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名”结构研究综述

2023-12-13 05:13张琦
参花·青春文学 2023年12期
关键词:副词形容词性质

学界对于“副+名”结构的研究最早开始于副词是否可以修饰名词的问题,随着这一结构使用的频率不断增加以及语言学理论的更新与发展,相关领域研究学者开始倾向于肯定这一语法现象,并且从语言应用中的事实出发,试图解释其存在机制,主要聚焦于语法和语义两方面,语用层面也有少许优秀成果。本文就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研究成果进行分类整理和概述,并且提出一些自己的思考。

一、“副+名”结构语法角度的研究

(一)词性转变说

以邹韶华(1990)、胡明扬(1992)、邢福义(1997)等为代表,认为进入“副+名”结构中的名词词性发生了变化,由名词临时活用或转变为形容词。邹韶华(1990)提出“名词形容词化”的概念,即副名组合中的名词经常具备形容词的语法功能。胡明扬(1992)同样认为,汉语是没有形式变化的语言,不能在名词后加形容词性质的词缀使之发生词性变化,只能将名词放在形容词出现的典型环境中,迫使名词承担形容词的功能、性质和意义。邢福义(1997)用“词性裂变”解释进入“副+名”结构中的名词,认为其在原有名词词性的基础上裂变出形容词的性质,“在名词结构槽出现的是名词,在形容词结构槽中出现的是形容词”,一个形式兼有名词和形容词两种词性。

将能够进入“副+名”组合中的名词看作是名词和形容词兼类的说法并不符合语言的经济性原则,这等于将名词中的描述性语义从理性义中独立出来。随着“副+名”组合的广泛使用,能够进入此结构的名词越来越多,将必然导致名形兼类词的骤然增多,加重学习者和语法研究者的学习负担,并不是经济的词类划分方法。

(二)动词省略说

以朱德熙(1982)、于根元(1991)、彭利贞(1992)、张国安(1995)为代表,认为副名结构中“省略”了原应出现的动词。朱德熙(1982)指出副名结构是省略了动词“是”的省略结构。于根元(1991)进一步补充汉语里“有、是”之类没有动作的动词常常不露面。彭利贞(1992)指出,语义深层上的某些成分,在上升到表层句法过程中,产生了脱略或省略,使得副词和名词在线性上产生了组合的可能性,而语义深层中,有动词性成分,在口语中由于连读而音节合并产生脱落。张国安(1995)认为,每个句子都有一个动词核心,但从表层形式上看,不一定都出现动词,尤其进入具体语言环境时,出于语用因素,某些动词被省略,其原因是为了表达的简洁、明了,重点突出。

此观点同样存在缺陷。首先,并不是所有的副名组合中都可以补出动词,例如“最白岩松”“非常淑女”中程度副词“最、非常”和“白岩松、淑女”之间无法插入动词;其次,动词省略说无法解释介于副词和名词之间的被省略的动词为何时而露面时而不露面;最后,如张谊生(1990)所说,接受动词省略说就承认了名词谓语句是省略了动词的句子,也就从本质上否定了名词作谓语的现象,这不符合目前的语法体系和语法规则。

(三)功能游移说

功能游移说是张伯江,方梅(1996)提出来的,“名词的基本用法不受副词的修饰,而副词修饰名词的现象正是名词的功能向谓词游移的反映,并且指出并非所有的名词都能发生功能游移,生命度低的名词、抽象名词、无指名词最容易发生功能游移,其中无指性是名词发生功能游移的先决条件”。

随着语法学界对“副+名”组合研究的不断深入,对结构中的副词和名词进行语义层面的分析,成为解释副词修饰名词的新方法。很多学者认为副词和名词的语义特征是二者能够进行组合的语义基础,并且对名词的语义特征进行分类研究。

二、“副+名”结构语义角度的研究

(一)名词性质义说

以储泽祥,刘街生(1997)、谭景春(1998)、肖奚强(1998)、施春宏(2001)为代表,认为名词中包含了指称对象某方面“性质”的语义特征。储泽祥,刘街生(1997)用“细节显现”解释副词修饰名词的现象,即词义体现的是其本質意义,其中一些细节被隐藏,而在具体的语言环境中被隐藏的内容重新显现,在“副+名”结构中的名词,显现的就是其性质细节,性质在程度上表现出来的差异,主要集中在程度副词上。

他们认为名词的本质义排斥细节,这一点是不准确的,事实上,一部分名词中包含性质义,只是语义特征中表示性质的部分有强度的差别,有的包含的性质义强度高,有的性质义表现得不明显,例如“最英雄”中的“英雄”词义本身就包含着“才能过人、不怕困难”的性质义,并不是被概括掉的内容。

谭景春(1998)与储泽祥,刘街生(1997)的观点不同,认为概念意义包含性质意义,并将性质意义进一步分为内在性质义和附加性质义。内在性质义是概念意义的重要组成部分;附加性质义是指事物所具有的属性,具有不稳定性,受社会文化影响和制约,但其意义紧紧围绕事物本身所固有的属性,是有规律可循的。肖奚强(2001)也持不同的观点,认为副名组合不一定是有所省略或者名词形容词化,而是符合一定的规则:当程度副词修饰名词时,该名词仍是名词,但表示的是内涵义,即名词所表示概念中为人所共识的特质。

施春宏和谭景春、肖奚强对于名词的性质义的描写类似,都认为性质义是本质义中所含有的,而不是被概括掉或被排斥的内容,但对于性质义的定义存在着细微的差别,这也体现了思维的差异性和副名语义结合理论的主观随意性。

(二)名词量度义说

以张谊生(1996)、施春宏(2001)等为代表,认为副词之所以能够修饰名词,是因为名词或名词性短语中包含或临时具有受程度副词修饰的“量度义”。张谊生(1996)指出,除性质形容词、量度形容词、心理动词以及一部分副词的词义中含有不同范畴的量度义外,一部分名词及名词性短语的语义中也蕴含着量度义,或在一定的语言环境中,可以临时获得量度义,并按照所含量度义的不同种类和方式,将其分为三类:语素包含类、语义蕴涵类和语境赋予类。

根据名词中存在的量度义分类打破了原有的对名词分类的框架,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但其所分三类也存在不足之处,语素包含类和语义蕴涵类本质上都是词义本身含有量度义的名词,且两类名词存在交叉和重叠现象,例如“美女”,其中包含[+颜值高]这样的量度义,既可以属于语素包含类,又可以属于语义蕴涵类,不能体现出与程度副词结合时的差异。张易(2019)针对语境赋予类提出名词的“量度义”是名词本身所固有的,不是语境所赋予的,其源于名词概念指称义中的细节,认为其割裂了量度义与性质义的关系。

(三)副词“凸显作用”说

程度副词的程度义是显在的,相对于名词语义特征的研究,对副词的研究成果更为集中,主要表现在程度副词的凸显作用上。主要研究者有储泽祥,刘街生(1997)、邱凌(2002)、任芝锳(2003)、邵敬敏,吴立红(2005)等。储泽祥,刘街生(1997)把副名组合中程度副词的作用概括为:副词对名词的性状有制约和影响作用——凸显名词中的性质意义,使指称实体的功能降低。邱凌(2002)认为,名词具有潜在的内涵义,是副名结构由潜性变为显性的语义基础,而程度副词是真正促使这一潜显转变成为现实的关键,只有运用程度副词这一语法手段才能使名词表性质特征潜义的功能显现出来,实现词义的潜显转变。邵敬敏,吴立红(2005)认为,在副名结构中,副词起唤醒和限定的作用。

综上,在副名组合中,副词除了具有表达程度的作用,更关键的作用表现在对名词中性质义的凸显上,因程度副词的程度义是显在的,所以对于程度副词的研究成果较为集中且客观性较强,争议性较小,“副词凸显作用说”得到了大多数学者的认可。

三、“副+名”结构语用角度的研究

桂诗春(1995)将副词修饰名词的现象归结于语言的策略性行为。认为,“语言的使用离不开规则,但又不仅是语言规则,还有一些别的因素起作用,人的短时记忆是语言中央处理器,它容量有限,而且瞬间即逝,所以口头交际都讲求效率,这就产生了源于规则而又突破规则的策略行为”。例如“很郊区”,听上去不够规范,但能够被听者所接受,是因为没有离开规则但又突破了规则。从语用角度来论证副名结构的还有徐秀芝(2008),副名组合不仅具有表达的解构性,而且具有修辞的封闭性和审美的联想性等语用特征。

桂诗春从语言的策略性行为角度对副名组合进行解释,并且结合Sperber&Wilson提出的关联原则,将交际过程看作“示意—推断过程”,分析了语言的策略性行为的合理性,利用新的理论方法解释副名组合现象是我们应该学习的研究思路。

四、“副+名”结构类型学角度的研究

一些学者还对其他语言中副词修饰名词的情况进行考察,通过与汉语中“副+名”结构进行对比,总结出不同语言中存在的共性和差异。

(一)汉语和英语“副+名”结构对比研究

郭建芳(2012)通过实际语料从语表、语里和语值角度对“副+名”结构进行对比研究,语义内涵上,副名组合使抽象内容具体化;语法功能上,汉语中可以充当主语、谓语、定语、状语、补语等,与形容词的语法功能类似,英语中副名结构可以充当主语、宾语、表语、补语等,与英语中名词的功能相近;语用价值上,汉语副名结构可以展示名词的内涵意义,而英语中则只是侧重强调。郑欢(2011)研究发现,汉语和英语中“不+表人名词”组合存在的共同点和差异,结合“细节显现”来总结其存在的原因,即“‘男人的本质义与细节义形成了以本质义为中心的辐射状细节显现模型,具有多维性和空间性;‘man的本质义的细节显现是通过词汇派生的手段来完成的,从而形成一维时间线性的词汇发展模型”。

(二)汉语和其他语言“副+名”结构对比研究

谢昆(2011)从语义分析的角度分析汉语和俄语副词修饰名词的问题。将副名组合分为概念型副名组合(副词语义指向名词概念意义中的区别性义素成分)和联想型副名组合(副词语义指向名词的联想意义成分),并指出汉俄副名组合存在以下关系,“汉俄语都存在特征相同的副名组合;俄语存在副名组合,汉语没有特征相同的副名组合;汉语存在副名组合,俄语没有特征相同的副名组合”,并分别解释造成差异的原因。同年谢昆(2011)将汉语副名组合方式分为间接型副名组合、省略型副名组合、直接型副名组合三种,在俄语中统一对应副词和关系形容词的组合,通过在汉俄对比的基础上,指明语义偏移所具有的跨语际特点,最后得出副名组合的原因是名词对副词依附的结果。

与国内大量的“副+名”结构的研究相比,以上从类型学角度出发,考察其他语言中副名结构构成成分的类型和特点,揭示了“副+名”组合中存在的共性和差异,且分析其背后形成差异的原因,使得“副+名”结构的研究更加全面和多样。

五、结语

对于“副+名”结构的研究,已经取得了较为丰富的研究成果。在研究视角上,20世纪60年代后,主要针对副词能否修饰名词的争论,发展到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转而开始探讨此现象产生背后的生存机制;在研究方法上,已从单纯静态的描写到静态描写与动态分析相结合,并且不断吸收国内外先进的语言学理论思想;在研究领域上,已从单一的语言学领域,拓展到社会、心理、文化等多门学科。但我们在看到取得的成绩的同时也应该看到其不足之处。

现今对于副名组合中副词的研究较为集中,看法较为统一,但对于名词的认识众说纷纭,主要体现为对名词性质的认识不够清晰和名词范围的考察不够全面准确。有的学者认为副名结构中的名词被临时用为形容词,有的学者认为是兼类词,还有的直接看成是名词词性转化为形容词词性,莫衷一是,众说纷纭。谈到副名组合中名词的类型时,往往是举例性的说明比较常见,通过举例来指出抽象名词、指人名词和方位名词可以受副词修饰,这种概括过于笼统,不能解释为什么一些名词符合要求却不能进入副名结构中的情况,例如“很爱情”“很阿姨”。

现有研究主要从词汇的语义与功能入手研究分析副名组合结构,只停留在共时层面,杨亦鸣,徐以中(2003)在谈及“副+名”结构时建议性地指出,“历时的研究往往可以解释许多共时现象,今后应注重共时研究与历时研究的结合”。随着认知语言学理论的发展,从认知角度来解释副名结构的研究开始丰富:有从转喻、隐喻角度进行解释的,有从范畴化与原型范畴方面解释的,有从语言非范畴化角度出发指出名词由指称向陈述转化的认知机制的。但是总体来说,这些研究比较零散,不够系统和深入,从构式语法理论入手的研究相对较少。更深入地理解和研究与传统语法规则相矛盾的“副+名”结构,需要我們不断利用新的语言学理论和新的方法来思考。以认知语法和构式语法为理论基础,尝试以历时的眼光分析“副+名”结构,甚至其基础结构“很+名词”组合,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课题。

参考文献:

[1]邢福义.“很淑女”之类说法语言文化背景的思考[J].语言研究,1997(02):1-10.

[2]张伯江,方梅.现代汉语功能语法研究[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6.

[3]邱凌.“程度副词+名词”与潜语言的显性化[J].周口师范学院学报,2002(04):98-100.

[4]桂诗春.从“这个地方很郊区”谈起[J].语言文字应用,1995(03):24-28.

[5]郑欢.从汉英“不+表人名词”结构看时空性差异[J].现代语文(语言研究版),2011(09):89-90.

[6]谢昆.语义分析与汉俄副名组合[J].外语学刊,2011(01):82-85.

[7]杨亦鸣,徐以中.“副+名”现象研究之研究[J].语言文字应用,2003(02):43-51.

(作者简介:张琦,女,硕士研究生在读,江苏海洋大学,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字学)

(责任编辑 苏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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