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忠 唐纪北
[摘 要] 洛阳邴勖墓志的出土,为人们认识北魏时期民族文化认同提供了新视角。从该墓志可知,这个自北魏平城时期即活跃在政坛的显贵家族,不仅与仇池国氐杨联姻,而且与北魏皇室也存在密切关系。由于《魏书》等史书对这一家族事迹的缺载,使该家族作为汉代李陵后裔的鲜卑族族源特点得以彰显。墓志对历史上汉族邴氏名人的叙述及其族源的追认,反映了北魏中后期各民族文化认同不断加深的情形。
[关键词] 北魏;邴勖;墓志;文化认同
[中图分类号] K239[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2096-2991(2023)03-0068-09
北魏是中华民族历史上民族大融合的重要时期,从王朝创立者拓跋珪击败内外分裂割据势力迁都平城后仿汉制完善职官制度,到太武帝拓跋焘完成北方统一大业结束十六国割据局面后重用汉族士人,进一步推进汉化,再到孝文帝拓跋宏以南伐为名迁都洛阳后,实行变服饰、改语言、重汉姓及鼓励鲜卑贵族与汉人士族联姻等政策,其汉化程度遂不断加深,学界于此已有一些研究成果面世1。但是,关于北魏政权与远在陇右一隅的氐族仇池国之间的关系,以及在拓跋鲜卑汉化过程中,皇室在其族源问题上的复杂心态、王朝将领对其家族汉族族源的“追认”等问题,学界却鲜有人论及。近年洛阳北魏贵族邴勖墓葬的发掘及其墓志的出土,为人们了解以上问题提供了新的视角。从邴勖墓志可知,这个自北魏平城时期即活跃在政坛的显贵家族,不仅与仇池国国君杨盛联姻,而且与北魏皇室也存在着十分密切的关系。由于《魏书》等史书对邴勖家族事迹缺载,使该家族作为汉代李陵后裔的鲜卑族族源特点得以彰显。同时,由于墓志对该家族汉族族源的“追认”,从而也为人们了解北魏中后期民族融合大背景下拓跋鲜卑贵族认同中原文化提供了又一重要佐证。本文将从邴勖墓志提供的信息入手,拟对该家族与北魏皇室、仇池氐杨政权之间的关系,邴勖家族族源性质及墓志对其汉族族源的认同等问题,作一阐述和分析。
一、邴勖家族与仇池国及北魏的关系
2012年6月偃师市文物旅游局和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在偃师城关镇新寨工业园区抢救性发掘两座北魏墓葬,其中一座出土了有“正光元年”字样的朱书陶罐及署名墓主为邴勖的墓志,[1]墓志志文阴刻,文字清晰完好。据志文可知,墓主邴勖为北魏建威将军、长安镇将,其祖父邴德乃北魏建威将军、秘书著作郎、使持节、秦州刺史、邬陵子,祖母乃征西将军、并州刺史、仇池公杨盛之女;其父邴岳是北魏外都折纥真、龙骧将军、史持节、荆州刺史、新野侯,其母乃太原郡太守郝昭之女。邴勖是“青州乐陵湿沃都乡巨大里人”[1],卒于正光元年(520)十二月,享年45岁,生前袭爵邬陵子,其妻乃广武令、南阳人邓瓫之女。邴氏家族“自西徂东,高门鼎食”[1],是典型的世袭贵族。
这方墓志的出土,随之也带来了一些待解之题:墓志记载墓主邴勖的祖母为仇池国杨盛之女,杨盛乃南北朝初期后仇池国君主,而墓主祖父邴德乃北魏将军。那么,偏居陇右的氐族仇池国杨盛,为何会嫁女于北魏将领邴德?另外,邴勖祖父三代与该墓志所述的邴氏先祖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承嗣关系?邴氏家族在北魏官高位显,为何传世史书中却没有记载其事迹?
史载氐杨家族源出略阳清水(今甘肃清水县西北),秦、汉以来“世居陇右,为豪族” [2]2403,南北朝时,杨氏以陇右仇池山为政治中心,先后建立了延续三百余年的前、后仇池国。前仇池国于晋咸安元年(317)被前秦苻坚灭国后,苻坚“徙其民于关中”[3]2228,故该墓志称杨盛“恒农”(今河南灵宝北故函谷关)人,此当就杨氏迁徙地而言。《魏书》载苻坚败后,归顺苻坚的氐人杨定重返陇右建后仇池国,他“招夷夏得千余家,自称龙骧将军、仇池公,称籓于晋” [3]2228,杨盛即该仇池国的第二任君主。
杨盛继位仇池国君主后“自号征西将军、秦州刺史、仇池公”[3]2228,曾先后向东晋、北魏、后秦、刘宋等政权称臣。如东晋太元二十一年(396),他遣使向晋政权请命,晋孝武帝“诏拜盛镇南将军、仇池公”[4]2875;晋安帝隆安二年(398),“遣使附魏,魏以盛为仇池王”[5]2971,道武帝拓跋珪“诏以盛为征南大将军、仇池王。(仇池国)隔碍姚兴,不得岁通贡使”[3]2229;东晋义熙元年(405),后秦陇西公硕德伐仇池“屡破杨盛兵”,杨盛又“请降于秦,秦以盛为都督益、宁二州诸军事、征南大将军、益州牧”[6]3001。可能在仇池国遭遇强敌环伺,及臣事北魏的情况下,杨盛将女儿嫁给北魏将军邴德。
墓志称杨盛曾任并州刺史,该职是否为北魏等政权委任,抑或杨盛攻击后秦得并州后自称刺史,史无明载。不过,北魏在道武帝拓跋珪迁都平城后,需要拉拢像杨盛这样的政治力量。史载:“初,盛闻晋亡,不改义熙年号,谓世子玄曰:‘吾老矣,当终为晋臣;汝善事宋帝。”[7]3161这说明杨盛虽表面对北魏等俯首称臣,但他主要还是想依附南方政权。所以对北魏而言,杨盛必是其战略上需要极力争取的力量。故邴德之娶杨盛女,并不能排除是北魏主动撮合的结果,因为以联姻强化政治关系,在北魏君主中是有其传统的。
如北魏早在拓跋力微時,就曾与高贵乡公主政的曹魏皇室结亲;[8]4拓跋悉鹿当政时,曾以女妻匈奴宇文部大人普拨之子;[8]5拓跋禄官当政后,亦嫁女于宇文莫廆之子宇文逊昵延;[8]6拓跋什翼犍继位第四年(341),匈奴铁弗部首领刘虎之子务桓立,“始来归顺,帝以女妻之”[8]12;第七年(344),他又与慕容元真互通婚姻。[8]12在拓跋焘当政时期,他曾立夏国皇帝赫连昌妹为皇后,并立其另两妹为妃子;神麚元年(428),他虏夏国皇帝赫连昌至平城后,立即把自己妹妹始平公主嫁给对方;延和二年(433),他册封北凉君主沮渠牧犍为王,嫁妹妹武威公主于对方,同时还纳沮渠牧犍之妹兴平公主为昭仪;延和三年(434),他以西海公主嫁柔然可汗吴提,同时纳吴提之妹为夫人;太平真君十一年(450)伐宋后,他又主动遣使求和请婚,以其孙示宋使:“吾远来至此,非欲为功名,实欲继好息民,永结姻援。宋若能以女妻此孙,我以女妻武陵王,自今匹马不复南顾。”[9]3314以上这些,都是以缔结政治婚姻而建立双边关系的显例。
邴德究竟是在杨盛生前还是在其逝后与其女成婚已难知晓。史载杨盛去世后,北魏与仇池氐杨间关系曾一度有所发展。如元嘉十三年(436),“氐王杨难当自称大秦王……置百官皆如天子之制,然犹贡奉宋、魏不绝”[10]3232。杨难当占领汉中后,曾任命北魏将领赵温“为辅国将军、秦梁二州刺史”[11]1146,他也向北魏“称蕃”,拓跋焘还以赵温“为难当府司马”[11]1146。当杨盛之孙杨保宗因君位被叔父杨难当所废,于宋文帝元嘉十六年(439)“与兄保显自童亭奔魏”[10]3239时,太武帝拓跋焘不仅“以保宗为都督陇西诸军事、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秦州牧、武都王,镇上邽”[10]3239,還“妻以公主”[10]3239,杨保显也被任命为“镇西将军、晋寿公” [10]3239。
杨盛嫁女于邴德,拓跋焘嫁女于邴德之妻的侄子杨保宗,两桩婚姻均可证邴氏家族与仇池氐杨及北魏拓跋氏之间关系密切。元嘉十九年(442)刘宋灭仇池国、杨难当投北魏后,与北魏河间公拓跋齐一起镇守雒谷的杨保宗,欲“闭险自固以叛魏”,被拓跋齐“诱执”“送平城”[12]3260,拓跋焘“诏难当杀之”[3]2230。后来,杨保宗弟杨文德在与北魏仇池镇将皮豹子的作战中又再次失利,致“豹子收其妻子、僚属、军资,及杨保宗所尚魏公主而还”,恼怒的拓跋焘遂下令处死了甘心随夫叛魏的女儿。[9]3291杨保宗与拓跋公主虽夫妻双双被杀,但与杨保宗为表兄弟的邴勖之父邴岳,却生前不仅任“外都折纥真、龙骧将军、史持节、荆州刺史”[1],还被封新野侯;邴勖也被任命为北魏建威将军、长安镇将,还袭封邬陵子爵位。两国交结邴、杨联姻,但当邴岳母族背叛北魏时,邴岳父子却仍高官得做甚至照常升迁。由此知,邴氏家族深得北魏皇室信任。
二、邴勖家族远祖及墓志留下的疑问
关于邴勖家族的族源,墓志用很多文字叙述。如志文说邴勖家族始祖是“周文公之胄、邴阳侯之胤”[1],又说邴族得氏是因其先祖“手文有征,因以命氏”[1]。周文公,指西周初辅佐成王的周公旦,明人陈士元《论语类考》卷七云:“周文公,名旦,文王第三子,武王之弟也,采于周,故称周公,文其谥也。”[13]165邴阳侯显然是指先秦人物,今已难知其人。墓志叙述邴勖家族特点时,使用了“自西徂东,高门鼎食”8个字,并称先祖中“丞相以才雄命世,腾芬于西京;有道以清真梦?俗,扬光于北海”[1]。“丞相”,检索史籍仅西汉时宰相邴吉属邴氏家族人物。邴吉,鲁国人,曾封傅阳侯,“以读书好法令至御史大夫。孝宣帝时,以有旧故,封为列侯,而因为丞相”[14]2687,他也是汉代麒麟阁11位功臣之一。“有道”,在北魏前邴姓人物中,也仅有三国时北海名人邴原曾被举有道科,且世传其名。如《后汉书》引郑太语称“北海邴原清高直亮”,与东州郑玄“皆儒生所仰,群士楷式”[15]2259;《三国志》也说“邴原,字根矩,北海朱虚人也。少与管宁俱以操尚称州府,辟命皆不就。黄巾起,原将家属入海,住郁洲山中。时孔融为北海相,举原有道,原以黄巾方盛,遂至辽东”[16]350,时人称其“秉德纯懿,志行忠方”[16]350-3511。
除追述邴氏先祖邴吉、邴原外,墓志赞邴勖时也说:“虽复逸劲琅琊,足称异代一时;比巧曲城,固应彼有惭德。”[1]“琅琊”“曲城”乃是以地望称北魏前邴氏人物。检索史籍,邴氏名人中符合墓志所说情况的为东汉时邴汉及东晋人邴郁二人。邴汉,琅琊人,《汉书》载其“以清行征用”,王莽秉政时他因不屑与“汉贼”同流,遂与龚胜“俱乞归老于乡里”[17]3083;邴郁,《晋书》载其为城阳人,城阳乃魏晋时“分北海而立”之郡[18]450,北魏时该地隶光州东莱郡,郡所辖有东、西曲城县。[19]2530《晋书》载邴郁为三国时北海人邴原之曾孙,“少有原风,敕身谨洁,口不妄说,耳不妄听,端拱恂恂,举动有礼”[20]2444。咸康间,朝廷博求异行之士,邴郁被公卿荐举,以博士征之,他“辞以疾”[20]2444。
这就是邴勖墓志关于邴氏族源的记载,但墓志的叙述仍留下了几个疑问。
第一,检索相关史籍及北朝以后问世的谱牒姓氏之书,无论“丙”或“邴”氏,都没有墓志所说的因“手文有征,因以命氏”的相关记载。如《元和姓纂》卷七“丙氏”条:“齐大夫邴歜之后,汉功臣表有高苑侯丙猜,传封八代。”[21]1088又云:“汉丞相、傅阳侯丙吉,代居于鲁。晋大夫邴豫食采于邴,因氏焉。”[21]1088“邴氏”条也说:“晋大夫邴豫食采于邴,因氏焉。”[21]1088岑仲勉校补云:“‘晋大夫邴豫食采于丙,因氏焉。丙、邴相通,自汉已然。”[21]1091也就是说,《元和姓纂》认为邴族之氏实得自食采之名。考证古代姓氏成就极高的宋人邓名世,在《古今姓氏书辩证》中也介绍了邴氏族源:
丙:齐大夫邴歜后,去邑,为丙氏。又李陵裔孙,自匈奴归魏见于丙殿,赐姓丙氏。
邴:出自齐大夫食采于邴,以邑为氏。春秋时,有邴歜、邴夏、邴师、邴意兹,其族仕晋者,曰邴豫、邴师;仕鲁者,有邴泄。《元和姓纂》以为晋邴豫食采而得氏,《广韵》以“邴”音“柄”,而引去声,皆误矣。[22]
与邓名世同时的郑樵在《通志·氏族六》“同名异实第一”条也说:
丙氏有二,邴豫之后,或去邑,作丙;又李陵降匈奴,裔孙归魏,见丙殿,因赐氏焉。[23]482
唐人林宝《元和姓纂》成书晚邴勖墓志约三百年,邓名世和郑樵之书虽也比《元和姓纂》晚出,但作为专事考证姓氏族谱的典籍,两书都没有邴氏族源因“手文有征,因以命氏”的相关记载,可见墓志这一说法颇具传说特色。但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信息写进严肃的墓志中,实令人费解。
第二,墓志称邴勖先祖“自西徂东,高门鼎食”,但从其所列邴氏北魏以前名人看,除初为“鲁狱史”的西汉邴吉“积功劳”封侯拜相外,[14]2687其他几乎都是以“清名”被征用或举荐,均非“高门鼎食”。如汉代邴汉是“以清行征用”后“乞骸骨”而归,[17]3083三国邴原“少与管宁俱以操尚称”[16]351,东晋的邴郁,《晋书》亦将其列之“隐逸”[20]2444。墓志言“自西徂东,高门鼎食”,显然是说墓主与其祖、父乃至更久先人,不仅“高门鼎食”,而且有“自西徂东”的家族迁徙经历。从邴勖葬洛阳,及其祖、父相继在北魏为官且享有富贵的情形可知,“自西徂东”的显然是墓主曾祖、高祖或更早家族之人,且他们的身份也都极为显贵。但墓志对邴勖曾祖、高祖等只字不提,这就使“自西徂东”的记载成为一个疑问。
第三,从墓志可知,邴勖祖、父都是北魏高官且各有爵位,其祖母还是仇池王杨盛之女,对于这样一个显贵家族的事迹,至少史书或后代族谱类书籍应该有所记载才是,但蹊跷的是所有史书及族谱类书籍,都没有关于这一家族的只言片语。如《元和姓纂》在叙述邴氏族谱时,就在北魏这一段留下了空白。《元和姓纂》卷七云:
魏有丞相征士丙原,字根矩,孙后周信州总管丙明,丙明生粲,唐监门大将军、应国公。高祖与之有旧,以姓妃讳,赐姓李氏。[21]1088
《元和姓纂》所云“丙原”即前文所述三国人邴原,岑仲勉先生说此句中的“‘孙上当补‘裔字”,“‘妃字讹,库本正作‘犯”[21]1088-1089。意思是,后周丙明乃三国邴原之裔孙,此丙(邴)氏入唐后因姓字犯李唐家讳,而被唐高祖赐姓李。这就把三国邴原后人在后周以后的情况,说得清清楚楚。但《元和姓纂》在记载三国邴原至后周丙明时,却没有提及北魏邴勖这个显贵家族,这就不免令人生疑。因为后周信州总管丙明之子粲及粲子元纮等在隋唐时极负盛名,李元纮还当过宰相。《元和姓纂》叙述本朝名人族系时,其追溯极其严肃,但它不提北魏邴勖家族,原因只能有两个:一是纂者林宝在时隔约三百年后,并不知丙原有此北魏后人;另一原因就是林宝知道这一支系,但他并没有把他们当做三国人邴原的后裔。为什么呢?如前所述,宋人邓名世、郑樵都指出,历史上的邴氏家族,还有一个支系是李陵降匈奴后的裔孙,他们后来“归魏,见丙殿,因赐氏焉”。此邴非彼邴,林宝当然不会将他们列为唐宰相李元纮的先人。即使不列入,也并不等于不能提及这个特殊的支系。总之,不管邴勖家族是否為李陵后裔,史书、族谱都失载该家族,令人生疑。
三、邴勖家族在史书中缺载的原因
今所见记载北魏一朝史迹的史书,论成书时间最早、最权威的无疑是魏收所撰的《魏书》。其他如沈约《宋书》虽有《索虏传》专篇叙北魏史事,却是以概述为主并不涉及具体的家族人物传记;萧子显《南齐书》中有《魏虏传》记载北魏史迹,其性质仍与《宋书》之《索虏传》相类;李延寿《北史》也录载北魏事,但该书是汇合并删节《魏书》《北齐书》而来。因此,成书时间距邴勖之卒仅三十余年,且以记述家族人物事迹为主的《魏书》如果不收录邴勖家族事迹,则其他史书就很难涉及。
那么,《魏书》不载邴勖家族人物,是否因其不够资格进入收录范围?检索《魏书》人物传记所载多数人物身份,及邴勖祖孙三代在北魏朝廷所享有爵位、仕履可知,这个家族成员是完全有资格被《魏书》记载的。
北魏自天赐元年(404),即已“减五等之爵,始分为四,曰王、公、侯、子”[24]2973,“侯封大县,子封小县”[24]2973,延兴二年(472)五月,孝文帝拓跋元宏亦曾发诏云:“非功无以受爵,非能无以受禄”[24]2975。墓主邴勖及其祖父邴德都拥有邬陵子爵位,其父邴岳则有新野侯爵位,说明邴氏是北魏功臣。
邴德所任建威将军,《魏书·官氏志》载其位列“第四品中”[24]2982,他曾任职的秘书著作郎为“第五品上”,《魏书》对这个级别的官员多有录载。如该书列传第四十载武威姑臧人阴仲达,“少以文学知名”,修国史,除秘书著作郎;[11]1163列传六十载北平无终人阳尼,少好学,博通经籍,幽州刺史胡尼“以尼学艺文雅,乃表荐之,征拜秘书著作郎”[25]1601等。而其他北魏朝曾官居建威将军人员在《魏书》人物传记中亦比比皆是,但既有邬陵子爵位又任建威将军、秘书著作郎、使持节、秦州刺史的邴德,在《魏书》《晋书》《宋书》《北史》《南齐书》等史书中却完全失载,甚至《魏书》在记录氐杨家族事迹时,也未见关于这位驸马爷的只言片语。
至于墓主之父邴岳,生前所任职务则比邴德更为显贵。墓志载他曾任“外都折纥真、龙骧将军、史持节、荆州刺史、新野侯”[1]。“外都折纥真”这个官名是鲜卑拓跋部官号特称,《魏书》无载,其他史书亦缺载,在北魏文成帝南巡碑碑阴题名中有官号为“折纥真”的称谓。论者指出:“‘折纥真在残碑中共见8个,均在爵位或姓氏之前,可见这是一个从未见过的职官名称。”[26]在这8个“折纥真”官号中,就有“外都坐折纥真”这样的名称,这与邴岳所任“外都折纥真”仅一字之差。论者据相关史料考证曾任“南部折纥真”的李敷仕履,认为该职“是仅次于南部尚书的一个要职”[26]。而折纥真职位,如果与汉族职位相比,“极可能就是下大夫或大夫,或者说相当于下大夫和大夫,这是仅次于尚书的要官,负责各部曹的具体事务”[26]。由此知邴岳所任“外都折纥真”的重要性。
邴岳所担任龙骧将军,《魏书·官氏志》列“第三品上”[24]2980,《中国历代职官词典》云:“龙骧将军,官名。……北魏、北齐均第三品。”[27]102实际上早在天兴元年(398)拓跋珪议定北魏国号时,就曾“以龙骧将军日南公和跋为尚书”,说明该职当时可直升一品大员尚书。
《魏书》所收其他人物的身份,仅人物列传第十二中,就载录多位最高职位为龙骧将军的官员。如张衮家族张兰,“累迁龙骧将军,行光州事”[28]619;崔玄伯弟崔徽,“赐爵贝丘侯,加龙骧将军”[28]624;崔敞,“爵齐郡侯,拜龙骧将军、中散大夫。孝昌中,赵郡太守,卒”[28]626;崔景徽,“袭父爵临淄子……出除龙骧将军、平州刺史,卒。赠本将军、南青州刺史”[28]630;邓权,“从世祖征伐,官至龙骧将军、豫州刺史,赐爵新野侯”[28]636等。
《魏书》所载上述人物,基本都生活在拓跋焘时代,而墓主邴勖之父邴岳生活的时代,据其外公杨盛去世时间及其子邴勖生年推算,也主要在拓跋焘及稍后时期,《魏书》却对龙骧将军邴岳完全失载,令人奇怪。至于墓主邴勖,其邬陵子爵位虽属袭封,但他所任建威将军亦位列“第四品中”,在《魏书》中也渺无踪影。
一个显贵家族就这样整体从史书消失,原因是什么呢?联系北魏史书修纂史上的一桩大案可知,邴勖家族失载于《魏书》并非偶然,这个案子就是崔浩修史案。
崔浩,字伯渊,“少好文学,博览经史。玄象阴阳,百家之言 ,无不关综,研精义理,时人莫及”[29]807 。他为人“性敏达,长于谋计。常自比张良,谓己稽古过之”[29]815。道武帝拓跋珪“以其工书,常置左右”[29]807,太宗拓跋嗣时“拜博士祭酒,赐爵武城子,常授太宗经书”,“恒与军国大谋,甚为宠密”[29]807,世祖拓跋焘时更参与谋划了大量军国机密之事。他也是北魏朝史书较早的纂修者,《魏书》载其受诛于太武帝拓跋焘太平真君十一年(450)六月:“初,郄标等立石铭刊国记,浩尽述国事,备而不典,而石铭显在衢路,往来行者咸以为言,事遂闻发。……其秘书郎吏以下尽死”[29]826,“清河崔氏无远近,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皆浩之姻亲,尽夷其族。”[29]826这位奉命修史的官员,太武帝命其“务从实录”[29]824,他却“备而不典”招致灭族之祸。“备而不典”究指何事?《魏书》《北史》皆语焉不详,但《史通·杂说篇》却说得十分清楚,指出是崔浩把拓跋氏先祖认定为李陵后人而招致祸端:“崔浩谄事狄君,曲为邪说,称拓跋之祖,本李陵之胄。当时众议抵斥,事遂不行。”[30]491这一说法也引起当代学者关注,如论者指出:“出土的地下史料也可以充分证明李陵之后是以母名‘拓跋为姓氏的”,“拓跋魏为李陵之后所建可确信无疑”[31]。
由于崔浩书写的拓跋氏族裔问题不被朝廷认可而招致祸端,这就造成北魏自太平真君十一年该案发生后,关于李陵后裔话题成为禁忌。论者认为,“有可靠证据表明:直到北魏迁都洛阳之际,‘匈奴说在拓跋内部仍未绝迹,孝文帝为推动改姓,不得不严令禁止”,“孝文帝改拓跋为元氏,也是迫于‘匈奴说难于禁止的形势”[32]。这种看法不无道理,《宋书·索虏传》即说:“索头虏姓托跋氏,其先汉将李陵后也。陵降匈奴,有数百千种,各立名号,索头亦其一也。”[33]2321《南齐书·魏虏传》也说:“魏虏,匈奴种也,姓托跋氏……被发左衽,故呼为索头。……初,匈奴女名托跋,妻李陵,胡俗以母名为姓,故虏为李陵之后。”[34]983甚至《南齐书》在言及拓跋宏“徙都洛阳,改姓元氏”的原因时,也说北魏拓跋氏“为李陵之后,虏甚讳之。有言其是陵后者,辄见杀,至是乃改姓焉”[34]993。
《南齐书》撰者萧子显与魏收为同一时代之人,萧氏言之凿凿,称“虏甚讳之”乃至改姓,可见拓跋氏的这种忌讳在当时传播很广。身在北地的魏收,在修前史时,有崔浩案致多个家族被灭族之事在前,他岂敢在事关此严峻话题的问题上再犯糊涂。
史载魏收修《魏书》时,“帝敕收曰:‘好直笔,我终不作魏太武,诛史官。”[35]2030这或许也就是对他的委婉警告,即使魏收小心翼翼,《魏书》撰成后也仍被视为“秽书”而几易其稿:“前后投诉,百有余人,云遗其世职位;或云其家不见记录;或云妄有非毁。”[35]2031甚至魏收死后,还因史笔“多憾于人”而被刨坟破棺、弃骨于外。[35]2038魏收虽不能预估自己修史后的命运,但忌惮言及拓跋氏为李陵后人的心理,在他修史过程中必定是存在的。《史通》卷一二《古今正史》对元魏一代史书修纂历程所作的介绍,就很能说明问题:
元魏史,道武时始令邓渊著国记,唯为十卷,而条例未成。暨乎明元,废而不述。神?二年,又诏集诸文士崔浩、浩弟览、高谠、邓颖、晁继、范亨、黄辅等撰国书为三十卷,又特命浩总监史任,务从实录……浩坐此夷三族,同作死者百二十八人,自是遂废史官。……齐天保二年,敕秘书监魏收,博采旧闻,勒成一史……收所取史官,惧相凌忽,故刁、辛诸子,并乏史才,唯以仿佛学流,凭附得进。于是大征百家谱状,斟酌以成魏书。[36]364-365
至此,邴勖家族是否为李陵后裔而被赐丙姓,从《魏书》不载其家族事迹就可得到判断。如果邴勖家族不是李陵后裔,那魏收就没有理由不收录该家族,正因为他知道这个家族是李陵裔孙,所以他就有意回避,而不敢溯其族源并为其作传。所以说,因北魏皇室对崔浩修史的清算,魏收吸取了历史教训,不敢在《魏书》中妄言李陵后裔之事,这才是致使邴勖家庭在史书中缺载的根本原因。
四、邴勖墓志对邴氏族源的“追认”
邴勖家族乃李陵后裔,这一事实不仅从《魏书》不录其事可予反证,而且邴勖墓考古报告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些可资佐证的信息。
据邴勖墓考古报告,“该墓的单室土洞结构及墓壁稍向外弧的特点”[1],是北魏晚期“墓葬常见的形制”[1],出土“陶熏表面的水波纹装饰也出现在北魏元睿墓”[1]。“随葬的陶俑头造型奇特,风格非汉人形象,在洛阳地区其他北魏墓葬中较为少见” [1],尤其是该俑头“额方面阔,浓眉竖起,高鼻梁,颧骨突出,张口吐舌,双目圆睁,络腮胡须。头顶梳发似博山形,额头皱纹似波涛状”[1],具有典型的胡人特点。
而与邴勖墓相邻出土的另一座墓葬,其出土器物“如文吏俑、女侍俑、武士俑在元睿墓中都有同类器出土;武士俑在洛阳北魏元邵墓中亦有同类器出土,陶仆俑造型与邴勖墓仆俑如出一辙”[1];出土的陶制女佣,“上穿左衽短袖衫”[1]。两个将军佣头,一个“额方面阔,浓眉竖起,高鼻梁,颧骨突出,口微张,双目似闭,眼珠突起,络腮胡须,双耳贴额。头戴盔似博山形,额头、面部、下颌均刻似波涛状深皱纹,头后部外凸”[1];一个“短额,面阔,高鼻梁,颧骨突出,张口吐舌,双目圆睁,络腮胡须,头顶梳发似山形,双耳硕大”[1]。这“两件表情丰富刻画逼真的俑头,从人物面部细节及发式或冠分析,该形象非中原汉人”[1]。
综合这些信息可知,邴勖墓葬实非汉人之墓,尤其两座墓葬出土的“三件非中原本土特征的俑头”[1],与今固原出土的北周李贤墓胡俑形象十分相似。李贤墓志称李贤“汉将陵之后也”[37],該墓胡俑亦“长脸,前额较高,深目高鼻,头发卷曲,似辫盘在头上”[37],这和邴勖墓胡佣“额方面阔”“高鼻梁”及“头顶梳发似博山形”一样。李贤墓出土的鎏金银壶侧面所绘男子“发束带”,这也与邴勖墓出土佣头发型相类。论者指出,“自春秋战国以至秦汉,大抵北方民族披发,南方民族椎髻(一撮之发,其形如椎)”[38]157,“鲜卑族一般不是披发就是秃发(也有秃发鲜卑),唯独拓跋鲜卑是辫发”[31]。由此可见,邴勖墓出土的胡佣实即拓跋鲜卑人辫发形象。
那么,李陵这支后人何时归魏而被赐丙(邴)姓?笔者认为当在道武帝拓跋珪时期。原因是:宋文帝元嘉二年(425)“武都惠文王杨盛卒”[7]3161,而邴勖生年据墓志所载为公元475年,据此推算,娶杨盛女的邴勖祖父邴德,也应在拓跋珪建都平城不久就已仕宦北魏。墓志叙邴勖家族而不提其曾祖、高祖,可能与他们生前还未被赐丙姓有关;另外,赐姓地点在丙殿,丙殿并不是宫殿名,而应是指联排殿堂之位次。《魏书》载拓跋珪自天兴元年秋七月迁都平城起就“始营宫室,建宗庙,立社稷”[39]33,当年十月“起天文殿”[39]33,天兴二年(399)七月“起天华殿”[39]35,三年(400)七月“起中天殿及云母堂、金华室”[39]36,四年(401)五月“起紫极殿、玄武楼、凉风观、石池、鹿苑台”[39]38,六年(402)十月“起西昭阳殿”[39]41等。所以,归魏的李陵这一族裔,其受赐得姓也应当是在这个时期。
综上,史书缺载的邴勖家族实为李陵后裔。在李陵后裔中,有一位被李贤墓志称“十世祖”[37]的俟地归,志文说他“聪明仁智”[37],曾率诸国定扶戴之议,“凿石开路,南越阴山。竭手爪之功,成股肱之任。建国拓拔,因以为氏”[37]。北魏王朝建立后,邴勖祖上作为李陵后裔另一支系,也“自西徂东”而归魏,魏帝见其于丙殿,“因赐氏焉”[23]482,从此他们就由鲜卑拓跋氏改姓邴。至邴德时,可能北魏皇室因政治需要而娶仇池国君杨盛女为妻,由于这实质上是拓跋氏内部的一桩政治婚姻,故太武帝杀叛魏的邴岳母之侄杨保宗时,邴岳父子并未受到牵连。
关于邴勖家族的史书缺载,虽可看作魏收之责,但在当时也是合理的“失误”。魏收鉴于邴勖家族与拓跋魏的特殊关系,吸取教训不书写邴勖家族,以避免人们关注其族源,这可能在当时也得到了邴氏一族的认可,其结果就使得这个家族最终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以致《元和姓纂》作者林宝也无从知晓其存在,宋人邓名世、郑樵虽知有李陵后裔在北魏初被赐姓丙,亦不知道这一支系此后情形。
北魏在孝文帝时期民族融合的速度进一步加快,史载“孝文引见朝臣,诏断北语,一从正音” [40]689,于是他下诏:“年三十已上,习性已久,容或不可卒革。三十已下,见在朝廷之人,语音不听仍旧,若有故为,当降爵黜官”[40]689-690。针对认为语音“何必改旧归新”的朝官李冲,孝文帝称其“实负社稷”“应合死罪”[40]690。孝文帝还分别在太和十八年(494)、太和十九年(495)下令废除鲜卑族祭祀方式及“亲祠孔子庙”[41]177。随后,孝文帝又下令废胡服改穿汉服。在这样的背景下,卒于正光元年的邴勖,其墓志书写实际上就面临着一个“认祖归宗”的问题。同时,在北魏皇室亦改汉姓的情形下,这种对真正邴氏族源的“追认”,也完全符合时代风尚。这就能解释墓志在叙述邴氏先祖时,为什么会略近详远,甚至颇费周折地一直上溯至“周文公”,并将其作为始祖的原因;而墓志语言运用上的隐约其词也似乎可以得到解释。如,“好击剑”的邴勖因本出自鲜卑拓跋氏武人世家,其祖、父三代与历史上真正的汉族邴氏名人并不存在脉绪承嗣关系,所以墓志述其“先祖”时,也就没有一个人被冠以真姓大名,而是以“丞相”“有道”“琅琊”“曲城”等替代。因此,从邴勖墓志不仅可见北魏时期南北不同政治集团间的复杂關系,同时也可见北魏拓跋鲜卑汉化进程中自觉进行文化追认时的复杂心态。总之,作为稀见的出土文物,邴勖墓志在补史阙的同时,也给人们留下了许多待解之题,有待学人进一步作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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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约编辑 龙 晟】
The Cultural Identity in the Context of Ethnic Integration:
A Study of Bing Xus Epitaph in the Northern Wei Dynasty
LI Shizhong,TANG Jibei
(School of Humanities,Kashgar University,Kashgar,Xinjiang 844006,China)
[Abstract] The unearthed epitaph of Bing Xu in Luoyang provides a new perspective for people to understand the national cultural identity in the Northern Wei Dynasty. From the epitaph, it can be seen that this prominent family, which had been active in politics since the Pingcheng period of the Northern Wei Dynasty, not only intermarried with the Di Yang of the Qiu Chi Kingdom, but also had a close relationship with the royal family of the Northern Wei Dynasty. Due to the lack of historical records such as the “The History of Wei” on the deeds of this family,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Xianbei ethnic origin as a descendant of Li Ling in the Han Dynasty were highlighted. The epitaphs description of the Han nationality Bings famous person in history and the recognition of their ethnic origin reflect the situation of the deepening cultural identity of all ethnic groups in the middle and late Northern Wei Dynasty.
[Key words] Northern Wei Dynasty; Bingxu; epitaph; cultural ident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