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版二姐
我父母住过的医院,护工界由两大阵营组成:隶属于护工公司的“正规军”和无组织、纯个人的“临时护工”。
一开始,我没有任何经验,就信公司。他们通常跟病房挂钩,护士也会推荐,就更显正规。但这些年下来,护工公司的护工没有什么明显高于临时护工的优势。
护工公司要从护工的收入中抽取一定的管理费,所以,同样都是一天200 元钱,临时护工就拿200 元,正规军到手只有170 元,因为护工公司要抽走比如30 元钱的管理费。因此,有的正规军们也会想点办法多赚钱,或者适当地减少一些劳动。
临时护工之间,都是老乡,彼此帮衬介绍活儿。你介绍的人不好,下回我不用这个人,也不找你了,所以,反而这些无组织的临时护工,还挺注重名声的。
这些年,我们家前前后后接触过的几十个护工里,给我印象深刻的,都是临时护工。其中一位章大姐,是个神人。
2017年我爸第一次脑梗那天,我在急诊留观守着我爸。凌晨五点不到,留观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进来一位衣着整洁的中年妇女,用标准的普通话问我,是否需要护工。她说她姓章,是河南人。又跟我说:“你用我不用我都没关系,但是,大叔这个情况,三角枕你得给买,知道吗,他翻身你得给他垫起来,不然容易长褥疮。”然后,她拿出手机,利索地点进了购物平台,“就是这样的,你在网上买吧,网上便宜。二楼小卖部有,卖得贵。”我说,我也不找别人了,那就您吧。
到八点钟,我们幸运地得到了一个床位。但不到半个小时,护士把我叫到护士站,很严肃地跟我说:“您不能用现在这个护工。”护士三言两语说了个大概:其他护工抵制这位章大姐,不能让她在这个病房,否则她们就不干了。
后来,我爸的护工大姐跟我们回家以后,闲聊时谈到那位章大姐,说她自己的病人她不好好看着,还出去找活儿,找到之后她又不干,把病人转给别的护工,她从中挣钱。我爸后来复发,在急诊的时候,看到章大姐还在。我们家护工大姐说,章大姐自己已经彻底不干护工的具体活儿了,她现在就靠给别人找活儿收提成。
我爸第一次住院时,同病房的老爷爷跟我爸一个病,但比我爸严重。看他的护工大姐,姓张,也是河南人。一来二去跟张大姐就熟悉了。张大姐原来在一个养老院工作,一个人看好几个老人。因为实在挣钱少,才来医院当护工的。她给我看过她的护工证。很正规地一个红色小本本。
后来,我爸妈有一次住院,我们家保姆大姐跟了去陪护。保姆大姐没几天就打听出来,张大姐帮我找护工,她也是从中提成的。
2021 年5 月,我爸住的医院让我们出院,我想找一个能走医保又能长期住的一级医院。张大姐给介绍了一个。我去看的时候觉得还可以,特意提出,我要用自己的护工,那个医院当时一口答应没问题。等我们到了又改口说不让用自己护工。第二天,我把我爸接回家了。后来,我家护工大姐跟我说,张大姐给那个医院介绍客户,也是拿钱的。
一个患者家庭与一位护工建立信任的过程,是缓慢而具体的,或者说,是一个个微小的细节堆积起来的。
我爸现在的护工陈大姐,是2019年出院时候从医院带回家的。从一个细节就可以看出她是什么样的人——无论什么时候给我爸吸痰,她都是戴手套的。别看这么一个细节,真的不是每个护工都能做到。
她的认真,医生护士都是认可的。我爸后来住了八个月的那个医院,护士长说,给老人拍痰这个事儿,别人家护工是有人看着就拍得勤,没人看着也就那样了,“你们家大姐不是,该拍几次就拍几次。”
其实这些年遇到过这么多护工,但对护工的资质,我心里还是犯嘀咕,她们有经过专业的培训吗?是谁培训的?前面说的张大姐给我看的护工证,我家大姐后来说,那种证书,花点钱就能有。
关于护工与患者家属的关系,我从来不觉得“像家人一样”的关系是最好的关系。家人关系容易模糊边界、淡化责任。因此,我觉得我和我家护工大姐更像是一个不错的团队,是比单纯的雇主和雇员更进一步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