范式转变,从纵、横两个维度拓展媒介的功能价值和业务边界,以“新闻+”模式推进媒介公共服务和社会治理的在地化探索。

纵向上,媒介通过政务服务的柔性治理手段,将政务服务、公共文化服务等垂直下沉至基层,延伸服务触角,成为地方公众获取便捷政务服务的平台。长沙县融媒体中心通过网上群众工作云平台,纵向建立了“领导决策层、县直、乡镇(街道)、村(社区)、小组(网格)”的五级业务应用管理模式,形成了“镇街吹哨、部門报到”的工作机制,通过强化工作联动机制,使群众诉求与基层网格无缝精准对接,解决了服务群众“最后一米”的问题。长沙县融媒体中心紧扣“新闻+政务商务服务”,搭建惠企便民综合服务平台——“在星沙”APP。“在星沙”APP集研判、生产、传播、服务于一体, 通过广泛开拓政务资源,联通县内各部门信息数据,提升了基层政务服务水平和社会治理效能。目前,“在星沙”APP累计接入各类政务和公共服务2 094项,服务覆盖群众近80万人。①

云南省弥勒市将融媒体中心作为基层治理的重要运营主体,在推进全媒体传播体系和基层治理一体化建设过程中,以媒体问政、节目联办、民生服务为支点,探索政务服务方式。弥勒市融媒体中心以“时政+”为抓手,以新闻主业为依托,打造了“弥勒头条”客户端,推动信息服务多元化、政务服务便捷化、民生服务个性化,实现信息和服务的联动。“弥勒头条”客户端纵向打通了乡镇、部门传播渠道,构建起弥勒政务微矩阵。目前弥勒政务微矩阵吸纳了100余个活跃账号入驻,拓展了在地化的“新闻+政务”“新闻+服务”“新闻+商务”模式,形成与各部门、乡镇(街道)、社区以及其他企事业单位间的联动协作机制。②

楚雄市融媒体中心结合当地基层社会治理需求,在全市推出“乡村钉钉”数字化应用,打通全市15个乡镇、154个行政村(社区)、2 950个自然村钉钉组织架构,搭建“市、镇、村、组、户”五级网格管理体系,构建“市级统筹、乡镇组织、村(社区)发动”的基层社会治理格局。③2023年,楚雄市融媒体中心通过重组部门结构、优化整体运作架构,集聚本地各类优势资源,不断向政务服务和公共服务领域延伸,在“乡村钉钉”上线了基层党建、居民管理、便民服务、村务公开、民情反馈、积分管理等板块以及32个便民应用,综合集成舆论引导、信息整合、基层服务、社会治理等功能。通过与城管、公安、交警等部门以及政务服务管理局合作,楚雄市融媒体中心打造了从指尖到云端、从乡村到市级、从线下到线上“三位一体”的智慧化政务服务体系,创新了治理式公共服务,打通了连接群众和基层治理的“最后一公里”,从而实现了乡村治理的在线化、精准化、实时化。

横向上,媒介通过跨界联合社会资源、政府资源、市场资源和媒体资源,广泛搜集群众利益诉求,采集社会资源需求,精准适配基层社会治理的内外部需求,使治理融入人们日常的社会文化生活与意义生产中,将媒体功能从新闻生产拓展到社会治理的全过程,从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方面全方位为基层治理赋予强劲支撑。海宁市传媒中心依托于数字化、移动化的融媒矩阵,打造集新闻宣传、政策发布、政务服务、生活服务、社区交互等功能于一体的融媒体平台,使海宁市民“下载一个APP可通办本地事项”。2021年,海宁市传媒中心通过收集海量数据,进行精细分析,对“大潮”客户端进行全新改版,升级后的“大潮”客户端植入了多个便民服务模块,集生活缴费模块、智慧停车平台、公共交通出行平台于一体,开通网上办证、医院挂号、公积金查询等功能,精准匹配当地用户需求。2022年疫情期间,为解决当地百姓求助的急切需求,海宁市传媒中心推出“大潮帮你问”互动板块,编辑24小时在线收集、解答、归纳发布网友的各类诉求,其中海宁市涉疫求助平台收到求助信息9 000多条,最高峰时一天收到求助信息1 400多条,④解决了群众的燃眉之急,有力回应民生关切,体现了媒介将治理融入人们日常生活生产中,凸显了媒介逻辑与治理逻辑的交织与互嵌。

在全国各地实施的“一网通办”“一键通办”“最多跑一次”等服务型治理模式中,基层媒介通过精准化、精细化的基层政务服务平台和“媒体+政务服务商务”模式,实现媒体对基层社会治理的增量式赋能。媒体将媒介逻辑嵌入其他社会场域和系统,使自身成为基层治理现代化的重要推动力和基层治理的托底工程,实现媒体政务服务的柔性治理手段与国家治理的刚性结构的有机融合,彰显了人民民主的价值理念。

结语

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提出,要“健全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制度,提升社会治理效能”。[25]从中国国家治理现代化的高度和基层本土化实践的维度挖掘媒介化治理所承载的政治实践,其意义是双重的。一方面,中国政治体制逻辑与媒介逻辑在具体情境下的交织,所型构的媒介化治理的实践范式,已超越了西方政治学理论对媒介化治理的解释范畴。这种理论上的“水土不服”体现在,西方语境下关于媒介化治理的讨论,是在国家与社会二元对立的视角下、媒体与民主的关系框架下进行的,即媒体作为第四公权力,在社会治理过程中更多的是其监督功能的发挥。况且,这种所谓的媒介化治理,其本质上是被资本所掌控和裹挟的。与之伴随的是,代表着强烈的资本利益集团意识形态偏向的媒体话语的发生平台,以及对大众舆论在某种程度上的引导和监控,其最新体现是平台资本主义。无论是推特还是脸书,都是依托于大的互联网资本所搭建起来的平台。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中国的媒介化治理既不是社会与国家、民间与国家二元对立的过程,也不是由资本主导的媒介化过程,因而从理论层面予以回应尤为必要。另一方面,处于基层传播体系中的县级融媒体中心在落实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顶层设计时的实践路径,是鲜活而具体的、去西方中心主义的、有中国特色的道路探索,亟待从理论和实践层面予以回应。因此,对媒介化治理本土实践的考察,不能剥离于媒介发展的宏观趋势和社会环境,而应立足于“中国之治”的媒介生态进行分析。

在我国,“媒体是国家体制的一部分,是公权力的执行机制之一”,媒介逻辑与政治逻辑的重叠与交汇决定了媒介化治理具有特殊性。因此,媒介化治理应注重媒介逻辑、政治逻辑与媒介化社会结构的有机结合,强调治理体系与媒介逻辑的制度化互动,凸显媒介在治理领域的全方位影响以及媒介对公共空间、公共政策、社会生活、社会治理等领域的全方位渗透。在媒介化治理过程中,通过将媒介作为制度化因子嵌入国家治理体系,发挥媒介平台、信息枢纽、技术引擎的关键支撑作用,搭建去中心化的公众参与空间,以此建构多元主体协同参与的治理样态,并贯穿治理全過程,实现治理模式的结构性再造和范式变迁。

值得注意的是,近年来,一些商业互联网公司纷纷布局流量下沉策略,试图通过资本与平台化运作,打开媒介权力分配空间,商业自媒体的下沉与不断扩张,使基层传播格局面临复杂而深刻的调整与变化。因此,应警惕商业资本对于媒介化治理资源的钳制。倘若回到治理一词的概念本身,西方政治学语境下治理虽以善治为目标,但却起源于资本主义制度为应对内外部危机、将国家与政府的部分权力与责任让渡并转移的过程。大卫·哈维从制度层面对资本主义制度从“管理主义”到“企业主义”的范式转移过程[26]的分析佐证了这一点。针对治理系统本身存在的治理失灵问题,英国著名社会学家鲍勃·杰索普强调通过发挥政府的主导作用对这一问题进行解决,从而保持治理生态平衡。[27]因而,媒介化治理作为推进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的有机组成部分,应坚持党委领导、政府主导的地位不动摇。

考察中国媒介化治理的基层本土实践,还应基于媒介化政治语境,思考中国国家治理理念或治理目标问题。中国本土的媒介化治理,不仅是一种“善治”,更应超越西方的“善治”。因此,在媒介化政治层面,媒介化治理应达成的目标是“保证在今天的政治经济架构中,身处基层的工人和农民能够平等、自由地进入公共舆论的视野并自主地表达诉求,维护其主人翁地位,真正实现人民当家作主”,[28]这是中国媒介化治理实践的立足点和出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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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Jessop B. Governance and meta-governance: on reflexivity, requisite variety and requisite irony[M]//Bang·H. P. Governance as Social and Political Communication. 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2003: 101-116.

[28] 黄艾,张晓星. 传媒公共性:西方理论与中国经验[J]. 现代传播,2018(4):30-33.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项目“媒介变迁与基层治理研究”(22FXWB003);中宣部宣传思想大调研项目“推动新时代宣传思想工作高质量发展研究”

作者信息:黄艾(1981— ),女,湖南湘潭人,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传媒发展研究中心秘书长、副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传播与社会发展、新媒体研究、国际传播。

① 数据来源于笔者2023年8月4日在长沙县融媒体中心的调研、访谈资料。

② 參见《围绕“区域内容生态运营商”定位,海宁“大潮”客户端全面发力县域“媒体+治理”》(搜狐网,2021年5月14日,https://www.sohu.com/a/466394438_121119272)。

① 资料来源于笔者2023年8月4日在长沙县融媒体中心的调研、访谈资料。

② 资料来源于笔者2023年6月16日在楚雄市融媒体中心的调研、访谈资料。

① 数据来源于笔者2023年8月4日在长沙县融媒体中心的调研、访谈资料。

② 资料来源于笔者2023年6月18日在弥勒市融媒体中心的调研、访谈资料。

③ 参见《干在实处:楚雄市以乡村钉钉助力社会治理》(楚雄市人民政府网,2021年12月22日,http://www.cxs.gov.cn/info/1134/74891.htm)。

④ 资料来源于笔者2023年4月27日在海宁市传媒中心的调研、访谈资料。

The Localized Grass-Root Practice of Mediatized Governance: Pattern, Configuration and Paradigm

HUANG Ai(The Institute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021, China)

Abstract: Media governance refers to the utilization of mediatization as the resource of administration for the promotion of the all-round penetration of media logistics into public space, public policies, social life and social governance. Simultaneously, it integrates and penetrates the value rationality of people's democracy into the whole process of governance, hence realizing the organic combination and interaction of media governance and the social structure and political logistics. The media governance in China should undertake the perception within the two contexts of media politics and media society. On the layer of media politics, the problem to be solved is the idea of media governance, or the target of the governance. Meanwhile, the landscape of the media society, interwoven with the evolution of media policies, the iteration and updating of new technologies, the trends of platformization and etc., has provided media governance with the basis of practice. With the converged media, the multivariate public participation channels are constructed. A flat governance structure has formed through the assembly of data resources to enhance governance accuracy. The organic integration of the flexible governing method and the rigid structure of national governance is realized through service-type administration. All these basic practices of media governance have constructed the distinctive and important landscape of communication, which has manifested the value idea of "people's democracy", and has become the key to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governance of China" in media governance.

Key words: the mediatization of governance; grass-root governance; mediatized society; media pract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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