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仇重的儿童文学创作

2023-04-29 09:59刘景嘉
商洛学院学报 2023年5期
关键词:儿童文学童话

收稿日期:2023-06-04

作者简介:刘景嘉,女,湖南株洲人,硕士研究生

doi:10.13440/j.slxy.1674-0033.2023.05.009

摘 要:浙江籍作家仇重是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极具代表性的中国儿童文学作家,被蒋风 称为“三四十年代重要的童话作家”。他的文学语言天真浪漫,拥有民族性的艺术气质。抗战期间仇重未曾间断的创作实践,不仅为抗战时期东南地区的儿童文学创作填补了空白,也使他成为战后中国儿童文学复苏运动的重要参与者,向当时儿童提供了珍贵的精神食粮。在政治、教育童话盛行的时期,仇重的创作虽没有脱出主流创作思潮的藩篱,但他始终坚持儿童本位的创作观念,立足现实日常生活关注儿童身体,结合中西各类元素,从“游戏”和“幻想”出发,尊重孩童的基本生命形式,对于中国现代儿童文学有独特的开拓性和影响力。

关键词:仇重;童话;儿童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7.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0033-(2023)05-0061-06

引用格式:刘景嘉.论仇重的儿童文学创作[J].商洛学院学报,2023,37(5):61-66.

On Qiu Chong's Children's Literature

LIU Jing-jia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410081, Hunan)

Abstract: The Zhejiang-born writer Qiu Chong was a highly representative writer of Chinese children's literature in the 1930s and 1940s, and was described by Jiang Feng as "an important writer of fairy tales in the 1930s and 1940s". His literary language is naive and romantic, and he possesses a national artistic temperament. Qiu Chong's uninterrupted creative practice during the war not only filled in the gaps of children's literature in the southeast region during the war, but also made him an important participant in the post-war children's literature revival movement in China, and provided precious spiritual food to the children at that time. During the period when political and educational fairy tales were prevalent, Qiu Chong's creations did not break away from the mainstream creative trend, he always adhered to the concept of child-oriented creation, based on the reality of daily life, paying attention to the children's bodies, combining various elements from the East and West, and respecting the basic forms of life of children from the point of view of "games" and "fantasies," which is uniquely pioneering and influential in modern Chinese children's literature.

Key words: Qiu Chong; fairy tales; children's literature

仇重(1914-?),原名劉显启(刘重),曾用笔名仇重、柳一青,浙江黄岩塘角桥人,“三四十年代重要的童话作家”[1],曾任团中央出版委员会出版科副科长、黄岩师范学校校长,在《中学生》《小朋友》等重要儿童文学杂志担任编辑。1946年,仇重经贺宜介绍出任上海儿童书局编辑,参加了“中国儿童读物作者联谊会”。1949年,他就职于团中央出版委员会,负责管理儿童读物的出版工作,1957年后被下放至长治师范教书,后借调到晋东南地委编史办公室工作,此后下落不明。

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儿童文学界,仇重是颇具影响力的作家,其儿童文学作品活跃于《小朋友》《儿童世界》《现代儿童》《中国儿童时报》等重要儿童文学刊物上。在战乱频发、中国儿童文学屡遭中断的时期,仇重的儿童文学创作多经波折,但也造就了他丰富的人生经历。由于其接触报刊多、活动范围广,仇重的创作历程甚至可被看作是三四十年代中国现代儿童文学发展的一个缩影。与他在三四十年代的儿童文学文坛颇受关注相比,目前学界对仇重的研究还处在起步阶段。由于历史问题,仇重的作品在很长一段时间处于被低估的状态。1984年,贺宜在编纂《儿童文学研究》时将仇重编入其中,文集中收录多篇对仇重的评价和回忆。此后仇重开始作为三四十年代重要的儿童文学作家回到蒋风等儿童文学评论家的视野。黄衣青曾这样评价仇重在儿童文学史上的地位:“在当时儿童文学比较荒芜的园地上,他也算是一个开拓者。”[2]汪习麟惋惜地将其称为“早年为儿童文学园地作过除棘刈草的作家”[3]。本文试图立足仇重生平,分析其儿童文学创作的文学观念及审美特征,以仇重的创作为中心,分析仇重同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各类刊物、儿童文学群体的互动,探索仇重在推动现代儿童文学运动发展中的意义。

一、承前与启后:现代儿童文学视野中的仇重

仇重的儿童文学创作,大致可以分为1932—1937年、1937—1949年、1949—1957年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仇重于1932年开始以《小朋友》《儿童世界》杂志为主要阵地,发表中篇童话《苹儿的梦》、短篇童话《管家妇》《猴子的坟》《荒芜了的花园》及寓言《盆景的受难》等,自费出版长篇童话《歼魔记》。第二个阶段,仇重于《中国儿童时报》上发表抗战儿童小说《从风吹来的地方》《海滨小战士》《祖母的钞票》等。1948年,他回到上海后,又陆续发表短篇《金牛银犁》《小木桥》《熊夫人办学校》《稻田里的小故事》等。第三个阶段,由于工作和时代原因,仇重创作的作品较少,仅有《半边树》和《哪吒父子》两部童话。纵观仇重的文学生涯,其创作从1932年持续到1957年,但创作数量众多,质量较高。仇重在三四十年代未间断地创作,为抗战时期儿童文学的发展和战后儿童文学的承接做出了独特的贡献。

仇重的创作承接了前期儿童文学运动的发展,有着显著的恒長性。他在创作高峰期不间断的创作填补了东南地区儿童文学因战火而中断的空白。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动荡和战火急速中断了二十年代刚刚起步的中国现代儿童文学创作,“在战争期间,一些儿童文学出版机构被炸毁;《小朋友》《儿童世界》等最有影响的儿童文学刊物被迫陆续停刊,作家、编辑队伍也迅速星散。中国儿童文学在进行了艰难的抗争之后一度陷入消沉的困境,中国儿童文学也出现暂时性中断。”[4]一大批儿童文学作家、编辑在1937年后被迫终止了写作,而仇重等作家却在辗转逃亡之时,依旧坚持着儿童文学的创作。抗日战争期间,仇重辗转于东南浙赣地区,担任《东南儿童》《现代儿童》《中国儿童时报》①等报刊编辑,其作品也散见于这些刊物。1937—1945年间,仇重的作品有着鲜明的抗战色彩,无论是童话还是小说都以抗战为背景:《从风出来的地方》借春风给孩子讲故事为由,串联起四个抗战故事。文本前言直述:“献给抗战中生长起来的中华儿童” “在敌人后方所发生的故事”[5]1。《海滨小战士》将背景设置在战时海滨处的村庄,讲述了主角小宝帮助游击队员躲开日军追击的故事。在描述抗战的同时,作家依旧注重其作品的儿童性,尽量贴合儿童的需求。“我写时,竭力注意到儿童的阅读能力,叙述时尽可能不用生僻字义……总想做到‘朴质,‘口语化两点。”[5]78仇重的作品以其简单易懂但跌宕起伏的情节、极具感染力的语言、倾注“抗战”精神的文本内核,为战时儿童提供了优质的精神食粮,是战时儿童文学中具有积极、鼓舞作用的优秀作品。

1945年抗战胜利以后仇重仍旧努力进行着创作。此时期仇重的作品对同时代乃至此后上海文坛的儿童文学作家们的创作实践都有着启发、指导作用,也成为战后儿童文学复苏运动的重要研究文本。抗战胜利后,许多转入大后方的作家又重新回到上海,仇重便是其中之一。他同一众作家一起,针对当时政治腐败、大量低俗刊物充斥市场的情况,成立了“中国儿童文学工作者联谊会”,总结前期儿童文学成果,试图改善并拓宽儿童文学市场。

在此种时代背景下,仇重的作品具有很明显的教育性。他试图引导孩童们了解当时的社会现实,作品由此形成了“对儿童有益”的现实意义。仇重在1948年提出:“儿童读物应当表现反映儿童生活,能启发儿童情致,能收获生活教育的效果,而又有文学价值的作品。”[6]16这样的观点虽然在现世的评价体系中被认为有过度的说教意味,但这些观点实际是符合当时的现实要求的。借教育儿童之口来改造社会风气的创作手法的出现,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时代对人们和下一代的期望和要求。仇重的观点较同时代作家而言是具有进步意义的。仇重认为:“儿童文学作家也需要关注现实,童话作品也需要社会意义”[7]。他的作品几乎都有不同程度地同现实的接壤。《欢迎新年》一文展现了新旧社会的交替。故事中苹儿遇见了准备在1933年同弟弟交接的1932年的老人。借苹儿的视角,读者能了解到1932年发生的大事:“譬如中国的大水灾哟,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上海的战争啦,帝国主义积极准备世界大战哟!”[8]36《祖母的钞票》以金圆券事件为背景,讲述小聪祖母珍藏的钞票买不来半袋米粮的故事。而其他故事中的角色则更多突出旧社会人物的负面色彩:苦难(被魔鬼借粮逼得走投无路的农夫)、贪婪(榨取家长们钱财的熊校长)、无耻(拦桥收费的贪官)。仇重试图以此向儿童读者们展示当时百姓在政治经济上遭受的痛苦,控诉国民党的腐败。

仇重在作品中强调的“教育内容”并非对现实的生搬硬套。处在儿童教育荒芜时代的仇重敏锐地意识到了儿童教育所存在的问题,“现在我们看到所谓的‘教育,是单纯诉诸知力的……都是生硬的道德教条。”[6]16他认为教育不应当只取材于道德教条,并尝试将科学性、历史性的元素融入文本。他在《小朋友》《儿童知识》等杂志上发表图文并茂的小故事,介绍知识。故事内容也涉及到联合国概念、月亮形态、鸡鸭的膆囊等生活常识。他的作品在显出教育性和科学性的同时,也未曾失去对儿童的尊重。“凡事合于积极的标准的儿童故事,我们应当尽量选取来供给儿童,使他们建立起健全的人生观、世界观与生活态度。”[6]32可以说,仇重既试图培养儿童健全的身心,又力求让儿童获得审美的体验,注重儿童的兴趣与爱好[6]32。仇重的创作实践在“进步思想引领艺术”的风气下并未抛却儿童文学的艺术形式,重视教育而不死板,注重现实却不生搬硬套,有效推动了儿童文学在上海的发展。

作为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最早一批除棘刈草的开拓者,仇重在儿童文学浪潮中的创作、编辑、研究等活动,为现今儿童文学的发展提供了可借鉴的范本。他对进步思想内容和艺术形式之间的统一的重视,使他在中国儿童文学史上有着较高的地位[1]。他始终遵循着“儿童文学运动”中所提倡的“为儿童而艺术”的宗旨。在儿童文学刊物大量停刊、编辑队伍四处零散的战争时期,仇重本人也几近流离失所,但他从未停止过创作。在抗日战争胜利后,他又火速加入中国儿童文学复苏运动,以行动改善、拓宽儿童文学市场。仇重的创作实践对于承接和推动中国儿童文学复苏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二、健康与自由:儿童的日常身体呈现

中国儿童文学在“五四”之前一直处于“非自觉”的发展状态,通常以童谣和民间故事为最基本的文体形式。作家们自觉运用儿童文学理论进行文学创作的行为则始于“五四”时期[9]。在此背景下,作家们开始关注儿童身体。这种关注表现为对“儿童身体”的各类书写:儿童身体本身描写(衣着、外形)、儿童身体内化描绘(心理、精神),以及儿童身体在多种语境中的符号化呈现(消费的主体、救亡的火种、真善美的化身等)。对儿童身体的书写在不同时代呈现出动态的变化。“五四”以后,文学主流开始倾向于揭露社会的黑暗。儿童的身体由于其弱小的特征常被描写为惨淡现实的牺牲品。三四十年代,由于革命浪潮迭起,儿童文学作家对儿童身体的描绘在现实主义直面人生的意味上更增添了革命倾向。

与当时的写实风气和革命批判话语不同,仇重虽也受到“为人生”的写作观念的影响,但其作品中更重视对日常生活的描写。他认为:“幻想源于真实的生活,而生活故事要有活生生的血肉、生活的气息”[6]16。其创作动机全然是出于“为儿童”的意识。仇重的一生颠沛流离,但却时刻參与着儿童文学创作,并在创作期间不断丰富其作品种类。他的作品类型有童话、寓言、儿童剧本等,几乎囊括了当时儿童能接触到的一切文学读物的形式。作家黄伊极为肯定仇重的创作态度,他曾评价道:“在解放以前,一个人要专业或者说要坚持儿童文学创作,是很不容易的。”[8]2或许正是出于“为儿童”的意识,才使得仇重在革命救亡主题的文学洪流中,并非一味地在作品中输入救亡意识,而将创作重点置于上海日常生活中的儿童,在文本中凸显出日常、本真的儿童身体。

随着“五四”启蒙运动后“儿童本位”论的提出,作家们通常将目光聚焦于儿童的身体诉求,揭示儿童生存环境的艰难和困难[10]。此种创作诉求一般是为暴露现实问题。作者们的预设读者也并非儿童。因而在此种文本中,作者们表述的更多是成人对于“儿童生存条件”的关心,极少触及“健康的儿童”。仇重的童话则与之不同。他的文本将身体表达集中于儿童的睡梦、玩耍、进食等日常活动,描绘儿童的身体状况和感受,直接描绘了儿童“健康的身体”。同时,他站在儿童本位的视角,通过成人—儿童或儿童—儿童的互动形式,从身体外化(肉体)、身体内化(心情、精神)等三个方面展示儿童的自我需求。

在身体外化方面,仇重童话中的孩子都拥有着健康甚至强健的体魄。《苹儿的梦》中的苹儿是一个较为典型的上海小康家庭的孩子。他活泼好动,“脸颊红润得像苹果一样”[8]54。《歼魔记》的主角阿土长得很“标致”[8]67、妹妹虎爪葱有着“樱桃嘴雪皮肤”,身着“粉红短衫湖绿裤”[8]83。二人能够在魔窟里大战妖魔、跌倒爬起,甚至下河游泳都稀松平常。《笑得好看的人》中则有一段更为直接的描写:“这孩子的脸,胖胖的,红红的,有两个笑窝。笑起来,两个笑涡深深地陷进去,就像成熟的橘子一样,甜蜜极了。”[8]155这些描绘无一例外凸显了仇重对于健康体魄的重视。不过纵观其文本,其作品中的具体身体书写仅是零星地分布于各处,表现得更多的是对儿童情绪、心理的关注。

仇重认为,“兴味和愉悦,对儿童肉体的健康、心情的乐观和道德的涵养,都是很有帮助的。”[6]26因而,在其文本中能够找到精神价值取向完全儿童化的“自由的身体”:如《苹儿的梦》中的苹儿,他即使弄得一身泥浆[8]6,也愿意同小狗玩耍,他会觉得雄鸡的样子很威武[8]13,会不顾母亲的阻拦出门堆雪人,会讨厌一只偷了妹妹甜糕的花猫。苹儿所展现出来的跳脱、变化的儿童思维,超越了种族、伦理。他的认知仅仅取决于个人的爱好,不受到外物的干扰,呈现出一种非功利的儿童与世界相处的方式。由于仇重创作时对于社会大背景的弱化,其童话中更凸显出了儿童“日常的身体”。苹儿精神富足,率真可爱,有着明确的喜好(泥人、小金鱼、故事书和图画册等等)。他不再是苦难社会中被拯救的对象,而是有着自己喜乐的个体。在故事中仇重铺就了许多生活细节以突出苹儿的性格:懒惰(非要躺着看书、穿着脏鞋就睡)、自私(不愿和朋友分享玩具)、纯真(会相信父母所述的故事,改正自己)。这些细节都是日常生活中能在孩童身上观察到,但又未被当时主流创作所记录的。同时,仇重描写的苹儿、苹儿妹妹和他们的伙伴的形象,都是切切实实处在日常家庭生活中的“儿童”。这些孩子对生活有着本真和直观的感悟,传递着属于儿童的纯真与童趣。《向日葵的母亲》展示了懵懂的孩童在家庭中学会向家人表达爱意的过程。《同月亮放纸鹞》《苹儿怎样生病的》中,苹儿在梦中遇见了月亮、星星及雪人朋友。故事反映出孩童对于友谊的向往和需要。仇重的作品以其对孩童种种日常动态和心灵需求的描绘,显现出某种超越时代的前瞻性。

仇重以儿童为本位,创作了符合儿童要求的作品,将带有其他寓意的符号化儿童身体书写回归到儿童身体本身。他的读本在真实生活的基础上,反映了时代的发展,以满足儿童的认知需求为创作导向,同当时社会现实中的儿童保持一致步调,以此来保证作品丰富的内容和深刻的内涵。仇重对日常儿童身体的描绘成为战争、革命主题之外的另一种表达,为儿童身体书写增添了多元化的意义。

三、嬉戏与幻想:儿童生命形式的认可

仇重极为重视对儿童游戏行为的书写。作为一种历久恒长的人类文化活动,游戏的意义很早便为人们所关注。席勒认为“只有当人在游戏时,他才是完整的人”[11]。荷兰文史学家赫伊津哈提出“人是游戏者”[12],指出游戏是人类的基本存在方式。游戏的价值由此被提升到一个全新的高度。于孩童而言,他们对游戏的渴望出于天然地对世界的好奇和探索欲求。游戏更是他们最本质的主要生命形式,是一种非功利的纯粹活动。象征着“游戏”的嬉戏与玩闹在很长一段时间未受到成人的重视,处于被限制的状态。随着儿童本位论的提出,“游戏精神”才开始出现于作家作品之中。在仇重的作品中,读者们能够看到对游戏行为的认可和多样化的描写。

仇重并不将游戏视为负面行为。其童话中虽有道德教育的成分,但是他不会将批判游戏作为道德教育的媒介,不会借书中角色之口打压孩童的游戏欲望。苹儿被嫌弃的原因只会是“不清洁”而不会被归咎为“贪玩”。同样,祖父规劝苹儿的理由是希望他改掉自私和暴躁的脾气,而不是他拥有多种多样的玩具。在《歼魔记》中,游戏更被作为一种推动剧情的方式。阿土通过骑马游戏前进。虎爪葱在追赶皮球的过程中掉进了魔窟,由此完成了遇见、打败癞蛤蟆的一系列事件。可以说,仇重的童话在一定程度上肯定、满足了儿童游戏的合理性。他对游戏的态度在当时有一定先锋性。

仇重童话中出现的游戏形式是多种多样的,有生活常态下的纯粹游戏(堆雪人、放纸鸢)、弱小战胜强大(孩子阿土战胜了丑恶的癞蛤蟆和魔鬼)、历险记形式(虎爪葱和阿土在地底世界历险)、人物出洋相(糟蹋西瓜的偷瓜小兔被抓住)、与其他生命形式的沟通(苹果树与果园师傅的对话)等等。纵观这些游戏形式,可以发现,仇重童话中的游戏形式大部分可以归纳为真假交织、现实变形的幻想游戏。

李学斌指出:“想象游戏”作为儿童置身其中、乐此不疲的本体生命活动,在儿童成长中具有特殊意义[13]。儿童常以游戏的形式来理解成人世界,这同儿童的幻想心理也有关系。“同化心理”会让儿童更多地从自我意识出发,通过自己想象的世界来调节和现实世界的冲突,以宣泄情感。童话中的幻想描绘同儿童阶段的心理特征相符合。而作为童话中非理性的部分,幻想实际也需要同理性的现实相结合,构建于现实之上,于是最初的幻想便开始于对现实的无法解释。古人无法解释变幻莫测的自然现象——“泛灵论”应运而生:自然被赋以人格,万物皆有灵性,甚至万物等同。儿童眼中更是如此。他们会将能接触到的事物看作是有生命的、同等的、可同其游戏的存在。为了契合儿童思维,儿童文学作家在突出“游戏精神”时,通常会采用幻想的手法。瑞士学者麦克斯·吕蒂提出:“童话是人以及人与世界关系的富有诗意的幻想”[14]。幻想是童话中不可缺少的元素,甚至是其最基础的存在形式。童话的故事情节历来都被作家构建于幻想之上。

仇重的童话有着夸张又大胆的幻想色彩,又具备现实与幻想互融的特点。第一,是“纯幻想”的特点。仇重在文本中设置了一些非现实场景,用于展示“有生命”的器物。苹儿的梦中,一切都活了过来:墨水瓶、讲义夹会发生争吵;肥皂、藕粉会主动为主人擦洗帆布鞋;鲤鱼会邀请苹儿去参加婚礼。《歼魔记》第一章标题即点明“大家都在做梦”。于是,主角阿土结识了实质为一把三角凳的朋友“三脚马”。他还能够和蜗牛博士、癞蛤蟆沟通。第二,是“同幻想互溶的现实”的特点。《苹儿的梦》中除去苹儿做梦的幻想,他在清醒时就时常会对着祖父的照片说话:“‘祖父,你看我的妹妹好不好?祖父好像微微点点头。泥人小妹妹呢?好像难为情得很。”[8]14而苹儿在现实中的幻想又会对其纯幻想(做梦)产生影响。在随后的梦中,苹儿所买的小泥人会嫌弃他自私的性格,而照片中的祖父则会开口教导他。这些幻想情节的描绘既符合少年读者的理解,又表现了孩童幻想形态的延伸,体现了对孩童们自由畅想和游戏行为的认可和推崇。

仇重创作中的幻想情节显然受到西方外国童话和中国民间故事的共同影响。在中国新文学发展的潮流中,民间故事和神话作为精神资源一直不曾脱离过发展的主流。而在儿童文学界,周作人认为,“童话的实质也有许多与神话传说共通”[15]。各类儿童文学杂志也颇为提倡民族化特色。郑振铎在《儿童世界》的宣言中表示,“因为儿童心理与初民心理相类,所以我们在这个杂志里,更特别多用各民族的神话与传说。”[16]仇重认为,编写儿童故事,一是创作,二是改编[6]28。创作故事的素材或是源于将国外作品通俗化,或是将“旧的故事”加以修正[6]30。

仇重的创作受到外国儿童文学的影响,其作品中尤其可见对《阿丽思漫游奇境记》的提及和模仿。《苹儿的梦》的最后一章《寻人》中提及苹儿读到此书后,发生了“变大变小”的神奇事件。《歼魔记》主角阿土“掉进洞穴”后遇见魔王。他妹妹虎爪葱进入魔窟的方式是“追逐皮球跳入井中”。两种进入幻境的方式相结合便是阿丽思进入奇境的方式(追逐兔子先生跳入洞穴)。故事中的魔王性格残暴,听信蛤蟆的谗言,也同喜欢砍臣民脑袋的红皇后极为相似。在童话材料的吸收和选用中,仇重更为重视的,则是“本国气味”[6]30。仇重创作时重视保留民族风格。在其原创作品中出现了许多中国民间话本元素,如《歼魔记》中的红袍道士,人物以“福源” “书月” “超仙”等颇具古意的词汇命名。仇重创作的后期有着部分改编作品。《乌嘴巴》改编自《格林童话》中《豌豆、木炭和稻草》。在此故事中,他将“木炭”换为中国孩子更易理解的“鸡蛋”,将“豌豆”改为“小豆儿”。改编《哪吒父子》这类传统读本时,他则考虑保留人物原有的风貌。仇重有着极丰富的民间故事储备,“1947年,我在上海的时候,曾编写过一本《儿童神仙故事》的小册子。”[17]68在改编时,仇重更多地运用其丰富的经验和历史的依据,曾借助传统文物塑造李靖形象:“李靖在傳说中都被称为‘托塔李天王,不论塑像、画像,都可以看到他手中托着个玲珑宝塔;删了这个情节,未免有失原来传说面貌。”[17]71。

仇重童话对游戏的内容和形式的描绘符合三四十年代的上海背景,有着相对具体的时代内涵,是一种展示时代风貌及旧时儿童体验的文本。其童话中对游戏和幻想的描绘是对于儿童纯粹生命形式的肯定,对中国儿童追求自我、认可自我有着推动性作用,具有现代性特征。

四、结语

仇重是中国儿童文学史上特殊的存在,他始终坚持儿童本位,重视进步思想内容和艺术形式之间的统一,是中国儿童文学早期的开拓者,也是战后儿童文学复苏运动的重要参与者。他对三四十年代孩童的描绘丰富了中国儿童文学中的儿童形象。他笔下重点描绘的儿童,有别于苦难命题下被拯救的孩童,也不同于战争、革命主题中承担抗战任务的小战士:他们是处于日常生活之中,虽然普通,但是拥有健康身体、个人喜好和兴趣追求,不再是被时代大潮淹没了声音的儿童。仇重作品对游戏和幻想的肯定,展现了他对于儿童快乐和成长需求的认知,一定程度上证明了中国儿童文学史上早期现代性观念的发展。而他作品中的幻想内容,既参考了西方童话的写作模式,又带有中国独特的民间传统气质,完成了较好的中西元素融合,对现今儿童文学创作仍有借鉴意义。仇重作品虽有着极强的教育性,但尊重儿童,时刻以儿童志趣为先。这种创作理念使其作品脱离了教条主义,成为极为出色的超脱时代的儿童文学作品。

注释:

① 《中国儿童时报》在东南地区影响较大,销量曾突破6 000份。

参考文献:

[1]  蒋风.中国儿童文学史[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645.

[2]  贺宜.儿童文学研究:第17辑[M].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1984:114.

[3]  汪习麟.浙江藉儿童文学作家作品评论集[M].杭州: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1990:14.

[4]  方卫平.中国儿童文学理论发展史[M].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2007:258.

[5]  仇重.从风吹来的地方[M].永安:中国儿童时报社,1944.

[6]  仇重,柳风,鲍维湘,等.儿童读物研究[M].上海:中华书局,1948.

[7]  仇重.童话和寓言的现实性[N].时事报,1948-06-16.

[8]  仇重.仇重童话选[M].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1983.

[9]  刘绪源.中国儿童文学史略(1916—1977)[M].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2013:3.

[10] 韩雄飞.中国儿童文学的身体书写研究[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17:10.

[11] 席勒.审美教育书简[M].张玉能,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21:48.

[12] 赫伊津哈.人·游戏者[M].成穷,译.贵阳:贵州出版社,1998:210.

[13] 李学斌.儿童文学的游戏精神[D].上海:上海师范大学,2010:5.

[14] 麦克斯·吕蒂.童话的魅力[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5:56.

[15] 周作人,赵景深.童话的讨论[N].晨报副刊,1922-01-25.

[16] 郑振铎.儿童世界宣言[N].时事新报(上海),1921-12-28.

[17] 仇重.哪吒父子[M].天津:新蕾出版社,1981.

责任编辑:王维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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