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真诚抵近真实

2023-09-28 13:51陈智富
百家评论 2023年4期
关键词:刘醒龙真诚真实

内容提要:刘醒龙的代表作、中篇小说《凤凰琴》发表已逾30年,以新时代社会主义文艺思想为指导,结合新时期以来的文学思潮予以审视,这部作品的质地与光泽及所蕴含的现实主义的美学品格更加凸显。立足于现实土壤、扎根于生活沃土的现实主义文学永远不会过时。说到底,作家能否写好人,能否写出好作品,创作态度应当是真诚的,唯有真诚才能抵近真实,才能写好独特的“这一个”。本文从不雕琢小说语言与平淡故事、不掩饰人物塑造与叙事初心、不遮蔽人性之欲与存在之困等三个方面阐释其现实主义的美学品格。

关键词:刘醒龙 《凤凰琴》 现实主义 真诚 真实

没有花哨的语言,没有猎奇的故事,也沒有了不得的大人物,但是作家拥有一颗真诚的心,复杂又深沉的情感便自然而然的流淌,生活的经验与个人的体验相互交融并迸发出动人心魄的力量,这力量便如随物赋形的四溢的水那样弥漫开来。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优秀文学作品就应该如水流般润泽读者的心田。发表于1992年的中篇小说《凤凰琴》,尽管30多年光阴流逝,仍不能减损其质地与光泽,甚至可以说作品所蕴含的现实主义的美学品格更加凸显。

如果回到20世纪90年代这个大背景来看,刘醒龙应属当时代文学思潮的逆行者,《凤凰琴》算是倔强地闯入文坛的一匹黑马,且能以质朴的姿态傲然立于文坛,从而实现了对新乡土小说范式的重新界定的初心。

经过80年代的各种文学思潮的轮番实验,伤痕文学、改革文学、寻根文学、新写实等渐渐站稳脚跟,以一大批作家的代表作而获得了相应的命名。到了90年代,一股对80年代浪漫化的再反思的思潮涌起,西方现代主义和后现代的文学思潮再次冲刷急于创新与突破的国内文学堤坝,先锋小说等风头正健。这是一个朝气蓬勃、百花齐放的文学时代,也是带着20世纪最后十年的冲劲拼命寻求突围的时代。在这个中国当代文学史的重要转折期,1992年又是一个具有分水岭意义的年份。以南巡讲话为标志,改革开放事业再次获得了加速度,市场经济大潮的洗礼已成为全民的共识,文学领域也迅速做出积极的反应,城市题材确立了文学的中心舞台地位,农村题材渐隐于幕后影子中。

虽然,新时期以来,湖北经常被誉为现实主义文学的重镇,特别是中长篇小说门类尤其如此。但是,刘醒龙的创作又不太一样,他作为一名地地道道的农村草根出身,靠自己的坚持、坚韧与才华走上文学道路,自始至终都抱定现实主义的理念,他的文学世界始终没有离开过他的故乡与童年,他的文学情怀与笔触始终不曾忘怀苦难中孕育希望的现实生活。

尽管在1994年到武汉后,他试图融入大城市的繁华与喧嚣之中,试水了一些都市题材小说创作,比如《城市眼影》《我们香港见》等,但是并不很成功。于是乎,在这段小试后,他又迅速返回到自己所熟稔的乡土文学的试验田,所以才有了《圣天门口》等让他声名大噪的作品。说到底,是乡村滋养了刘醒龙的文学的发轫与新变,乡村才是刘醒龙文学世界的重要根据地。

刘醒龙在21世纪的头几年曾接受采访时谈道:“用旧的文学意识来套当下的文学,就像研究如何让神话里的千里马在高速公路上奔跑。不要以为当代中国文学只在现代主义上有了长足进步,现实主义的文学同样进步非凡,在艺术性和思想性诸方面,其进步幅度甚至还超过现代主义在同一时期的表现。”a一个时代文学对上一个时代文学的反叛与新变必有根由,但是又难免缺憾。新时期以来文学对于乡村题材的厌弃,可能与题材本身并无太大关联,与此前滥用这一题材有关。其实,重要的是作家需要拥有一颗悲悯情怀与真诚的情感以及讲故事的能力。

那个时代的《艳阳天》早已烟消云散,但是《创业史》仍然感动人心。著名评论家王又平老师曾在接受我的专访时谈道:“到今天,我仍然认为《创业史》固然有很多缺陷,但它是新中国写农村最好的小说。有些比我还年长的老师说我的看法很保守啊,他们觉得《创业史》很左。但我认为,作家依据当时的认知方式来写当时的现实生活,这没有什么左不左的:或者说这个作品在多大程度上给人们提供了对当时现实生活的认知。小说中写一个村支书、农会主席郭振山,土改的时候,各色人等都围着他转、听他的。结果土改结束了,没人理他了。以前巴结的人也看不起他了。他心想,他妈的,土改怎么就结束了呢?你看,这种因失落而‘恋旧的心理状态写得多好啊,写出多少人就靠运动生存啊。运动一结束,他们就没戏了。”b

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文艺工作的重要论述,深刻阐述了新形势下当代文艺发展道路问题,阐明了当代文艺的根本是文艺的人民性,倡导“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包括作家在内的文艺家无不是通过自己的文艺创作实践一再表明,只有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才能创作出无愧于伟大民族、伟大时代的优秀作品,才能不断攀登艺术的高峰。

但凡只要简单梳理新时期以来的文学思潮,结合当前新时代文学发展实践,我们便更加明白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是多么的切中实际、多么的必要。由此说开,人民性的内涵与外延并非一成不变,而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人民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或者符号,而是包含着一个个有血有肉的、喜怒哀乐的真实的人以及附着于这个人的精神领域。所以说,人民性和人性、民族性、时代性、世界性都是密切相关的。说到底,作家能否写好人,能否写出好作品,创作态度应当是真诚的,唯有真诚才能抵近真实,才能写好独特的“这一个”。

立足于现实土壤、扎根于生活沃土的现实主义文学,永远不会过时,因为其向人民袒露真诚的创作态度,因为其难被复制的真实力量。

一、不雕琢小说语言与平淡故事

如果不静下心来,如果不能理性地看待农村,在九十年代读《凤凰琴》很可能会产生一种老土的旧印象。《凤凰琴》所写的人物大都是一些乡村的农民,即便加持了民办教师的身份,仍然还是一介农民而已,用现在的话来说,都是老土冒、土人,张口闭口难免都是土语,我这样说没有半点冒犯之意,反倒是生出一份敬意来。就连一个落榜高中生张英才整天拿着一本小说《小城里的年轻人》,当作跳出农村的幻想依托。在这样的环境中,不让小说的人物说土言土语,才叫作对这片土地的冒犯。

法国艺术家丹纳在《艺术哲学》中谈道:“自然界有它的气候,气候的变化决定这种那种植物的出现;精神方面也有它的气候,他的变化决定了这种那种艺术的出现。”c为此,他“采用的不是一般教科书的形式,而是以渊博精深之见解指出艺术发展的主要潮流”,提出了“种族、时代、环境”三要素理论。文学作品也如同自然的植物,它的生长需要适宜的土壤和气候。不要管是否有意凸显或褪掉方言特色,都无法否认小说语言总是与作家所身处的大地连在一起的。

刘醒龙对于乡土有着异于常人的强大的深沉、执着的爱与关怀,所以《凤凰琴》的语言自带这种情怀,不雕琢,不矫揉造作,不怕被嘲笑,不怕下里巴人,原汁原味,本色本真,在最大程度體现了一个作家的真诚。

事实上,刘醒龙并不是一个喜欢用方言创作的作家,而是一个对各种俚语、俗语、网络流行语、段子等破坏汉语之美的词汇保持高度警惕的作家。他所使用的鄂东方言,并非完全照搬用上,而是站在他的民间立场之上,按照他所追求的“优雅与高贵”的标准甄选的结果。在《凤凰琴》中,鄂东方言的美感是和文本融为一体的,不如此便无法显示出真诚。

小说一开头的语言就很到位,父子之间的夹枪带棒的语言交锋,带着一股老土的草莽气息,原生态地展现了人物的性格。父亲、爸爸这样的称呼在鄂东地区一律口语是“我父”,如今随着普通话的推广,这样的口语称呼早已经不复存在。就凭这样带有几千年印记的口语称呼,本身就是对语言的尊重。

张英才因为落榜赋闲在家,时刻等待找到工作的好消息,但是父亲总是不以为然,却讥讽“读书读懒了身子”。

当舅舅来到家里带来好消息时,母亲进来低声对他说:“舅舅来了,你态度可要放好点,别像待我和你父一样。”d

“待”字是当地土言土语,如果用普通话来说“对待”,那么语言的天然属性便丧失殆尽了。可见,刘醒龙在语言方面的把关揣摩很精巧很用心。

紧接着,舅舅说完了,父亲说:“蠢货!还不快谢谢。”e

“蠢货”这样父子亲密无间才独有的昵称,恐怕也是在鄂东的农村才有吧。如果要补一个画面,张英才稍迟缓一些,父亲可能就是直接扫腿,踢到张英才身上了。在普通话体系中,小孩子就要贱养,所以取一些阿猫阿狗的贱名作为乳名,但是喊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儿作“蠢货”,恐怕是没有的。

再比如说,县教委检查团来界岭小学监察。

“山上没地方住,检查团看着余校长指挥学生降下国旗后,就踏黑下山了。”f

踏字就用得好。在常见的表述中,“摸黑”,“擦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是大家所熟悉的表达,但是“踏黑”用得少。在山区,天黑得块,人们要赶夜路,往往是在天一擦黑的黄昏中就要动身,就要准备摸黑步行了。踏黑,用脚步踏在黑夜里,可见踏黑之久之艰难。

检查团走后,张英才气不过写信向上面反映检查中偷梁换柱、张冠李戴等一些见不得阳光的伎俩。他自以为得意,舅舅忽然赶到,劈头盖脸就是几个耳光,打得张英才险些滚进溪水中。

张英才委屈地辩解,舅舅不由分说:“打你还是轻的,你若是我的儿子,就一爪子掐死你。”g

是一爪子,而不是一巴掌,就是这样的语言味道。这些质朴的原汁原味的语言,在小说中比比皆是,浓烈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人物的个性已经跃然纸上,故事平淡点又有什么关系呢?正如张英才和界岭小学的老师一起讨论李子写的作文《我的好妈妈》为什么好——真情实感。没有刻意拔高,只是客观呈现,就好。真情实感,尽在不言中。

二、不掩饰人物塑造与叙事初心

文学从来都有同情弱者的人道主义精神内核,无数作家无不倾心塑造一些小人物,因为小人物的痛楚命运最反映世道人心,从小人物中写出世界之大。著名作家迟子建曾接受采访时说过:“我写过《伪满洲国》,60多万字,是编年体结构。我用了上百个小人物,来构筑我文学眼中的‘伪满洲国。哪怕是写到溥仪这样的大人物,也采用写小人物的笔法。因为我觉得小人物身上,更能呈现生活的本真状态。我的其他长篇,如《额尔古纳河右岸》和《白雪乌鸦》,也都是以写小人物为主,包括新长篇《群山之巅》,更是中国极北地区小人物的群像。在我眼里,小人物是文学的珍珠。”h

刘醒龙在《凤凰琴》中聚焦乡村教师这样的小人物,无疑也是深谙文学规律的体现。这样的小人物是那个年代最基层的文化人,既要终日面对落后贫穷的物质现实,又成天把文化教育的重任扛在肩上。

小人物为了转正的念想,在界岭小学这样狭小而逼仄的小空间想心思、找出路,在这样“上不巴天、下不接地的地方”不断地腾挪与冲撞,从来也不会掩饰什么欲望,其实就算想掩饰也掩饰不了,一眼望到天了。这也是张英才初来乍到时得到的印象——“面和心不和”。

当张英才的舅舅送他到界岭小学完成了任务,临走时却突然返身叫住张英才交代事情。他原本以为是很重要的话,结果呢?别的老师问起来,一定要说近视眼镜是四百度。结果,“剩下他和他们三个时,他们果然问他的眼镜多少度,他不好意思说,但最终仍说是四百度。孙四海借去试了试,然后说,“不错,是四百度。”张英才见遇上了真近视,不由得有些后怕,同时佩服舅舅想得真周到,这样的人,犯了错误也不会让别人察觉。”i由此可见,小人物的小心翼翼、委屈周全、面面俱到的用心与不易。

余校长作为顾全大局的和事佬,主动地承担了十几个离家很远的孩子的食宿,还要照顾发疯了的妻子明老师,无可奈何地撑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小学校。邓有梅副校长的功利心稍稍强烈些、趋炎附势地巴结难免有小人之情状。孙四海耿直,独立自主,爱护孩子,但是道德有亏。为了修建宿舍,孙四海贡献自己的茯苓。

在张英才看不惯造假行为,写信告状后,遭遇其他老师的敌意与抵制。张英才也不得不玩起了假装转正考试的小把戏,把其他老师撩拨心里痒痒的,为此还生出不少事端来。

小人物并不完满,但是作家报以理性的同情。这些让人啼笑皆非的故事,饱含的是“含笑的泪”。

后来,因为张英才的投稿,获得省报的关注与支持,让界岭小学迎来了新的转机。好事之中又再起纷争,围绕转正名额,道德与利益的交锋激烈起来,最终映现了人性的光辉。张英才面对舅舅给的转正名额,婉拒了,赢得了父母的赞赏。在大是大非面前,人性的光芒盖过了利欲熏心。而余校长、邓友梅、孙四海也经过了激烈的心灵斗争,最终选择了放弃,让给更年轻有为的张英才,因为他们最终明白张英才是改变乡村落后教育的希望所在,明白牺牲总是值得的。

小人物的缺陷正是他们的可爱之处、真实之处,也让人物形象更加立体多元。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阎晶明说:“他们是小人物,却有黄金般的心!《凤凰琴》中塑造的乡村教师形象,填补了文学人物画廊中的空白。更重要的是,《凤凰琴》把基层文化人的性格、理想、处境的复杂性表现了出来,在复杂中表现了他们对文化的坚守和无私的奉献。将平凡人的不平凡之处写了出来,《凤凰琴》和《天行者》都是在揭示问题中弘扬时代主旋律,这正是两部作品不同凡响的地方。”j人性的考验便是人物塑造的试金石。其实,仔细揣摩故事的布线与人物形象设计,作家采用了先抑后扬的手法,在开头就埋下了伏笔,也就是张英才刚到界岭小学不久后一次父子碰面。原先那么粗俗不堪的父亲,在看望作为民办教师的儿子时,心中其实已经实现了精神的升华。作为红色革命老区,鄂东这片热土从来就不缺少为了理想信念而舍生取义的革命精神,从来就不缺少重义轻利的文化传统。

上午十点钟左右,张英才从窗户里看到山路上走来了父亲。

父亲给张英才带来了一封信和一罐头瓶猪油,还有一瓷缸腌菜。

张英才对父亲说:正愁没有油炒菜,你就送来了及时雨。父亲说:我还以为学校有食堂,带点油来打算让你拌菜吃。张英才问:我妈的身体好吗?

父亲说:“她呀,三五年之内没有生命危险。”k

黄冈这片文化沃土,曾留下了苏东坡的前后《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这样的旷世杰作和文脉。“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主无尽之藏也”的遗韵流响,从未断绝。面对张英才的询问,父亲却戏谑道:“三五年之内没有生命危险。”人们看淡生死的达观精神已经彰显得淋漓尽致,那么,结尾的谦让与奉献,也就水到渠成顺其自然了。

刘醒龙在这篇小说创作中并没有袒露多么大的野心,更没有打算使用什么炫技手法,只是老老实实地讲完一个感动的故事,朴素,平实。刚好在那个年代,在那个时间点,作家的情感酝酿到了,人物形象也自动浮现起来,叙述也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了。整个故事可能就像冬日里挂在门前的那串玉米,哪怕风干了,也别有意蕴。

三、不遮蔽人性之欲与存在之困

对于作家而言,不顾事实的美化、歌颂,造成不切实际的幻想,有悖于社会责任感;或者不抱希望的哀叹、煽情,平添生活的灰色调,于事无补,也有悖于人生的意义。这两种介入方式可能都会远离了作家介入现实的初心。

刘醒龙选择了属于自己的温暖叙述、希望叙述。著名评论家於可训老师曾评价:“《凤凰琴》促进了中国乡村教师全国性转正的进程,一部文学作品促成了一个社会群体命运的改变。”l从文学与现实及时代的关系来看,确实如此,当然值得肯定。但是,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不仅仅满足于现实层面的干预作用,还应该有传之久远的超越性的精神追求。

不会因为教师身份的特殊,而回避人性的欲望;不会因为教育实際的问题,而回避落后贫穷的现实。直面人性之欲,直面存在之困,不遮蔽,这应该说是刘醒龙的写作初心,也因此初心让他有别于其他作家。《凤凰琴》写的是一个鄂东山区乡村的民办教师的故事,也是写一个个普通人在生存困境中如何自救与坚守的故事,写一个个普通人在道德与利益之间纠缠、最后释然的心灵挣扎史。

从这个角度来说,刘震云的《塔铺》与刘醒龙的《凤凰琴》值得比较来读。刘震云的作品散发着河南人特有的幽默气质,比如《故乡》系列三部曲、《温故一九四二》《我叫刘跃进》等无不如此。独特异样的《塔铺》讲述退伍士兵“我”参加复习班考大学的故事,线条很简单,人物关系也不复杂,主要有“我”,以及暗生情愫的李爱莲、个子很矮的“磨桌”、赌一把的农民王全、做做样子的“耗子”,希望高考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这部小说写了一批那个时代最为关注的高考生群像,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刘震云的个人奋斗史、心灵史的缩影。但如果只是从现实层面来看,未免过于狭隘。著名评论家雷达曾说:“《塔铺》表现了当代青年企图追寻灵魂归属和踏实存在的一种努力;塔铺是双重象征,象征落后、愚昧、不自由状态,回忆塔铺,是为了告别塔铺;但塔铺又是责任、动力和爱的象征,追忆塔铺,又是为了回归塔铺。小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不敢忘记,我是从那里来的一个农家子弟。”m经过评论家的总结与提炼,《塔铺》这部小说文本的多义性得到了诠释,文学价值自然具有了更多包容的未延展的想象空间。

同样地,在《凤凰琴》中,界岭小学又何尝不是一个文化的象征呢?那里的老师又何尝不是铸就了一个个属于自己的人性的丰碑呢?又何尝不是把自己雕刻成与命运抗争、妥协与乡土和谐相处的存在雕像呢?反复出现的凤凰琴、国旗,还有笛子吹出来的《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所营造的多变氛围,无一不与人物的命运相关联,也揭示了人物群像在艰难困苦中所洋溢出来的乐观主义精神,由此实现了现实苦难的同情之理解与超越。

总的来说,《凤凰琴》不仅描写了特定时代背景下民办教师的真实生活状态,还从审美价值的高度审视了人之为人的存在之困,还从人文情怀的深度揭示并包容了人性各种混杂交错的欲望、情绪、伤痛等隐秘的境遇之难。“凤凰琴”这一统摄全篇的核心物象,勾连了人物之间的命运镜像,浇灌的则是对人的同情和关心,对生命的观照与关爱,自然也就涌动了温暖的情愫。

诗人、评论家刘丽朵曾说:“《凤凰琴》不是那种时过境迁之后便让人觉得从内容到写法都陈旧、过时、没有阅读必要的作品。它是一部现实主义杰作,哪怕我是三百年后才读到它,也会这么想。”n我想,这应该就是真实的力量吧。任何好的文学作品可能都拥有一种未完成态,读者也可能是作者。《凤凰琴》的文本价值随着时代的变迁还有待来者进一步的挖掘。

注释:

a於可训主编,周新民、刘醒龙:《和谐:当代文学的精神再造》,《对话著名作家》,河南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36页。

b陈智富、王又平:《自省是作家创作中很清醒的态度》,《长江文艺评论》2020年2期。

c[法]丹纳:《艺术哲学》,江苏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4页。

defgik孟繁华主编,刘醒龙,徐坤,刘震云,陈建功著:《百年百部中篇正典》,春风文艺出版社2017年版,第4页,第4页,第44页,第46页,第13页,第28页。

h卢欢:《唯有孤独才有可能思考》,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7年版,第193页。

jl阎晶明语摘自新闻记者徐颖、通讯员吴滕钰、王旭,《重温〈凤凰琴〉:“他们是小人物,却有黄金般的心!”》,《极目新闻》,2022-06-26。

m雷达:《评说刘震云》,《文艺报》,2017年4月7日。

n刘丽朵:《经典小说》,《中篇小说选刊》官方微信,2018年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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