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策略感知问卷的编制及信效度分析

赵雪莲

(1.四川警察学院，四川·泸州 646000；2.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北京 100038)

一、引言

长久以来，我们认为审讯策略是促使犯罪嫌疑人供述的重要驱动因素。《警察审讯手册》中反复强调审讯策略对于打破否认、说服犯罪嫌疑人从拒供转向供述至关重要(Inbau et.al，2011)(1)Inbau，F. E.，Reid，J. E.，Buckley，J. P.，&Jayne，B. C. (2011). Criminal interrogation and confessions (5th ed.). Gaithersburg，MD：Aspen.。该推论是令人鼓舞的，但却具有一定程度的误导性。不同于常识和经验假定，审讯策略对犯罪嫌疑人供述的预测价值尚不清楚，既有研究结论混杂且不一致。一些研究表明，警察审讯策略对犯罪嫌疑人的供述行为具有重要且显著的影响(2)Deslauriers-Varin N，Lussier P，St-Yves M. Confessing their Crime：Factors Influencing the Offender's Decision to Confess to the Police. Justice quarterly，2011，28(1)：113-145.(Deslauriers-Varin &St-Yves，2006；Deslauriers-Varin et al.，2011；St-Yves &Tanguay，2009)。然而，另一些研究指出，审讯策略与犯罪嫌疑人供述之间并不存在明显关联。举例来说，Monston，et.al.(2011)指出，审讯策略对犯罪嫌疑人供述与否的影响非常有限(3)Moston S，Engelberg T. The effects of evidence on the outcome of interviews with criminal suspects. Police practice &research，2011，12(6)：518-526.。

梳理已有文献，发现学界对警察审讯策略与方法的研究大体可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主要关注特定审讯方法的有效性及其心理学原理。第二阶段的研究侧重于对侦讯实践中警察广泛使用的审讯策略进行反思，特别是它们的有效性及潜在的风险性进行评估(4)Cabell J J，Moody S A，Yang Y. Evaluating effects on guilty and innocent suspects：An effect taxonomy of interrogation techniques. Psychology，Public Policy，and Law，2020，26(2)：154-165. Meissner C A，Redlich A D，Michael S W，et al. Accusatorial and information-gathering interrogation methods and their effects on true and false confessions：a meta-analytic review.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Criminology，2014，10(4)：459-486.(Messiner，2014；Cabell，2020)。与早期研究不同，这一阶段的研究开始检验不同审讯策略的效力、缺陷以及对犯罪嫌疑人供述行为的差别影响，以此提高警察审讯策略在区分真实供述和虚假供述中的诊断价值(5)审讯策略的诊断价值是指该审讯策略能够引发有罪和无辜嫌疑人差异化的行为反应。如果某类审讯策略对有罪和无辜嫌疑人产生类似影响，在提高整体供述率的同时，不必要的增加了虚假供述的风险，我们认为它是低区分价值的。相反，在整体供述率保持不变的情况下，某类审讯策略增加了有罪而不是无辜嫌疑人认罪的可能性，我们认为它产生了区分效果，是具有高诊断价值的。。相较于域外对审讯策略分类、效力缺陷和诊断价值的关注，我国对于审讯策略的研究尚处在研究的早期阶段，即侧重于对审讯策略分类及其有效性的学理分析(6)毕惜茜.审讯中的心理学应用[J].国家检察官学院学报，2014，22(04).。按照强制性程度，何家弘(2008)和吴纪奎(2009)将审讯策略分为身体强制、心理强制两大类(7)何家弘.从“硬审讯法”到“软审讯法”[J].人民检察，2008，(17).，强调随着人权保障呼声的高涨，审讯策略面临着由身体强制(硬审讯法)向心理强制(软审讯法)的转型(8)吴纪奎.心理强制时代的侦查讯问规制[J].环球法律评论，2009，31(03).。更进一步，马皑(2010)将基于心理学的审讯策略分为认知重构法、情感接纳法、结果分析法三大类(9)马皑，宗会生.审讯方法及其心理学原理[J].中国刑事法杂志，2010，(01).。毕惜茜(2013)基于态度改变理论将审讯策略分为情感影响法和合理化策略两大类(10)毕惜茜.侦查讯问方法研究[J].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29(05).。孙亚赛(2018)基于犯罪嫌疑人的类型划分将审讯策略分为改变态度型策略、纠正错误型策略和引导陈述型策略(11)孙亚赛.犯罪嫌疑人的类型划分及讯问策略选择研究[J].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34(05).牟军.揭开侦查讯问功能的面纱——基于实证角度的分析[J].南京大学法律评论，2013，(01).。

可以看出，我国关于审讯策略的研究主要由经验总结、逻辑思辨和理论推演而得出，相关实证研究缺乏。截至目前，只有少量的研究探讨了审讯策略对犯罪嫌疑人供述行为的影响。例如，陈欢(2015)采用“电脑死机ALT键范式”对大学生进行实验研究，发现呈现虚假证言的审讯策略与虚假供述存在显著相关(12)陈欢，罗大华.呈现虚假证言审讯策略对虚假供述影响的实验研究及法律建议[J].广西社会科学，2015，(04).。许永勤(2011)调查了最大化策略、最小化策略与未成年犯供述结果之间的关系(13)许永勤.未成年人供述行为的心理学研究[M].北京：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2011.。张守乾(2020)、李坪峰(2021)采用个案访谈和问卷调查相结合的方式，对说服教育、合理化策略在实践中的应用情况进行现状调查(14)张守乾.说服教育方法在讯问中的应用研究[D].中国人民公安大学，2020.(15)李坪峰. 合理化讯问策略研究[D].中国人民公安大学，2021.。事实上，虽然有部分学者采用自编问卷对审讯策略的使用情况及其效果进行了量化分析，但由于缺少成熟且经信效度检验的测量工具，我们很难定量评估审讯策略对犯罪嫌疑人供述行为的影响及作用机制。基于此，本研究拟以犯罪嫌疑人为研究对象，编制一个适合中国法律、文化语境的自评问卷，为评估审讯策略的使用情况，以及审讯策略与供述的关系研究提供有效的测量工具。

二、对象与方法

(一)对象

样本1：预测问卷选取北京市、山东省JN市、山东JY县三所看守所的犯罪嫌疑人作为调查对象。发放问卷410份，剔除随意作答、遗漏题目明显的无效问卷后，获得有效问卷373份，有效率为90.98%。犯罪嫌疑人年龄范围在15～74岁之间，被试平均年龄为33.65±11.59岁。从性别构成来看，男性占比83.11%，女性占比16.89%。在受教育程度上，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被试比例为17.2%、37.8%、22%、22.3%。样本1的数据用于项目分析和探索性因素分析。

样本2：正式施测选择山东省LF市、河南ZMD市两所看守所发放问卷。采取便利抽样的方法，共发放问卷400份，回收有效问卷367份，有效率为91.75%。犯罪嫌疑人的年龄范围在14～63岁之间，平均年龄为33.65±11.51岁。从有效样本的性别构成来看，男性占比82.6%，女性占比17.4%。在受教育程度上，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被试比例为16.2%、41.2%、22%、20.6%。样本2的数据主要用于验证性因素分析和信效度分析。

(二)问卷题项的编制

问卷题项来源主要包括以下三个方面：一是对警察审讯策略的概念解读。二对域外审讯策略问卷的借鉴。三是开放式问卷调查。具体来看，一是对警察审讯策略的概念界定。审讯策略感知的问卷编制首先需要明确审讯策略的概念内涵，把握其包含的指标、结构和维度(16)李欧.警察职业认同量表的编制[J].中国健康心理学杂志，2018，26(02).。在以往的研究中，审讯策略经常与审讯方法(methods)、审讯技巧(techniques)等概念混同使用。从概念层级上看，审讯策略是高于审讯方法、审讯技巧的上位概念。由于审讯方法的情境性、多样性，我们无法实现对特定审讯方法、具体审讯技巧的穷尽列举。相比之下，中观层面的审讯策略是审讯技巧和方法的归并，该分类体系更具实践指导意义。综上，我们认为审讯策略是指在羁押情境中警察为了查明案件事实、突破心理防线、获得案件相关信息而借助使用的各种方法和技巧的集合。基于对警察审讯策略的概念理解，审讯策略的测量应包含警察在审讯过程中广泛使用的提问策略、对质策略、证据使用策略、认知重构策略和情感影响策略等内容。

第二，对域外审讯策略问卷的借鉴。结合域外警察培训手册以及既有文献中关于警察审讯策略的量表和问卷，从中选取使用频率高的、有价值的条目，并根据我国法律、文化作调整、删除和合并。问卷主要借鉴Duke et al.(2018)，Kassin et al.(2007)(17)Kassin(2007)对审讯方法和技巧进行了探索性因素分析，发现了四个因素：1、隔离、融洽关系、最小化；2、对抗；3、威胁；4、使用证据。，Soukara et al.(2009)(18)Soukara et al.(2009)通过对英国审讯录音的分析确定了17种审讯策略，其中披露证据、开放性问题、引导性问题、重复性问题、强调矛盾、正面对质、质疑嫌疑人陈述使用较为频繁。，King &Snook(2009)，Verhoeven(2018)(19)Verhoeven(2018)编制的问卷以证据对质、诉诸道德、以他人陈述对质、引导性问题、强调不合作的后果、指出陈述内的不一致、表现出不耐烦和生气、提供假设情境、打断嫌疑人陈述、提供道德上合理化的理由、承诺、身体恐吓12种审讯技巧为项目来源。通过验证性因素分析删除“以他人陈述对质”和“承诺”2个项目，并将剩余10个项目分为对抗性策略和操纵性策略两个维度。等人的研究思路设计(20)Duke M C，Wood J M，Bollin B，et al. Development of the Rapport Scales for Investigative Interviews and Interrogations (RS3i)，Interviewee Version. Psychology，public policy，and law，2018，24(1)：64-79.(21)Kassin S M，Leo R A，Meissner C A，et al. Police Interviewing and Interrogation：A Self-Report Survey of Police Practices and Beliefs. Law and human behavior，2007，31(4)：381-400.(22)King，L.and Snook，B.，2009.Peering inside a Canadian interrogation room：an examination of the Reid model of interrogation，influence tactics，and coercive strategies.Criminal justice and behavior，36，674-694.(23)Soukara，S.，et al.，2009.What really happens in police interviews of suspects？Tactics and confessions.Psychology，crime and law，15，493-506.(24)Verhoeven W-J. The complex relationship between interrogation techniques，suspects changing their statement and legal assistance. Evidence from a Dutch sample of police interviews. Policing &society，2018，28(3)：308-327.。题项排除主要基于以下考虑：首先，删除不适合我国文化背景的题项。例如“诉诸个人信仰或宗教”等问题存在跨文化适切性问题，并不适用于我国文化背景。第二，排除不适合中国法律和司法实践的题项，例如，与家人或朋友隔离、在狭小而私密的空间内审讯等题项属于讯问的统一性规定，并不属于警察审讯方法和技巧的范畴。第三，删除犯罪嫌疑人难以作答的题项。例如，使用虚假证据、提供虚假的测谎结果、虚张声势等题项并不适合羁押情境中的犯罪嫌疑人填答。

第三，在文献分析的基础上，围绕个人基本情况、审讯方法的使用情况以及对不同审讯方法的看法三个方面开展开放式问卷调查。通过对收集信息的整理、分析和分类，提炼出侦查讯问实践中警察广泛使用的、具有代表性的测试题目。最后，为保障问卷的内容效度，特请4名侦查讯问、犯罪心理学专业的研究生和3名教育工作者对问卷题项进行改编、删除或合并，并对词汇和语句表述进行多轮调整，确保其简洁、清晰、表达准确。最终形成的初测问卷共包括18个题项，采用Likert5点计分评估其使用频率，即1=从不使用，2=较少使用，3=说不清，4=较多使用，5=总是使用，分值越高说明警察使用该类审讯策略的频率越高。

(三)统计分析

采用SPSS26.0进行项目分析、探索性因素分析、相关分析及内部一致性信度分析。采用AMOS26.0进行验证性因素分析。

三、结果

(一)项目分析

采用极端组检验、题总相关、同质性检验进行项目分析。第一，极端组检验。将被试按问卷总分从低往高进行排序，排序前27%为低分组，排序后27%为高分组，以独立样本t检验比较高、低分组的得分是否具有显著性差异。结果发现，除A11以外，高低分组在其他项目上得分的差异均达到显著性水平(P<0.001)。另外，采用决断值指标检验题项的鉴别力。结果发现，A1和A11的决断值小于相关研究建议的标准3，故考虑删除这些题项。第二，题目总分相关法。该方法要求单一题项与总分的相关系数高于0.4，低于0.4的项目建议删除。删除某一题项后，原量表的α系数增加，则该题也建议删除。由表1可知，A1、A11、A12的相关系数低于0.4，且当删除该题项后的α系数高于全部题项的内部一致性系数0.848。第三，同质性检验。同质性检验要求单一题项的共同度高于0.2，或者因素负荷高于0.45(25)吴明隆.问卷统计分析实务——SPSS操作与应用[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0.(吴明隆，2010)。采用主成分分析法，固定抽取一个因子，发现A1、A11、A12未达到上述标准。综上，删除A1、A11、A12三道题，保留15个项目。

(二)探索性因素分析

对经项目分析之后剩下的15个项目进行探索性因素分析。Bartlett球形检验和样本适当性检验的结果发现，χ2(105)=2202.722，P<0.001，KMO=0.883，说明各题项之间是相互独立的，数据适合进行探索性因素分析。采用主成分分析、最大方差正交旋转法，提取3个特征根大于1的公因子。随后，按照因子负荷值低于0.4、存在共同负荷、负荷值差异低于0.2、同一个因子下的项目数少于3个等原则进行项目删除。每删除一个题项，对剩余项目重新进行探索性因素分析。经多次探索性因素分析后，依次删除存在双重负荷的题项A6和A7，最终得到3个因子、13个项目。具体情况如表2所示，提取3个公因子特征根均大于1，累积方差贡献率为62.133%。13个项目的因子负荷在0.63～0.843之间，因子归属明确。

表2 警察审讯策略感知问卷的探索性因素分析结果

其中因子一包含4个项目，命名为正面对质策略。正面对质策略主要通过对现有证据材料的利用，或通过提问非预期问题、指出矛盾与不一致来质疑犯罪嫌疑人的陈述，以实现直接、正面对质的目的。具体包括指出前后陈述不一致、陈述间不一致、陈述-证据不一致、提问非预期问题等方式。因素二包含5个项目，命名为指控性策略。指控性策略是指通过长期而持续的有罪指控、威胁、许诺、情绪操纵来实现对犯罪嫌疑人的支配和控制，以此实现突破心理防线、获得供述的目的。具体包括阻止否认犯罪、利益承诺、威胁恐吓以及高强度情绪操纵等内容。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指控性审讯策略一直饱受争议，并受到更加严格的审查，部分原因在于指控性审讯策略可能会产生不成比例的虚假供述。因素三包含4个题项，命名为信息收集策略。信息收集策略以建立融洽关系、提高信息披露为基本原则，包括积极倾听并鼓励自由陈述、满足犯罪嫌疑人基本需要、表现出尊重和友好、置换视角、分析利弊得失等内容。

(三)验证性因素分析

采用AMOS26.0对正式施测的样本(N=369)进行验证性因素分析，各拟合系数详见表3。χ2 /df =2.37，RMSEA=0.071，IFI=0.950，CFI= 0.949，TLI= 0.935，GFI=0.936。通常情况下，模型适配良好的卡方自由度比值介于1～3之间；当RMSEA小于0.05时，说明模型适配理想，当RMSEA值介于0.05～0.08时，说明模型适配度尚可。TLI、AGFI、CFI、GFI、IFI、TLI等拟合指数均在0.9以上，数值越接近于1表明模型拟合度越好。基于以上分析，模型的整体拟合情况良好，符合心理测量学要求。

表3 整体拟合系数表

另外，各维度对应项目的因子荷载在0.534～0.877之间，符合0.5以上的检验标准，说明问卷各维度所属项目具有较好的代表性。另外，各维度的平均变异抽取量(AVE)在 0.46～0.57之间，接近或达到相关研究建议的0.5以上标准。且各维度的组合信度(CR)在0.77～0.83之间，在相关研究建议的0.7以上(26)吴明隆．结构方程模型：Amos实务进阶[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3．，说明聚敛效度理想。

(四)正式问卷的信度分析

对警察审讯策略感知问卷及各维度进行内部一致性信度分析，发现审讯策略感知问卷总体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863，正面对质策略、指控性策略、信息收集策略3个维度的Cronbach's α系数在0.765～0.848，分别为0.765、0.821、0.848。

(五)正式问卷的效度分析

为检验问卷的结构效度，使用正式施测的样本2数据计算问卷总分与各维度间的相关系数。研究发现，问卷总分与各维度以及各维度之间均存在显著正相关，相关系数在0.215～0.884，达到P<0.01的显著性水平。如表4所示，各维度与总问卷间的相关(r=0.716～0.884)高于各维度之间的相关(r=0.215～0.527)，表明各维度具有较强的归属性。同时，各维度间中低程度的显著相关表明各维度在确保测量内容一致的情况下又有差异性，相互之间不可替代。

表4 各维度与问卷总分的相关系数矩阵

四、警察审讯策略使用的现状调查

《审讯策略感知问卷》包括正面对质策略、指控性策略、信息收集策略三个维度，子维度得分越高，表明该类审讯策略的使用频率越高。问卷采取Likert5点计分，将信息收集维度反向计分后计算审讯策略总分。

研究对象为看守所在押犯罪嫌疑人，连同预测试的373名被试，共740名有效被试样本。从样本的性别构成来看，男性占比75.9%，女性占比24.1%。被试年龄在14～74岁之间，平均年龄为32.19(SD=11.69)岁。描述性统计结果表明审讯策略总分及三个维度均值在2.73～2.92之间。在三类审讯策略之中，正面对质型策略的使用频率最高(M=2.82，SD=1.06)，指控型策略的使用频率最低(M=2.73，SD=1.16)。

如表5所示，在性别差异方面，不同性别群体在审讯策略各维度及总分上均有差异。其中男性嫌疑人报告警察使用了更多的对质策略、指控性策略和更少的信息收集型策略。就年龄差异而言，青少年和成年嫌疑人在正面对质策略和信息收集策略上存在显著差异。相对于成年嫌疑人，警察对青少年嫌疑人使用了更多数量的正面对质策略和信息收集策略。在供述结果上，犯罪嫌疑人的供述选择会影响警察对审讯策略的总体使用频率。相比供述者，拒供者报告警察在审讯期间使用了更多数量的指控性策略和更少的信息收集型策略。

表5 警察审讯策略使用的现状分析表(M±SD)

五、讨论

(一)关于测量工具

本研究以看守所在押犯罪嫌疑人作为样本，在借鉴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编制了适用中国的审讯策略感知问卷。审讯策略感知问卷由正面对质策略、指控性策略、信息收集策略3个维度构成，这一维度划分与开放式问卷调查归纳出的构想维度相匹配。另外，审讯策略感知问卷不单是对国外学者问卷的修订，还加入了本土化的测量指标。与Verhoeven(2018)编制的问卷相比，本问卷包含了不同性质的审讯策略，有利于开展全方位的调查研究。

总问卷和各维度的内部一致性系数在0.765～0.86之间，说明审讯策略感知问卷的内部一致性信度较高。审讯策略感知问卷各维度与总分的相关系数大于各维度间的相关，说明问卷各维度既能反映审讯策略的共同特点又具有一定的独立性。验证性因素分析表明，三因素模型拟合指数良好，问卷具有良好的结构效度和聚敛效度。综上所述，审讯策略感知问卷信效度良好，为评估侦查讯问中警察审讯策略的使用情况，探寻审讯策略与犯罪嫌疑人供述之间的关系提供了有效的测量工具。

(二)警察审讯策略使用的现状分析

本研究表明，侦查阶段警察采用的审讯策略依次为正面对质策略、信息收集策略、指控性策略。也就是说，使用证据和质疑陈述是侦讯实践中警察最经常使用的审讯策略。进一步的差异检验发现，性别会影响警察对审讯策略的使用。女性嫌疑人报告警察使用的信息收集型策略明显高于男性嫌疑人，而在指控性策略和正面对质策略维度上男性嫌疑人的得分高于女性嫌疑人。“骑士精神假设(27)骑士精神假设反映出男性敬重妇女、济弱扶贫的倾向，该倾向使执法人员不愿意对女性嫌疑人采取强制、严厉的处罚行为，而倾向于采取更加人性化的方式和方法。”或可解释警察对男性使用更多的指控性、对质性策略以及更少的信息收集型策略。值得注意的是，警察对青少年(14-25岁)和成年嫌疑人使用了差异化的审讯策略。这一点与国外学者的研究结果存在明显的不一致。举例来说，Meyer(2010)指出，尽管警察能够认识到青少年和成年嫌疑人之间的发展差异，但关于发展差异的认知与实际审讯行为并不存在关联。警察在审讯青少年时采取了和成年嫌疑人大致相同的审讯策略(28)Meyer J R，Reppucci N D. Police practices and perceptions regarding juvenile interrogation and interrogative suggestibility. Behavioral sciences &the law，2007，25(6)：757-780.。然而，本研究发现，相对于成年嫌疑人，我国警察对青少年嫌疑人使用了更多数量的信息收集策略和正面对质策略。偏重于信息收集策略的使用可能源于警察对涉罪青少年这一潜在弱势群体的认知和看法，特别是对发展不成熟以及心理脆弱性特征的关注。另外，警察在审讯青少年时倾向于使用正面对质策略。这一方面可能与共同犯罪是青少年犯罪的主要形式有关，另一方面也可能与青少年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有关。由此，审讯人员更可能通过强调陈述-证据不一致、不同主体间的陈述不一致来质疑其陈述的可靠性。本研究发现，犯罪嫌疑人的供述选择会影响警察对指控性策略和信息收集型策略的使用频率。供述者报告警察使用了更少的指控性策略和更多的信息收集型策略，这与域外研究结果是相一致的。研究发现，基于融洽关系的信息收集型审讯在减少嫌疑人抵抗、促进供述和披露未知新信息上具有积极的促进作用(Alison et al.，2013；Wachi et al.，2014)(29)Alison L J，Alison E，Noone G，et al. Why Tough Tactics Fail and Rapport Gets Results：Observing Rapport-Based Interpersonal Techniques (ORBIT)to Generate Useful Information From Terrorists. Psychology，public policy，and law，2013，19(4)：411-431.(30)Wachi T，Watanabe K，Yokota K，et al. Police interviewing styles and confessions in Japan. Psychology，crime &law，2014，20(7)：673-694.。相比供述者，拒供者报告警察在审讯期间使用了更多数量的指控性策略和更少的信息收集型策略。这与我们的常识和经验假定是相一致的，当犯罪嫌疑人拒绝回答问题或坚持否认指控罪行时，警察倾向于升级策略以应对嫌疑人的抵抗，采取更加严厉、强制的审讯方式。

(三)研究不足与未来方向

本研究主要存在以下不足。第一，受样本可获得性以及看守所场域封闭性和私密性的限制，本研究采用的是方便取样法，主要集中在中、东部地区，并无来自西部地区的样本，这导致取样代表性上受到一定的限制。未来研究需要扩大样本范围，平衡不同地区的样本分布。第二，调查对象均为看守所内的在押犯罪嫌疑人，并无监狱服刑罪犯的样本。样本构成以男性嫌疑人(占比75.9%)、初犯(占比79.2%)为主。因此，相关研究结论是否可以复制并推广到其他较大的样本人群(例如，监狱服刑罪犯、女性在押嫌疑人、罪行严重的惯累犯)中有待于进一步检验。关于审讯策略感知的调查，未来可以通过看守所在押犯罪嫌疑人和罪犯服刑人员的对比分析，结合不同调查样本的特点检验审讯策略感知问卷的稳健性和适用性。最后，问卷部分题项的表述需要在日后使用过程中根据实践反馈进一步推敲、修改和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