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茜茜
(湖南中医药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南长沙 410208)
随着人类维护健康需求的不断增加和中医药在防病治病中的突出表现,中医药越来越受到国际医药界的重视和关注,中医学“不仅是中国的优秀文化遗产,也是世界的优秀文化遗产”[1]。中医药“不仅为中华民族繁衍昌盛做出了卓越贡献,也对世界文明进步产生了积极影响……作为国际医药学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正在为促进人类健康发挥积极作用”[2]。一直以来,党和国家领导人多次作出推动中医药走向世界的重要指示,国家相关部门也多次发文助推中医药走出国门。但“因为种种原因,中医学的科学内涵至今尚未能完全被国际社会接受,中医药在国际上的使用范围尚未达到国人的预期”[3]。正如南京中医药大学金宏柱教授所说,“中医药仍难以全方位堂而皇之地在国际医药的主流市场登堂入室,即使在中医药有合法身份的国家,中医药也被视为非主流,不能与西医药平起平坐”[4]。
文化是人类相互之间进行交流和普遍认可的能够传承的意识形态,语言是文化表达的形式。2005年8 月,中华中医学会中医药文化分会全国第八届中医药文化研讨会明确“中医文化”的定义:“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中体现中医药本质与特色的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的总和”。正因为如此,中医文化与中华传统文化一脉相承,从奠基到形成都打上了中华传统文化的深刻烙印,其语言文化和理论体系独特,中医经典内容广博、文字古朴、言简意赅、医理深奥,这使中医学难以同表达方式迥异的现代国际语言文化相对接,是影响中医学向全世界广泛传播的重要因素之一。因此,中医学要走向世界达到国际共享,必须突破语言文化瓶颈,将深奥难懂的中医古代哲学语言转化为更容易理解和接受的现代语言,即先将其由传统汉语转换为现代汉语,再将其由现代汉语转换为现代国际语言,还包括向现代科技语言的转化,如此方能传承、发扬和创新中医学文化,进而尽快实现与国际语言文化接轨。
“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唐代魏征《谏太宗十思疏》)。中医学古籍文献汗牛充栋,忠实地传承了历代医药学家防病治病的医疗实践和方药研究成果,尤其四大经典是中医学科形成和发展的奠基之作,是中医学的根基,也是中医人必读经典。不读经典犹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深究中医学就是一句空话,充其量也只是略知中医学皮毛而已,只有熟读经典探索奥秘,在真正领悟中医学博大精深内涵的基础上,将其与现代语言文化对接,方能传承、发扬和创新中医理论。正如清代医学大家徐灵胎在《慎疾刍言·宗传》所言:“一切道术,必有本源,未有目不睹汉唐以前之书,徒记时尚之药数种而可为医者。”然而,与中华传统文化有着直接渊源关系的中医学,其经典著作文体捶句而骈偶相配,语言简约而寓意深奥,正如唐代王冰说《黄帝内经》“其文简,其意博,其理奥,其趣深”,其他经典如《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难经》等何尝不是如此。正因为中医学与国学一脉相通,故而深究中医学本源的基本条件是必须具有深厚的国学根基,学中医必须先学中华传统文化,否则理解不了中医学精髓。
翻开中医学历史典籍,古今医学大家无一不是在深厚国学基础上熟读中医经典继而创新中医理念者。如著述《伤寒杂病论》的汉代张仲景(150—219年),早年中孝廉,相传曾任长沙太守,后家族中人因伤寒丧命者达三分之二,于是痛心疾首“勤求古训,博采众方”,遂使其成就传世经典;著成第一部针灸学专著《针灸甲乙经》的皇甫谧(215—282 年)本为西晋时期的文学家、史学家; 唐代“药王” 孙思邈(541—682 年)“嗜学如渴,博涉经史百家”,其代表性医学著作《备急千金要方》被誉为我国第一部临床医学百科全书,其中“大医精诚”更被历代医家奉为行医圭臬;编纂《补注黄帝内经素问》的唐代王冰(约710—805 年),曾在唐宝应时期任太仆令;“金元四大家”之一的朱震亨(1281—1358 年),自幼研读理学,至30 岁才开始攻读中医经典,仍医名闻于四方,其诸多医学著述仍为现代中医人研习的重要文献;清代徐灵胎“初学举业,补邑诸生弗屑就……凡星经、地志、九宫音律、刀剑伎击、勾卒嬴越之法,靡不通究,各有所述,而于医理尤邃”(《慎疾刍言·跋》)等。
近代和现代的著名中医药大师也是遍览群书,“诸子百家、史、地、物理、算学等书无所不读”,在深厚国学基础上研究中医学而成就大师者。如著名中医学家恽铁樵(1878—1935 年),20 岁全部读完了科举经典,后致力于中医理论、临床研究和人才培养,“有力地推动了中医药事业的发展”;20 世纪50 年代蜚声医界的陆渊雷,学识广博,中医著述达20 余种。现代国医大师也多为国学功底深厚、精研经典,从而达到中医药学理论水平巅峰者,如知名的中医教育家、理论家、临床家何任少时即涉《诗》《书》《易》《礼》等儒家经典,为其后研习中医学打下了坚实的国学功底;还有张镜人、颜德馨、程莘农、干祖望等国医大师,无一不是博览群书、学富五车,具有研习中医学真谛得天独厚的国学条件,进而成为医学大家。
传承、发扬和创新中医学,推动中医药文化走向世界是现代中医人义不容辞的责任。故而现代中医人更应在具有深厚文学根底基础上,熟读经典,夯实中医药理论根基,更好地诠释中医学古老而深邃的科学内涵,进而将中医传统语言与现代文学语言沟通,推进中医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对接。这正是被誉为“内经王”的国医大师李今庸“文化是灵魂,经典是基础,青年中医应多读、广读经典医籍,多临床实践”[5]的缘由。
当今英语为世界科技文献的主要语言,也是助推中医学国际化的重要语种之一,把富有中华传统文化特色的中医典籍译成英语,是让全世界人民了解中医药文化、实现中医学在国际范围内传播的重要途径之一。
准确的翻译是中医学跨文化国际交流与传播的先决条件,成功的英译不仅能促进中医学走出国门,还能促进中华文化的传播,促进中西医学的融合。但中医学是中国“特产”,在国际交流中是以“输出”为主,带有浓厚中华传统文化色彩的中医药理论,尤其是为中医学奠基的经典著作,其文字古朴、言简意赅,这些内容如果不用现代通用语言准确而通俗地表达,则一般国人难以理解,对于思维方式和文化渊源迥异的西方人则更是无异于读“天书”。因此,中医英译必须经历由古代汉语转化为现代汉语再向现代英语转化的复杂过程,才有可能准确翻译其内涵,但许多中医名词术语很难在英文中找到对应的词语,又很少有外部信息供译者借鉴和参考,而且除了要体现中国文化特点还要突出中医学的科学内涵。因此,中医英译比其他科技文献和文学文献的英译过程难度较大。正如原国家卫生和计生委副主任、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党组书记、局长王国强在十八大新闻中心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中医学文化的理论很多来源中华传统文化,太深奥,翻译是个“拦路虎”[6]。
鉴于中医学的内在语言文化特点,中医英译应在正确理解、准确把握中医药文献原文真正含义的基础上,找出中医与西方语言文化的契合点,探寻跨文化交流的最佳形式和传播路径。翻译专业委员会会长李照国教授表示,中医药走出国门,翻译是一道绕不过的坎,建议学者不应只关注西方语言文化思想,更应学习中华民族的语言和文化[7]。译者在对中医学理论进行英译时,应对中医药文化进行多方位审视,克服中西方文化差异,灵活运用多种英译方法如直译、意译、音译等进行翻译,甚至在很多时候还要多种翻译方法和翻译技巧结合应用,如意音结合、音直结合,或在译文后加上注释等,才能准确表达中医学术语和典籍的原意。中医学“气”的概念就是如此,中医学认为生命的维持全赖于气,《难经·八难》说:“气者,人之根本也。”《类经·摄生类》谓:“人之有生,全赖此气。”此“气”既是机体组织活动的基本物质,如精气、营气、水谷之气、自然界之清气等;又是对生命活动起着推动和调控作用的功能活动体现,如脏腑之气、经络之气等。但此“气”与英语中“air”和“gas”的“气”概念有很大区别,用其对译则无法准确地表达中医学“气”的内涵。于是,诸多文献在对中医学的“气”进行英译时,多采用音译、意译相结合的方法,如卫气译为“defensive qi”、真气译为“genuine qi”、宗气译为 “pectoral qi”,气机译为 “qi movement”、气化译为“qi transformation”等,虽然稍显别扭,但这是适用于中医药术语特殊情况英译的需要。
要保证中医学术语英译规范且准确,就要求译者既精通中医学理论又有良好的汉英互译语言能力,目前这方面的“全能”复合型人才仍然是个短板。中医药高校和研究院所应发挥人才优势,从招生、课程安排和教学方式等方面着手,重点培养一批精通国学、英译和中医学的多能型中医药人才。中医药专业可考虑加大招收文学基础更加扎实的文科生的比例,在中医传统语言和在中医英译领悟方面具有更大优势;课程安排在保证中医专业课程基础上,及早引入“公共英语+中医英语”的教学模式,让学生更多更早地接触中医英语词汇,全程提高听、说、读、写、译的基本技能,从多方位提升运用英语阐释中医药理论的能力。加大中医药英译硕士和博士的招生数量,由资深中医教授和英文教授共同带教,让他们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深究中医学内涵和英译技巧,以便在深刻理解中医理论深层次含义的基础上准确英译,以更好地担负起中医学跨文化国际交流和传播的重任。
钱学森院士曾指出,人类的知识远比体系中概括成熟的学科理论技术丰富得多,其中仍有许多实践经验、哲学思维和成文或不成文的实践感受尚未凝练升华、进入现代科学技术体系之中,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不具备科学价值[8]。中医学就是这种情况。数千年的临床实践证明,中医学历史悠久、理论体系完备、治疗方法灵活多样、预防保健措施独特、临床疗效确切,其具有重要的科学价值。但至今为止,中医药走向世界的现实尚与国人的目标存在一定差距,让国际接受中医学的现实仍然不尽人意。以阴阳五行学说为哲学基础、以脏腑经络生理和病理为核心、辨证论治为诊疗特点的中医理论体系,与现代科学在说理方法上存在巨大差异,其内涵深奥的中医学名词术语等,尚未能用现代科学的方法验证和用科学语言来加以解读,致使其只有中医人能意会和读得懂,这也是阻碍中医学海外传播的原因之一。而同起源于古希腊的西医学,在近几个世纪以来不断吸收现代多学科先进技术成果,采用近现代科学仪器检测,从而实现了对人体解剖、生理,以及对于疾病认知的跨越式的发展,并用现代“科学语言”加以阐释,因而更容易被世界广泛接受和应用。
在科学技术突飞猛进的今日,所有的学科都在用新的科技成果充实完善自身而不断创新发展,中医学也不能例外。中医学所以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也正在于它不断吸收新的技术成果,并在发展的过程中不断赋予新的内容。尤其在科技发展日新月异的今天,中医学更要顺应时代潮流,在把握中医学深刻内涵、保持特色的基础上,将现代高新科技成果引入中医研究领域,系统阐明和诠释中医学的科学内涵和本质属性。如采用现代生物理化技术、传感技术、信息处理技术、数据融合技术等,创新中医诊疗和研究手段,用现代“科技语言”解读中医生理病理机制、认知针灸经络本质,以及中医脉诊实质、揭秘辨证论治神秘面纱、解码辨证用药和“君臣佐使”配伍的奥秘等。从多方面强化中医学科技语言文化沟通渠道,拓展新的中医理论,从而助力中医学融入现代科技语言,“促进中医药原创思维与现代科技融合发展,为维护人类健康做出新的贡献”。这无疑是全世界对于中医文化认同的最佳途径之一[9-10]。
中医学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瑰宝,具有独特的理论体系和丰富的实践经验。为了让中医学能够更好地走向世界,与其他医学体系进行交流和融合,必须对中医学的语言进行改进和创新。将中医学特定语言向现代国际语言转化,再向现代科技语言转化,将中医学内涵完整准确地进行表达,消除语言文化差异带来的误解和障碍,是跨越语言文化鸿沟、实现中医学国际交流和传播的重要途径。然此路任重道远,需要经过国内外各级各类教学、临床和科研院所的中医药人员多方努力,方能从多维度突破语言文化瓶颈,“提升中医药的国际话语权和影响力,推动中医药进入国际主流医学体系,推动中医药在世界传统医学领域发挥领军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