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方言形成初论

2023-12-13 03:37杜娇
参花·青春文学 2023年12期
关键词:江西方言时期

一、引言

对于赣语的形成,学界至今尚缺乏一致的定论,目前大致有以下几种观点。第一,游汝杰在《方言和中国文化》中提出赣方言形成于中唐;第二,陈昌仪在《赣方言概要》中提出赣方言的形成不晚于东汉;第三,肖九根在《从人文历史视角论赣方言的形成》中提出秦汉后形成赣方言;第四,周静芳在《赣方言的形成和发展初论》中提出至晚在唐末五代形成了赣方言。第五,许飞进、扶名福在《历史移民对鄱阳湖地区赣语形成与分布的影响》中提出赣方言定型于宋代。

经过调查与研究,笔者认为赣方言应形成于初唐至中唐之间。秦汉之前的政治文化、语言底层、地域特点、移民迁徙以及族群互动等都会影响到语言的形成和发展。赣方言形成有三个历史阶段:赣语雏形期(远古时代—西周时期),赣语萌芽期(春秋战国—秦汉—魏晋南北朝时期),赣语定型期(初唐—中唐)。

二、赣方言形成的语言机制以及地理背景

自有人类以来,族群便迁徙不断,族群与族群之间便联系不断,人类活动的进行,自然带来语言的互相影响与发展。就语言相互之间的影响而言,涵盖的外延非常深广。当没有接触过的社会群体由于商业来往、文化交流、战争攻伐或是迁徙移民等开始接触,自然,语言接触也就产生了,并不可避免地形成不成系统的词汇借用、语言联盟、语言融合等。语言融合包括多种情况,或是某个民族或某民族中一部分人放弃本民族的语言而转用其他民族的语言,一种语言替代了其他语言,成为不同民族共同的交际工具,被融合的语言在融合语言中留下语言痕迹,称为语言底层;或是不同语言逐渐渗透,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况,慢慢形成一种新的语言或是方言,这种语言与原先任何一种语言或方言都是不同的。对于南北汉语关系问题,邓晓华主张“汉语非‘汉”说,南方汉语的形成既非完全是“土生土长”,也绝非完全是“北方迁入”,这是一个多元结构体,它的最底层系以古百越语言为基础的南方“区域共同传统”,所以很难说哪个当代方言或古代汉语是单一的血缘延续。很多既定语言事实也证明语言融合后一种情况的存在。我国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同仁市隆务镇五屯人的五屯话,其实就是语言融合后形成的新方言,语音方面,几乎是汉语和藏语的综合体;词汇方面,以汉语词汇为主,藏语词汇也大量使用;语法系统也是汉语、藏语保安语(属蒙古语族)的综合体。新产生的五屯话不是汉语,也不是藏语,而是一种新形态的语言。皖南某些县正处方言交汇中心,也形成了新的方言,这些方言是各地区土著方言和移民方言融合后产生的,不同于原先任何一种土著方言或是移民方言,但具有其他方言的特点。南方方言的产生大部分都是语言融合的后一种情况,实质上都是不同时代、不同地域来源的汉族或汉族与少数民族语言在几个大的地域范围内于不同历史时期融合而形成的。赣语也正是如此。

另外,地理因素对方言的形成也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不同的地理环境,孕育了不同方言的起源。移民迁徙是方言形成的重要因素之一,而移民迁徙目的地的选择与地理因素密切相關。

古代社会,移民迁徙的重要原因是躲避战乱,移民主要选择的地点往往是较为封闭、人迹罕至、但离故土又并非很远之地,唐以前,赣江流域和吉泰盆地是相当符合避乱移民预期的。据学者考证,唐代以前南迁的移民绝大部分以江西为中转站,然后再移居他地。武夷山脉、大庾岭、罗霄山脉包围着江西省东、南、西部,江西北部为赣鄱平原,正适合中原移民长驱直入,带来北方方言,再不断与土著语言进行融合。

综上,我们可推测,江西地区土著居民频繁与北方汉人接触并同化之时,语言上也互相渗透融合,最终,土著语言被北方汉语融合,在赣语中留下语言底层,为现代赣方言的产生奠定了最深层的基础。

三、赣方言的形成

(一)赣方言雏形期:远古时代—春秋战国时期

远古时期,南方的土著居民居住在长江中下游及其以南地区,他们的活动地域大致以今洞庭湖和鄱阳湖(古称彭蠡)为中心。在这一时期,当地的土著居民是江西地区的语主,使用着自己的语言,并与中原地区的汉族以及其他民族相接触,产生语言上的接触。远古时期,江西土著居民的语言究竟是何种面貌,现在很难得知,但根据甲骨文、金文的遗存可以推断,早期的雅言,在语法和词汇等方面都受到了其他民族语言一定程度上的影响。

商代的诸多遗址,都显示了南北地区文化的相融。九江荞麦岭遗址的年代大致在商代中晚期,文化内涵上以中原商文化因素为主,融合了本土的文化因素。对于商代吴城文化遗址,著名文字学家唐兰说:“商代的吴城居民是越族,吴城文字是越族文字,受中原商文化影响而渐趋于统一。这反映吴城越文化同中原商文化的紧密联系。”新干大洋洲商代青铜博物馆,墓中出土的青铜工具和兵器形制奇异,与中原器型有较大相似度,也反映了南北文化的交融。

江西地区除与北方文化有联系,与古越文化也有联系。研究表明,现代壮侗(侗台)语族是古代的遗存,古越语是现代壮侗语的前身母语。在研究赣语词汇的底层成分过程中,我们发现相当一部分词语的音义与壮侗语有着严整的对应关系,比如罗(“山”之意)、余(“田地”之意)、“栏”(“建筑”之意)和“禾”(“稻子”之意),此类词汇皆是赣语中的古越语遗存。

春秋战国时期是一个大变革、大融合的时代,江西地区先后属吴、越、楚国,吴、越、楚与中原有密切来往,语言上,语主也频繁更替:楚—吴—越—楚,各更替语与汉语共同影响土著居民语言,经过长时间的过滤、优选、成型与完善,最终产生出赣地一种混合型的交际语。

由于年代久远,目前难以明确远古至春秋战国时期江西地区的语言面貌,但可以确定的是,江西地区一定不是完全独立的语言形态,定然是南北交融后的语言生态,以土著语言特点为主,但又受到古越语和北方语言影响。

(二)赣方言萌芽期:秦汉—魏晋南北朝时期

秦汉在大一统时期开展的“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的举措,逐渐使北方汉语成为全国“通用语”,多次南下征战、移民,加速了原始赣语的汉化。西汉时期,因社会变迁,很多北方百姓南迁至南方地区。及至东汉时期,又有很多北方百姓因社会动荡,纷纷举家南迁,形成移民浪潮。此次移民浪潮一直延续了二百余年,二百年间,豫章郡的人口由35万激增至160万,北方移民的大量进入是人口激增的根本原因。

江西的语言在扬雄《方言》和许慎的《说文解字》中皆未有独立方言地名,江西在《方言》中包含在“南楚”地域中,所谓“吴越扬”可能也包含一部分;在《说文解字》中则包含在“吴楚”中。因此,在秦汉这个时期,赣方言只能说处在萌芽期,不可能已经形成。但在设九江郡的秦朝和有明确独成体系的政区建制的西汉,赣语的发展迎来了很好的契机,江西地区终于有相对独立的建制,这个时期土著居民的减少、北方移民的增多,使原有受到吴语、越语、楚语、土著语多重巨大影响的本地语,不断与北方汉语融合,为赣语的形成奠定了根基。

古代江西真正得到较大规模开发始于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先生根据史料估计,永嘉之乱后,进入江西的移民约有10000户,以每户5口计,约50000人,占移民总数的5%。进入江西的移民占移民总数比重较小,但相对于当时的江西人口总数,所占比重较大。西晋太康初年,隶属今江西的六郡总户数为66200户。在这个时期,由于江西重要的政治、军事、经济地位,众多力量在此角逐,彼此征伐不断,难以给赣语的发展提供稳定的条件,至此,赣语依旧未能形成,在郭璞的《方言注》里,赣语也没有作为独立方言地名出现,应是包含在“江南”中,当时的江南相当于今湖北长江以南地区以及湖南、江西一带。

然而,此时占江西总人口近六分之一的中原移民,人口众多,技术先进,必然会给当地语言施加较大影响,随着融合过程的推进,中原人民带来的晋时汉族北方方言与江西土著居民使用的江南方言发生接触,同属汉语的北方方言和江南方言开始了相互吸收、相互渗透的融合过程。最晚在魏晋时期,江西人及其方言就已经引起时人的注意,有了“傒”(也作“溪”)的标志:

石头事故,朝廷倾覆。温忠武与庾文康投陶公求救。陶公云:“肃祖顾命不见及,且苏峻作乱,衅由诸庾,诛其兄弟,不足以谢天下。”于时庾在温船后闻之,忧怖无计。别日,温劝庾见陶,庾犹豫未能往。温曰:“溪狗我所悉,卿但见之,必无忧也。”庾风姿神貌,陶一见便改观。谈宴竟日,爱重顿至。(《世说新语·容止》)

建元二年,为给事中、骁骑将军。上方欲奖以贵族盛姻, 以谐之家人语傒音不正,乃遣宫内四五人往谐之家教子女语。 二年后,帝问曰:“卿家人语音已正未?”谐之答曰:“宫人少,臣家人多,非唯不能得正音,遂使宫人顿成傒语。”帝大笑,遍向朝臣说之。(《南史·列传第三十七》)

陶公即陶侃,为江州鄱阳(今江西省都昌县)人。胡谐之是豫章郡南昌县(今江西省南昌市)人。两个人都有“傒狗”(溪狗)之称。第二则史料说明所谓的“傒语”主要是“傒音”(江西口音)的问题,而皇上(齐高帝)派宮人到胡家的目的也是帮助其子女正音。不过傒音的具体面貌以及跟吴、楚的相近程度如何,今已不得而知。

(三)赣方言定型期:初唐—中唐

唐开元二十一年(公元733年)分江南道为东西二道,江西隶属江南西道,江西省名即由江南西道简称而来。由唐初的洪州总管府、辖6州到江南西道观察使的设立,再到安史之乱之前,这段时间是在大一统王朝治下,江西各地开发较快的时期,也是内部各个区域相互交流融合的重要时期。作为政区的江南西道的出现,已非當年豫章郡可比。如果说豫章郡的划分,更多依据的是自然的山川地理形势;那么,江南西道的设置,作为监察区,最初也是依据“关河近便”。但最终江南西道观察使的设置,除了自然形势外,还有数百年来这块区域经济社会自成一体、文化风俗渐趋一致的因素,尤其是隋唐大一统时期经济联系的日益密切与人文的日益兴盛,使区域内的人们对“江西”这一代称的认同感渐增强。所以。“江西”,除了地理上的、政区上的内涵,尚有经济、文化上的内涵。正因如此“江西”能够作为这一政区的名称沿用至现在。

隋唐以前的语言发展为赣方言的发展奠定了前期基础,再在初唐到中唐这个时期,江西各个区域相互交流融合,最终形成了较为一致的地域风俗习惯和地域文化,为赣语的形成提供了充分的条件:一是整个江西的地域相对统一;二是文化风俗相对统一;三是政局稳定,人民生活较为安定;四是人口较为稳定,无大量迁出和迁入人口。

以上海(市区)话最后形成的例子作论据,上海1843年开埠至今180年,上海话的发展史可以分为四个历史时期。第一阶段:19世纪后半期至20世纪20年代,第二阶段—老上海话:20世纪20年代至40年代,第三阶段—现代上海话: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第四阶段—当代上海话:20世纪90年代至今。上海是个移民大城市,人员流动较为频繁,特别是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语言系统差异较大,未能产生语言系统稳定的音系。1950年以后因实行新的户籍政策,迁入的人口大为减少,流动性降低,人员趋于稳定,上海方言也在第三阶段逐渐稳定。这一时期的上海话,内部差异减少,语言结构趋于一致。就此而言,上海(市区)话是在第三阶段才最后形成的。

对比初唐到中唐时期的江西,在秦汉到魏晋南北朝时期,赣语胚胎早已孕育,到初唐和中唐这一百多年稳定发展的时期,语言内部差异较少,结构也趋于稳定,因此,可以看出,赣方言在这一时期已然形成。

四、结语

综上,通过对江西地区政治文化、移民迁徙、语言融合现象等的分析,可初步勾勒出赣方言形成的历史轮廓,远古时代到春秋战国时期是赣方言的雏形期,秦汉到魏晋南北朝时期是赣方言萌芽期,赣方言最终在初唐—中唐时期定型产生。

参考文献:

[1]周静芳.赣方言的形成与发展初论[J].南昌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8(03):9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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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肖九根,肖昀.从人文历史视角论赣方言的形成[J].江西社会科学,2012,32(04):189-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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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李小凡,项梦冰.汉语方言学基础教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8]李国强,傅伯言.赣文化通志[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04.

[9]游汝杰.汉语方言学教程[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有限公司,2016.

(作者简介:杜娇,女,硕士研究生,湖北大学知行学院,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字学、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

(责任编辑 张云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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