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克州
在长期的历史教学实践中,图像被称为“插图”,这形象地说明图像没有独立的地位,是文字的附属。造成这一认识上误区的很大原因是人们仅仅看到图像外部可见的具象信息,而没有关注到图像内部不可见的意蕴信息。这种认识不仅与图像的时代发展要求不符,也与课程标准的理念和要求不符。因此,在历史教学中,我们必须重视对图像的解读与运用。
一、图像的内涵与意义
1.图像的内涵
何谓图像,学者们提出不同见解。韩丛耀认为,图像包括图形与影像。但也有学者认为“图像”一词中的“图”指的是图形,而“像”指的是图形中的意义。[1]李凇认为,图像是历史的景象,但不是现有历史课本的插图,一切视觉形式的材料都可以看作是图像。[2]蓝勇认为,史料主要分成文字史料、图像史料、实物史料、口述史料四类,由于实物可以通过现代技术转变为图像,口述也可以转变为文字,所以史料最终可以分为文字史料和图像史料(非文字史料)。[3]陈仲丹认同蓝勇的这种观点。邓菲认同“图像”概念的广泛性。通过对上述学者观点的简单梳理不难发现,关于图像的内涵,尚无统一的定论。综上,我们认为非文字的视觉材料都可以看作是图像,基于对初中历史教科书研究的需要,暂不考虑影像部分。
2.图像的意义
图像不仅是历史证据的一种重要形式,还可以阐释文字无法记录、表达的意涵。例如,对于半坡人生产生活的状况,由于没有成熟的文字可以进行解读,很大程度上要依靠半坡人面鱼纹彩陶盆图像(详图见初中历史教科书七年级上册第2课)。透过陶盆可以折射出半坡人的生产、生活、信仰状况,“善于制陶,尤善于绘画的母亲们把族徽精心画在陶盆里,然后覆扣在孩子的瓮棺上,是为了让孩子不要忘了自己的氏族”[4]。“人面鱼纹”是氏族精神图腾的象征,具有至高无上的意义。对于成熟的文字产生之前的历史,我们往往要依靠图像去进行解读,成熟的文字产生之后,由于文字记载的往往都是精英人物的历史事件,对于底层社会民众的历史,很少有文字记载,有时即使有文字记载,但无法反映事物具象,这时图像的历史功用就体现出来了。例如,初中历史教科书七年级下册第12课中的图像《河南禹州宋代墓葬的歌舞散乐壁画》,出自北宋元符二年赵大翁墓葬中的壁画。这幅壁画不仅给后人带来直观、生动的视觉冲击,也说明散乐已经成为宋朝市民阶层日常生活中的重要娱乐方式。简而言之,图像的价值和意义并不亚于文字。尤其是在传统时代,民众识字率不高,形象直观的图像更是有极大的“用武之地”。
二、图像解读的策略:可见之不可见
图像如此重要,那么如何解读图像呢?陈仲丹提出从图像的发生信息、具象信息和意蕴信息三个层面进行解读。[5]下面以初中历史教科书七年级下册第18课的图像——《平定准噶尔图卷(局部)》(详图见教科书)为例来说明如何解读图像。
1.图像的发生信息
图像的发生信息主要指图像是如何产生的,反映了图像生产的时代语境与面貌,需要把握图像的以下要点:(1)什么时候生产的?(2)在什么地方生产的?(3)谁生产的?(4)是为了什么人生产的吗?等等。[6]对于图像的发生信息,我们建议引导学生将图像的生产过程置于具体的时空框架下进行解读,借以培育学生的时空观念素养。教科书中的《平定准噶尔图卷(局部)》是《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的重要组成部分。平定准噶尔叛乱,无疑是清朝重大的政治事件。乾隆皇帝下令图绘这场军事行动,历时五年,形成内容翔实、地域范围广阔、气势恢宏的《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乾隆帝对此图像非常满意,出于政治目的的考虑,将它交付给法国制为铜版画。[7]由于铜版画的制作是一项极为耗时耗力的工艺,加上中法两国相距遥远,致使该图的最终交付延期了10年之久。上述的解读,纠正了该图像仅在中国生产的错误认识,有利于学生认识图像生产的国内和国外两个场域。
2.图像的具象信息
图像的具象信息主要是指图像的自身构成,主要包括它的风格、样式、题材等,需要理清以下要点:(1)图像呈现了怎样的场景?(2)图像的组成部分有哪些?(3)是单幅还是一个系列?(4)图像的哪个地方吸引观众的目光?为什么?等等。[8]对于图像的具象信息,我们建议引导学生尽可能全方位、全视阈观察图像,抓住关键有效信息。教科书中的图像呈现的是清廷接受准噶尔叛军投降的宏大场面。图像的上部是清廷的军营和军队,在最上方写有“大营”“来降者七千余众”字样;图像的下部是受降的叛军,等候清军处理。该图构图布局清晰,山峦连绵衬托出受降场面的磅礴气势,群山的“动”也与队列整齐的降军的“静”有机结合,激发学生的探究欲望。
3.图像的意蕴信息
图像的意蕴信息即意象信息,是指隐藏在图像背后的不可见的信息,这是图像最深层次的信息,也是图像最具价值意义的信息。在历史教学中,我们要引导学生挖掘图像背后不可见的意蕴,《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在国内绘制完成后,乾隆帝下令将它交付法国镌刻。这与其说是一场中西文化交流活动,倒不如说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宣誓国家主权的活动。由于法国是欧洲艺术文化中心,所以此事自然会在西欧引起广泛轰动,看到清廷的军威和国威。因此,《得胜图》不仅仅是一幅战图,更是清朝对外宣誓主权归属、警示西方尤其是俄国的工具。[9]这就是《得胜图》背后不可见的的意蕴信息所在。
上述分别从图像的发生信息、具象信息、意蕴信息三个层面对图像进行全方位的解读。就三个层面的逻辑而言,图像的发生信息是解读的前提,图像的具象信息是解读的基础,图像的意蕴信息是解读的核心。综合来看,这其中既有图像可见的具象信息,又有图像不可见的发生信息尤其是意蕴信息。这里需要广大历史教师特别注意的是,了解图像解读的方法并不能保证正确地解读图像。这是因为图像背后不可见的意蕴信息丰富而又复杂,没有一定的学术积淀,很难理解。在解读历史的过程中,可能还会出现多种不同的历史解释,其实正是不同的历史解释,使我们的认识可能越来越接近真實的历史,从中逐渐认识到历史的复杂性:历史解释并不是只有一种,或者说只有一种历史结论。因此,可以说对任何图像的解读都可以是多维度的解释,也可以是某一方面的解释。但任何一种解释,都使我们对历史的认识前进了一步,虽然这种认识是永无止境的。基于此,我们要围绕图像的本身及图像背后不可见的意蕴进行广泛而又精深的史学学术阅读,或者求教名家,才有可能最大限度地把图像本身特别是背后不可见的意象意蕴解读出来。
三、图像解读的注意事项
在教学中正确解读与运用图像,我们还要注意一些问题,以免陷入某些“陷阱”或误区。
1. 辨伪考证:运用力求准确
图像的重要作用不言而喻,但需注意到图像可能存在的“陷阱”,要进行辨伪考证。例如教科书中的帝王大都气宇轩昂、庄重威严,而且面部特征比较相似,这其实不是帝王本人的写实画像,而是蕴涵了皇权至高无上、国家大一统等内在权力与社会因素的写意画像。写意画像蕴涵了画家某种特定的价值判断在内。因此,在教学中应当引导学生认识到这一点,以降低使用图像的风险。否则,学生很可能会认为这些图像是当时历史人物的写实画。图像中的陷阱不仅只限于此,还有许多种情况,比如,有些原画因流失等原因,由后来画家重新绘画。例如初中历史教科书七年级下册第5课中的《韩熙载夜宴图(局部)》(详图见教科书),画面描绘了南唐官员韩熙载开宴行乐的场景。但许多学者如徐邦达、谢稚柳、周克文、张明川等通过对衣冠服饰、乐舞礼仪、家具等方面的考证,认为该画有可能是宋朝时期再创作的作品。该图中最具有断代标识作用的是多次出现的“椅子”图像,北宋中期以后才出现齐备而完整的高座家具。[10]
2.求通求意:避免碎片化倾向
由于现存的图像在本质上就是碎片的、零散的,如何克服图像使用过程中这种碎片化的问题呢?史学大家陈寅恪有言:“一幅古画已残破,必须知道这幅画的大概轮廓,才能将其一山一树置于适当地位,以复旧观。”[11]这正体现着碎与通的辩证哲学观点。因此,我们在使用图像的过程中,要以唯物史观为根本遵循,综合运用多种材料、多种视角、多种方法,从历史的碎片中串联起历史的整体轮廓。例如,对于教科书七年级下册第12课中的两幅图像——《河南禹州宋代墓葬的歌舞散乐壁画》和《清明上河图》,前者展现的是私人场合的娱乐表演,后者描绘的是公众场合的表演。二者结合起来使用,有利于引导学生全面、完整地認识宋朝市民生活。对于上述两幅图像我们还可以进一步探究,宋朝社会生活发达的原因何在?这背后与宋朝商品经济的发达与文人治国密不可分,这些因素其实也是这两幅图像背后的社会维度。
3.聚焦主题:指向核心素养
聚焦主题是运用图像的应有之义。例如对于初中历史教科书七年级上册第19课《北魏政治和北方民族大交融》中的“嘎仙洞遗址”及“刻石拓片”图像的使用,要聚焦主题——民族交融。嘎仙洞是鲜卑族拓跋部的重要发源地,统一北方后不久,拓跋焘派人来此祭祖,留下石刻祝文,使用年号纪年、干支纪年法,引导学生由此认识到,这是北魏政权对中原文化的高度认同,为后来孝文帝时期大规模的民族交融奠定重要基础。在聚焦主题的同时要以培育学生的核心素养为着力点。基于上述对图像的分析不难发现,对图像的辨伪考证主要指向史料实证素养,当然这也是一个历史解释的过程。对图形意蕴信息的解读主要指向历史解释素养,当然也含有其它核心素养。如上所述,《得胜图》背后隐含了清廷对外宣示国家主权的意蕴信息,这里既有历史解释素养,也有家国情怀素养。因此,就学科素养培育的视角而言,我们认为对于图像的解读与运用是在唯物史观的指导下,在史料实证的基础上辨明图像的真伪,从时空观念的视角明确图像发生的准确信息,通过历史解释揭捩图像背后的意蕴信息,最终指向图像所传达的正确的价值理念(家国情怀)。
毋庸置疑,当今世界已经进入图像时代,我们的历史教科书亦走向图像世界。在历史教学实践中,我们需要树立正确的图像观,引导学生学会透过图像“可见”的信息揭示出“不可见”的意涵,在“可见”与“不可见”的逻辑理路中培育学生的核心素养。
【注释】
[1]韩丛耀:《中华图像文化史·图像论卷》,北京:中国摄影出版社,2017年,第2页。
[2]李凇:《走回图像——从两个汉代实例看读图的误区》,《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版)》2010年第5期,第14页。
[3]蓝勇:《中国古代图像史料运用的实践与理论建构》,《人文杂志》2014第7期,第66页。
[4]萧师铃:《中国古代文化遗迹》,北京:朝华出版社,1995年,第20—21页。
[5]陈仲丹:《中学历史教学图像史料信息解读方法浅议》,《历史教学》2016年第3期,第62页。
[6]韩丛耀:《中华图像文化史·图像论卷》,北京:中国摄影出版社,2017年,第431—432页。
[7]马建春、谢婷:《〈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与乾隆政治权力之表述》,《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4期,第81页。
[8]韩丛耀:《中华图像文化史·图像论卷》,北京:中国摄影出版社,2017年,第449—450页。
[9]马建春、谢婷:《乾隆中法合制〈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相关问题之探析》,《北方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4期,第47页。
[10]梁刚:《〈韩熙载夜宴图〉的断代考订》,《荣宝斋》2018年第5期,第220—221页。
[11]卞僧慧:《陈寅恪先生年谱长编(初稿)》,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36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