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雷雨》中的隐性艺术家形象

2023-07-12 03:13汪余礼
长江学术 2023年3期
关键词:周冲周萍周朴园

汪余礼

(武汉大学 艺术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一、曹禺的创作意图与隐性艺术家的出场

“暴露大家庭的罪恶”相对比较容易。曹禺说:“我对于旧社会的罪恶是深恶痛疾的。……《雷雨》中的周朴园自然是当作一个万恶的封建势力代表人物而出现的,我也着力描写那些被他压迫的

也是他所“喜欢的人”(《雷雨》第184 页)。周冲出场不久,就跟他妈谈起对四凤的欣赏与爱慕,这明显透出他的单纯、善良与天真;他不了解周围的人,只活在自己美好的幻梦中。这样的人物,是剧作家所需要的“亮色”,也是蘩漪、“雷雨”等隐性艺术家所需要的“小盟友”。

二、隐性艺术家的联动与全剧核心意蕴的显现

首先是蘩漪,她在剧中像是一位处心积虑、运筹帷幄的导演艺术家,几乎利用剧中所有人来创作,并最终协助曹禺实现了创作意图。蘩漪作为周朴园的太太,在娘家并无势力可以倚靠,在周公馆也没有朋友,就现实而言她并没有可以反抗周朴园的实力。但在剧中,曹禺赋予蘩漪一种非常偏执的个性,她基本不考虑现实情况(周萍极力逃避她,周朴园绝不会允许她跟周萍结合),只一门心思想要拉住周萍。为了让周萍答应跟她在一起,她双管齐下,一面让鲁妈来把四凤带走,一面跟周萍反复沟通,希望周萍记住曾经说过的话,并负起责任来。她指出周朴园是“第一个伪君子”,周家人偷偷做出过许多可怕的事然后嫁祸于人,最是虚伪可耻;她提及周萍曾说过“恨父亲,愿他死,就是犯了灭伦的罪也干”之类的话,想要重新唤起周萍的恨父之情,把周萍拉到她自己这边来。而周萍铁了心要离开蘩漪,并公然说他要娶四凤,于是蘩漪采取了进一步的行动。在一个雷雨之夜,蘩漪偷偷跟踪周萍来到四凤家,待周萍翻窗进入四凤卧室后,蘩漪从外面把窗户关上,这一动作直接导致周萍四凤幽会被鲁大海、鲁妈发现,四凤没脸见人,在暴雨之夜夺门逃出,接着引发一系列事情。经此一事,四凤已有求死之心。再说侍萍受蘩漪之邀来到周公馆后,见到了周朴园,于是27 年前周朴园与梅侍萍之间的悲剧故事浮出水面。他们这次意外相逢,为后面大悲剧的发生做了铺垫。在最后一幕,蘩漪反复苦求周萍无果,在彻底绝望后走向疯狂。她先是叫来周冲阻止周萍四凤私奔,然后是叫来周朴园破坏他们之间的好事,最终导致三个年轻人死亡。至此蘩漪沉重打击了她这一生最痛恨的人——周朴园,基本

第三是“雷雨”,它在剧中是无处不在的一种力量,似乎与蘩漪配合最为默契,又似乎代表高深莫测的天意,是一位捉摸不透的隐性艺术家。它从第一幕开始,就参与到戏剧情境的运动之中;但它不化为人形,只是作为一种氛围性的力量渗透到剧中每个人心里。如果说“大象无形”,那么它是剧中最大的隐象(隐性艺术家形象)。因其无形而运化万物,故其力量更多地是通过“他者”显现出来。在第一幕,“雷雨”以“郁热逼人”的空气压抑人心,剧中多数人心里似乎都窝着一团火。于是我们看到,在周朴园与蘩漪之间爆发了一场足以让周冲感到震惊的冲突,最后蘩漪哭着离场,内心对周朴园的不满又加深一层。在第二幕,“天气很阴沉,更郁热,湿潮的空气,低压着在屋内的人,使人成为烦躁的了”(《雷雨》第57 页)。受辱后的蘩漪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在周萍面前痛诉周朴园的种种劣迹。无奈周萍现在一心只想做“父亲的好儿子”,对于蘩漪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只想尽快远离她。蘩漪的意志再次受挫,心内怨火如焚,只感到“热极了,闷极了”,“希望我今天变成火山的口,热烈地冒一次,什么我都烧个干净”(《雷雨》第69 页),可见她此时简直比雷电更可怖——她已产生毁灭一切的念头。到了第三幕,“天气还是郁热难堪,天空黑漆漆地布满了恶相的黑云,人们都像晒在太阳下的小草,虽然半夜里沾了点露水,心里还是热燥燥的,期望着再来一次的雷雨。……闪电更亮得蓝森森地可怕,雷也更凶恶似地隆隆滚着,……狂雨就快要来了。”(《雷雨》第101 页)正是在这样的雷电之夜,四凤跪在地上发誓:“以后我永远不见周家的人”;如果见了,“那——那天上的雷劈了我”。(《雷雨》第126页)恰在此时,“雷声轰地滚过去”。由此,地上的人事与“天上的雷”建立了某种关系。但四凤还是抑制不住想见周萍的欲望,就在那天晚上,她与周萍不仅偷偷相会了,还“亲热”了一阵子;更要命的是,他们同在一室的情形,被鲁大海、鲁妈撞见了。四凤自知无脸见人,夺门逃出,跑进外面的狂风暴雨之中。她糊里糊涂走到周公馆花园那电线杆底下,想触碰那根电线。本来蘩漪早已叫人去处理花园里的旧电线,但电灯匠说“下着大雨不好修理”,没来修,于是这电线成为一个很危险的存在物。幸而此时四凤仍然心存挂念,没有去触电,转而找周萍去了。到了第四幕,“外面还隐隐滚着雷声,雨声淅沥可闻,……偶尔天空闪过一片耀目的电光,蓝森森的看见树同电线杆,一瞬又是黑漆漆的。”(《雷雨》第134 页)那偶尔闪过的电光,仿佛至高者扫向大地的目光,一切罪恶尽在眼底。最后,由于蘩漪的复仇欲望烧到电火一般白热,她设置重重关卡堵住了想要逃出周公馆的周萍、四凤,最终导致了悲剧的总爆发。四凤与周冲自身并无过咎,但先后触电而死,不能不让人联想到“雷雨”的威力。要不是“下着大雨”,那根电线早就被挪开了,也就不会电死人了;因此四凤、周冲之死,终究与雷雨有关。而这里间接影响人事的“雷雨”,作为“第九个角色”的“雷雨”,显然既不是佛教中掌管因果报应的神灵,也不是基督教中惩恶扬善的上帝,而是更加原始的、与人类早期诗性智慧密切相关的某种主宰。

在剧中,“雷雨”既是形而下的、可见可感的,直接影响着蘩漪、周萍、周冲、四凤等人物的心情,又是形而上的、神秘莫测的,像是冥冥中一种诡异的力量操控着剧中八个人物的命运。它对于蘩漪的影响最大:表层是以郁热、沉闷的气氛使得蘩漪烦躁不安,内心似乎有一座火山要爆发,这使得她的言行逐渐偏离平时的轨道,而多忤逆暴烈之举;深层则是以震耳的炸雷、耀眼的闪电诱导蘩漪“如雷如电地轰轰烧一场”,最后成为一个“最雷雨的性格”。蘩漪与“雷雨”的配合最为默契,二者互为形神,共同奔向剧中无可名状的深渊。在曹禺的潜意识里,要轰毁“监狱似的周公馆”,最需要的便是蘩漪这种“最雷雨的性格”。但在现实生活中,她除了经常见到周朴园式的虚伪冷酷的压迫者,以及“为着凡庸的生活怯弱地度着一天一天的日子”的“阉鸡似的男子们”,几乎看不到雷雨式的人物。(《雷雨》第183 页)因此,痛击周朴园、摧毁周公馆的雷雨式人物,只能基于现实想象出来,只有造出这种人物才能实现其“发泄愤懑、暴露罪恶”的创作意图;而这种雷雨式人物只有跟自然界的雷雨高度契合起来,达到某种程度的“天人合一”,才能使剧情超出“社会问题剧”的层面,实现形而下与形而上的统一。最后,蘩漪与“雷雨”的联合运作,共同实现艺术的本质,还需要其他人物的高度配合。而刷新传统观念的内在视野,回归到缪斯女神不可捉摸、无法规定的本性,才能真正实现艺术的本质,这里头周冲的配合显得尤为重要。在剧中周冲没有任何过错,他完全可以不死,但最后还是死了。曹禺说:“他的死亡和周朴园的健在都使我觉得宇宙里并没有一个智慧的上帝做主宰。”(《雷雨》第185页)这是对基督教中上帝存在的否定。不仅如此,周冲之死还让人觉出佛教中“因果报应说”之荒谬。在现实社会,“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的事例比比皆是。这种情形让少年曹禺痛苦不已,他恨不得“平地轰起一声巨雷,把这群盘踞在地面上的魑魅魍魉击个糜烂”。能助他写出真相、发泄愤懑而又不落窠臼的最理想人物,自然便是周冲。这就是为什么在《雷雨》中,蘩漪、“雷雨”与周冲作为曹禺发自内心创造出来的一组形象,构成了一组隐性艺术家,他们里应外合、精诚配合,使得《雷雨》逐渐呈现出反专制(反封建专制和资本专制)、反宿命、探寻生命之道的核心意蕴。在天地不仁、善美易毁的现实社会,一个人究竟该怎样活着、走怎样的道路才能活出一点意义?这个问题响彻千古,逼使一代又一代人做出自己的回答。在此问题情境下,曹禺的《雷雨》实际上是在宇宙视野下、在洞察“天地间的残忍”这一真相的过程中探寻天人之道与生命意义的,仅此一点,足以让它超出绝大部分社会问题剧。

三、隐性艺术家的创构与作品魅力值的提升

一般而言,艺术是现实生活的审美反映,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但是,即便对社会生活有深刻的洞察,并拥有丰富细腻的生命体验,仍不一定能写出好作品。这里涉及诸多环节,其中艺术技巧是无法忽视的要点。在诸多艺术技巧中,设置隐性艺术家往往被忽略,但这一点对于作品成形并提升其魅力值具有极大的作用。结合《雷雨》的创作来说,在剧中设置并精心塑造隐性艺术家形象至少具有三大作用。

第一,在剧中设置并精心塑造隐性艺术家形象,对于合成全剧、塑造出具有魔性的复杂人物形象具有关键性作用。单纯再现现实生活,很多时候是没法创造长篇佳作的。要让分散的、粗糙的现实生活材料融入作品之中,至少需要一位能动性、创造性比较强的人物,仿佛导演一样,让相关人员行动起来,朝着某一个目标前进。在《雷雨》中,周朴园、蘩漪、侍萍、周萍、周冲、鲁大海、鲁贵、四凤的生活世界其实是各不相同的,有的实在是相去甚远;但由于蘩漪的作用,他们的生活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甚至形成了这样那样的冲突。正是蘩漪,让远在千里之外的侍萍来到周公馆,逐步点燃悲剧的导火索;正是蘩漪,拼命地要抓住周萍,使得他拼命地要逃出去,由此引发一系列冲突;正是蘩

出一个真实而略显平淡的蘩漪形象;但如果越出现实主义的拘囿,把蘩漪作为一位分有作者生命体验与艺术智慧的隐性艺术家来塑造,把她写成一个既来源于现实又超越现实、既是剧中人又是导演、既外师造化又中得心源的特异形象,那么有可能让这个人物更有魅力、更迷人。质言之,在作品中置入并精心塑造隐性艺术家形象,可以赋予作品某种魔性,使之更具吸引力。

第二,在剧中置入并精心塑造隐性艺术家形象,有助于营构出兼具戏剧性与诗性的戏剧诗境,并持续更新着观众的惊奇感与共通感。一般而言,隐性艺术家形象不是照实摹写出来的,而是现实生活、作者自我(含生命体验与艺术智慧)与形式规范三维耦合的结晶。塑造隐性艺术家形象,除了深入体验生活、让人物享有部分艺术智慧之外,还需要充分考虑特定艺术形式的审美规范。对于戏剧艺术来说,隐性艺术家往往是让作品兼具戏剧性与诗性的重要因素。在《雷雨》中,周公馆式的家庭在1920 年代的中国比较常见,家长专制,儿女服从,过着相对平静有序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既没有多强的戏剧性,也没有多少诗意可言。要让这样的家庭“轰起一声巨雷”,出现令人震惊、意外的戏剧性场景,就必须置入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物。曹禺对蘩漪委以重任,着力突出她叛逆、偏执、阴鸷、强悍的一面,让她把周公馆搅得风起云涌、险象环生,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让她像艺术工作者那样发挥作用。从幕启时她把鲁妈引入周公馆开始,引爆周公馆的导火索(侍萍)被点燃,由蘩漪所推动的戏剧性情境便开始运动起来。接着我们发现蘩漪执拗地要周萍继续爱她,而周萍另有所爱,由此引出一系列戏剧性很强的场面。蘩漪与四凤、周萍之间直击对方要害或内藏机锋的对话自不必说,即便是他们之间没有对话的场面也有很强的戏剧性乃至诗性。比如,蘩漪在暴雨之夜尾随周萍来到四凤家的那场戏,“忽然一片蓝森森的闪电,照见了蘩漪惨白发死青的脸露在窗台上面。她像个死尸,任着一条一条的雨水向散乱的头发上淋她。痉挛地不出声地苦笑,泪水流到眼角下,望着里面只顾拥抱的人们。闪电止了,窗外又是黑漆漆的。再闪时,见她伸进手,拉着窗扇,慢慢地由外面关上。”(《雷雨》第132 页)这个场景,无论是对周萍四凤,还是对观众来说,都是非常意外、非常震惊的;而其中所内蕴的心理活动、深刻意味,则几乎是品味不尽的。在这个漆黑的夜晚,一道道闪电所照亮的,首先是中国几千年来被政权、族权、天理、人伦等等所压抑的情欲,尤其是女性的情欲。四凤即便发下毒誓永远不见周家人,可还是鬼使神差要跟周萍亲热,情欲使然也;蘩漪不顾天降暴雨不顾自己身份尾随周萍来到佣人破房,亦情欲使然也。那种人性深处的力量,其顽强、坚韧的程度超出人的想象。其次,对于蘩漪来说,她冒雨来到四凤家,固然是因为她爱周萍,但其实周萍已经坚决拒绝她了,她为何不能放手,而偏要亲眼看到周萍四凤亲热,还要关上窗户设法报复呢?她亲眼看到那样的场景,无非是如尖刀刺心,令其嫉恨、痛苦到痉挛而已。但她就是要亲自品尝那痛彻心扉的苦。必欲痛到极点,而后施以疯狂报复,这种内在生命运动的路线,是颇为令人惊愕的。从理性角度看,蘩漪这样做,除了让她离目标更远之外,唯一的作用就是让她自己更痛苦。但她心里的那团火,使她几乎必然要这样做。这种与刻骨铭心的爱欲同等强烈的嫉恨之情,以及这种情欲背后自伤伤人、自毁毁人的非理性冲动,足以让人“睁大了惊奇的眼”(《雷雨》第180 页)。这样的场景,蕴含着剧中特别震撼人心、耐人寻味的戏剧诗境——兼具戏剧性与诗性、如强光照亮人心的情境;而这样的戏剧诗境,主要是由蘩漪这位隐性艺术家带来的。再比如,就在那一夜,周冲先行来到四凤家,在那狭窄昏黑的小屋对四凤诉说着对光明世界的憧憬:“四凤,……我们的真世界不在这儿。……有时我就忘了现在,(梦幻地)忘了家,忘了你,忘了母亲,并且忘了我自己。我想,我像是在一个冬天的早晨,非常明亮的天空,……在无边的海上……哦,有一条轻得像海燕似的小帆船,在海风吹得紧,海上的空气闻得出有点腥,有点咸的时候,白色的帆张得满满地,像一只鹰的翅膀斜贴在海面上飞,飞,向着天边飞。那时天边上只淡淡地浮着两三片白云,我们坐在船头,望着前面,前面就是我们的世界。……那里没有争执,没有虚伪,没有不平等。”(《雷雨》第116 页)在狭笼里梦想着“明亮的天空”与“无边的大海”,在丑恶污秽处憧憬着“没有争执,没有虚伪”的乌托邦世界,这是剧中颇具张力又很有诗意的一个场景;而这里所内蕴的戏剧诗境,主要是由隐性艺术家周冲带来的。如果说叛逆、阴鸷的蘩漪行事乖张,主要带给人惊奇感;那么单纯、善良的周冲喜欢做梦,则主要引发人同情感。其情其梦,或违背伦常,或过于天真,但都因其深刻的真实性,而持续带给人共通感。不同地域不同时代的人观看此剧,多半被这些场景所吸引所感动,甚至入心入梦,久久难以忘怀。质言之,《雷雨》中那些颇具戏剧性与诗性、特别震撼人心或引人遐想的场景、段落,多半与隐性艺术家蘩漪、周冲、“雷雨”有关。

第三,在剧中置入并精心塑造隐性艺术家形象,有助于以叠翻之势带给作品多重意蕴,在有限情境中开显出无限意味,进而让作品具有经典性内质。现实生活可能是平淡的,但“文似看山不喜平”,戏剧尤需跌宕起伏,如何让戏剧如层峦叠嶂一样扣人心弦引人入胜呢?一个重要的方法是引入一组隐性艺术家形象,让他们把“剧意”逐层上推,从形而下推到形而上,逐层深入,叠翻出奇。在《雷雨》中,第一位隐性艺术家蘩漪进入情境之后,她反抗周朴园、追求其心目中自由爱情的系列举动,不仅让剧情扣人心弦,也使得剧意朝着“要自由,反专制”的方向发展,这条线让很多人觉得《雷雨》的主题是“反封建”;第二位隐性艺术家周冲进入情境之后,他同情穷人与工人、反对剥削与压迫、追求平等真挚爱情的系列言行,逐渐呈现出一个少年心目中理想的乌托邦世界,这条线让人感到《雷雨》的主旨在于倡导“社会大同”;第三位隐性艺术家“雷雨”进入情境之后,他一方面协同蘩漪多方作战,另一方面则似乎把剧中多数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隐隐显示出“神秘者”的力量,这使得《雷雨》的主旨显得扑朔迷离。在“雷雨”的操控下,剧中人再怎么努力去追求其目标,都似乎只能导致相反的后果:周朴园竭力想维持其“最圆满”的家庭秩序,结果其家庭分崩离析,妻子儿女二疯三死;蘩漪竭力想要占有的对象,经过她一次次苦心追求、拼力争取之后离她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侍萍竭力想要避免发生的事情,在其一系列操作之下反而加速发生了;周萍、鲁大海、周冲、四凤、鲁贵的如意算盘或计划、梦想全都破碎。难道曹禺是要彰显那神秘的宇宙主宰的力量?对于那种神秘的力量,曹禺用“雷雨”来暗示,称其为《雷雨》中的“第九个角色”,并认为他是全剧“最重要的”角色。对于这种角色,曹禺没法实写,只能以“灵动的意象”写之;而“灵动的意象”可以只是辅助性的意象,也可以是引导性的隐性艺术家。曹禺把“雷雨”当作隐性艺术家来描写,委以重大的使命,希望通过它来表现“对宇宙间许多神秘的事物一种不可言喻的憧憬”。就作品实际而言,曹禺将“雷雨”这位特殊的隐性艺术家引入之后,作品的层次确实更丰富了,从形而下的层面上升到了形而上的层面,从家庭、社会视野拓展到了宇宙视野,主题意蕴也从反封建、反专制、求大同拓展到探寻天人之道、寻求人生意义了。当然,对于该剧的主题意蕴,不同的人还可以有更多的解读,但多位隐性艺术家的置入,确实给作品带来了多重意蕴,尤其是让作品从形下世界上升到形上世界,从而在有限世界内开显出无限意蕴,这无疑有助于增加作品的经典性内质。

总之,在作品中置入并精心塑造隐性艺术家形象,是合成作品并使之具有内在灵魂的一种重要方法。尤其是在戏剧作品中,巧妙地置入并精心塑造隐性艺术家形象,有助于“自然地”实现作者的创作意图,有助于使全剧达到戏剧性与诗性高度融合的审美境界,有助于给作品带来体悟不尽的多重意蕴,从而最终有助于作品进入经典化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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