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在历史和社会的发展进程中,各个民族积淀并传承了许多具有浓厚文化意义和情感内涵的文化负载词。生态翻译学将译者视为翻译活动的中心,在选择与适应相互指导制约的过程中,尽力满足语言、文化、交际三个维度的信息传递。余华的《活着》中文化负载词占比极大,本文基于生态翻译学的“三维”转换理论分析白睿文译本中文化负载词的翻译,分析译者的选择性适应和适应性选择的动态平衡,力求为翻译活动中文化负载词的英译提供积极指导意义,助力中国文学和文化“走出去”。
[关键词] 生态翻译学 《活着》 文化负载词
[中图分类号] H159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29-0089-04
余华作是蜚声国际文坛的中国作家[1],获得过许多国家的重要文学奖项,以独特的视角,为英语世界的读者构建出多元化和差异化的中国故事,讲述中国的世俗文化和世俗生活中的人与事[2]。余华的代表作《活着》,不仅获得许多國外奖项,还以超八百万册的发行量创造了中国当代作家作品的销售奇迹,可以说余华及其作品《活着》是中国文学史上的特别文学现象[3]。
由美国汉学家白睿文(Michael Berry)翻译并由企鹅书屋旗下铁锚出版社出版的《活着》唯一英译本To Live,在同名电影的热度下成功地“走出去”。该译本出版后,引起了国内翻译界的广泛关注。魏芳等从变译论的视角出发,研究分析《活着》英译过程中的翻译策略,并以此为落脚点,探讨变译论在文学翻译中的应用[4];李晗佶运用热奈特的副文本理论解读译文和译者的翻译观,以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译文和译者的思想观念[5];陈喆瑶等从接受美学的角度入手,分析译者的翻译特征和翻译策略,论证接受美学在该译本中的应用[6];张晓寒等从生态翻译学视角出发,分析对比整个译本在语言、文化、交际三个维度是否最大程度上与翻译适应选择论对应[7];还有许多学者在交际翻译、翻译伦理、译者行为批评、目的论等视角下探讨《活着》英译本中文化负载词的翻译。在一众《活着》英译本研究的论文中,生态翻译学和文化负载词的相关研究较少,二者的结合研究更是少之又少,因此本文将在生态翻译学视域下,以其核心观点“三维适应”为框架,借助奈达分类文化负载词的标准,将白睿文《活着》英译本中的文化负载词重新分类,并基于此分析其翻译情况,以期为其他文学作品的文化负载词的英译提供参照作用。
一、生态翻译学与文化负载词
生态翻译学是21世纪初胡庚申教授从“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中受到启发,提出的生态翻译研究方法,它运用生态理性的方法,开创了一个新的研究范式和研究领域,其核心要义为“翻译即选择和适应”[8]。生态翻译学的核心理念与研究焦点众多,以翻译生态环境、适应与选择、译者中心地位和“三维转换”为重点。不同于“主客二分”或“一分为二”的思维研究范式[9],译者中心地位并不是为了造成译者与文本之间的对立,而是放大了译者的可见性,让译者的声音能够被听到,使译者与译文联系能够更加紧密[10]。翻译的适应与选择是指译者、译文与翻译生态环境之间的关系,译者既要适应环境,又要以适应为目的而选择译文,环境决定译者对译文的选择,而译文则反映翻译生态环境。选择与适应融合联通,选择包含适应,适应反映选择,这也诠释了“三维”转换中语言、文化、交际维度的和谐与统一。生态翻译学的翻译方法可简括为“三维转换”,即在翻译的适应与选择理论的指导下,在三个维度即语言、文化和交际维度上相对集中地进行适应性选择与转换,语言维度主要是针对译文中的语言;文化维度则关注源语与目的语之间的文化差异;交际维度则要求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把重点放在交际层面上,关注双语交际意图。
文化负载词是在每个民族独特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一代又一代人民传承下来的饱含其独特文化内涵的表达。廖七一指出,文化焦点伴随民族发展进程形成,它是每个民族各类词汇延伸和进化的方向[11]。独特的历史造就各民族独特的文化焦点,那么各民族之间的文化词汇就会存在语义真空,阻碍翻译的进行。而我国独特的文化负载词是我国传统文化的集中体现和核心的外在表现形式,更是中华民族对外交流必不可少的文化桥梁,因此如何填补文化负载词造成的语义真空是中国文学作品翻译的重难点,译者应当谨慎处理,以传播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助力中国文化“走出去”。
翻译理论家奈达根据文化对应的特征将其分为五类,分别是语言文化、生态文化、物质文化、宗教文化和社会文化。奈达的分类标准与生态翻译学的三个维度结合,语言文化负载词正好与生态翻译学中的语言维度对应;生态、物质和宗教文化负载词属于文化维度;社会文化负载词则正好与交际维度对应。
二、《活着》与文化负载词
《活着》讲述的故事时间跨度大,涉及的历史事件多,且发生在农村,因此小说中有许多口语词汇和反映当时时代背景的具有特定文化内涵的词汇。在整本小说中,文化负载词共有266个,其中物质文化负载词最多,有110个,占比41.5%;其次为语言文化负载词,有73个,占比27.4%;其余3类文化负载词共83个,占比31.1%。从生态翻译学的3个维度来看,交际维度占比最大,其次为语言维度,占比最小的为文化维度。
1.语言维度的文化负载词
英汉两种语言分属不同语系,故在各个方面都具有很大差异。例如,四字成语内容凝练、文化内涵丰富,这一类彰显中国特色的四字成语、习语、谚语等就属于语言维度的文化负载词[12]。译者与翻译生态环境的和谐统一是翻译生态学对翻译活动的要求,同时译文也应“神形具备”,兼顾源语和目的语的生态环境的差异,以达到译文的语言生态平衡。
例1:原文:年过花甲的私塾先生对我爹说:“你家少爷长大了准能当个二流子。”
译文:The next time he saw my father, my teacher, who was really getting on in years, told him, “I guarantee you that when that son of yours grows up, hell be nothing but trouble.”
此句话是主人公福贵在课堂上对老师出言不逊后,老师对福贵爹说的一句话。汉语中有许多由数字构成的成语,如“一气呵成”“亿万斯年”等,译者需要准确把握数字在成语中究竟是实词还是虚词,译文才能符合目的语的翻译生态环境。成语“年过花甲”指的是年龄超过六十岁。“花甲”一词既源于中国古代天干地支纪年法中六十年一循环的“一甲子”,也源于唐代诗人赵牧《对酒》一诗的“手挼六十花甲子,循环落落如弄珠”,其中“花甲子”指的是六十种酒筹,后借称人的年纪为六十岁。由于《活着》这本小说的大部分内容都是以对话的形式展开的,所以白睿文在翻译过程中用大量口语和俗语来翻译原文中的对话,在处理“年过花甲”这个成语的时候,他将其译为比较口语化的一个短语“getting on in years”,意為变老或逐渐变老。从交际维度来看,该译文传达出福贵的老师已经老了或年龄较大这一信息,不影响读者阅读和理解;但从语言维度来看,这个译文缺失了“年过六十”这一准确信息;从文化维度来看,“花甲”一词所蕴含的文化内涵并未传递出去。这个词可以采取直译的策略,将其译为“over sixty”,此时所传递出来的信息在语言、文化、交际三个维度都较为准确。
译者在翻译“二流子”时别具匠心,借用了一部家喻户晓的美国电影《鬼屋24小时》(Nothing But Trouble),这个短语无论是从字面意义上还是内涵意义上,都很贴切地刻画出福贵年轻时顽劣、浪荡的形象[13]。从交际维度来看,这样翻译既传递了原文本信息,又巧妙地用电影的名字唤起读者的固有认知,十分切合目的语读者的生态环境;从语言和文化两个维度来看,该译文信息传递到位,语言通顺流畅,符合福贵的形象特点。
2.文化维度的文化负载词
源语文化环境和目的语文化环境存在差异,译者在翻译的过程中需要明确二者的共同点和异质元素,充分利用共同点,妥善解决异质元素,在两个不同的文化生态环境之间寻求平衡。本文将从文化维度的三类文化负载词切入,分析其对应译文的适应性选择。
2.1生态文化负载词
生态文化负载词与大自然有关,是先于人类社会文明的产物,包括一切有机生物和这些生物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由于源语和目的语生态环境存在巨大差异,各自形成了独特的生态环境体系,从而发展形成一系列独特的生态文化词汇。许多生态类文化负载词在两种文化中是冲突乃至缺失的,译者需要把握两种翻译生态环境,尽可能地保留源语文化特征且能适应目的语生态环境。
例2:原文:每家都是让女人去,叽叽喳喳声音响得就和晒稻谷时麻雀一群群飞来似的。
译文:The sound of all those women yammering away was like the twittering sound of a flock of sparrows that flies in when its time to dry out the rice husks.
村里食堂开张后,村里的女人去食堂领饭菜时聚在一起说话,作者形容她们聊天的声音像晒稻谷时节叽叽喳喳的麻雀一样。译者将“稻谷”翻译为“rice husks”,其中“husks”的意思为一些水果种子的外皮、外壳或荚,因此,“rice husks”意为“稻壳”。但晒稻谷是将刚收割的水稻中的水分晒干,防止发霉生虫,也便于储存。因此,“稻谷”指的是稻壳包裹着的果实,而不仅仅只是外壳部分,所以译者对这个词的翻译有误。因此,这个词在三个维度上都没能做到适应性转换,既未传递正确信息,又缺失了源语文化特征,未能向目的语读者展示中国的农耕文化。“稻谷”一词可以译为“unhusked rice”或“rice in the husk”,这样更为贴切。
2.2物质文化负载词
如果说生态文化展现的是自然的力量,那么物质文化就展现的是人类的力量。物质文化既构成又反映翻译生态环境。源语和目的语环境下各具特色的物质文化必定会造成两种语言之间文化负载词的空白或冲突,因此译者需要在适应翻译生态环境的同时独具匠心,搭建起两种语言所属物质文化沟通的桥梁。
例3:原文:那天,我去找龙二时,龙二坐在我家客厅的太师椅子里。
译文:That day when I went to see Long Er, he was sitting in the old-fashioned wooden armchair in the parlor.
“太师椅”是中国唯一用官职命名的家具,是地位和权力的象征。译者将其当作一把普通的椅子,未深究其背后的文化意义。这个翻译只简单描述了椅子的材质和样式等外观,其中所蕴含的浓厚文化内涵在目标与翻译生态环境中缺失。因此,从文化维度来看,这个词的翻译没能做到适应性转换,椅子名称背后蕴含的中国历史、官场文化和家具文化被忽视;从语言和交际维度来看,目的语读者只能从文本中得到这种椅子的外观信息,而文化信息是缺失的,影响了信息传递和两种文化的交际。“太师椅”一词可以直接在文中用拼音翻译“Taishiyi”,再加注解释:“An old-fashioned wooden chair named after the ancient Chinese official position of ‘Taishi, with backrest and armrests attached. ”
2.3宗教文化负载词
由于宗教信仰的差异,译者需要充分理解两种宗教文化,在尊重两种文化的基础上,准确传达宗教文化负载词背后的宗教和文化意义。
例4:原文:家珍那样子像是好多了,可我老怕这是不是人常說的回光返照。
译文:Jiazhen seemed so much better, but I was afraid it was that “last radiance of the setting sun” that everyone talks about.
福贵的妻子家珍得了软骨病,在床上躺了许久不见好,突然有一天家珍能从床上坐起来,福贵害怕家珍的好转是回光返照,害怕家珍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回光返照”出自唐代释惠然的《镇州临济惠照禅师语录》,是一个佛教用语,指的是人不再通过感官而是从内在去感受外在世界,后来常被用来表示事物灭亡前的短暂繁荣景象或人将死之际短暂的清醒或兴奋。在这个语境下,作者明显想要表达的是家珍死前最后一次能坐起来和福贵说话,这里的“回光返照”是这个词的第二个含义,而译者将其译为“夕阳余晖”则是词语的第一个含义。从文化维度和交际维度来看,词语背后的宗教文化含义完全缺失,影响信息传递和两种文化的交际;从语言维度来看,这个译文未能传递正确信息,在没有相应的宗教文化的生态环境里,目的语读者很难从第一个含义联想到第二个含义,造成信息的缺失。这句话里的“回光返照”可以直译为“momentary recovery of consciousness just before death”,若要进一步实现文化维度的适应性转换则可以加注解释,但是这样译文就过于冗长难懂,此时可以牺牲文化维度,成全语言维度和交际维度。
3.交际维度文化负载词
从社交称谓、社交方式、社会关系、社会习俗到时代背景,社交文化负载词包罗万象,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一类词汇既是民族、文化、社会的产物,也是社会信息的文化载体[14]。由于思维模式、文化焦点和文化预设的差异,中国人的社交高度依赖语境。在翻译过程中,译者为适应语境而做出的选择将决定交际文化负载词中的信息是否能在目的语的生态环境中再现。
例5:原文:我们都是要死在她前面的,我们死后有凤霞收作,凤霞老这样下去,死后连个收作的人都没有。
译文:We were bound to die before she did, and after we were gone Fengxia would bury us. If things continued like this for Fengxia, there wouldnt be anyone to bury her when she died.
福贵看到村里的年轻女孩结婚,想到自己的女儿凤霞,想着自己死后有凤霞埋葬他们,但凤霞因为儿时生病不能说话,一直没人来提亲,福贵和家珍商量要为凤霞找一门好婚事。这句话中的“收作”是一个方言,原意为收拾整理,但在这个语境下,该词显然不是原意,根据上下文推敲,可以得出“收作”在这里指的人的后事。译者正确把握了这个词在源语翻译生态环境中的意思,采用直译的方式翻译为“bury”,简单明了,完成了交际和语言维度的适应性转换。
三、结语
生态翻译学不同于之前的翻译理论,其将译者放在中心地位,提出翻译活动中译者在翻译生态环境中的适应性选择和选择性适应,力求实现源语和译入语国家生态环境的和谐。该理论为我国文化“走出去”提供了新的理论支撑,为文学作品中的文化负载词翻译提供可靠有力的支撑,分别从语言、文化、交际三个维度上进行适应性转换,填补文化传播的鸿沟,联通源语与目的语生态环境沟通的桥梁,维系源语和目的语读者情感文化的纽带。在生态翻译学的视域下,译者在翻译活动中选择性适应整个翻译生态环境并且对译文做出适应性选择,极大地保证了文化负载词中的语言、文化、交际信息在目标语生态环境中的传递与延续。译者应认真考量生态翻译学中翻译生态环境的各个相关要素,以适应选择理论为基础,采取合适的翻译策略,这对中国文化走出去具有积极的指导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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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邵璐,王琼.余华小说的英语译介及其“中国当代性”重构[J].小说评论,2020(3).
[3] 贺仲明.在融合和创新中迈向经典——重读《活着》并论余华的文学史意义[J].扬子江文学评论, 2020(1).
[4] 魏芳.从变译论角度谈余华《活着》英译的策略研究[J].语文建设,2015(27).
[5] 李晗佶.从副文本到文本:白睿文的翻译观与《活着》英译本解读[J].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2017(1).
[6] 陈喆瑶.接受美学视角下《活着》英译本翻译策略分析[D].武汉:华中科技大学,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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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孟凡君.论生态翻译学在中西翻译研究中的学术定位[J].中国翻译, 2019(4).
[10] 王杨.生态翻译视域下古典小说与当代小说文化负载词的英译对比研究——基于《儒林外史》译本和《活着》译本的分析[J]. 西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2).
[11] 廖七一.当代西方翻译理论探索[M]. 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
[12] 孙琳,韩彩虹.《北京折叠》中文化负载词的英译——生态翻译学视角[J].上海翻译,2021(4).
[13] 朱振武,杨雷鹏. 白睿文的翻译美学与文化担当——以《活着》的英译为例[J].外国语文,2016(3).
[14] 刘宓庆.新编当代翻译理论[M]. 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 2005.
(特约编辑 刘梦瑶)
作者简介:曹颖,西北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