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霞
(1. 敦煌研究院 人文研究部, 甘肃 兰州 730030;2. 兰州大学 敦煌学研究所, 甘肃 兰州 730020)
《医理精华》 由拉维笈多( Ravigupta) 约在公元7 世纪中叶用梵文写成, 是一部讲述临床知识的医学著作, 也是古印度医学方书中的经典之一。 随着医学实践活动的开展, 也开启了该医籍在西藏、 敦煌、 尼泊尔、 斯里兰卡等地区的国际流布之路。 随着《医理精华》 在国际上的流布, 其被不同民族的医家所吸收借鉴, 并先后被译为藏语、于阗语、 阿拉伯语、 回鹘语等多种文本, 并对吐蕃医学、 于阗医学、 中亚医学以及回鹘医学的发展产生一定的影响。
回鹘文本《医理精华》 残片均出土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吐鲁番地区①关于西域梵文写本的发掘与收藏问题, 参见杨富学《德藏西域梵文写本: 整理与研究回顾》, 《敦煌研究》1994 年第2 期, 第127-138 页。, 其实际发掘地又厘分5 处: 1. 出土于交河故城。 如编号U 9222 (TⅡY 59)、Ch/U 6803 (TⅡY 46)b、U 561 (T Ⅱ Y 66)、U 9218 (T Ⅱ Y 27)、U 9221 (TⅡY 17)、U 9219(TⅡY 27.Y 17.Y 18)、U 9220(TⅡY 18)、Mainz 040(TⅡ2Y 14)、U 5745 (TⅡY 18),等残片9 件;2. 出土于高昌故城。 如U 563(T Ⅱ D 296)、U 5424 (TⅠD 596 )等残片2 件;3. 出土于吐鲁番盆地。 如Ch/U 7193、Mainz 696(T Ⅱ)、U 9226、Mainz 725、无编号1、无编号2、U 9223(T Ⅱ无编号)等残片7 件;4. 出土于木头沟。 如T Ⅲ M 66、T Ⅲ M 295 等残片2 件;5. 出土于胜金口。 如Mainz 208 (T Ⅱ S 49),残片1 件。 纵观发掘地, 则有庙宇、 官署、 民居区、作坊等, 那么《医理精华》 拥有者或为回鹘医僧、 回鹘医, 或为寻常百姓。 再次查看残片, 除书写的医学内容之外并未出现译者或抄写者的名号。 根据残片的行文撰写, 判定或为回鹘人。
吐鲁番地区出土的回鹘文本《医理精华》 于13 世纪译成, 笔者结合相关史料, 试对其编撰背景作以探究, 具体如下:
1. 高昌回鹘时期(848-1283) 社会状况
农业方面, 回鹘人接触绿洲农业、 逐渐适应绿洲农业、 最终完全掌握了绿洲农业技术。 发达的绿洲农业技术为培植更多的道地药材提供了生产基础; 手工业方面, 回鹘人善于取材加工, 如“有砺石, 剖之得宾铁, 谓之吃铁石。 又生胡桐树, 经雨即生胡桐律”。②[元] 脱脱等撰《宋史》 卷490 《高昌传》, 北京: 中华书局, 1974 年, 第14111 页。胡桐律即“梧桐泪”, 是胡杨树干分泌的胶状物, 可作药用。 又如王延德出使高昌, 《行程》 云:
北庭山北中出硒砂, 山中尝有烟气涌起, 无云雾, 至夕, 光焰若炬火, 照见禽兽皆赤。 采者著木底鞣取之, 皮着即焦。 下有穴, 生青泥, 出穴外即变为砂石, 土人取之以治皮。③[元] 脱脱等撰《宋史》 卷490 《高昌传》, 第14113 页。
北庭盛产硇砂, 回鹘人掌握了开采硇砂的技术并认识到硇砂的药用价值, 将其用于皮肤病的治疗。 发达的手工业为药物开采提供了技术支持; 文化方面, “文化面貌由原来比较单一的形态向多元文化形态转化”,④刘义棠《维吾尔研究》, 台北: 正中书局, 1998 年, 第265-266 页。即由单一的草原文化向以农耕文化为主, 草原文化为辅的文化形态转变; 宗教方面, 高昌是佛教活动中心之一。 汉传佛教、 藏传佛教、 龟兹佛教以及印度佛教传入回鹘, 众多佛经及其他典籍也流入高昌。 趋于多元的文化模式以及多种宗教的流入与碰撞, 为不同医学经典的流入、 译著创造了客观条件。
2. 高昌回鹘时期民众的医药需求
自西汉张骞出使西域开辟丝路以来, 高昌地区便处于中西交通要道。 这里本就是经济繁荣、 贸易发达之地, 并已经形成了一套较为完整的产、 供、 销体系。 回鹘人西迁进入此地后更是如此。 宋使王延德奉命出使高昌, 在其自西域返回后作《使高昌记》 一文所载:
其地南距于阗, 西南距大食、 波斯, 西距西天步路涉, 雪山、 葱岭, 皆数千里……所统有南突厥、 北突厥、 大众熨、 小众熨、 样磨、 割禄、 黠戛司、 末蛮、 格哆族、 预龙族之名甚众。①[元] 脱脱等撰《宋史》 卷490 《高昌传》, 第14111-14112 页。
高昌回鹘王国疆域广阔, 在其统辖范围内, 民族众多。 除了回鹘人、 汉人外, 还有南突厥、 北突厥、 大众熨、 小众熨、 样磨、 割禄、 黠戛斯、 末蛮、 格哆族、 预龙族等。 丝路之上, 繁荣的经济贸易, 频繁的人员往来, 不断的迁徙和流动, 一定程度上刺激了高昌地区民众的医药需求。
回鹘文本《医理精华》 沿袭了梵文本的编撰体例, 以“不同主题” 分门别类。 21件残片中包括痢疾、 尿道病、 皮肤病、 风病和风湿症、 疯病和癫痫症、 酒精中毒、 肿胀、 呕吐和干渴、 眼科、 疗伤、 长生药、 出血症等12 章内容。 具体残片的医学内容如表1:
表1 回鹘文本《医理精华》 编目表
回鹘文本《医理精华》 中的12 个“不同主题”, 其编写命名方式则有: 1. 以病名来编写。 如“痢疾、 出血症、 尿道病、 皮肤病、 呕吐和干渴、 疯病和癫病、 风病和风湿症、酒精中毒、 肿胀、 疗伤” 等; 2. 以功效来编写。 如“长生药”; 3. 以分科来编写。 如“眼科”。
1. 方剂编写体例
《医理精华》 中方剂的编写体例则有常规之例和其他之例, 具体如下:
第一, 以常规之例来编写。 如“第6 章 痢疾”:
6.28.2: 茜草、 青莲花、 白莲花、 珠仔树、 茂遮浆(芭蕉汁)、 芝麻;
……
6.28.11: [以上] 用不同的半颂形式表达的十组药物, 用淘米水研磨, 加上蜜冲服之可主治胆汁性痢疾。①陈明《印度梵文医典〈医理精华〉 研究》, 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04 年, 第260 页。 后文引用此书仅写页码, 不再一一标注。
方剂则是列出药物、 制备方法、 服用方法, 主治疾病等。
第二, 以医论中附有治法来编写。 如“第6 章 痢疾”:
6.29: 胆汁性痢疾[患者] 由于吃了[与胆汁] 不相宜的食物; 其胆汁就会搅乱妨碍血液, 引起严重的出血性痢疾; 因此, 应该尽快地采取能主治出血症的疗法。 (第260 页)
方剂则是在医论部分阐明了病因、 病果以及疗法等。
第三, 以医论中附有方剂来编写。 如“第22 章 酒精中毒”:
22.6: 由风而引起的酒精中毒, (其特征为) 心痛、 头痛、 肋痛、 身体呆板、打呃、 咳嗽。
……
22.11: 酸果汁、 青盐、 白花丹、 胡椒、 丁香罗勒和独活草(的散), 用酒冲服, 主治严重的风性酒精中毒。 (第311 页)
方剂则是在清楚地描述酒精中毒的病因、 病症后再列药物。
2. 方剂编写内容
将梵文本—回鹘文本《医理精华》 进行比对, 得知二者完全相同的医论或方剂共有22 个, 具体如下:
(1) 痢疾。 梵文本《医理精华》 第6 章讲述6 种痢疾的具体病症和治疗方法, 载有医论和方剂46 个。 回鹘文本与其相同的医论或方剂共有10 个:
6.16.4: 黑盐、 菖蒲、 诃梨勒、 绒毛叶、 酸藤子(白花酸藤果子)、 干姜;(第259 页)
6.20: 当慢性痢疾越来越轻微时, 就要迅速采取[服用] 收敛剂的方法。 (第259 页)
6.28.4: 莲藕、 旃檀、 珠仔树、 青莲花、 干姜; (第260 页)
6.28.7: 陀得鸡花、 乌头、 生姜、 止泻木的皮与果、 小檗汁(一种洗眼剂)(第260 页)
6.28.8: 杨梅、 甘草、 珠仔树加上石榴皮; (第260 页)
6.29: 胆汁性痢疾[患者] 由于吃了[与胆汁] 不相宜的食物; 其胆汁就会搅乱妨碍血液, 引起严重的出血性痢疾; 因此, 应该尽快地采取能主治出血症的疗法。 (第260 页)
6.30: [要治疗出血症] 必须在其饮料、 食物和泻剂中, 均加入山羊奶。 (第260 页)
6.34: 旃檀或者米仔兰的散(药粉), 用淘米水调配, 再加蜜和糖冲服, 主治出血性痢疾。 (第260 页)
6.35: 止泻木皮的粉末, 用淘米水蜜调和, 再加入粗糖, 可治出血性痢疾。(第261 页)
(2) 尿道病。 梵文本《医理精华》 第11 章讲述20 种尿道病的特点和治疗尿道病的方法, 载有医论和方剂29 个。 回鹘文本与其相同的医论或方剂共有2 个:
11.19: 吉祥草汁或者三果的汁液是可以喝的。 (第261 页)
11.20: 道病而起疱疹的患者们来说, 首先, 要采取放血(疗法)。 (第280页)
(3) 皮肤病。 梵文本《医理精华》 第12 章讲述18 种皮肤病的病症和治疗, 载有医论和方剂59 个。 回鹘文本与其相同的医论或方剂共有2 个:
12.1: 因此产生了18 种皮肤病。 即: (1) 像乌昙跋罗果的皮肤病; (2) 像贝壳颜色的白斑病(白癫风); (4) 象皮病; (5) 如同其名的红莲花型皮肤病; (第280 页)
12.11: 长胡椒、 稠李、 菖蒲、 药西瓜、 止泻木的籽和驳骨草; (第280 页)
钩藤(Rammulus Uncariae CumUncis)为茜草科植物钩藤[Uncaria rhynchophylla (Miq.) Miq. ex Havil.]、大叶钩藤(Uncaria macrophylla Wall.)、毛钩藤(Uncaria hirsute Havil.)、华钩藤[Uncaria sinensis (Oliv.) Havil.]或无柄果钩藤(Uncaria sessilifructus Roxb.),产于广东、广西、云南、贵州、福建、湖南、湖北及江西,常生于山谷溪边的疏林或灌丛中,在国外主要分布于日本等[1-2]。
(4) 肿胀。 梵文本《医理精华》 第24 章讲述6 种令人感到可怕的肿胀, 载有医论和方剂15 个, 回鹘文本与其相同的医论或方剂共有5 个:
24.9: 在患各种肿胀病时, 医生应根据体液的不同, (让病人) 将与各体液相宜的一组组药酥和药油, 用来涂抹、 喷洒(身体) 以及饮服。 (第315 页)
24.10: 根据病情(肿胀的大小) 和手术的一致, 应该采用五业治疗法。 (第315 页)
24.11: 或者酸藤子、 白乌头、 止泻木的皮、 雪松和胡椒(的散, 用热水冲服); (第315 页)
24.12: 或者长胡椒粉加上牛奶(饮服) (均消除肿胀)。 (第315 页)
24.21: 甲状腺肿(瘿瘤) 也有3 种, 是分别由风、 脂肪、 痰所引起的。 由风所引起的(甲状腺肿), 使皮肤发黑、 发红, 使嘴巴有难闻的气味, 使上颚发干。由脂肪所引起的(甲状腺肿), 是软的, 呈油性。 由痰所引起的(甲状腺肿), 是大而硬的。 (第316 页)
(5) 酒精中毒。 《医理精华》 第22 章讲述引起酒精中毒的原因、 症状以及治疗酒精中毒的方剂, 载有医论和方剂17 个。 回鹘文本与其相同的医论或方剂有3 个:
22.13: 也可以饮服由香橼(紫白冬青子)、 杧果和石榴所榨出的果汁; (第311 页)
22.15: 在患胆汁性酒精中毒时, 应该饮服勾兑了蜜、 糖以及一半水的酒;(第311 页)
22.16: 在患胆汁性酒精中毒时, 应该饮服加了糖的、 甜味药所煎的药液;(第311 页)
回鹘文本《医理精华》 中载有完整的方剂51 个、 医论18 个。 经过比对, 梵文—回鹘文本《医理精华》 中不完全相同的医论或方剂共有46 处。 具体分列如表2:
由表可知, 两种文本不完全相同的医论或方剂中涉及痢疾19 处、 尿道病1 处、 皮肤病9 处、 酒精中毒8 处、 肿胀5 处、 呕吐2 处、 长生药1 处、 便秘1 处。 再次比对分析, 得知回鹘文本《医理精华》 在翻译成书时并非完全遵循梵文本的体例和内容, 如:
第一, 方书体例方面, 梵文本的篇章名在每一章的起始处和结尾处。 如:
第1 章 医学理论
1.1: 医术的诸分支为: (1) 眼科; (2) 治身患; (3) 鬼瘴; (4) 治诸疮;(5) ……
1.59: 由于习惯使然, 消食之火是强的, 精力强壮, 就不会有什么危害了。
——第 1 章 医学理论(结束)①陈明《印度梵文医典〈医理精华〉 研究》, 第219-226 页。
而回鹘文本的篇章名仅在每一章的结尾处。 编号U 9218 (T Ⅱ Y 27)②编号U 9218 (T Ⅱ Y 27) 文献原件佚失, 二战前学者拓下了图版, 并做了识读。文献, 如下图③图片采自G. R. Rachmati, Zur Heilkunde der Uiguren. II - Taf.3 Sitzungsberichte der Preussischen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en. Vol. 101, Verlag der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en, 1932.所示:
图 编号U 9218(T Ⅱ Y 27)
该件残片的内容为探讨如何治疗久患疮痈而不破。 如遇疮痈恶化, 则需要施以针刺, 在清洁好疮口后涂抹药膏, 以助疮口愈合。 至此, 回鹘文本《医理精华》 的第十一章完结。 紧接着, 书写的内容就进入下一章的第一首方剂。
第二, 内容方面, 回鹘文本《医理精华》④关于回鹘医学与回鹘文本《医理精华》 的探讨, 参见[德] 茨默著, 杨富学、 侯明明译《回鹘医学与回鹘文本〈医理精华〉 考释》, 《吐鲁番学研究》 2014 年第2 期, 125-136 页。中的部分方剂则是在梵文本《医理精华》 方剂的核心组成基础之上进行药物减少或增加、 药物制备减少或增加、 服药方法增加或改变、 医疗器具减少以及药物替换等, 部分医学内容则是在梵文本《医理精华》中所没有的, 如新增治疗方法、 病因判断、 新验方等。
那么, 梵文—回鹘文本《医理精华》 为什么会有这些不同呢?
如前文所述, 《医理精华》 先后被译成多种文本, 在吐鲁番发掘出土的回鹘文本残片便是其中一种。 由于资料阙如, 尚不知回鹘文本所据何种底本译得。 若是以梵文本《医理精华》 为底本, 那么译著和原本应该葆有一致性。 然而, 再次考察梵文—回鹘文本《医理精华》 的46 处不同, 可知《医理精华》 回鹘文本的底本或是另有它本, 从而体现出梵文本《医理精华》 在回鹘传译中的变异。
《医理精华》 沿袭传统方剂的编写体例, 载有方剂组成、 药物剂量、 制备方法、 服法治法, 主治疾病等, 其中绝大多数方剂是验方, 具有一定的客观性与科学性。 回鹘文残片中有治疗方法的增加、 病因判断的增加、 病状描述的不同、 医学实践认知内容的增加以及新验方的增加, 恰是回鹘医者在医疗实践中对病因、 病状、 方剂等进一步的认知。 回鹘人积极吸收当地积累数百年的高度发达的医学文化以及外来的先进医学文明,并在此基础上发展形成了自身独特的医学。
印度古代医学体系主要有三个, 即“生命吠陀” (Ayurveda)、 佛教医学、 “悉达”医学(Siham)。 其中, “生命吠陀” 是印度古代医学的主流。 它“不仅是治疗疾病的医术, 而且是维系生命和促进健康的生存指南。”①陈明《生命吠陀: 西域出土胡语医学文献的知识来源》, 余太山、 李锦绣主编《欧亚学刊》 第4 辑, 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02 年, 第217 页。
“生命吠陀” 的代表作则有: 《遮罗迦本集》 (Caraka-samhitd) 《妙闻本集》 (Susruwa-samhi) 《八支集要方》 (Astanga-samgraha) 和《八支心要方本集》 (Astanga-hrdayu- sanhiu)。 “印度生命吠陀的著作多用梵语写成, 且采用了韵文(偈颂) 的形式”。②陈明《生命吠陀: 西域出土胡语医学文献的知识来源》, 第219 页。
“生命吠陀” 的特色则有: “三液聚合性”, 即讲求病因的“风性、 胆汁性、 痰性”; 药物类别多样, 其中植物类药物占比丰富, 同时也有一定数量的动物类药物和矿物质类药物。 尤具特色的是与“牛” 相关的药物使用; 方剂中除了传统的治病药剂,还注重食疗; 治疗身体疾病的同时, 也注重患病个体的心理(精神) 健康。
车师前国时期, 即公元前1 世纪, 佛教传入高昌, 之后逐渐发展。 据僧祐的《出三藏记集》 引释道安《摩诃钵罗若波罗蜜经抄序》 载, “会建元十八年(382), 正车师前部王名弥第来朝, 其国师字鸠摩罗跋提, 献胡大品一部, 四百二牒, 言二十千首庐。”③[梁] 僧祐《出三藏记集》 卷8, 北京: 中华书局, 1995 年, 第289 页。又“岁在壬午鸠摩罗佛提赍《阿毗昙抄》 《四阿含暮抄》 来至长安。 又其伴罽宾鼻奈, 厥名耶舍, 讽《鼻奈经》 甚利, 即令出之。 佛提梵书, 佛念为译, 昙景笔受,自正月十二日出, 至三月二十五日乃了, 凡为四卷。”④[梁] 僧祐《出三藏记集》 卷9, 第355 页。是知, 鸠摩罗跋提以车师前部“国师” 的身份敬献胡本《摩诃钵罗若波罗蜜经》 一部。 同年, 又携《阿毗昙抄》 《四阿含暮抄》 来到长安, 并在道安的授意下手执《四阿含暮抄》 胡本, 佛念、 佛护为译,僧导、 昙景等笔受, 最终译经四卷。 因此, 4 世纪下叶高昌地区已有梵文佛典流入, 并有了精通梵文佛典的僧人。
北凉至高昌国统治时期, 即397-640 年, 高昌地区的佛教达到空前兴盛。 如《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 所载, 唐朝初年, 玄奘西去取经途经高昌, 高昌王闻此消息“身心欢喜, 手舞足蹈”, 欲“受弟子供养以终一生。 令一国人皆为师弟子, 望师讲授, 僧徒虽少, 亦有数千, 并使执经充师听众。”①[唐] 慧立原本, 彦悰撰定《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 卷1, 北京: 中华书局, 1983 年, 第19 页。随着佛教在高昌的兴盛, 也使得佛教经典继续流入高昌。 同时, 印度古代医学之“生命吠陀” 也流入高昌。 据《吐鲁番发现的梵文写本丛刊》②Emst. Waldschmidt et al. Sanskrithandschrifen aus den Tufanfunden, VOHD. X. Teil 1-10, Wiesbaden: F.Steiner Verlag, 1965-2000., 19 世纪末至20 世纪初, 德国探险队曾先后4 次来到新疆地区开展考古发掘和考察, 并掠走大量文物, 其中在吐鲁番地区发掘出土的梵文文书则有116 件。“这些文书没有确切纪年, 但从书写文字判断, 应为公元五世纪或者之后。”③[美] 韩森著, 黄士珊译《中国人是如何皈依佛教的? ——吐鲁番墓葬揭示的信仰改变》, 季羡林、 饶宗颐、 周一良主编《敦煌吐鲁番研究》 第4 卷,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9 年, 第34 页。其以佛经为主, 也有少量的医学文书残片, 其中有一部成型的早期“生命吠陀” 著作《毗卢本集》。 因此, 5 世纪前后高昌地区已有“生命吠陀” 流入。
贞观十四年, 即640 年, 高昌国灭西周建立, 佛教兴盛势头不减, 并在高昌得以进一步发展。 同年, 应运太宁之寺建成。 回鹘西迁之际, 即9 世纪中叶, 高昌、 河西等地的佛教已有近千年的发展。 史载高昌回鹘“佛寺五十余区, 皆唐朝所赐额, 寺中有《大藏经》 《唐韵》 《玉篇》 《经音》 等, 居民春月多群聚遨乐于其间。”④[元] 脱脱等撰《宋史》 卷490 《高昌传》, 第14112 页。
9-15 世纪, 回鹘佛教的佛经译著丰富, 众多的佛教经典都有了回鹘文本。 这些回鹘文本佛经或以梵文佛经为底本, 或以龟兹文佛经为底本, 或以藏文佛经为底本, 或以汉文佛经为底本译得。 “就现已刊布的有关写本及少量印本看, 回鹘文佛经大都译自汉文, 以大乘系统为主。” 大乘经典则有“ 《金光明最胜王经》 《观身心经》 《妙法莲华经》 《观无量寿经》 《阿弥陀经》 《华严经》 《佛说温室洗浴众僧经》 《地藏菩萨本愿经》 《大乘大般涅槃经》 《佛名经》 《金刚经》 《说心性经》 《大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圆觉经》 《佛说手新岁经》 《首楞严经》 ”⑤杨富学《回鹘佛教与周边民族关系论考》, 《觉群·学术论文集》, 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02 年, 第420 页。等。 其中, 《金光明最胜王经》 的“除病品” 中则载有“生命吠陀” 的理论。 该佛经由著名翻译家、 学者别失八里人胜光法师约于10-11 世纪根据唐义净的汉文本《金光明最胜王经》 翻译而得, 共十卷三十一品。彼时大乘佛教经典中的“生命吠陀” 理论已流入回鹘。
印度医学与回鹘医学文化之间关系紧密, 前者对后者的形成与发展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如: 一, 丰富回鹘医学理论体系。 自佛教传入伊始, 佛经的流入与译著, 则为印度古代医学之“生命吠陀” 的传播提供了媒介。 其中, 最明显的则是佛教医学中的“地、水、 火、 风” 四大元素。 佛教医学认为“病者, 谓四大不调”, 即“地、 水、 火、 风”不协调, 则会致使个体患病。 而在回鹘医学中则是认为世间万物由“水、 火、 气、 土”四大元素组成。 这“四大元素” 之间是相互联系、 相互制约的关系。 如不能在机体内相协共生, 则会出现病状; 如能在机体内和谐共存, 则会健康无碍。 其最大的特点是“永恒地动态变化”。 “依其理论, 人的生老病死都与大自然的四大物质(水火土气) 以及人体的四大物质(血液质、 黏液质、 胆液质、 黑胆质) 的盛衰有密切关系”;①杨富学《佛教“四大” 与维吾尔医学》, 《五台山研究》 2008 年第1 期, 第52 页。二,丰富回鹘医学内容。 《医理精华》 中载录方剂、 记录印度医学知识, 其中绝大多数方剂是验方, 具有一定的客观性与科学性, 并且具有丰富的临床价值。 该医籍流入回鹘, 并被回鹘医家参阅。 他们在肯定该书医学价值的同时, 也结合自身医学实践, 对其进行“再创造”。 如在印度医方的基础方上进行药物减少或增加、 药物制备减少或增加、 服药方法增加或改变、医疗器具减少、 药物替换以及新增医学实践内容等, 从而使其具有回鹘医学特色。
将梵文—回鹘文本《医理精华》 进行比对分析, 可知二者的方剂编写体例相同,文本中完全相同的医论或方剂共有22 个, 不完全相同的医论或方剂共有46 处。 回鹘文本《医理精华》 并非以梵文本《医理精华》 为底本译得, 其底本或另有它本。 回鹘文本《医理精华》 中的部分方剂在梵文本《医理精华》 方剂的核心组成基础之上进行了药物减少或增加、 药物制备减少或增加、 服药方法增加或改变、 医疗器具减少以及药物替换, 同时, 又新增治疗方法、 病因判断、 医学实践认知内容以及新验方等, 其是回鹘医者在医疗实践中的新认知, 也反映出梵文本《医理精华》 在回鹘传译中的变异。
我们以印度古代医学之“生命吠陀” 为切入点, 探求其流入回鹘医学的路径及影响。 4 世纪下叶高昌地区已有梵文佛典流入, 并有了精通梵文佛典的僧人。 5 世纪前后,早期“生命吠陀” 著作《毗卢本集》 流入高昌。 10-11 世纪, 翻译家、 学者别失八里人胜光法师将唐义净的汉文本《金光明最胜王经》 译文回鹘文本, 大乘佛教经典中的“生命吠陀” 理论流入回鹘。 印度古代医学传入回鹘, 丰富了回鹘医学的理论和医学内容。 回鹘医学继承了西域其他民族和本民族经过长期的社会医疗实践活动所累积的医学知识和经验, 还广泛地吸收融合了周边地区、 国家的医学理论, 从而发展成为具有民族、 地域特色且独立完整的医学理论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