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扎特G 大调小提琴奏鸣曲合奏心理研究

翁 怡

G 大调小提琴奏鸣曲（K.301）是莫扎特在萨尔兹堡时期创作的，系小提琴奏鸣曲古典时期作品音响合作和精神融合的典范。作品织体运用简洁流畅，声音效果如春天般纯净，诚挚如歌，从容、舒展。明丽的色调、清晰的结构、小提琴和钢琴声部友人间的私密对话和情感互诉，构建出多姿的音响色彩。合奏心理研究可以为更有说服力地展现这部作品的独特魅力提供心理视域。

一、心理表述

简洁织体的组织力，承载了莫扎特如歌泉涌的乐思，也构建了小提琴和钢琴声部的心理表述形式。G 大调小提琴奏鸣曲K.301，由两个音乐结构简明且乐思统一的乐章构成。不同的结构位置，采用了分解和弦、八度齐奏、同音反复、动机模进、乐句模仿、音阶行进等简洁的主调织体，加入莫扎特的灵动变化，使情绪内容在小提琴和钢琴声部达成心理意图的传输、传导和互倾、互诉。

第一乐章主、副部主题均以分解和弦形式导入。第一主题由小提琴以小动机组合的分解和弦展现G 大调主-属-主功能进行的明丽和稳定，在钢琴伴奏阿尔贝蒂织体的平稳进行之上，小提琴旋律中的结构和音区出现变化，展现了优美的即兴式动感，加入二度音和颤音，优雅如歌的旋律传递出莫扎特特有的活泼俏皮。第二主题由钢琴声部首先呈示，对于小提琴声部弓法组合的模仿、分解和弦动机的下行模进以及小提琴声部卡农式对位时钢琴声部的低八度齐奏，折射出莫扎特对简洁织体的心理内容传输的设计。连接型乐句的主要织体构成同音反复、自然音阶组合、小动机反复、音程及音程连接的反复，带有即兴色彩。弓法与演奏法的复合运用、音区的动静切换、动机运音法的语义表达，展现了纯真心境中声部的相互倾诉。伴奏型织体相对静止的和声与织体形式，传达出特定的倾听和跟随的心理内容。

两个乐章展开部都以半音变化、半音阶和二度动机模进为主要组织元素。第一乐章展开部中小提琴声部的半音上行推进乐句和模进，乐句至高音问句式的半音动机给予发展必要的动力。第二乐章展开乐段在g 小调上委婉呈现，小提琴声部在主和声功能上加入上下行小二度半音，增添了音乐的色泽，如歌如诉。第一乐章结束句中小提琴声部作长短时值组合的主音持续，钢琴声部出现八度齐奏形式的两组上行推进，如同对乐章开头告白式柔和主题的告别，最后由属七和弦导入的主音的八度跳奏和合奏，交响式的辉煌终止，愉悦而明快（见谱例1）。

谱例1

简洁组织在不同的音乐结构中，建构出多元而统一的音响心理表述。整体的心理表述源自莫扎特主调织体清脆透明的音色及即兴式变换和装饰引导的惊奇感。细节的心理表述表现在即兴式音阶的走向、线性运动中大小二度音程的加入、同音反复时不同的时值及音区组合、动机或乐句重复时的装饰性变奏和旋律声部活跃的运音法切换等。

二、心理内化

“内化是外部动作转变为内部心理功能的过程。”①［美］罗伯特·L.索尔所、M.金伯利·麦克林、奥托·H.麦克林：《认知心理学》（第7 版），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第348 页。音响的心理内化，由作品的动能组织力所表现，主要形态体现为器乐声部间平行三度进行，如主题的轮流呈示、发展动机的重复或模进、乐句的重复或变化重复以及声部的齐奏、变化与并行。钢琴伴奏声部在整体动能的运行中可以依据小提琴旋律声部的音乐结构和性格的发展，达成钢琴器乐性音质与仿人声歌唱性音色的自然转换。

心理内化归纳为以静为动、动中尤静、宜动宜静三种互补且平衡的心理动能形态，以下对这三种动能形态的心理支撑和倾向进行解释。

第一乐章的呈示部主题，由小提琴声部的弱起拍开启，分解主和弦加二级音的下行之后，出现主音在两个八度内里连续切分进行，主音的持续重复，轻柔连绵却蕴藏动力，导入随后的装饰性音阶形式的下行归回。与之配合的钢琴伴奏声部在中、低音区分别以八分音符和二分音符时值做分解主和弦的重复和转位，均衡平稳的流动显示出恬静。位于3/8 拍快板舞曲节奏中心位置的八分休止符，表现了音乐结构的稳定和旋律叙述的从容。短小动机的音阶式走向和半音化模进，显得节制、典雅。钢琴声部在柔美的旋律延展内，运用g 小调—d 小调—降B 大调—g 小调间的调性及和声运动，为旋律的展开提供了相应的音乐色彩变化。内心的情愫以娓娓道来之势，与前后的同主音大调乐段形成情绪的关照。以静为动的力学形态可以言说其柔软的心理述说的特点。

第一乐章结束部以两小节一句做力度伸缩及乐句应答，钢琴声部的中音区是属和弦与其属七和声的分解和弦连接，高音区是由属音到主音的下行音阶式动机，在八分休止符间隔中完成四次重复后推至强劲的属音阶上行，同时，小提琴声部轻柔的属音八度持续，暗示了钢琴声部对渐强的引导。第二乐章第一乐段在钢琴和小提琴主题的卡农形式呈示之后，随即导入器乐声部间以平行三度并行而成的半音下行模进乐句，搭配前后二度音程上下行的音程组合模式。

莫扎特G 大调小提琴奏鸣曲的雅致与古朴，从紧密精准的力度生长上可以窥见。当小提琴声部强力度二分音符音阶下行的小动机承接，作动力推进的主导模式时，钢琴声部则以复合音区的加入、中声部快速率十六分音符的跃动、强力度内高低音区的跨越、复合音色的碰撞和长气息的绵展，表现出声部间的呼唤。情动力层次的递进，突出展开乐句的动力特点。第二乐章的结束乐句有彩虹式的流线美，仅在结束句的开头有强力度标记，随后漫游式梦幻流线的力度波纹，是莫扎特给演绎艺术的留白。

三、心理交互

器乐声部间的情感交流，在一定程度上由合奏音响的心理构造呈示，即由器乐声部音响的层次、色彩和语义呈现。

小提琴声部的主导地位，对照出钢琴声部的协奏特性和整体合作的声音层次。演奏的魅力源自对作曲家意图的忠实还原，要求演奏者在乐音、乐思、乐技、乐感乃至乐境各递进层面无痕贴合。演奏的组织力涵盖镜像式的旋律卡农、影像式的声部依托、倒影式的对比重复、交响式的并行齐奏、扩展式的装饰并行、铺展式的三度平行、竞逐式的交替上行以及比照式的情绪融合，演奏组织的整体呈现，可以再现这部作品别致的简洁与纯真。

合奏音响的语义由器乐声部乐句交织中的心灵互动呈现。合奏演绎的同质形态需要同向内聚力的塑造。例如，乐章的主题呈示多采用卡农式的主题传唱，延展了歌唱的拟人声抒情特点，透过器乐声部音色的传递表现出镜子观照般的倒影感。

合奏演绎的异质形态则需演绎双方反向伸展之上多元一体的表现力。关于器乐声部运音法（aticulation）的区分，小提琴声部为连线带跳音的连断奏奏法，钢琴声部则是连续跳音奏发，小提琴声音振动的延音既保持了非连奏的顿挫感和弹性，也表达了这部作品中小提琴音色和流线的主导性。第二乐章主旋律轮流呈示后的展开乐句，平行三度同音反复的合奏形式内小提琴声部为连音，与钢琴声部的跳音存有时值差别，展现了影子般的并行。

演绎的整体结构力是由音响中情绪交流的整体结构关联来呈现的，亦是复合音乐元素、复合运动形态展开的逻辑所在。单线条与复线条的编织，连绵成情绪和气质的统一。长与短的时值交互是孩子般俏皮童趣的穿梭；动与静的音响比照是动力延展的常用方式；明与暗的色彩切换是调性转变的联觉反应；即与离的疏密幻化构成告白与独白的表述关联。甜美与苦涩间的光影穿插，突出了占主导地位的甜美情感的铺展。复合元素的交织融汇，揭示出了将整部作品的抒情主题。莫扎特特有的歌唱感，在器乐声部的合奏中体现出一种类人声的倾诉性和互诉性，有春风般的柔雅和孩童般的纯真。器乐声部情绪的交融，共同指向了对美和永恒的期待。

四、心理引导

演奏表现力可以体现一部作品理性、感性和诗性的魅力，自然准确的演绎展现了乐句的心理内容和运动，引导了听赏者之于音乐戏剧、色彩和诗性的思考。

莫扎特在明朗的G 大调内，多选用分解和弦、同音反复，短音阶动机连接的组织形式以及平行、并行与模仿、重复的发展形态，有古典主义时期的节约和典雅，莫扎特别致的灵巧、戏剧式角色的融入，蕴藏于精致的运音法中，导向细致的合奏对话，引导对音响中心理互诉和心理交互的认知。

第一乐章由流淌式的细语进而转为活泼的跃动，对称、均衡的音乐结构，包含戏剧性音乐元素的展开和音乐性格的承接，线条、动律、音响也随着音乐戏剧内容的发展交织糅合。短小动机，即兴走向，重复中显露出细微变换，展开乐段的元素复合，器乐声部音乐性格的比对构成戏剧色彩的心理暗示。

第二乐章典雅的宫廷舞曲透出旋律歌谣的抒怀，浪漫的气息传递出静谧与独处的感伤。这体现了小提琴与钢琴声部的独白式叙述以及声部之间光影式并行展开的叙事特点，通过声部内不同的织体组织力和运音法进行表现。演奏作为音乐修辞的另一种形式，可以通过不同的演奏触键方式、弓法、音色、语气点和气息的设置，连断奏与柔亮度在声部间调整和变换位置的错落，折射出音乐此刻心底的孤寂和自我疗伤的线性延展。细致的演绎处理，构建了修辞语义和情绪引导。若小提琴声部于两句并列的短、短、长的句式承接中，采用下行乐句组柔和、连绵的音色，可以反衬出其后上行乐句组逐层透亮的声音质感，言说情绪逐渐明朗的转折过程。

两个乐章中二度音程的运用，有着戏剧转换的提示意义，也赋予抒情线条变化和波动的色彩意义。和声色泽具备音响的浮动感，小提琴声部旋律的深沉和苦涩，折射出音响中对心灵伊伴的找寻。钢琴声部应充分感知其中色泽的波澜、合音运动的走向以及色彩变化在音乐发展进程中的组织力。

在G 大调小提琴奏鸣曲中，自然柔雅的歌唱与流淌展现了美和抒情的交织，自如柔韧的流动简约、凝练，简洁灵动的素材传递出柔和与纯净的心境，典雅童趣的精巧呈示出合奏乐境。有着不同于莫扎特同时期钢琴四首联弹作品的辉煌行进和纯钢琴的语汇，也有别于其同时期钢琴三重奏的音响厚度、动势和织体浓度，以及古典时期其他作曲家小提琴奏鸣曲的情绪热度和篇幅组织。因此，舞台上演奏员的心灵感应与情绪呼应是十分重要的，合奏联系时应有主体发展框架与情绪逻辑组织的设定，同时留有一部分舞台即兴演绎的弹性舒展空间，用于预备舞台灵感的迸发。

五、写在最后

首先，合作演奏艺术中最讲究的就是融合，如句法上、气息上、对作品的理解上、音乐结构变化的呈示以及整体的音乐呈现中灵气方面的诠释和演奏技法与方式。其次，在“融”的合奏层面上，音色清晰、律动是特别需要关注的。需要大家有相同的理解，并于合作理解之上有平稳的声部呈现和声部间的深情交流。然而，不是说不需要各器乐声部个性的表现，各声部独特的音区、色彩、色调、织体的浓度与密度，将呈现出各自的音乐语汇和音乐气质。

就这部作品而言，动力、抒情、色彩和内心运动四个方面都有属于乐曲自身的音乐特点和发展逻辑。灵巧、轻盈、透明的音色以及如歌的线条，是合奏关于音响和审美的作品特质。合奏要自然地陈述和展开，并符合作品创作时期的风格和莫扎特的特有音质。

六、结语

莫扎特这部流淌连贯的心灵诗歌，闪烁着童趣，是小提琴奏鸣曲、莫扎特室内乐作品乃至整个古典主义时期合奏乐坛的瑰宝。自如清新之中有着内聚式的自在感，唤起了小提琴奏鸣曲创作新的审美自觉，崇尚自然、清新的音响统一和人文情感，引导了其后的小提琴奏鸣曲创作和审美追求。作品的线条结构、和声结构、器乐声部结构、织体运用和展开手法，甚至引导了贝多芬的创作。演绎的融合，契合作品的精神内容，即真诚无伪的内心交流以及关于美好的真实记记和无限憧憬。由此，过往和未来的复合音响汇集于演绎的当下，形成了立体而丰富的情感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