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和谐生态

2023-12-13 02:03陈锦圆
参花·青春文学 2023年12期
关键词:额尔古纳河右岸额尔古纳河鄂温克族

一直以来,学界对于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的研究有着不同的声音,有的学者着重研究其中展现的鄂温克族家族发展史背后的厚重底蕴;有的学者认为作品采用的独特的女性视角具有相当的研究意义;还有的学者则肯定了迟子建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对于坚守民族传统文化,传承民族精神的呼吁。在这许多的声音中,认为《额尔古纳河右岸》传达了对回归生态文明的呼唤的观点不在少数,这或许能够归结于生态主义的不断发展。

在文学研究领域中,生态主义主要体现为以一种追求人与自然平衡共存的和谐关系来进行思想认识的文学解读角度。我国著名文艺理论家鲁枢元教授在他的著作《生态文艺学》中详细阐述了他提出的“生态三分法”,认为生态可分为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三个层面,将“生态三分法”用于解读《额尔古纳河右岸》,则可从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三方面来领悟和剖析其中所蕴含的敬畏自然、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生态思想。

一、现实生态的启迪

迟子建创作《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契机,源于一篇关于敖鲁古雅的鄂温克人下山定居的媒体报道。与许多人蜂拥至内蒙古根河市,想见证人类文明进程中这个所谓“伟大”的时刻不同,看到这篇报道的迟子建,心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郁和苍凉感。而写作灵感的来源,是迟子建看到报纸上记叙的鄂温克画家柳芭带着才华走出森林,最终又满心疲惫地辞掉工作回到森林的故事。2004年,迟子建追踪着驯鹿的足迹探望了笔下女酋长的原型——柳芭的妈妈,倾听他们内心的苦楚和哀愁,听他们歌唱,集中阅读有关鄂温克历史和风俗的研究资料。2005年,迟子建在故乡创作出了长篇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并于2008年获得了茅盾文学奖。

在这样暗含了现代工业文明与生态文明冲突的创作背景下创作出来的《额尔古纳河右岸》,毫无疑问是带有鲜明而强烈的生态主义思想内涵的,也正因此,《额尔古纳河右岸》被曾繁仁先生评价为:“一部在我国当代文学领域十分少见的优秀生态文学作品。”

二、自然生态的书写

作为一部以大兴安岭原始森林为背景的作品,迟子建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可谓写尽了额尔古纳河的自然生态,最显著的便是刻画大兴安岭原始森林的自然风光,展现鄂温克人对自然力量的敬畏。

(一)对自然景观的赞颂

《额尔古纳河右岸》故事的发生地点在大兴安岭,作品中几乎随处可见对大兴安岭原始森林的自然景致的描写,这些密集的景物描写之下,也回荡着对自然万物的礼赞之音。作品中对自然生态的赞颂主要包括对山河雨雪的崇敬,对植物景观的刻画,以及对动物姿态的赞美三大方面。

一是对山河雨雪的崇敬。譬如作品一开始便写道:“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在这里,雨、雪,以及鄂温克族以之为生活中心,照亮了人们生活日常的额尔古纳河,均已不仅仅是纯粹的自然物象,更是代表着人与自然平等共处的友善标志。包括那挺拔的高山,蓝色的勒拿河,碧蓝的拉穆湖,以及成千上万条没有名字的河流,这些山河与湖泊都不再是简单的生活布景,而是被鄂温克族人一直崇敬与依赖着的自然生态。

二是对植物景观的刻画。被主人公描述为“好裁缝”的白桦树,是“森林中穿着最为亮堂的树”。在鄂温克族人看来,白桦树不仅笔直美丽,且具有较高的实用价值:有营养的桦树汁,能载人的桦皮船,作为新萨满出道仪式的工具等等。白桦树的审美价值装点了大兴安岭森林的原始之美,而白桦树的实用价值,则维系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关系。此外还有内含绒絮填充物的林中菌“马粪包”、红百合花、林间蘑菇、草间荆、石蕊等等具有大兴安岭特色的植物,这些植物是原始自然的美的代表,是整个作品中染着自然属性的生动底色。

三是对动物姿态的赞美。《额尔古纳河右岸》中最核心的,着墨最多的动物当属驯鹿了,驯鹿作为整个族群游猎生活中委以信任,相依为命的重要伙伴,被鄂温克族人奉以崇高的地位。在作品中,主人公是这样赞美驯鹿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哪种动物会像驯鹿这样性情温顺而富有耐力”。形容白色的驯鹿“就是飘拂在大地上的云朵”。此外,驯鹿在鄂温克族中还承担着驮载火种和玛鲁神的使命,神又与自然界直接相关,如此一来,驯鹿便拥有了与原始森林中其他动物截然不同的,能够与自然界直接沟通的特殊身份,因而驯鹿也成为人与自然沟通的重要纽带和象征。除了驯鹿以外,作品中对于其他的动物如可爱的灰鼠,英勇的猎鹰,凶猛的狼和堪达罕(即驼鹿)、黑熊以及雪灾前的白蝴蝶等等,也极尽赞美之笔墨,这些原始森林的“老住户”与鄂温克族人一同生活,成为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见证。

(二)对自然力量的敬畏

《额尔古纳河右岸》中人对自然的态度并不完全都是表现为赞颂的,要想维持人与自然的平衡,还应对自然有所敬畏。生活在原始森林中的鄂温克族人常常要面对突如其来的雨雪等自然灾害,然而,在强大的自然力量面前,人类的力量总是如此的渺小且微弱——在雪灾中因奋力寻找驯鹿而冻死途中的拉吉达,以及为了救冲进河流的畸形鹿仔而溺亡在洪水中的耶尔尼斯涅均为证例。与大自然悬殊的力量差距,使得常年与自然相伴的鄂温克族人形成了对自然的深深敬畏之心。

除此之外,鄂温克族人对山神、玛鲁神等各类神灵的至高崇敬,也是另一种层面上敬畏自然力量的表现。鄂温克族认为,在从参天大树旁经过时要保持安静,以免惊扰山神“白那查”,而且狩猎时只要看见刻着“白那查”山神的树就一定要敬烟献酒,摘枪卸弹,并下跪磕头向山神祈求庇护;当部落里打到了熊或堪达罕这样的大型动物时,便要交由族中的萨满来处理,拿去祭玛鲁神。

三、社会生态的建构

有人之处则有社会,除却铺陈在作品中的自然生态,迟子建同时也建构了以鄂温克族人的生活为中心的社会生态。但与其他社会生态有所不同的是,《額尔古纳河右岸》中社会生态的重心在于塑造良性的鄂温克族社会生态,在这个社会生态中,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关键词在于凝聚与接纳。

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鄂温克族人与驯鹿相依为伴,以游猎为生,这也就决定了在他们族中有着明确的社会分工:有人负责外出狩猎,就有人揽过家务细活,有人以领导者的身份稳定族群,便有人以跟随者的身份加固这个特殊的团体。久而久之,同族人的身份认同感愈加强烈的同时,群体的团结凝聚力也得到了增强,尤其是在面对一次又一次的暴雪突袭时,鄂温克族人团结一心,展示出面对自然界的不可抗力时弱小民族顽强的生命力以及族人之间坚韧的凝聚力。

生活在大兴安岭原始森林的鄂温克族人,身上有着与自然同息的淳朴与善良。他们会温情对待每一棵白桦树,每一只驯鹿,像潺潺流水一般包容着自然万物;他们会在族人遭遇苦难时悲悯落泪,倾力帮助,而面对自己所遭遇的困苦,他们从不怨天尤人,而是学会尽力接纳苦痛,将痛苦内化为心中的力量。也就是在这一次又一次的接纳之中,自然而然地形成了独属于鄂温克族人的温情的社会生态。

四、精神生态的赞颂

在鲁枢元教授提出的生态思想中,精神生态是沟通自然生态和社会生态的桥梁,是生态思想的核心,同样地,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精神生态也占据了重要地位。迟子建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架构了一套属于鄂温克族或者说属于她自己的理想的精神生态,这种精神生态包含了鄂温克族人的自然天性,“万物有灵论”以及自我牺牲展现大爱的精神。

(一)鄂温克族人的自然天性

与大兴安岭原始森林的自然之美相映衬的,是作品中洋溢着的天然纯真的人性。一方面,看到能够大胆与冰眼接触的,自然不羁、率性天真的娜拉,主人公毫不掩饰对她的喜欢;对于被人嘲笑愚痴但实际上却纯真至极的安道尔和安草儿,主人公也反复表达了对他们的喜爱与珍惜。而这样的原始纯真的天性,恰恰与纯净的大自然有着极高的契合度,也正是迟子建在作品中所肯定的人性之纯真。另一方面,作品中还存在着对人类所拥有的原始力量的推崇。譬如伊万的手出奇地大且有力气,他的手“能把鹅卵石攥碎了”;玛克辛姆出生时的哭声“如同虎啸”,甚至耳背的依芙琳都能听到。这些不同于正常人的原始力量是从哪里来的呢?作品中虽未给出明确答案,但不难得出,这似乎是自然的慷慨馈赠,是对大自然力量的呼应。

《额尔古纳河右岸》在表现鄂温克族人的自然天性时,不仅通过上述正面肯定的方式来实现,还通过非纯真人性的反衬来进行。譬如,山中的鄂温克族人对于狡猾、唯利是图的安达图卢科夫的厌恶,何尝不是对于利欲熏心者的一种排斥呢?这样的排斥进而也反衬出作者对于善良纯真的人性自然的推崇,以及对于和谐的生态文明的赞扬。

(二)万物有灵的思辨

不同于其他作品对自然万物简单客观的刻画,在迟子建的笔下,《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万物在鄂温克族眼里都是具有生命的,就像书中写的:“我们从来不砍伐鲜树作为烧柴,森林中有许多可烧的东西,比如自然脱落的干枯的树枝,被雷电击中的失去了生命力的树木,以及那些被狂风击倒的树。”在这里,人不再处于绝对的主体地位,自然万物与人一样,是平等的生命,自然的灵性主体地位从而得到充分的肯定。

除了对自然生命的平等尊重,整部作品中还蕴含着“万物有灵论”的思想。所谓“万物有灵”,意即万物均是有灵性的,仿佛被灵性的光辉所笼罩着,能够与人类同悲喜,甚至懂得向人类报恩。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林克的猎犬“伊兰”在林克去世后似乎也很想跟着林克走,“用爪子在林地上刨来刨去的,好像在为自己挖墓穴”;达西的老鹰在与达西的朝夕相处中逐渐培养出的感情足以让它愿意帮助达西复仇,在与狼的搏斗中为达西献出自己的生命。

《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自然”其实是一种拒绝将自然简单看作是“背景”“图案”的自然,这种拒绝造就了那些富有灵性的自然生命意象与人的和谐共处,是对陷入“人类中心主义”困境的人类家园的一次救赎。

(三)奉献精神的讴歌

如果要问在鄂温克族人的身上最令人敬佩的精神是什么,那么便是为族群而做出自我牺牲的大爱精神,而将这种精神贯彻极致的,是妮浩。在席间屡屡挑衅族人后,马粪包的喉咙被熊骨卡住,生命危在旦夕之际,妮浩没有因为马粪包不友善的行为而拒绝马粪包伸出援手的请求,用尽全力拯救了马粪包的生命;面对濒临死亡的偷驯鹿的少年,即使别人认为可能救不活了,但妮浩依然努力尝试,最终挽救了少年的生命。然而,这些看似在能力范围之内的救治,却需要妮浩做出一些自我的牺牲,即使所救之人是不完全具有善意行为之人,妮浩依然无法对尚存生息的他人生命弃之不顾,这便是妮浩这一人物的高尚之处所在。

不仅如此,妮浩更是一位用生命保护自然家园的英雄。面对森林火灾带来的对自然家园的破坏,身体状况大不如前的妮浩,毅然决然为族人祈雨三个多小时,祈得雨来,妮浩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这样一幅悲壮的形象与其富有同情心和自我牺牲的大义感召和维护着民族精神生态的和谐——这也正是作品中所颂扬的独特的大爱奉献精神。

五、结语

从生态主义视角来看,迟子建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展现了大兴安岭原始森林的自然生态场景,与鄂温克族人对自然力量的敬畏一齐构成了属于《额尔古纳河右岸》的自然生态。这样的自然生态催生了蕴含鄂温克族人的纯真天性,“万物有灵”思想和独特的萨满文化的精神生态,从自然的怀抱中成长起来的鄂温克族人便在人与人之间建构了一个独属于他们的和谐良性的社会生态。而在面对《额尔古纳河右岸》中提出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平衡点问题时,迟子建倾向的答案是坚守生态文明立场,形成健康的精神生态和良性的社会生态。这的确值得我们深思,但如何在现实世界中找到迟子建所坚守的生态文明的理想,依然是每一个与大自然息息相关的人所应该求索的漫漫道路。

参考文献:

[1]鲁枢元.生态文艺学[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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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胡艳秋.三重生态学及其精神之维——鲁枢元与菲利克斯·加塔利生态智慧比较[J].当代文坛,2021(01):187-193.

[6]臧小艳.迟子建对鄂温克文化的守望与眷恋——以《额尔古纳河右岸》为例[J].当代文坛,2021(04):177-182.

[7]卓睿.从“皈依者”到“拔拂者”——生态视域中的迟子建小说人物形象转变[J].文艺评论,2021(04):69-76.

(作者簡介:陈锦圆,女,硕士研究生在读,北华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 王瑞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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