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一
周围嘈杂的声响如海浪一般,一阵一阵涌过来,不时有人从床边走过,好奇地看一眼丁雪梅。
丁雪梅脸冲墙,用被子蒙着头,静静地躺在那里。整整三天了,她一直蜷缩在自己的床上,不想搭理任何人。到饭点时,病房、走廊顿时热闹起来,病友们边吃边聊,互相问问病情,丁雪梅低着头,随意扒拉了两口护工打来的饭就又躺倒了。她真怕有人和她搭话。可走廊哪能是清净之地?不时有人过来问这问那,或者拦着护工悄悄打问她的病情。她听不清,但能感觉出护工在她背后做小动作,估计是给人讲述她住院的缘由吧。她不难想象护工讲述她的故事时那种绘声绘色的模样,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她喊护工:“劳驾,帮我喊一下大夫或者护士吧?问问有没有床位,把我换到病房里面?”护工哂笑了一声:“就是有,估计也轮不到你。”看着护工似笑非笑的表情,几天来沉默寡言的丁雪梅突然就爆发了,心中的火呼啦啦地蹿了上来:“你怎么说话呢?凭什么就轮不到我?”嘶哑的高嗓门让护工为之一怔,等反应过来之后,她挺不屑地“嘁”了一声,转身就走了。丁雪梅抬起身,还想说她几句,可看看周围突然聚拢过来的目光,到底没再吱声。她无奈地把被子压好,左右翻了个身,好像怎么着都不是很舒服。因为翻身,肩膀又被撕扯了一下,钻心地痛。丁雪梅冲自己发火:痛死算了。嘴里咬牙切齿地这么说着,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用被子蒙上了头。
丁雪梅是被120 用担架抬到医院的,当时她的脸上、身上全是伤,引来不少人围观。没有床位,医生只好将她安排在走廊。等点滴刚一挂上,警察就来做笔录了。正是晚餐时间,周围不少病人家属都好奇地围上来,七嘴八舌的。丁雪梅羞到无地自容,她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忍不住小声呻吟。警察一个劲地劝解人们散开,有个女警还伏下身子安慰了她两句,让她安心养伤,其他的事别想。可她怎么能不想呢?睁开眼睛,是声声漫骂和各种眼神的交汇;闭上眼睛,也全是被当街殴打的情景。就在自己家的单元门口啊,衣服都被撕烂了,上半身几乎不着片缕。这以后,还怎么回家?怎么见人?躺倒在地的瞬间,她瞥见有人拿手机为她拍照,也看到邻居幸灾乐祸地交头接耳……警察问个没完,她翻来覆去就那一句话:“打人总是犯法吧?还是当街行凶,是不是应该坐牢!”
上午9 点,一群白大褂出现在走廊尽头,丁雪梅知道,那是大夫们带着护士来查房了。终于挨到周一了,她想无论如何得给自己争取个病房,这走廊的风也吹得太厉害了,头痛、肩膀疼,那是止痛针止痛药都无法抑制的痛,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这痛,到底在身上还是心里。长长的走廊毫无遮拦,每天都被无数人打量、观览、议论,真是受不了。有些人甚至根本不避讳她,就在离她不远处窃窃私语,那鄙夷的眼神和冰冷的话语让她一次次陷入窒息。
几天了,脑袋好像已经木然,不想思考也不能思考。即使如此,可还得给大夫说说好话,让他们开恩,把自己调整到病房里面,不要再面对这么多的人。
那群白大褂已经走到床前了,丁雪梅听到他们在交流她的伤情,有人在陈述,有人在翻看病历本。他们一个个都戴着大口罩,穿着白大褂,她硬硬心,鼓足了勇气想要开口,却见站白大褂正中间的那个男大夫对着周围的大夫和护士发话:
“她这个伤不轻,来了也三天了,尽量换到病房里吧?”
护士长在解释:“这几天病人特别多,病房全安排满了。”
“一会查完房看看,有没有这两天出院的,尽快给调一下。”
“好的,主任。”
她感激地冲着站在中间的那位主任点了点头,他也正看着她,就在她与他目光相对的那一瞬间,她忽然莫名地慌乱起来,这双眼睛,怎么和蔡明明的眼睛一模一样?那么温情?那么善解人意?是蔡明明?不,不可能!她差一点就要喊出蔡明明三个字,硬忍住了。干嘛要喊出来,就算是,装不认识不就得了。难道还要让地球人都知道自己是个小三,被当事人老婆给打了!是啊是啊,怎么能让蔡明明知晓自己的丑事?不,不能,一种难言的羞耻感和急迫感让她苍白的脸上瞬间布满了红晕。
尽管对方戴着口罩,可那双眼睛是那么熟悉那么温和,熟悉温和得就像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丁雪梅想再次确认一下,内心的慌乱却让她本能地避开了那双眼睛。
还有比眼下这情景更糟糕的吗?苍白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更显眼的是那几道指甲抓过的深深的挠痕,浑身都是伤,虽然不致命,可已经够她痛的了,尤其是左肩膀,被几双大皮鞋狠狠地踢狠狠地踩,那一丝丝钻心的痛让她三天来都没睡过一个好觉。身上穿的,还是那位好心的女警察给她买来的医院的睡衣,灰突突的,多么难看。这恐怕是她此生最难堪的时刻吧?虽然几天没照过镜子,可丁雪梅知道自己的狼狈。
绝望再次袭来,该如何面对那双眼睛呢?她下意识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查房的大夫已经走远了,护工头一回冲着丁雪梅笑,她伏在丁雪梅耳边:“丁姐,厉害呀,你认识蔡主任?蔡主任刚才专门打招呼,让好好照顾你,估计明后天就能给你调房吧,房间里比走廊能休息得好点,你的伤也能好得快点。”丁雪梅苦笑了一下,蔡主任!果然姓蔡,是他了!
刚躺在医院走廊上时,丁雪梅就听到一些病人在嘁嘁喳喳地议论她,说她如何充当小三,如何被人家老婆当街痛打,她想过辩解,可说什么好呢?
到医院已经三天了,老刘一直没有露过面,连一个电话一个微信也没有。三天了,她领教了多少白眼多少鄙夷?她不止一次地嘲笑自己:这就是三年来你心心念念的老刘,就是你自以为是的一往情深!三天了,她的心里渐渐被愤怒填充得严严实实,好几次,她都恨不得跳起来,冲到老刘面前问问他,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
算下来,已经80 多个小时了。丁雪梅曾经一分钟一秒钟地计算着时间,设想着老刘出现的各种可能。
三天的时间里,往事一帧帧地漫上心头,绝望也一点一点地越积越厚,以至压得她喘不上气来。三年了,多少缱绻的时光?多少难忘的故事?这会,你都不能问问我的死活吗?
一想到几天前的那个场景,丁雪梅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那女人真是凶啊,撕着自己的头发,一个劲地往地上扯,肩膀就是那个时候被拽到地上,又被猛烈地踹了几脚的。几个把那女人叫姐的男人真是下死手呀。
一开始,丁雪梅还一个劲用眼神在人群中搜寻老刘,嘴里也在喊老刘,可后来,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那种尖锐的疼痛让丁雪梅觉得自己快要被打死了,她拼命想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了。那帮人不住口的漫骂,让围观者越来越多,她只能躺在地上蜷缩起了身子,刺骨的疼痛加上深深的绝望,使她觉得世界霎时变得无比黑暗。她听到周围有人在喊: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也有人喊:报警吧!报警吧!再后来,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丁雪梅唯一记得的是:从那个女人和她带领的一帮亲友出现时,自己就再也没有看到老刘,他好像一下子从人间蒸发了,一点声息也没有。老刘消失了,爱情消失了,天空消失了,躺在地上的丁雪梅只能看到一大堆五颜六色的鞋子,看到一只只不停地抬起又落下的脚。她是在绝望中闭上眼睛的。即使后来在医院已经清醒过来,她仍然不想睁眼,不想说话,什么都不想。心里一直有各种声音在打架,一个说:就这样死了吧,死了也挺好,再不用那么难堪了。一个说:死?凭什么?她凭什么可以这样欺负人?她是原配,就可以这样歇斯底里地打人吗?一个说:老刘呢?老刘怎么不说话?得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个说:老刘,老刘早开溜了。你喜欢的人不过是个伪君子。一个说:这些年,一直顾及大家的脸面,现在好了,都撕破脸了,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能让你们好过!一个说:对,就在医院好好住着,安心养伤,反正已经做了伤情鉴定,我再大的错也大不过你们打人的错,我就不信了,天下没个说理的地方……
她们就是来请求谅解,我也绝对不会原谅,我等着!三天了,丁雪梅反复告诫自己。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老刘,老刘老婆,所有打人的人一个也没出现,反而意外地碰到了蔡明明。
是他,不用再问了,一定是他,那眼睛、那神情、那浑身散发的气质,没有其他人可以替代。
想不到,蔡明明居然子承父业,当起了医生,还是个外科主任。看他的样子,这些年应该过得不错吧?
丁雪梅心中五味杂陈。
丁雪梅和蔡明明来自同一个县城,是小学、中学同学,他们坐了很多年的同桌。在那个四季风沙的地方,他们曾经那么要好。
那时的他们多单纯啊!丁雪梅记得,自己最喜欢扎一对马尾辫,走路一甩一甩的。她知道自己吸引别人的目光,就故意把马尾辫扎得高高的,让它甩得更带劲些。
那会的蔡明明可是妥妥的学霸,各门成绩在全年级遥遥领先。整个人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加之他父亲是县城的名医,老师们都对他好得不得了。尤其是班主任,一见到他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而蔡明明本人,也是蛮自负的一个人,不大合群,很少见到他和男同学一起勾肩搭背地同进同出。
其时,班里的同学都不大理解,蔡明明,一个超级学霸,却偏偏对同桌丁雪梅那么好。丁雪梅除了长得漂亮,可以说是无足称道,学习成绩很一般。只有丁雪梅自己清楚,他俩其实是同病相怜。
丁雪梅的父母离异很早,离婚后,她母亲就离开了县城,再也没来看过她。她根本不知道父母是因为什么离的婚,她对生母没有太多的印象,和继母的关系也一直处得不好,时不时就给同学吐槽她的继母。可能就是这个缘故吧,蔡明明对丁雪梅格外关照,遇到丁雪梅不会做的题,他就一遍遍地讲,从不厌烦。偶尔,还给丁雪梅带些他父母去外地出差带回来的好吃的。
大家都以为,蔡明明对丁雪梅好是出于对丁雪梅的同情,没有人知道的是,蔡明明的父亲在外面也有一个相好的,是他父亲带过的研究生。蔡明明无数次见过父母争吵也无数次目睹母亲暗自垂泪,他心里特别疼惜母亲,可又没办法劝说父母离婚。他对那个第三者无比痛恨,就因为这个缘故吧,他和丁雪梅互相都觉得对方可怜。
还记得,初二上学期的一个下午,体育课,老师让大家分组练习排球。那阵子,全国正放映日本电视剧《排球女将》,片中那个由荒木由美子扮演的小鹿纯子吸引着所有人,她的“晴空霹雳”和“幻影旋风”两招扣杀让人过目难忘。同学们在操场上嘻嘻哈哈地模仿着、打闹着,一派笑语欢声。就在这一片玩闹中,忽然听到一声怒骂:“臭流氓!”我们都挤过去看,但见蔡明明一脸懵懂抱着排球站在那里,他对面站着的,是医院子女李晓月。李晓月满脸愠怒,说蔡明明摸她的脸,体育老师倒不觉得是个大事,微笑着劝说李晓月,回过头又让蔡明明给她道歉,可蔡明明就那样直愣愣地站着,一句道歉的话也不说。我们原想,可能蔡明明就是个误撞,不小心碰了李晓月的脸。李晓月却不依不饶:“他绝对是故意的,他就是个小流氓。你们知不知道,他爸爸在办公室耍流氓,被他妈带着一大群人抓了个现行,我们医院的人都骂他爸呢……”
她的话还没说完,丁雪梅就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你少胡说八道!他爸的事与他何干?打个球碰一下不是正常又正常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天仙,特别想让别人摸一把你的脸啊?”同学们全笑了,李晓月一时语塞,脸都涨红了。体育老师劝解了几句,丁雪梅拉上浑身发抖的蔡明明走了。
这以后,两人更是形影不离,周末或者假期,常约着一起去爬山。如今想起在那小县城唯一的山头——西山顶上,不止一次痛骂继母和小三的样子,丁雪梅依然能笑出声来。
西山顶成了蔡明明和丁雪梅的乐园,自由的风,爽朗的笑,大声地发泄,无尽地想象,那感觉,真好啊!
蔡明明恨自己的父亲,不止一次地说,将来,他要带着他的母亲远行。他和丁雪梅一起幻想着离开县城去更大的城市,去看外面的世界,他们发誓要活出个人样来。
丁雪梅从没有告诉别人的是,从那时起她就喜欢上了蔡明明。他善良、单纯、忧郁,成绩那么好,身上的优点说也说不完。她幻想着以后嫁给蔡明明。她一定会好好对他,他们一辈子都只有对方,他们一定会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一对。
可惜,高一还没上完,蔡明明就转学了。他的父母终究离婚了,母亲调去了省城。在他和母亲离开县城之前,蔡明明还专门约丁雪梅一起去看了一次日出。那天,起得很早,天真冷啊。蔡明明很高兴,一个劲说,再也不用看到父亲和那个小三的脸了,说母亲总算可以和他一起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丁雪梅陪着他笑,任由他说,可内心深处,却充满了伤感,她知道,他们从此怕很难见面了。
当时,他们还约好了要书信往来,每周都写。可写着写着,就毕业了,就失去了联系,就再也听不到关于蔡明明的只言片语。连他父亲蔡大夫的消息也很少听到,好像县医院从来就没有过那样一位名气很大的外科大夫。
丁雪梅不禁叹了口气,三十年间,自己无数次地盼望看见蔡明明。可谁知道,这回见了,却是在这样的地方,在这样的时候。命运是专门来和人开玩笑的吗?谁撞见那天的事都无所谓,可为什么偏偏要让蔡明明撞上?
这辈子,命怎么这么不好呢?和丈夫,谈恋爱时也好得不得了,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可惜,一结婚全变样了,自己和那个婆婆根本没法相处,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刚开始,丈夫还不时居间调停。到后来,自己莫名其妙地又流产过两次,大夫说,可能再不容易怀上孩子了,婆婆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丈夫也渐渐没了好声气。日子就那么越过越淡,越淡越觉得乏味。最终,还是自己提出的离婚。有什么办法呢?已经打心眼里不想进那个家门了,那个家一点温度也没有。
再之后,相亲、介绍,相遇又分开,分开再相遇,兜兜转转,转转兜兜,好容易才碰到老刘。几乎是一见钟情啊!老刘和蔡明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相像,神情、语气、谈吐……自己内心是多么雀跃,明知道老刘有家有孩子,可从来没有要求老刘为自己而离婚,也没有要求老刘给自己什么物质保障。和他在一起,就觉得遇到了真爱,就觉得内心欢喜。三年了,老刘是那么情意绵绵那么体贴入微,那么满腹经纶那么善解人意。记得,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纪念日,他就送她一幅字,写的是李白那首脍炙人口的《秋风词》:“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感动得丁雪梅稀里哗啦,泪流满面。从老刘身上,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蔡明明。她无数次想,蔡明明成年后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吧?她有时简直分不清自己究竟喜欢的是老刘还是蔡明明。她安慰自己,管他呢,不管是老刘还是蔡明明,比起丈夫那冷冰冰的样子,可都强了太多太多。当然,也不是没有犹豫没有怀疑,可转念一想,自己已经离了一次婚,那些一地鸡毛的日子已经过够了,四十多岁了,还不能和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三年了,和老刘相处的三年里,有笑脸有鲜花有期待有层出不穷的小惊喜,当然,也有苦恼有挣扎。毕竟,老刘有家,他不仅仅属于她。她心里明白,只能一次次地告诫自己:别太贪心,这样就很好。她甚至从没想过鸠占鹊巢,没想过要老刘离婚和自己一起过,她其实有点害怕婚姻生活了,害怕那些曾经的鸡零狗碎、冷言冷语,也害怕真正生活在一起,会不会发现老刘和年少的蔡明明其实有多么不同。
三年了,已经习惯了和老刘这样相处。各自有各自的生活,需要时一起吃个饭看个电影。她甚至偶尔觉得,就是老刘的老婆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反正老刘不止一次跟她说过,他并不喜欢妻子,不忍分手,只是为了孩子。自己也不能太咄咄逼人,她挺理解老刘的,也甘心做他的红颜知己,和他做露水夫妻。可谁能想到,就这,还被人当众难堪?曾经深情款款的老刘竟然瞬间消失,估计这辈子再也不会出现了吧!
命运为什么要这样安排?造化为什么要如此弄人?
最不应该此时出现的蔡明明,却偏偏出现在她这一辈子最难堪的时刻!
丁雪梅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蔡明明,三十年的时光,好像一下子全涌到了眼前,那么多伤心、委屈、眼泪,那么多无助、痛苦、崩溃,甚至,还有那么多思念、牵挂和不舍!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和丈夫的事,和老刘的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此时此刻,该怎么面对蔡明明?
三十年了,就这样一天天稀里糊涂地过着,可今天,她真想好好从头来过,真想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的生活。
她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做对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真是讽刺啊,蔡明明曾经那么讨厌第三者,而三十年后的相逢,自己居然以第三者的面目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会怎么看自己?会怎么想自己?又会怎么说自己呢?也许自己对于他来说,早已经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路人吧?时间淘洗着一切,改变着一切。
当年,蔡明明不是也特别讨厌他的父亲吗?谁能想到,有一天他会成为和他父亲一样的外科大夫?丁雪梅摇头苦笑,眼前又浮现出那个痛骂父亲的年轻人……
时光如果能够倒流,那该多好啊!
自己的心,为什么这么痛?比挨打受伤那天更痛!
那些一起做过的习题,那些西山顶上的谈笑,那些互相打气的鼓励,那些暗夜里的思念和牵挂,那些再也不会重来的满心满眼的欢喜与期待……
一直以为自己过得还好,还凑合,还将就,可今天,可此刻,在看到蔡明明的那一瞬间,才知道自己过得是多么糟糕,糟到不能再糟!
蔡明明一定认出自己了吧?他没有挑明,是想给自己留几分面子吧?他一定听医生、护士甚至警察讲过自己的故事了,一个地地道道、彻头彻尾的狗血故事!
该怎么办呢?不行,我得在他搭话之前离开医院。或许,他刚才没能认出自己,也或许,他早已把自己忘得干干净净。就让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过去吧,让他只记得西山顶上那个和他一起欢笑、一起歌哭的丁雪梅吧!
这医院是没法再住了,今晚就回家。等医生下班就走。出院手续什么的,回头再让护工来办吧。
自己能走吗?没事,给护工多付点钱,让她搭把手,不行再叫个人,先把自己送回家。
离开医院时,最好别碰到蔡明明,从今往后,谁也别见,包括老刘,就让自己一个人独自终老吧!
旁边的病房里,传来一阵轻柔的音乐声,播放的是一首老歌:
我们不慌不忙总以为来日方长,
我们等待花开却忘了世事无常……
丁雪梅把脸深深地埋进了面对墙壁一侧的被子里,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