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加拿大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使女的故事》是一部以女性为主角的小说,这部作品在传统哥特小说的基础上,巧妙糅合了女性哥特元素,这些元素赋予了小说一种独特的氛围和情感张力,使读者能够深入思考女性在父权制社会中的处境和命运,引发人们对于自由、平等和人权的思考。
[关键词] 《使女的故事》 女性哥特 父权制 生存困境
[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21-0057-04
作为哥特小说的变体,“女性哥特”首次出现在女性主义理论家莫尔斯的著作《文学女性:伟大的作家》中。她认为“女性哥特”即“女作家以哥特这种文学形式创作的作品”,从此性别视角开始以一种明确的方式被引入哥特研究之中[1]。与传统哥特小说不同,女性哥特更关注现实层面,即禁锢女性的“幽灵”不再是古堡或神秘恐怖的客观羁绊,而是物化的婚姻家庭关系和社会价值观[2]。女性哥特丰富了女性主义与哥特小说的研究视角,为在父权制下的女性问题研究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加拿大女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对哥特小说有浓厚的兴趣,并在其作品中巧妙地糅合了很多女性哥特元素。《使女的故事》是她最著名的作品之一,被普遍认为是当代文坛的经典之作。小说以未来社会为背景,讲述了一个在极权主义盛行的世界,女性的权利被剥夺的故事。本文将从环境、主题、人物三个方面来分析《使女的故事》中的女性哥特元素,探究女性在父权制社会中的处境和命运,引发人们对自由、平等和人权的思考。
一、环境:密闭的生存空间
传统哥特小说的故事通常发生在庄园、城堡、修道院或者其他古老建筑中,如标志性的“哥特式古堡”。这些地方通常被描绘为阴暗、陈旧、神秘的,从而营造出一种紧张的氛围,让读者感到不安和好奇。而女性哥特小说中的空间意象在文本中有着不同的作用。与传统男性哥特作家不同,女性哥特作家所创作的“封闭空间”对她们来说是真实存在的,她们运用这一意象来表达自己真实的社会生活,揭示她们在真实生活中所经历的种种限制和束缚。这类意象既象征着禁锢女性的父权社会,又是父权制文化压抑下的女性作家个人情感体验的载体[3]。这些封闭空间可以是房间、庭院或者整个建筑,女性作家们通过描绘这些空间,表达内心的压抑和对自由的渴望。这些空间成为她们进行艺术创作的源泉,通过对这些空间的再创造,表达对现实生活的思考和对自由的追求。
阿特伍德擅长运用封闭的空间意象表现女性人物内心的微妙变化和恐惧情感,通过描写环境来渲染阴郁、悲剧和恐怖的气氛,其作品中的空间设置也丰富多样。《使女的故事》中设置了多个空间,它不再是宏观的政治学体现,而是和个人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4],如等待室、花园、书房、围墙等。“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一盏灯。雪白的天花板上是一个花环形状的浮雕装饰,中间是空的,由于盖上石膏,看起来像是一张脸被挖去了眼睛”[5]。阿特伍德用了大量笔墨来描写使女奥芙弗雷德的房间,在基列共和国中,奥芙弗雷德被迫成为大主教家的使女,唯一的任务就是为他生育子女,女性的权利被完全剥夺。她的房间成为她唯一可以进行自我反思的个人空间。“房间没上锁——我不说我的房间,我不愿这么说。事实上,它连关都关不紧”[5]。实际上,“我的房间”并不是我真正的房间,只能被称作等待室,基列国的统治者实行严格的监控制度,使女们最后的一点私人空间也化为泡影。走出房间,外面是属于大主教夫人的花园领地,这个花园带有某种颠覆性的感觉,仿佛能将使女们的意识压抑进地下。从奥芙弗雷德生活的整体环境来看,使女们生活在时时刻刻受监控的封闭空间里,被禁止读书、工作和独立思考,还被迫穿着一种特殊的制服,“除了包裹着脸的双翼头巾外,我全身上下都是红色,如同鲜血一般的红色”[5]。使女们只能拿着通行证经过层层关卡在特定时间外出采买,去往指定的商店,购买指定的用品,她们的每一个行为都像格式化的程序,每个人都像监狱里的“罪犯”,就连所谓的自由也只是被限定好的自由,偶尔的任性也只是换条采购的道路。这个社会还实行了一种残酷的惩罚制度,违反规定的女性将面临严厉的惩罚甚至死刑。
房子是女性居住的主要場所,它本应是一个舒适和温暖的妇女庇护所。然而,在父权制社会中,它变成了一座监狱,在那里,男性主宰和压迫女性。因此,在女主人公的眼中,熟悉的房子失去了安全舒适的形象,变得扭曲和奇怪。这个名为“基列共和国”的虚构国家,本身就是一个完全独立的封闭领域,“基列共和国无边无际,基列就在你心中”[5]。女性哥特小说中的封闭空间意象直接表达了女性在性别社会中的恐惧,当房门关闭时形成被隔离的封闭空间,这个空间将变成一个“笼子”,会引起恐惧、愤怒、焦虑和其他情绪,给人被束缚和禁锢的感觉。在漫长的等待中,奥芙弗雷德受到父权社会的致命伤害,陷入压抑、焦虑和恐惧的生活里,在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二、主题:压迫与反抗
与传统哥特小说的凶杀、恐怖元素不同,女性哥特小说以女性对自我的迷失以及对自身性别的焦虑为恐怖的根源,探讨了父权制度下女性受到的压迫与其实施的反抗。女性意识的觉醒与其抗争密不可分,通过刻画女性意识的觉醒和对压迫的抗争,女性角色在小说中展现出坚强勇敢的一面。女性哥特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展现女性的自我意识,表现女性寻求自我的经历。阿特伍德很好地继承了女性哥特传统,通过描绘女性在父权社会中所受到的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伤害,来展现女性的生存困境,不仅揭示了女性在社会中的地位和权利的问题,也呼吁女性群体勇敢追求自由和平等。
在基列共和国中,所有的女性被剥夺了财产和工作,成为社会的弱势群体,同时被分门别类,只有被分配到好的一点任务时才能实现自我的价值,即便是在女性中拥有最高地位的大主教夫人也是如此。而使女们穿着象征生育的红色衣服,唯一的任务就是为大主教们繁衍子嗣,她们的名字由英文中的介词of加上她们所服务的大主教的姓构成。介词of是所属词,所以小说主人公的名字Offred就是她成为大主教附属品的象征,除了作为一个长着子宫的生育机器,她们别无他用,甚至在“受精仪式”上,大主教和使女也不能表现出人类原始的欲望,这个仪式只能被当作一项人类的职责。为了达到生育的目的,使女们的食物也被严格管控,所有的吃食都是经过科学配置的“健康”食物,“就像一团被捏得紧巴巴、湿乎乎的硬纸片”[5]。在基列共和国,我们看不到人类存在的意义,一个家庭的生育职责由不断更换的外来人“使女”完成,使女表面上是家庭的一分子,实际上只是生育机器。夫人麻木地看着外来的女人为自己的丈夫服务,大主教和使女的关系也仅限于生育。嬷嬷、马大、医生、司机,看似形成了一个充满生活气息的正常圈子,实际上人和人之间充满敌意,在基列国的极端压迫下,人性变得丑陋。在这样的极权统治下,人性被扼杀,女性失去自我意识,盲目地服从于父权制社会下的绝对男性权威。
在女性哥特文学中,女性意识都经历了被压迫到觉醒再到反抗的过程。在基列国的父权制统治下,个人意识逐渐泯灭,尽管处于这样一个压抑的环境中,奥芙弗雷德仍然试图保持内心的独立和勇气,渴望逃离这个极权社会,通过回忆过去的自由生活并与其他女性进行交流,她试图重新获得自己的身份和权利。基列国的女性经常被看作是弱小无助的群体,无法公然对抗统治者。然而,面对压迫,她们并没有放弃希望,而是选择了更加谨慎的方式来进行反抗,用无言的方式发出自己的“声音”。当奥芙弗雷德外出采购被要求检查通行证时,她会故意直视想要偷看她的卫士的眼睛,扭动屁股,摇摆红裙,暗中取乐年轻的卫士。“我喜欢拥有这种权利,这种挥动狗骨头的权利。虽然被动,但总是种权利”[5]。这是她对清规戒律的一次微不足道的反抗,虽然不值一提,但是象征着反抗的潜在可能性,也让她从中看到了一丝希望。反抗之路还在继续,在一次夜里,尼克找到她称大主教在书房里等她,从此,另一个与基列国完全不同的世界的大门为她敞开。书房就像一片禁区,除了大主教以外,没有人能够踏入,奥芙弗雷德敏锐地发现了这个突破口,她和大主教在这个禁区私会,陪他玩孩子玩的拼字游戏,“就像一只忠于职守的小狗,时刻竖着耳朵,急于找机会表现自己”[5],像一对亲密的夫妻,又像两小无猜的孩童。大主教讨好似的为她准备女性杂志、润手液——在那个社会犹如违禁品一般的礼物,他们煞有其事地吻别,在这个私密的禁区里,奥芙弗雷德享受着大主教带来的一切,也意识到自己可以利用这一切去反抗基列看似牢固的统治。身为基列国统治阶级的代表之一,大主教却违背所谓的规定与使女幽会,甚至让她浓妆艳抹,带她参加“荡妇俱乐部”,在这里,读者不仅看到了人性的虚伪,也看到了作为人类真实欲望的流露,“在这扇不同寻常的房门后面,所有的忌讳禁令都失去效力”[5]。这里所有的一切让奥芙弗雷德意识到整个基列国已经开始从内部不断瓦解,也让她看到了政权的空虚和底气不足的当权者,基列国冰冷的外壳下是脆弱不堪和分崩离析的人心,她的意识不断觉醒,坚定了自己反抗的決心,最终成功逃离了基列国。
三、人物:不同的反抗之路
传统哥特小说中的典型人物形象主要分为恶棍式的英雄和柔弱纯洁的少女两类,通过塑造这两类极端人物之间的冲突,展现哥特小说独特的风格。而阿特伍德笔下的女性哥特人物都或多或少遭受了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伤害。在男性主导的社会迫害下,不同的女性角色也走上不同的道路,用各自的方式来反抗。通过分析《使女的故事》中不同的女性人物形象,展现女性在父权制社会的生存困境,揭示女性内心的痛苦和恐惧,以此呼吁女性反抗压迫,找寻自我意识,摆脱阴影。
小说中刻画了许多女性角色,包括奥芙弗雷德、奥芙格伦、莫伊拉以及奥芙弗雷德的母亲,她们选择了不同的方式对社会进行反抗。女主人公奥芙弗雷德被迫成为基列国统治阶级大主教的生育机器,生活在恐怖压抑的环境中,“充其量我们只是长着两条腿的子宫:圣洁的容器,能行走的圣餐杯”[5]。女性在这里只是国家的资源,不断被灌输愚昧思想,被禁止读书思考。即使是在这样的压迫之下,奥芙弗雷德也没有放弃对生活的希望,在种种细节中找寻突破口,她不断回忆自己曾经的家庭,一直渴望有一天再次见到女儿。她偷偷藏起一小块黄油来擦拭自己的皮肤,瞒着夫人在大主教的书房读违禁品,甚至换上“异类”的衣服前往“荡妇俱乐部”。在这个对男女关系严格管控的社会里,她和尼克发生关系,沉溺地享受在片刻的欢愉中,在这个过程中,她的主体意识觉醒,并逐渐重建起被贬损的主体身份[6]。虽然被限制了行动和语言交流,但她仍用自己的方式和其他使女默默交流,上一任Offred在墙壁上留下的一句拉丁文给了她思考的快乐,通过这段文字,她的内心也充满期待。作为最后成功逃脱的女性,她用磁带录下了基列国生活的种种,向读者讲述了在这里发生的故事,每盘磁带的开头先是几首音乐,然后才是女人的叙述,这一设计足以看出她的谨慎小心。正是磁带里这些由她讲述的故事才能让读者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当时社会对女性的压迫,给人们更多的警醒。
作为奥芙弗雷德的朋友,莫伊拉也是基列政权的反抗者,比起奥芙弗雷德的谨慎小心,莫伊拉则是大胆无畏的。她的反抗可以分为以下几个方面:首先是穿着,作为使女,她们的服装有严格的规定,而莫伊拉仍穿着自己的衣服“牛仔裤,蓝衬衫——头发短短的,一如既往地公然标新立异”[5],她脸上的青肿可以看出她曾做出的抵抗,在考虑到怎样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以后才换上了统一的红裙。其次就是莫伊拉的两次逃跑经历,基列国为了防止使女逃跑,设置了一系列严密的边防,士兵们守卫森严,没有人敢用生命挑战权威。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次逃跑之路,假装生病冒着生命风险试图逃走,但是很快就被发现并被抓回了一个曾是实验室的屋子,第一次逃跑的失败给她带来的是肿胀的双脚和一顿酷刑,但是没有带走她继续反抗的决心。经过严密的计划,她开始了第二次的逃跑计划,在一次上课期间她把伊丽莎白嬷嬷骗进洗手间并绑架她,自己则假扮成她成功逃出了基列国——这个像疯人院一样的地方。她的逃跑不仅为自己赢得了自由,还为其他使女带来了思想上的自由,“由于有了莫伊拉,嬷嬷们也变得不那么可怕了,相反,变得更为愚蠢可笑”[5]。莫伊拉是勇敢自由的化身,她靠自己的智慧和力量成功逃脱了父权制社会的禁锢,敢于挑战基列国的权威,也激励了每一位受压迫的女性要不畏强权、勇于反抗。
如果说莫伊拉是大胆直面强权的女英雄,那么奥芙格伦就是一个有勇有谋的隐秘女英雄。“她走起路来一副端庄模样,低着头,从不说半句离经叛道的话”[5]。从外表看上去她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使女,实际上,她是“五月天”地下组织的一员。与前两位女性不同,奥芙格伦的反抗是通过团结起其他和她思想一样的使女一起反击,她无私奉献,甚至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她先是用暗号“五月天”小心试探了奥芙弗雷德,在得知对方也同样想要逃离后,就带她加入了自己的组织,既保护了自己,又确认了他人的身份。在一次仪式上,丽迪亚嬷嬷诬陷五月天组织的一名成员是强奸犯,煽动台下的人杀掉他,奥芙格伦一反往日的谨慎,“抬起脚凶猛无情地狠狠踢他的头,一下,两下,三下,既准又狠”[5]。这样的举动连奥芙弗雷德也无法理解并对她产生怀疑,现实情况却是她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只为了让自己组织的成员摆脱这种痛苦,维护他最后的一点尊严。在被基列国的人逮捕前,奥芙格伦选择上吊自杀,用自己的方式维护了组织,她的勇气和智慧让读者看到了女性英雄的力量。阿特伍德笔下的女性角色打破了传统哥特小说中女性柔弱无助的形象,成功塑造出了多位智慧、勇敢和冷静的女英雄,生动表现出在父权制压迫下的女性如何通过自己的方式走向反抗之路。
四、结语
综上所述,阿特伍德在《使女的故事》中很好地继承了女性哥特传统,小说中的多个女性哥特元素展现了女性在男性主导的父权制社会下的命运,通过分析小说环境、主题以及人物形象,呼吁女性找寻自我意识,敢于反抗,也表达了人们对于自由平等和人权的追寻。
参考文献
[1] 林斌.西方女性哥特研究——兼论女性主义性别与体裁理论[J].外国语(上海外国语大学学报),2005(2).
[2] 李保杰.艾伦·莫尔斯与《文学女性》:回溯性视角[J].外国文学,2013(6).
[3] 张真.英国女性文学研究综述[J].文教资料,2009(22).
[4] 丁林棚.阿特伍德《使女的故事》中的日常生活空间与权力政治[J].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4).
[5]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使女的故事[M].陈小慰,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
[6] 陈香玉.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小说中的女性身体政治[J].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3).(特约编辑 孙丽娜)
作者简介:武文轩,辽宁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