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申丹提出的双重叙事进程理论“超越了亚里士多德开创的研究传统”,启发批评家对文本开启新的阐释。在双重叙事进程视域下,《所罗门之歌》中的三次飞翔建构起黑人男性传承的显性情节,是向飞翔历史的回归,是黑人男性精神的向后追溯,而三次飞翔中暗含的黑人女性嬗变的隐性情节,是从大地出发的飞翔启行,代表着黑人女性精神的向前发展。黑人男性精神的传承显性情节与黑人女性嬗变的隐性进程作为双重叙事动力交相呼应,以历史的传承与发展、两性的矛盾与交融,描绘黑人民族内部的千姿百态,融汇出丰富多彩而又和谐统一的黑人民族精神谱系。
[关键词] 《所罗门之歌》 双重叙事动力 隐性进程 飞翔
[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21-0061-05
申丹自2012年以来在国内外发表了大量学术论文和专著,逐步完善了“双重叙述进程”的概念、体系和研究方法,产生了深远影响。欧洲叙事学协会前主席皮尔(John Pier)称申丹提出的双重叙事进程理论“超越了亚里士多德开创的研究传统”,“是对过往研究重大且开创的补充”[1]。申丹于2021年出版的专著《双重叙事进程研究》指出“‘隐性进程是于显性情节发展背后存在的‘一股叙事暗流,是另一种隐蔽的叙事动力,从头到尾并列运行。这两种文本动力邀请读者做出双重反应,构成另一种叙事进程,自始至终与情节发展并列前行。隐性进程与情节发展这两种叙事运动在主题意义、人物塑造和审美价值上形成对照补充或对立颠覆的关系”[2]。申丹的双重叙事进程理论,能启发批评家对争议颇多的文本进行更加全面和更为客观的阐释。批评家对托尼·莫里森的小说《所罗门之歌》的解读颇具争议[3],而在双重叙事进程视域下解读《所罗门之歌》,或许分歧便可消弭,对小说中奶娃的赞誉与反讽可同生共存,黑人男性精神的传承以及黑人女性嬗变的历程亦可包容其中,侧重男性的情节发展与关注女性的隐性进程构成互补关系,读者可以洞见莫里森笔下复杂又精妙的黑人民族精神谱系。
一、“飞翔的回归”:黑人男性传承的显性情节
托尼·莫里森于序言中指出文本中“飞翔”一词具有重要意义,处于叙述的中心,飞翔“象征着逃避或面对”[4],而“逃避”与“面对”是一对反义词,暗示了“飞翔”带有对立统一的双重意义。莫里森本人也指出,《所罗门之歌》中的三次飞翔和大部分充满神话色彩、明示或暗示着胜利的飞翔不同,所罗门的逃跑、保险代理人的纵身一跳、奶娃的悬崖一跃都是模棱两可、令人不安的[4]。
第一次是史密斯先生的飞翔,他的首次飞翔在为全书做铺垫,“北卡罗来纳州互惠人寿保险公司的代理人承诺于三点钟从慈善医院飞往苏必利尔湖对岸。”莫里森对这一句话是这样解释的:在黑人民族历史及文学中,由南向北走是普遍的选择,是离开种植园、预示奴隶制瓦解的方向,但在本书中却颠倒了過来,开篇的飞翔便选择以“北卡罗来纳州”为开头,以“苏必利尔湖”为结尾,书中由北向南的飞翔,暗示了主人公向南方启行的文化寻根之旅。他在告示中也流露出隐藏的绝望动机,将其“对无果的、经不起考验的人生的终结”转变为与观者的一场承诺,但实质仍然是源于绝望的自杀。莫里森浓墨重彩地描绘了首次飞翔的情景,史密斯先生戴着“宽大的蓝色绸翼”从慈善医院的屋顶纵身一跃,此时怀着奶娃的露斯被此景惊吓而阵痛临产,篮子里的“红绒玫瑰花瓣”散落一地,奶娃的姑妈彼拉多在一旁以洪亮的低音唱着“甜大哥飞去了”,并预言了孩子将在第二天降生,宗教般的“飞翔仪式”为奶娃的出生营造“异象”,使其人生与飞翔传说暗自联结,也预示了奶娃的精神世界与飞翔传说相互交织的关系。奶娃对飞翔的渴望是与生俱来的,自此之后,他的人生便围绕着“学会飞翔”而展开。
第二次是奶娃的曾祖父所罗门的飞翔,此次飞翔源于歌谣传说。奶娃的南下之旅原本是为了寻金,却意外地变成了探寻祖辈历史故事的自我成长之旅。在沙里玛尔,奶娃无意中听到了孩子们哼唱的“所罗门之歌”,破译出了曾祖父的谱系关系,此后又从苏珊口中了解到曾祖父所罗门的飞翔故事,“他们弄来做奴隶的那些非洲人中有些人会飞。他们当中有许多人飞回非洲去了,在我们这边飞回去的就是这个所罗门。”“他会飞。你知道,像鸟一样的。有一天站在田里,往山上跑,转了几个圈,在大气中升起了。向无论他来自什么地方的故里飞去了。”[5]飞翔传说来源于非洲黑人文化,黑人被贩卖到美洲变成奴隶后,总是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拥有鸟儿的翅膀,飞回非洲成为自由人,变得自由和独立[6]。飞翔传说中,悲壮和希望并存,含有复杂而深刻的意义。在奴隶制尚未瓦解时,黑人奴隶失去自由和尊严,被迫忍受着各种屈辱和剥削,飞翔的现实意义是死亡,是黑人以身躯献祭的抗争。个体是无法形成传说的,只有当众人前赴后继地飞跃才形成了飞翔的民族传说,反映了当时整个黑人民族受压迫的绝望无力。而飞翔又是不屈的抗争,凝结着众多黑人争取自由、渴求平等的身体表达,人们能设想的最美好的结局便是“回家了”,重获自由和独立,暗含着希望和祈愿。奶娃寻访到了曾祖父所罗门“会飞”的历史,弄清了祖辈的名字,他的祖父老梅肯·戴德一代名叫杰克,而杰克的儿子便是他的父亲梅肯·戴德,呼应了作品题词“献给爹爹/让父亲们得以飞升/孩子们得以知道他们的姓名”[5]。在美国的黑人间一直流传着飞翔的传说,莫里森说“飞翔是我们的一种天赋……它到处存在——人们曾经谈论它,它存在于黑人的圣歌和福音音乐中。”[5]来到美洲的黑人失去了与非洲大地的联系,又因种族歧视无法融入这片土地,莫里森借由奶娃寻访家族故事的成长旅程回顾深厚的民族历史,以飞翔传说为根基在美洲黑人文化中建构起了一方精神原乡。
第三次是奶娃的飞翔,奶娃南下寻访家族历史的过程亦是摆脱物化思想、异化关系的过程。奶娃南下的首要动机是寻金, 随着旅途中外物的丢失,他渐渐摆脱社会的束缚,“衣箱”“领带”“三件装”等象征着世俗社会价值观的物件全被舍弃了。奶娃父亲身上的世俗社会价值观使奶娃产生身份认同危机,缺失精神之根,只有抛弃这一切外物,他才能心澈澄明地体悟民族历史。奶娃经历了一系列摆脱社会化的事件后,转而向自然、历史回归,破译了“所罗门之歌”的影射,解开了家族历史之谜,理解了“飞翔”的真谛,大呼“我要到水里去!”“我要的是整个深深、蓝蓝的大海!”[5]奶娃在海水中接受了一次精神的洗礼,重获新生,重拾了飞翔天赋。当奶娃将先辈遗骸埋入土中时,就站在所罗门当年飞升的大地上,大地的力量使他与民族融为一体,找到了精神的归属,延续了莫里森笔下以黑人文化精神为核心的飞翔传说。在沙里玛尔的土地上,奶娃触碰到了在社会中已经失却的民族精神文化,与土地通灵。在印第安文化中,土地是神圣的,土地从不压迫或奴役人。印第安人认为摆脱压迫与奴役、奔向自由和独立飞翔并不是下落的,而是向上的,是从某个地方飞向天空,而欧洲神话中伊卡尔斯的飞翔结局不过是坠地或坠海[6]。因此无论奶娃最终有没有摔死,他的身躯虽是向下的,但精神却是向上的。莫里森形容奶娃的飞翔“像一颗北极星,既敏捷又辉煌”,北极星并不是向下坠落的,而是永远挂在夜空中指明方向,亦如奶娃的飞翔,在都市中传承着失落的黑人精神文化,在充斥着白人价值观的社会中照亮身处迷茫中的黑人,最终莫里森将奶娃“交付给大气”,与自然通灵,御风而起。
在美洲的黑人受白人价值观的侵蚀容易失去精神根基,变得脆弱迷茫,无法完成自我的身份认同,奶娃和其父就是范例。奶娃由南下之旅寻访先辈故事,体悟飞翔传说,由三次飞翔建构起延续黑人男性精神的显性情节,飞翔传说中所描述的黑人男性是向上飞起的,而在整体显性情节中,这一探寻过程的本质是向过去溯源、向大地回归,因而是飞翔的回归。树立家的观念对处在异域文化中的黑人至关重要,而飞翔传说正是黑人精神文化的核心,其中包含对历史的追根溯源,提醒黑人民族不忘艰苦卓绝的历史;包含着对黑人民族精神的赞扬与传颂,寄托着矢志不渝的抗争精神;包含着对未来的美好期盼,无论什么肤色、人种、民族都能自由平等受尊重地活在这片土地上。莫里森以飞翔传说构建了黑人民族文化的共同体,增强民族归属感与自豪感,使得分散在异域他乡、世界各地的黑人能够拥有共同的精神原乡,超越地域的限制,唤起民族之音。
莫里森以往的作品都是以女性为中心,“而她们很多时候是在邻近一带,是在院子里;这次是要向外移动。”而《所罗门之歌》首次以男性为叙述中心,莫里森这样描述代入男性视角引领叙事的感受:“有了这种一列火车的感觉……可以说是发动起来,然后就像他所做的那样向外移动,最后可以说是速度很快;它越来越快,可它并不刹车,它只是速度很快,弄得你可以说是悬浮起来。因此对我来说那个形象控制了结构,虽说这并不是某种我要清楚地说出来的东西,甚至也不是我要提到的东西;重要的仅仅在于它对我来说是起作用了。”[7]在莫里森构思的过程中,随着奶娃形象的日益丰满,这一人物自然而然地控制了整个文本的结构与发展,虽说可能这并不是作者原本想通过作品表达的本意。而奶娃在追根溯源的个人成长过程中所呈现的黑人男性精神传承主题控制了整个文本的结构,使其成为显性情节,让读者可以清晰地认识到以飞翔传说为载体的精神文化传承,但同时也暗示着在作家的意识中,作品的意义不仅于此。
二、“飞翔的启行”:黑人女性嬗变的隐性进程
莫里森是这样表达自己首次代入男性角色场域的感受的:“在他体内我能否觉得舒服,这我有点儿拿不准。我可以一直看着他,从外面来写,但这些只是认知而已。我得要不仅能够看着他,而且还要能够感觉它实际上必定是如何感觉的。”[7]可见奶娃是作者认知下的男性角色,其行为想法亦是由女性作家所揣摩的男性思想引导的,这一创作过程使得奶娃更具普遍意义上的男性特点,即女性视角下男性的样子,其人物形象就暗含着一种双重性。如果说以男性角色为中心所呈现的精神文化传承是显而易见的,那么女性作家塑造的女性角色以及男性话语背后所暗含的女性声音构成的隐性进程,可能连作者本人都不一定明确地意识到它的存在。
申丹提出的隐性进程是“一种隐蔽的叙事动力,它在显性情节动力的背后,从头到尾与之并列运行。这两种文本动力邀请读者做出双重反应。具體而言,隐性进程和情节发展表达出相互对照甚至相互对立的主题意义、人物形象和美学涵义,以各种方式邀请读者做出更为复杂的反应”。申丹指出,只有在作品开头、中腰和结尾的文本联手构成另外一个主题连贯的叙事暗流的情况下,才会存在与情节发展并列前行的隐性进程[8]。由于篇幅所限,本文仅分析《所罗门之歌》中开头、中间、结尾部分所构成的隐性叙事进程,即情节与话语中暗含的黑人女性受压迫进而觉醒的隐性进程。
开头史密斯先生的第一次飞翔阴差阳错地促进了黑人女性平权运动,“这座医院到1931年,也就是在史密斯先生从圆屋顶跳下来的第二天,才第一次允许一个黑人产妇把孩子生在病房里,而没有让她生在它的台阶上。”“她之所以被接受住院一定是因为史密斯先生从他们头上的圆屋顶跳下来这件事的缘故。”[5]史密斯先生的绝望一跃亦带来了一种新生的希望,奶娃是慈善医院史无前例地接收的一位黑人女性产妇所生。史密斯先生的这次飞翔正是希望“被理解为是寻求改变的根本性举动,一种可替换的方式,一种对现有生活的终止。”而“人们对他的这一决定的回应中,隐藏着一种柔软,某种痛悔和越来越强的尊重,他希望‘他的自杀将他们团结起来,而非否认了他们。”[4]史密斯先生的这次飞翔呼吁了对现状的改变,奶娃作为第一位黑人女性产妇在医院生产的孩子,其人生也与黑人女性的命运相勾连。
文本中段在奶娃南下听闻的所罗门飞翔传说中,亦有女性的身影。所罗门的飞翔在逃脱奴隶制命运,为不公抗争时,也有逃避的一面,他不负责任地抛弃了家庭。“他把所有家人都留下,自己却消失了。妻子,每个人以及大约二十一个孩子。”[5]这种英雄主义的飞翔壮举中未提及女性的身影,而黑人男性个体的飞翔,对家庭而言是一种背离,给黑人女性带来更为深重的苦难。歌谣代入的是所罗门所抛下的妻儿视角,传颂者以第一人称唱道:“啊 所罗门别把我留在这里/棉球儿让我窒息/啊 所罗门别把我留在这里/布克拉的臂膀给我套上轭具”[5],因而歌谣转述的是以妻儿视角看待的所罗门飞翔传说,她们继续忍受奴隶制压迫下的苦痛劳作,忍受着白人对奴隶的残忍对待,字里行间流露出对所罗门飞走的悲伤与绝望。“这附近有道沟叫莱纳沟,有时你能从风声中听到它发出的怪声。老乡们说那是这个妻子,所罗门的妻子在哭泣。她的名字叫莱娜。他们说她不住地叫啊、叫啊,完全疯了。”[5]男性看似伟大的飞翔传说,却给黑人女性造成了更加深重的苦难,让其本就惨痛的命运更添一份黑暗,被留下的黑人女性比飞走的黑人男性遭受了更多的精神创伤。飞翔具有双面意义,一面是趋向面对,一面是逃避背离,所罗门直面命运的不公,以血肉之躯表达对自由的渴望,但同样也逃避了家庭的责任,他将妻儿子女一并抛下,正如引语中所说“让父亲们得以飞升”,但母亲们留下了。莫里森亦指出了所罗门飞翔的两面性:“被抛下的女人用不同的眼光审视这些飞翔,这些曾经的英雄行为。无论是引语还是那首‘所罗门之歌都明白地大声喊叫出这个不同的理解。”[4]作者以留下的妻儿视角吟唱的所罗门之歌解构了飞翔传说的伟岸与辉煌,呈现出飞翔的负面意义,剖析出这一传说的双面内涵。正如歌谣中所暗含的复杂情感,“所罗门飞去了,所罗门走掉了/所罗门掠过天空,所罗门回家了”[5],前两句暗含着黑人女性对所罗门离去的哀叹和对自我命运的哀怜,而后两句则可见对所罗门摆脱压迫的欣慰,暗含自身的向往,但她们或许又因为顾及家人而并未能抛下一切像所罗门一样独自飞去。“你不再听到那样女人的故事了。但过去那样的事多一些——那种没有某个男人就不能活了的女人。当那男人一走,他们就疯了或死去什么的。由于爱,我想。但我一直想是她们在打算着独自照管孩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5]在苏珊这代人的劝解下,黑人女性越来越散发着独立自主的光芒,老莱娜们的故事已经成为过去,苏珊则认为被留下的女性是出于对孩子的责任而坚强地生活了下去,黑人女性在苦难历史中负重前行,一代一代更迭,但同时在露斯、哈加尔等人身上又呈现了黑人女性所面临的新困境。
结尾处奶娃御风而飞,而从未离开地面的彼拉多也可以飞翔。莫里森评述道:“为了颂扬一个把全部心血倾注于家庭和家庭责任的女人,奶娃揭开了谜底:即便从未离开地面,她也可以飞翔。”[4]为何彼拉多未离开地面也能飞翔?飞翔是摆脱束缚、获得自由,而彼拉多正是向自我、向家庭扎根,擺脱了各种意识形态的束缚,始终保留着民族性和自然性以对抗主流社会的多重意识形态。尽管生来就没有肚脐眼使她备受旁人唾弃厌恶,但她在世俗世界找到了独属自己的生活方式,她独立自强,以酿酒卖酒谋生,养活女儿和外孙女,组建了一个没有男人的、温馨快乐的女性之家,虽不富裕,但这个家里始终充满着歌声与笑声。她还团结其他女性,为挽救露斯的不幸婚姻出谋划策,挑战男性权威,关心帮助露斯并保住了奶娃。她更心系他人,在醉汉互骂和妇女打架时从中调停劝解。彼拉多是莫里森在其每一部小说中都想展现的黑人民族祖先的形象——“一个永远存在的人,她对于其他人来说是爱神、指路明灯和保护神的化身”。彼拉多是奶娃的指路明灯,是家人的保护神,是社区邻里的爱神。彼拉多代表着妇女的力量,有着黑人妇女共有的美好品质,独立自强、团结家庭、心系他人,坚毅和柔和并存,有着坚强的意志,同时又具有极强的共情力和治愈力。学者卡罗琳·狄那德在莫里森的小说中发现了女权主义与民族性的结合,由于黑人女性在美洲的少数族裔身份,很多黑人女性并不倡导在主流文化中追求政治权利的女权主义,而更强调民族性。黑人女性的女权更倾向于群体意识,而非以自我为中心;更具文化内涵,而非政治色彩[9]。黑人女性在奴隶制和父权制意识形态的双重压迫下艰难生存,不仅需要付出劳动、维持生计,还需要承担家务、养育子女,黑人女性的女权强调女性力量,而不仅仅强调获取政治权益的女权。彼拉多作为女性黑人民族祖先的形象亦与飞翔传说中所罗门的黑人男性祖先形象构成互补关系,从而使两性交相辉映,共同建构了黑人整体的民族精神。奶娃对黑人女性的认知由蔑视转为敬佩,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彼拉多的影响,奶娃应姑妈临死之求,为其唱了一首所罗门之歌,并将歌词中“甜大哥”改为“甜姑娘”,他唱道:“甜姑娘,别把我留在这里/棉球儿让我窒息/甜姑娘,别把我留在这里/布克拉的臂膀给我套上轭具”[5]。此处的歌词与所罗门之歌相对应,吟诵者与飞翔者的性别角色发生了互换,由女性表达男性离去的悲痛转到男性对女性生命逝去的哀伤,可见奶娃对女性的理解日益深刻,更加尊重女性,两性角色互换,达到平衡。
黑人男性在神话传说及具体的情节中始终是作为飞翔的角色,但从叙事进程来看他们却走向了飞翔历史的回归,是黑人男性精神的向后追溯;而黑人女性无论在飞翔传说还是具体叙事中始终是停留在地面并未离开大地,但颂扬黑人女性精神的隐性进程到结尾处得到了圆满,最后意义突转,启行飞翔,实现黑人女性精神的向前发展。情节发展和隐性进程永远都是相互分离、独立运行的叙事运动。当这两种叙事运动互为补充时,我们会看到它们如何并列运行,联手表达作品的主题意义[8]。
三、结语
莫里森一直宣称她是取材于黑人民族、为了整个黑人民族文化的生存和发展而从事文学创作的,她声称自己不会仅仅描写黑人女性或男性,因此她的作品并不存在性别针对性[10]。结合申丹的双重叙事进程理论进行文本分析,可以看到《所罗门之歌》中黑人男性传承的显性情节与黑人女性嬗变的隐性进程作为双重叙事动力交相呼应,以历史的传承与发展,两性的矛盾与交融,呈现黑人民族内部不同的声音。莫里森在巴黎评论的访谈中面对“为什么在书的每个部分让好几种声音说话”的问题,她答道:“重要的是不要有一个整体的观点。在美国文学中我们是那样的整体化——仿佛是只有一个版本似的。我们并不是一群毫无特征、行为总是一模一样的人。”[7]显性情节与隐性进程二者并行,目的是呈现出黑人民族内部的复杂与差异,而区别于美国文学中整体化的黑人形象,打破根深蒂固的整体概念,描绘黑人民族内部的千姿百态,最终融汇为丰富多彩而又和谐统一的黑人民族精神谱系。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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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倪月,黑龙江大学,研究方向为美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