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梅

2023-10-10 23:30张凡
ELLE世界时装之苑 2023年10期
关键词:受害人权益律师

张凡

今年,是郭建梅成为公益律师的第29年。近30年时间,她及其领导的团队向女性伸出援助之手,为6亿多中国女性而战,维护法律的公平与正义—上世纪80年代,她在全国妇联协助起草《中华人民共和国妇女权益保障法》;1995年,刚满35岁的她参加过在北京举办的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后,毅然辞掉公职,成为了中国第一位专职公益律师。截至目前,她及其领导的团队累计为超过7万名中国女性提供免费的法律咨询与援助,并且通过许多典型个案自下而上努力推动相关法律法规政策的改革和完善,领域包括但不限于家庭暴力、性骚扰、性侵犯、拐卖、职场性别歧视、婚姻家庭权益、受教育权和农村妇女土地权益等等。也许很多人会觉得法律对普通人来说遥不可及,但郭建梅及其领导的团队通过日复一日的工作证明着,自下而上的力量也可以改变很多。

温柔的伤害也是伤害

迈入63岁这个年纪,当同龄人已经开始享受闲散的退休生活,郭建梅却比之前还忙了。特别是随着电视剧《不完美受害人》的播出,作为剧集的深度合作平台,她的律所利用和发挥专业优势,与剧组密切合作,共同开通了“不完美受害人灰色地带· 免费律师公益咨询援助热线”,专门负责接待剧集播放期间通过平台转介的相关法律咨询。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律所共接待涉及女性权益保护的公益法律咨询100余起,其中很大一部分涉及职场校园的性骚扰、性侵害和家庭暴力,律所为其中5起提供了无偿法律援助。

“剧组了解到我们是一家长期为妇女群体提供专业法律援助的公益性机构后,在剧集正式开播之前,专门来到律所就剧集内容和有关女性权益保护话题进行沟通交流,我们也毫无保留地给她们提供了相关专业意见和建议,供剧组参考。剧集的首场内部观影会,也邀请我们以专业法律嘉宾的身份出席。因剧集热播所产生的涟漪反应也是明显的,向我们求助的法律咨询明显增多。”

为职场女性提供法律支持,是目前郭建梅及其领导的团队非常重要的工作内容之一。《不完美受害人》的播出宛若打开了一道闸口,在那之前,很多人都有类似剧中角色赵寻的经历,在遭受侵害后,却碍于面子、前途等各种原因不敢开口,即使维权也表现得犹豫不决。现在通过影视剧这种相对轻松的形式了解到一些基本的法律知识后,很多受害女性觉得是时候把遭遇说出来—这样不仅能抚平自己心里的伤疤,也能向更多人展示群体的力量。“职场女性都会遇到什么问题?比如职场性骚扰、性侵害,还有各种各样的职场性别歧视。”

作为公益律师,郭建梅及其领导的团队不仅在帮一个又一个的个体去争取权益,还要通过这些案件的带动自下而上、以点带面地去推进立法。“在国外,这种诉讼策略被称作战略性诉讼、影响性诉讼,或者叫改革性诉讼。”在了解每个案件受害人的经历时,郭建梅还会从独特性中看到隐含其中的普遍性,而当这些并不光明的普遍性散布于我们身边,她就更能感受到一种使命感,她想通过自己的职业,让法律成为可以保护每个人的铠甲。

“我觉得《不完美受害人》的特殊意义,就在于它里头提出了一个观点:温柔的伤害也是伤害。社会上总认为在月黑风高的环境里,通过殴打、捆绑等暴力手段实现的强奸才叫强奸,这是非常传统、机械的理解。随着社会的发展,现在隐性的软暴力性侵越来越多,比如公司领导、学校校长、导师(老师)等看上了一个女职员或女学生后,就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通过权力不平等关系或特殊职权便利,向受害女性明示或暗示提供各种好处,以达到满足自己性骚扰甚至是性侵害对方的卑劣目的。而很多时候,社会公众要求受害女性是一个完美受害人,不能有任何道德或者行为上的瑕疵,否则就不是一个纯粹的受害人,進而蹦出类似‘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巴掌拍不响‘她穿得那么少,不骚扰她,骚扰谁呀等等泼受害人脏水的言论。这些观念、行为和滞后的法律的改变,就需要一点一点地推动。”

看了太多真实生活中可能比角色还“不完美”的“受害人”之后,郭建梅并不会责怪许多女孩儿为什么没有说“不”的勇气。她知道迈出这一步,背后需要有太多独立自主观念的支撑,可并不是每个人先天都拥有掌握这些的条件,“所以在这样举步维艰的环境下,公益律师的工作就更加紧迫。我和我的团队,要在个体受害者和全体女性之间,架起一道名为‘权利的桥梁。”

很多女性都参加了村里的竞选

如何唤醒民众的法律意识,知道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应该有严格的法律去规范,这些都是郭建梅及其团队近30年来一直在攻克的难题。

“女性的政治权利、人身权益、教育权利、劳动权利、财产权利、婚姻家庭权益等等,涉及女性权益的各个方面,我们都在关注和推动。”直接看这些专业名词或许过于抽象,但落到实处,在很多现在已经颁布的法律中,都能看到郭建梅及其团队奋斗过的痕迹。

比如在校女大学生的生育权,这份争取就源自一位求助郭建梅团队的30岁女博士生。2005年之前,“禁婚禁育”在各个高校比比皆是,教育部当时的《普通高校学生管理规定》也对此持肯定态度,结果是,许多学生,特别是在读女硕士、博士因此规定,不得不在受教育权和生育权之间作舍弃。“当时高校规定学生一旦怀孕就必须退学,无法保留学籍。我们反复去和校方沟通做工作,与专家学者们依据法律据理力争,经过一年多的奋斗,最终为这位女生赢得了在校期间生育的权利。”自那之后,政策也悄然发生了改变—2007年,人口计生委、教育部和公安部联合出台了关于高等学校在校学生计划生育问题的意见,要求高校不得对合法生育学生予以退学。

“还有各大高校高考招生(主要是提前批次)的录取分数存在男女分性别投档且明显女高男低的教育性别歧视现象,我们统计过,最高的录取分数差距,女生要比男生高出100多分。我们觉得这是对高考女生赤裸裸的教育性别歧视行为,所以我们就向教育部申请政府信息公开,要求他们公开答复,并在随后又就教育部的答复意见再次向教育部递交相关法律意见书,要求依法督促纠正这种违法行为。”郭建梅表示,“和女大学生生育权一样,也算是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当年北京有三所高校取消了小语种男女录取比例,教育部也调整了关于高等学校招生时男女录取比例的规定,即明确‘除军事、国防和公共安全等部分特殊院校(专业)外,高校不得规定男女生录取比例。高校不得对报考非外国语言文学类专业的考生作统考外语语种限制,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一直沿袭至今。”

为女性争取到和男性平等地进入大学读书的机会,郭建梅及其团队运用法律这个工具进行了不懈的努力,并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在这些时候,他们不仅是在为某一位当事人而战,更是在为庞大的女大学生群体而战,这就是公益诉讼的魅力所在,以小博大,以弱胜强。

“还有土地权,这个也是对女性的伤害。在很多城乡结合部,开发商占有土地时给农民补偿款,都是有性别区分的,这会造成女性地位的直线下降。”这个问题已经让郭建梅团队的触角从城市白领、大学生延展到更广大、也更不容易被看见的农村地区,很多身陷这个问题的受害者,并不能直接找到郭建梅及其团队去求助,但郭建梅及其团队知道自己需要去为她们做点什么,不然就要眼见着本该和男性一样拥有土地权的女性,因为被剥夺了土地及其衍生的财产权益而被欺侮和伤害。

为了唤醒更多在不知不觉中权利受到侵害的女性,郭建梅及其团队还会把自己的脚步再提前一点,比如从选拔、培训女性村干部开始做工作。乍看起来,这好像跟作为公益律师的涉足领域相距甚远,但他们知道这才是最该打好的“地基”,“只有当越来越多的女性有了参政意识和参政能力,逐步参与到社会治理中来,男女平等基本国策才不会是一句空话。归根结底,自己的权利也需要自己去争取。”

我找到了我的同道

毕业于北京大学法学院的郭建梅,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三届大学生,按学历和资历算,她本可以有很多“性价比”更高的选择,但在63岁的年纪上还奔波在公益律师这份工作的第一线,完全是出自她的个人情结。她来自于乡村,自幼“男尊女卑”的生长环境,她太知道在那样的环境里女性会有怎样的遭遇,所以在有机会离开之后,她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冷漠的人,她时刻提醒自己,要为还在这种境遇里的同伴去发声、去争取。

“之前我一直迷茫、困惑,我知道我有干事业的理想,但不知道我到底要做什么,但是到了世妇会,我找到了我的同道。”

1995年,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召开,成为郭建梅命运转折的起点。其实在那之前,郭建梅已经拥有了一份堪称完美的简历:大学毕业进入司法部研究室,之后被调入全国妇联5年,参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妇女权益保障法》的起草,然后又调回司法部,在《中國律师》杂志做记者……即便放到现在,一个完全凭借个人努力的女性能拥有这样的经历,也绝对是人群中的佼佼者,但郭建梅从来没有止步于此。那时的她,一直在寻找一个真正顺从自己内心、而不是只为满足虚荣心的机会。

“世妇会,我从头待到尾,是最后一批离开会场的,最重要的就是参加了一个女律师论坛,听她们说怎么在一个国家推动立法、怎么为妇女儿童服务。那时候我还没有出过国,在论坛上的所见所闻,让我发现,原来世界上还有这种以使命为纽带而形成的关系。”那次大会之后,郭建梅毅然告别了自己的“铁饭碗”,她知道前方不是一条完美的平坦大道,但她愿意去做第一个上路闯荡的人。

那些年,郭建梅经历了太多没有结果的努力,她还掰着手指头算过,自己遇到的绝望到自杀的当事人就有五六个,这些种种也令郭建梅陷入了抑郁,但经过同行的疏解和科学的治疗,郭建梅还是挺了过来。到现在,她又凭借自己的经验,成了公益律师这条路上双重意义的领路人,一边要继续打起精神为更多人争取法律赋予的权利,一边要为同行们谋求生存空间,让基数不大的他们,不再体验自己走过的绝境。

“做公益律师,一定要有心理支撑系统。当外界阳光不足时,你的内心一定要有阳光,如果你内心深处没有光亮了,那一定不行。”

63岁的郭建梅,其实比35岁时遇到了更多的困难。全世界的大环境在变,社会上每个人的价值判断也在变,但她仍然不想放弃,也不允许自己去过那种安稳老去的生活。比起自私地离开,她更愿意守护着眼前这个并不宽阔的小空间,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她自己争取来的,她要留在这里,从开拓者做到守护者,一直守下去,才能帮更多的人通过法律守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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