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瀚
邬君梅,曾入选著名杂志People 评选的“全球最美50人”,有媒体赞美她为“美丽而伤感的亚洲面孔 ”。这一天拍摄ELLE,邬君梅是快乐和洒脱的,充满活力甚至带着点调皮,整个摄影棚因为她的到来满是笑声,她形容自己“像是正午的阳光”。只化了最简单的妆,笑起来眼角有年龄自然褶皱的痕迹,让眼睛里的故事感更深邃。音乐和氛围太沉重的时候,她会突然地跳脱出来,冲着取景器给一个wink,像个天马行空的小女孩。
邬君梅说起最近一次“最不像自己的决定”:一个人开车从加州到亚利桑那的尤马,八百多公里,不停歇开了11个小时。
“有人可能觉得这也还好,但我是一个平常开个把小时车都烦得受不了的人。那天,我被情绪困扰着,想做一件以前绝不可能做的事,从现有状态当中跳脱出去。于是,出门跳上车,沿着大路开出去。”
当下的邬君梅,面对不可能做的事情本身,就是一种挑战。就像易卜生笔下的建筑大师哈尔伐· 索尔尼斯,明明患有恐高症,却执意要爬上自己建造的高楼。心理学家解释说,人向不可能迎战的时候,会激发出一股不可限量的潜力。但这种冲动,随着年龄长大慢慢归于平静,多数人会选择安全和稳定。
邬君梅是个反例。她的勇敢并非天生,而是岁月和经历慢慢赋予。故事放到三十多年的长度去讲,就能看到一个女人如何在时代中破开规则,定义自己。
16岁的邬君梅,拍了她人生中的第一部电影《青春万岁》。
“我当时特别害怕,第一次在镜头前展示自己,浑身都是紧张的,下意识就想躲开镜头。在我们那个时代,镜头是很陌生、很遥远、不可触及的东西,它本能地让人害怕。”
现在回看《青春万岁》,能感受到邬君梅早早在镜头前所展示出来的“特别”,即便她不是第一主角,也会不由自主看到这张脸,上面仿佛写着很多故事,等待去发掘。但她本人浑然无知,只想着拍完这部戏远离镜头,读好书,去美国留学。
意大利导演贝托鲁奇让邬君梅给《末代皇帝》试戏,刚好在她出国前夕。
“我是要去美国读书的,没空拍你的电影。”20岁的邬君梅果断说出了拒绝。但对方是国际剧组,用英语工作,又让她心动了。最后,小姑娘在电话里直言不讳:“你得定了我演文绣,我才来北京。还有,演这个角色的条件是让我去意大利玩。”没想到贝托鲁奇二话不说,全都同意了。他觉得这个角色必须邬君梅,因为她就是《末代皇帝》里文绣应有的样子,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且敢說出来,毕竟,这是历史上第一个对皇帝提离婚的女人。
拍摄《末代皇帝》的经历,用“奇观”形容不为过,邬君梅至今记得很多细节:第一次用英语演戏;第一次看到尊龙那么帅的男人;第一次走进故宫里拍戏,在群臣上朝的广场上放风筝、骑自行车;第一次发现导演第二天要用的剧本和音乐,可以临时创作;第一次因为剧组带的意大利厨子,尝到了世界上最好吃的大饼……“现在想起来都会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我怎么能拍上这样的电影。以现代人眼光去看那个剧组,都觉得太震撼了。”
年轻的邬君梅因为《末代皇帝》大开眼界,世界也因为这部电影看到了她。3年后,在夏威夷太平洋大学读旅游管理的邬君梅接到电话,告诉她《末代皇帝》获得了9项奥斯卡金像奖,People 杂志当年将她评选为全球最美50人中的一位,她也成为第一个获得意大利大卫奖的亚洲面孔。命运没有让邬君梅湮没才华,将她从夏威夷带到加州,转入电影系学习,成为职业演员。1993年邬君梅出演王颖的《喜福会》;次年,获美国好莱坞独立精神奖最高荣誉女演员奖;1995年,她作为奥斯卡学院的委员,成为美国奥斯卡金像奖的终身评委。那一年,邬君梅还不到30岁。
在西方的地平线上,像邬君梅这批中国女演员的出现,打开了一个美丽新世界。中国对好莱坞而言,不再局限于李小龙和他的功夫片,更多东方面孔和东方题材得以被关注,关于东方人的各色故事,出现在主流视野,甚至掀起一波热潮。邬君梅和她的作品一起,完成了对时代审美的巨大推动。
如果说邬君梅命运的改变始于《末代皇帝》,那么《枕边书》是真正从内心推动她改变的作品。“这部电影,对我个人成长和作为演员来说,都除掉了很多枷锁。”
决定拍这部电影之前,邬君梅犹豫了整整8个月。导演彼得· 格林纳威选择的题材非常大胆:女主角和子有高超的书法天分,但迫于现实父权压制而无法尽情释放,她最终选择在自己和情人的身体上书写。无论是角色构思还是表演,都是有挑战性的。更何况,30年前的中国还不是一个褒扬个性的年代,女性穿着的集体意识相当传统,稍微暴露一点都会被看作离经叛道。将身体大尺度呈现在银幕上,完全在邬君梅极限之外。
“到了镜头前,还是需要再做一些突破的。属于‘好女孩的那种羞怯感,在我们的文化里、传统里持续了许多年,不是说一下子可以打破,需要慢慢去说服自己。”《枕边书》的故事原型来自日本,同样是打破男性权力规则,一个女性对内心渴望最诚实的讲述。《枕边书》既是她女性性别意识的自觉,同时,也是对演员这层身份新的理解。邬君梅把这部电影演出的过程形容为一种“悟”,障碍被破除,表演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宽广和明亮起来。电影中,她将和子演得如《维纳斯的诞生》里的美神,从虚无中升起,羞涩地遮着身体,看起来恬静、圣洁,没有一丝不属于美的地方。因为这部电影,邬君梅成为第一个得到意大利大卫奖和加拿大吉尼金像奖最佳女演员提名的女演员,同年还得到戛纳特等专注奖。
《枕边书》带给邬君梅的是不断面对艺术创作的热情、勇气和自信。
她在1997年重返中国影坛,成功塑造了众多形象迥异的角色,《宋家皇朝》里的政坛奇女子宋美龄、《红美丽》中自私悲情的都市女性、《美人依旧》里冷艳傲娇的富家大小姐等等,得到了观众和媒体的广泛肯定。
近几年,邬君梅在一系列影视佳作中的表演创作屡有突破,为爱隐忍的宋太太(《蜗居》)、雷厉风行、不可一世的“时尚女魔头”李木子(《辣妈正传》)、操弄权术的钮祜禄·甄嬛(《如懿传》)、有着非凡胸襟和气度的华阳太后(《大秦赋》)、气场驾驭大师廖佳敏(《精英律师》)、外刚内柔的“飒姐”王招娣(《海上浮城》)……即使在《我的前半生》中的惊鸿一瞥,“人间清醒的温暖上司吴大娘”也引发了网友的热烈讨论,一时间成为职场年轻人感慨的话题。
她的表演如至柔之水,微则绵密无声,巨则汹涌澎湃,自内而外,自然而发,其中付出的努力和对生活的感悟,已浑然一体而不可分割。
“回国拍戏这些年,见证了一段影视蓬勃发展的时期,你会看到国内影视圈多了好多女性导演、女性编剧、女性工作人员,包括在女性角色上也有了长足的进步。比如我演过的太后,《如懿传》里的甄嬛和《大秦赋》里的华阳,都是复杂、多面又非常有性格的女性,我一直都希望自己能够饰演不同阶层、不同时代背景下丰富、饱满的女性角色”。
2017年Netflix带着《黑镜》《 怪奇物语》让全世界认识了流媒体,在这股浪潮中,我们也看到了邬君梅的身影,她在2020年的《远漂》中饰演人类前往火星探险的首批国际宇航员王璐。
因为《远漂》大多数场景在太空舱内,邬君梅和其他几个演员在正式开机前体能特训了一个多月,每天吊威亚做各种角度的翻滚,模拟失重状态。“一开始当然痛,浑身肌肉痛,360度翻滚胃都受不了。但是,当你接受了那个强度,慢慢会觉得,每天练身体好high,按照年轻人的说法,多巴胺分泌。”
甚至是喜剧片,也首次走入她的表演生涯。疫情期间,她和10位喜剧演员合拍了《余兴派对》,欢乐有趣的谋杀案故事,今年7月刚刚上线苹果TV。“反差感,对水瓶座来说永远是迷人的。我不算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人,这也是为什么我拍电影没有刻板的类型,拿到喜欢的剧本我就去。”
很多人觉得邬君梅是幸运儿,出身名门,一路顺风顺水,赶上了最好的机会,俯拾皆是传奇。包括她自己,也用“幸运”形容前半段人生主題。但没有人的生命不存在阴暗面,邬君梅也是,她在机会面前退缩过,犹豫过,她也在爱情中受过挫,被荷尔蒙影响着心情,普通女人遇到过的问题,邬君梅都经历过。但她会去看生活中更多有趣的部分,老天给你什么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也无法预测,人在时代中能把握的,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