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吉诃德》是文艺复兴时期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萨维德拉创作的一部长篇反骑士小说。
在小说中,骑士虽已绝迹一个多世纪,但主人公阿隆索·吉哈诺(唐·吉诃德的原名)却沉迷于骑士小说,时常幻想自己是中世纪的骑士,还自封为“唐·吉诃德·德·拉曼却”(拉曼却地区的守护者),让邻居桑丘·潘沙做自己的仆人。他们一起“行侠仗义”、游走天涯,做出了种种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事情……在《唐·吉诃德》中,塞万提斯采用讽刺、夸张等艺术手法,把现实与幻想结合起来,揭露了当时社会的丑恶现象。
唐·吉诃德碰到死神的那晚上,经桑丘劝说,吃了些灰驴驮带的干粮,主仆俩就在绿荫沉沉的几棵大树底下过了一夜。晚饭时桑丘对他主人说:
“先生,假如我不领您那三匹母马的驹子作报喜的赏赐,倒要您这次冒险的战利品,我就是个大傻瓜了!天空的老鹰,不如手里的麻雀,这是千真万确的。”
唐·吉诃德答道:“你如果肯让我冲上去厮杀,皇帝的金冠和恋爱神的五彩翅膀至少是你分里的战利品;我一定抢来给你。”
桑丘·潘沙说:“戏里皇帝的宝杖和皇冠都是铜片或铅皮做的,从来不用真金。”
唐·吉诃德答道:“这话不错。戏里的道具不宜用好东西,仿造的就行,因为戏剧本身就是个假相。戏剧是人生的镜子;我们自己的面貌和模范人物的形象,只有在戏里表现得最生动逼真。编剧和演戏的人把这面镜子随时供我们照鉴,这对国家大有好处。所以,桑丘,我希望你不要瞧不起戏剧,要尊重编剧和演戏的人。不过戏剧究竟是哄人的假相。你没看见戏里的国王呀、大皇帝呀、教皇呀、绅士呀、夫人小姐呀等等角色吗?一个扮恶人,一个扮骗子,这是商人,那是战士,这是乖觉的傻角,那是痴嗞的情人;演完了一个个脱下戏装,大家一样都是演戏的。”
桑丘答道:“是啊,我见过。”
唐·吉诃德说:“人生的舞台上也是如此。有人做皇帝,有人做教皇;反正戏里的角色样样都有。他们活了一辈子,演完这出戏,死神剥掉各种角色的戏装,大家在坟墓里也都是一样的了。”
桑丘说:“这个比喻好!可是并不新鲜,我听到过好多次了。这就像一局棋的比喻。下棋的时候,每个棋子有它的用处,下完棋就都混在一起,装在一个口袋里,好比人活了一辈子,都埋进坟墓一样。”
唐·吉诃德说:“桑丘,你的心眼儿一天比一天多,识见也越发高明了。”
桑丘答道:“是啊,因为沾染了您的高明呀!贫薄干枯的土地浇了粪便,翻耕一下,就会丰产。我是说呀,我这副干枯的脑筋是贫薄的土地,您对我讲的话是浇在上面的粪便;我伺候您,和您谈话,就是翻耕这片地。我希望您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得到大丰收。”
唐·吉诃德听桑丘做文章,不禁失笑。他觉得桑丘自称有进步是真的,因为这位侍从偶尔说些话很使他惊佩。不过桑丘若要用比喻,嵌些辞藻,往往就傻得透顶,愚蠢得没底。他只有引用成语,不论是否得当,最能卖弄自己的才情和记性;读者在故事里想必已经留意到这点了。
两人说着话过了大半夜,桑丘就想放下眼帘——他瞌睡了常这么说。他卸下灰驴的鞍辔,让它在茂盛的草地上随意啃草。驽骍难得的鞍子他没除下。他主人明明白白吩咐过:他们如在野外露宿,驽骍难得不准卸装;因为照游侠骑士从古相沿的成规,辔头可以脱下挂在鞍框上,鞍子却千万不能卸。桑丘照这办法让驽骍难得也像灰驴儿那样逍遥去。这一对驴马亲密得出奇少见,关于它们的友谊,民间有悠久的传说,本书作者曾用几章的篇幅记录下来,但因遵守史诗的写作规律,定稿时删掉了。但作者屡次忘了这个决心,描写这两头牲口聚到一起就挨挨擦擦,吃饱了休息的时候,驽骍难得总把脖子架在灰驴儿颈上(它那脖子比驴颈长出半瓦拉还不止),两头牲口眼望着地,往往可以一站三天,至少,要不是有人打搅或饿了要吃,它们可以老这么站着。据说作者曾把这一对朋友比作尼索和欧利亚洛,或庇拉德斯和奥瑞斯德斯。果然如此,就可见和平的牲畜之间,友谊多么胶固,值得大家钦佩;而人与人的友谊却非常难保,可使人类自惭。因此诗歌里说:
友情不会久常,
竹竿能变作长枪;
又有人说:
朋友彼此,
好比眼睛里的虱子。
作者把牲畜之间和人与人之间的友谊相比,没有谁认为不伦不类,因为人类从牲畜得到不少教训,并学到许多重要的事:例如鹳的灌肠法,狗的呕吐清胃和感恩,鹤的机警,蚂蚁的深谋远虑,象的贞节,马的忠诚,等等。闲话少叙,且说桑丘在软木树脚下已经睡熟,唐·吉诃德在大橡树脚下也睡着了。可是过一会儿他背后有些声响把他闹醒了。他吃惊地起来查看哪儿来的声音。原来是两骑人马。一人下鞍向伙伴说:
“下马吧,朋友,给两匹马卸下辔头吧。我看这里牲口足有草吃,地方又僻静,正可以让我想念情人。”
他说着就躺下了;一倒地,身上的盔甲铿然作声。唐·吉诃德就此推想他是个游侠骑士,忙跑到鼾呼大睡的桑丘身边,摇撼着他的胳膊,好容易把他摇醒了,就低声说:
“桑丘老弟,咱們有奇遇了。”
桑丘答道:“但愿上帝给我们个好的。可是,我的先生,奇遇夫人在哪儿呢?”
唐·吉诃德答道:“哪儿吗?桑丘,你转眼瞧瞧,有个游侠骑士在那边躺着呢。我想他一定是不大快活,因为我看见他下马就往地下一躺,怪丧气的样子。他倒下的时候身上的盔甲铿锵地响。”
桑丘说:“可是您凭什么说这是奇遇呢?”
唐·吉诃德答道:“我并不说这就是奇遇,这不过是奇遇的开端;凡是奇遇都这么开始的。你听,他好像正在调弄琵琶或弦子。照他这么哈痰、清嗓子,准是要唱个什么歌儿呢。”
桑丘说:“果然是的;他一定是个痴情骑士。”
唐·吉诃德说:“游侠骑士没一个不痴情的。咱们且听着。等他一唱,咱们拿到线头儿,就抽开了他心里的线球儿,因为心里充满什么情绪,嘴里就说出来。”
桑丘正要回答,却给树林里那位骑士的歌声打断。那嗓子还过得去,两人倾耳听他唱了下面一首:
十四行诗
小姐,请你凭自己的意愿
指引我一条追随的道路,
我谨遵紧跟,决不越出一步,
不論你要我怎样我都心甘。
如要我死而衔恨无言,
那就权当我已一命鸣呼;
如要我变花样向你哀诉,
爱情现身说法也没我婉转。
相反的品质并存在我心里,
蜡的软、金刚石的硬,
二者都适合爱情的要求;
这颗又软又硬的心献给你,
随你在上面浅印深铭,
每个痕迹我誓必永远保留。
树林里的骑士唱完“咳”了一声,好像从心底倒抽出来的。他稍停一下,含悲诉苦说:
“啊!贞静的卡西尔德雅·台·万达莉亚,世界上最娇艳、最冷酷的小姐啊!你怎么忍得下心,叫你的骑士流浪着吃苦受罪、没完没了地糟蹋自己呢?我已经叫所有的那瓦拉骑士,所有雷翁的、达尔台斯的、咖斯底利亚的和拉·曼却的骑士,都一致承认你是天下第一美人,这还不够吗?”
唐·吉诃德听了说:“没这事儿!我是拉·曼却的骑士,我从没承认过这句话。这话辱没了我那位美貌的小姐,我决无默认之理。你瞧,桑丘,这位骑士是在胡说啊。可是咱们且听着,他也许还有话呢。”
桑丘道:“有的是!他准备连着数说一个月呢。”
可是并不然。树林里的骑士听见旁边有人说话,就不再诉苦,客客气气地高声问道:
“有人吗?谁啊?是称心满意的人还是个伤心人啊?”
唐·吉诃德答道:“也是个伤心人。”
树林里的骑士说:“那么请过来吧,您见了我,就可算是见到了最恨大愁深的人了。”
唐·吉诃德觉得这话又婉转,又和气,就跑过去;桑丘也跟去。
那个诉苦的骑士抓住唐·吉诃德的胳臂说:
“骑士先生,请这儿坐。这幽静的地方天生是供游侠骑士休息的;我在这里碰到你,就可知你是一位骑士,而且是以游侠为职业的。”
唐·吉诃德听了这话,答道:
“我是骑士;也正是你所说的那一行的。我虽然倒霉招灾,满肚子愁苦,却还有心情去怜悯旁人的不幸。我听了你唱的诗,知道你是为爱情苦恼——就是说,你的苦恼是爱上了你指着名儿抱怨的那位狠心美人。”
当时两人一见如故,并坐在硬地上谈得很投机,满不像天一亮就会彼此打破头的。
树林里的骑士问唐·吉诃德说:“骑士先生,你大概正在恋爱吧?”
唐·吉诃德答道:“我不幸正在恋爱。可是爱情寄放得适当,尽管苦恼也算不得不幸,倒该算有幸呢。”
树林里的骑士答道:“这话很对,除非对方太瞧不起咱们,简直恩将仇报似的,那才叫咱们气得发疯。”
唐·吉诃德答道:“我那位小姐从来没有瞧不起我。”
桑丘在旁插嘴道:“真是从来没有的。我们那位小姐像温顺的羔羊;比脂油还软和。”
树林里的骑士问道:“这是你的侍从吗?”
唐·吉诃德答道:“是啊。”
树林里的骑士说:“我从没见过哪个侍从敢当着主人插话的。且看我这位侍从吧,他和自己的爸爸一般儿高了,我说话的时候他从不开口。”
桑丘说:“我的确是当着我主人插话了!我也能当着别人插话!随他多么……我不多说了,‘少搅拌为妙。”
树林里的侍从挽着桑丘的胳膊说:
“咱们找个地方去畅谈咱们侍从的话,让咱们主人在这儿较量彼此的恋爱史吧,管保到天亮他们还讲不完呢。”
桑丘说:“好!等我告诉您我是谁,您就知道我是否算得一个最多嘴的侍从。”
两个侍从就走开了。他们那番逗人发笑的谈话,和两位主人的正经对答各极其妙。
主仆们分成两伙:侍从俩各道生平;骑士俩互诉情史。这部书先叙仆人的谈话,后叙主人的谈话。据说,两个佣人离开主人走了一段路,那个林中骑士的侍从对桑丘说:
“我的先生,咱们跟着游侠骑士当侍从,多辛苦啊!真是应了上帝咒诅咱们原始祖先的话:得头上汗湿,才口中有食。”
桑丘道:“还可以说:得冻得要死,才口中有食。游侠骑士的倒霉侍从忍受的大冷大热都是不同寻常的。有得吃还好,因为肚子吃饱,痛苦能熬。可是咱们有时一两天也没一点东西下肚,只好喝风。”
那位侍从说:“咱们指望着恩赏,种种苦头也都忍受得下了。游侠骑士要不是倒霉透顶,他的侍从至少可以拿稳一个海岛总督的肥缺,或者一份像样的伯爵封地。”
桑丘说:“我和主人讲过,我愿意做海岛总督;他很慷慨,已经答应我好几次了。”
那位侍从说:“我辛苦一场,能到手一个教会的官职就心满意足;我主人已经给我内定了一个,而且是呱呱叫的!”
桑丘说:“您主人准是教团的骑士,能这样犒赏自己的好侍从。我的主人不是教士。我记得有些精明人——我看是不怀好意的,想劝我主人谋做大主教。我主人却不愿意,一定要做大皇帝。我当时心上直发抖,怕他一转念要去做教会里的官;因为我知道自己不配吃教会的俸。我告诉您吧,尽管我看着像人,做起教会里的事来就是一头畜生。”
那位侍从说:“其实您算盘打错了。当海岛总督不一定好:有的地方不像样,有的穷,有的操心;反正最了不起、最没毛病的也总带着一大堆麻烦,谁倒霉做了这个官,就挑上了这副重担子。吃咱们这行苦饭的,最好还是回老家去,干些配胃口的事消遣日子,比如打猎钓鱼之类。一个人要在家乡消遣,只需一匹马、一对猎狗、一根钓竿,天下哪个侍从穷得连这些都没有呢?”
桑丘答道:“这些东西我都有。当然,我没有马;不过我有一头驴,比我主人的马值两倍的价呢。我要是肯把驴和马对换呀,上帝罚我复活节倒霉吧!而且就应在下一个复活节上!再饶上四担大麦我也不换的。我的灰毛儿——我那头驴是一身灰毛——在我眼里这么值钱,您大概要笑话了。至于猎狗,我是短不了的,我们村上多的是。而且花旁人的钱打猎更有味呢。”
那位侍从答道:“先生,我老实说吧,我已经打定主意不再跟着这些骑士胡闹,要回家乡去教养自己的孩子了。我的三个孩子就像三颗东方的明珠。”
桑丘说:“我有两个。我那两个孩子真可以献给教皇呢,尤其我的姑娘。如果上帝容许,我养大了她要她做伯爵夫人的,她媽不愿意也没用。”
那侍从问道:“养大了做伯爵夫人的姑娘芳龄多少啦?”
桑丘说:“十五上下,已经高得像一支长矛,鲜嫩得像春天的早晨,劲儿大得像脚夫。”
那侍从道:“她有这许多好处,不但配做伯爵夫人,还可以做树林里的仙女呢!哎呀!那小家伙多有劲儿呀!”
桑丘听了有点生气,说道:
“您说话客气着点儿!您还是游侠骑士栽培出来的呢,游侠骑士是最讲礼貌的;我觉得您这些话不大合适。”
那位侍从道:“啊呀,先生,您太不识抬举了!假如一个骑士在斗牛场上把公牛搠了好一枪,或者某人一件事干得好,人家往往说:‘哎!这下子真是好哇!您难道没听见过吗?这种话好像是臭骂,其实是了不起的恭维啊。先生,假如儿女干的事不值得人家当着他们爸爸这样称赞,您就别认他们做儿女。”
桑丘说:“好!我就不认他们。我为了要回去瞧他们,直在祷告上帝解脱我的死罪——就是说,解脱我当侍从的危险差使。我有一次在黑山窝里捡到一只皮包,里面有一百个金元,就此痴心妄想,再一次当了侍从。魔鬼老把满满一口袋金元放在我眼前,一会儿在这里,一会儿在那里,不在这边,就在那边;我每走一步,仿佛就摸得到,可以抱在怀里,拿回家去,放出去投资,经收利息,以后就像王子那样过日子。我心上打着这个算盘,跟着我那位没脑子的主人种种吃苦受累都觉得没什么了。我明知道我那位主人若说是骑士,不如说是疯子!”
那位侍从道:“所以有句老话说,‘贪心撑破了口袋。如要讲咱们的主人呀,我那位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疯子。常言道:‘驴子劳累死,都为旁人的事;这话正应在他身上了。他要治好另一个绅士的疯病,自己就成了疯子,出门来找事干;说不定事不凑巧,会自讨苦吃呢。”
“他大概正在恋爱吧?”
那侍从说:“可不是吗,他爱上一个卡西尔德雅·台·万达莉亚,全世界找不出比她更生硬老练的婆娘。不过他的苦处不是女人厉害,却是他肠子里还有几条更厉害的诡计在叽里咕噜地闹,再过些时候就要发作了。”
桑丘说:“随你多么平坦的道路,总有些磕脚绊腿的东西。可是‘别人家也煮豆子,我家却是大锅大锅地煮'。大概咱们一起的人,疯癫的比灵清的多。不过有句老话:‘有人共患难,患难好承担。如果这话不错,我有您在一起就好过了,因为您的主子和我的一样傻。”
树林里的侍从说:“他傻虽傻,却很勇敢,尤其狡猾。”
桑丘答道:“我的主人不这样。我告诉您:他是个实心眼儿,没一丁点儿的狡猾。他对谁都好,什么坏心眼都没有,小孩子都能哄得他把白天当作黑夜。我就为他老实,爱得他像自己的心肝一样,随他多么疯傻也舍不得和他分手。”
那侍从道:“可是老哥啊,要是瞎子领瞎子,就有双双掉在坑里的危险。咱们还是早做退步,回到咱们老家去吧。出门碰运气的常常碰不到好运气。”
桑丘不住地吐痰,好像是那种又黏又稠的痰。那位好心肠的侍从注意到了,说道:
“我看呀,咱们尽说话,说得舌头都胶在腭上了。可是我鞍框上挂着一袋消痰生津的好东西呢。”
他起身一转眼拿了一大皮袋的酒和一个肉馅烤饼回来。那个肉饼直径足有半瓦拉,不是夸张;里面的馅儿是一只肥大无比的白兔。桑丘摸了一下,认为不是小羊羔,竟是一只山羊呢。他看了这些东西问道:
“先生,这是随身带的吗?”
那人答道:“您想吧!我就是个三钱不值两钱的侍从吗?我那马鞍子后面驮带的粮食,比大将军吃的还好呢。”
桑丘不等邀请,就吃起来;他黑地里大口吞咽,那一口口就像拴牛绳上的一个个大结子。他一面说:
“您这餐饭如果不是魔法变的,至少也像是魔法变的。看了这餐饭,就知道您是一位讲究规格的侍从,而且派头十足,又阔气又大方,不像我这样穷困倒霉。我粮袋里只有一小块干酪,干得绷硬,简直砸得开巨人的脑袋;此外不过是四五十颗豆儿、四五十颗榛子和核桃。这都怪我主人太刻苦,而且他认为游侠骑士只能靠干果子和野菜活命,死守着这个规矩。”
那侍从道:“老兄啊,我说句实在话:那些苦菜呀,野梨呀,山里的根呀,茎呀,等等,我这个肚子是受不了的。咱们主人尽管抱定成见,谨守骑士道的规矩;他们爱吃什么就吃什么。我反正得带着装熟肉的篓子,还把这只酒袋挂在鞍框上。这是我心窝儿里的东西,是我的命根子,一会儿工夫就得抱着吻它千百次。”
他说着就把那只酒袋递给桑丘。桑丘举起来放在嘴上,仰脸看着天上的星星足有一刻钟的工夫。他喝完歪着脑袋舒一大口气,说道:
“哎!好家伙!真是地道的好酒啊!”
树林里的侍从说:“好一个品酒的老内行!可不是那里出产的!而且陈了好几年了。”
桑丘说:“瞒得过我吗?这点儿就考倒了我!我品酒的本领不小,完全是天生的;什么酒拿来闻闻,就知道是哪里出产、什么品种、味道怎样、陈了多久、会不会变味等。侍从先生,您说这很了不起吧?可是并不稀奇,因为我父亲一支的祖上有两位品酒的行家,拉·曼却多年来还没见过更高明的呢。我把他们俩的事讲一桩给您听听,就可见名不虚传。有人从一个大酒桶里舀了些酒请他们俩尝,请教他们这桶酒酿得怎样,品质如何,有什么长处短处。他们一个用舌尖儿尝一下,一个只凑上鼻子闻闻。前一个说酒里有铁味儿;后一个说羊皮味儿更浓。主人说:酒桶是干净的,酒里也没有带铁味和羊皮味的佐料。两位品酒名家还是一口咬定。后来这桶酒卖完了;洗酒桶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个小小的钥匙,上面拴着个熟羊皮的圈儿。您瞧吧,要品酒的话,他们的后代该有资格说话吧!”
树林里的侍从道:“我说呀,咱们别来探奇冒险了;有家常的大面包,就别找奶油蛋糕,还是回老家好。上帝如要找咱们,到咱们家来找就行。”
“我还要伺候主人到萨拉果萨去;以后看情况再说。”
两位好侍从只顾说话喝酒,直到瞌睡上来,舌头才拴住,口渴也稍解——要解尽他们的渴是办不到的。两人紧紧抓着那只半空的皮酒袋,含着半嚼未烂的东西就睡着了。咱们且撇下他们俩,谈谈林中骑士和哭丧着脸的骑士在干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