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啟梅
摘 要:通过对南刀村的田野调查发现,封闭的地理环境、狭窄的经济空间、传统的儒家伦理,共同维持着农村的“熟人社会”网络。随着交通建设的完善、经济水平的提升,以及外界接踵而来的诸多现代性冲击等因素的多重交织所勾勒出来的乡村图景,不仅形成了富有弹性的经济交往空间,还造就了一套相对完整的“村内”与“村外”的商品交易系统,进而构建“生”与“熟”两极的社会关系网络。
关键词:乡村经济;社会网络;熟人社会;生人社会
中图分类号:C912 文獻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3-291X(2023)04-0018-03
费孝通先生曾指出:“血缘和地缘的合一是社区的两种状态。”[1]他认为血缘和地缘是中国传统社区的社会关系网络建立的基础。随着社会的发展,地缘和血缘之外的生人社会网络正在兴起。阎云翔认为,“随着村民生活向村外的扩展,村民在既有关系网络的基础上熟练地运用传统道德伦理,使他们的社会网络向村外扩展。”[2]
乡村经济既是一个空间经济系统,也是一个社会文化系统。那么,在民族村落里,商品贸易有哪些路径,会呈现出什么样的社会关系网络?本文通过对一个苗族聚落的经济生活空间展开调查研究,从“村内”与“村外”的经济系统出发,尝试探讨“生”与“熟”的社会关系网络。
一、田野点概况
南刀村位于贵州省台江县的西南部,是台江县排羊乡最偏远的一个苗族村寨,全村有360户人家。此村寨海拔较高,交通条件落后,对村落商品生成和交易具有限制性。村外集市形成了以南刀村为中心,向四周扩散的市场圈;村内有小卖部以及电商服务站分布,方便了村内商品交易。简言之,南刀村因其独特的地理环境而利与弊共同存在,使得它形成了自身独特的交易方式和交易系统。这有利于乡村经济文化研究的进一步突破,为乡村振兴提供了个案参考,同时呈现出特殊的社会关系网络。
二、熟人社会:村内的经济空间
在南刀村的熟人交易圈中,血缘和地缘的关系仍然是当地村民经济生活的重要媒介,从而体现出一种熟人社会的人际关系网络。“简单讲,熟人社会意味着人们的交往对象主要集中在熟人圈子。”[3]
小卖部的出现既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方便村民,同时也为村内的经济生活带来了一定程度的改善。不仅如此,很多村民会选择到熟人小卖部或有人情关系的小卖部进行购物,体现出传统社会中熟人间的人情面子以及交往互惠的关系状态。
乡村经济的出现给村民带来了诸多影响。其一,改变了人们的交易途径。电商服务站帮助老百姓销售农产品,改变了以往面对面的交易模式;在线交易不仅卖出了产品,也节约了人力、物力等成本,同时拓宽了人们的交易平台,还能面对更多的消费群众。
其二,减轻了人们的交易负担且规避了交易风险。例如,在电商服务站取钱、缴费等都是村民与银行以及商家的直接交易,以往进行这些交易之前还要坐车到村外面,提高了村民的消费,增加了交易负担与经济负担。此外,村民以前出去取钱、缴费时往往因为自己没有文化总是怕弄错,但是“在复杂化和充满风险的现代社会,普遍信任起到了简化复杂性和降低风险性的作用。”[4]电商的出现就使得村民规避了风险。
改革开放前,村民长期生活在村里,很少向外流动,熟人间的亲属人情关系等杂糅在一起。在这样一个长期封闭的村落中,按理来说,村民应该畏惧电商的出现,因为其背后的机制和逻辑他们并不清楚。而实际情况是村民的表现反而是对其更加信任,显然,这种信任并不是对电商背后的机制信任。而是对电商服务站老板的信任,这就是传统血缘和地缘关系的纽带作用,是充满着人情味的关系信任,也就是传统的熟人社会。
总之,狭小的经济空间、传统的人情面子、不得不合作的生产水平,共同维持着乡村经济中的“熟人关系”网络。该网络以互惠、人情面子、熟人间的信任为载体,体现了人情伦理的熟人社会关系机制。
三、生人社会:村外的经济空间
改革开放后,随着社会的发展、经济水平的提高、交通设施的改善,南刀村民逐渐走出村落,将经济空间扩展到村外市场,生人社会关系网络在农村开始兴起。生人社会则是指人们日常生活所需主要由陌生人来提供,交往对象是陌生化,人们相互之间进行着缺少人情味的“有限目的性交往”[5]。无论是集市、在线交易、合作社交易等途径均扩宽了生人社会的交际网络。
乡村集市无论是在村民的日常生活还是在生产活动中都起到了重要作用,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集市发展也具备了良好的条件。通过南刀村的集市可以看出,其集市尽管存在着施坚雅(美国学者、教授)所说的双向流动,但依然存在村民到集市贩卖农产品的情况。而随着专业和兼业的商贩越来越多,集市交易的主体结构也发生了变化,随着社会的发展,大部分村民不再到集市贩卖农特产品,乡村集市逐渐承担起村外商品输入的经济功能。而在集市发展的基础上,在交通便利的条件下,以往由于地理环境而封闭的村民开始走向城镇,开始接触外面的世界,这就进一步促进了人们与生人社会的交往,开始发展生人关系网络。
由于南刀村地处偏远,周围集市与其形成了一个由南刀村向四周辐射的三角形形状。此外,南刀村赶集有着特殊的时间和历法,部分集市平均一个月四次赶集。
可以看出,传统的定期集市依然是南刀村赶集的主体,村民对集市仍然具有依赖性,这进一步延续了传统集市的发展。此外,赶集范围不断扩大,集市半径随之扩大,集市的覆盖率增加,便意味着一次性交易增加,生人交易越来越频繁。
在南刀村的集市上,存在这样几类人,他们互动频繁、联系密切。南刀村的村民是买者亦是卖者。正如杨庆堃在《邹平市集之研究》中所指出:“两种集市中的活动范围,一种是卖者,一种是买者。”[6]南刀村的买卖交易主要存在于村外市场,关于“卖”的交易有两种途径,一是村民个人农产品拿出去卖;二是通过合作社,以集体的名义将农产品成批卖出去。在“买”方面,村民主要通过赶集或在“货郎”处购买东西;除此之外就是在小卖部买,买卖的种类有很多,如家用电器、生活用品、农业用具、草药、特产、木材等物品。
南刀村村民的经济行为更多集中在集市。因此,乡村集市并不是施坚雅所言的逐渐衰落,而是保持延续和发展。正如杨懋春(中国社会学家,1903—1988)认为,集镇交易满足了人们日益增长的需求,并不会因为中心交易的发展而消失,反而扩宽了村民的社会接触面。集市不再是单纯的经济场所,还具有社会文化、娱乐等功能,这也使得村民的社会关系网络范围越来越广。
费孝通先生在《江村经济》一文中指出:“镇是农民与外界进行交换的中心,在这里农民可以从中间商人那里购买工业品,同时又能向收购的行家出售自己的产品。”[7]南刀村的农民便是如此,根据自身所需,向各个集市进行购买或销售。与此同时,赶场范围不断扩大,人们不断走向更大的集市,生人交易逐漸增加。
四、熟人社会与生人社会:乡村经济空间的内在逻辑
南刀村的交易场所主要以小卖部和集市为主。村内与村外的商品交易成为了南刀村交易的经济生活空间,并形成生人社会和熟人社会交织的关系状态。在现代乡村社会商品交易中,乡村社会的商贸经历了一个从流动商贩到固定店铺的演化过程,表现出近年来乡村地区的社会文化变迁,也一定程度上表现出乡村地区从熟人社会向生人社会的变迁。它不但有助于我们进一步理顺乡村与主流社会之间的人际关系状态,更是对认识乡村振兴提供不可多得的认知与启示。
(一)村内经济空间的内在逻辑:熟人社会
南刀村的熟人交易主要存在于村民与小卖部两者之间的交易。在现代商业社会这样一个利益为首要的市场中,村民的买卖行为又时时透露出熟人社会的印迹。通过对南刀村村民的了解,分析其中的原因,大概有以下几个方面。
1.规避风险的需要
“由于农民在参与面向外部需求的专业市场时难以预期市场风险,使得农民在生产安排上往往选择回避外部市场,继续保持自给状态或选择风险较低的集市交换。”[8]现实的市场中充满着各类奸诈狡猾,买卖双方的力量不均衡。南刀村的村民受教育程度不高,受到知识、能力的制约,唯一的办法就是借助与熟人之间的交易,一定程度上避免交易的风险。
2.交易便利的需要
小卖部的出现为村民的基本生活提供了诸多便利,节约了外出成本;电商服务站为村民进行线上销售节约了时间。在这样一个熟人社会里,人们自然愿意在村内进行买卖交易。
3.商家让利的实惠
在南刀村的熟人社会中,如同小卖部老板所说,亲属来买东西,价钱低的话便不收费,有的村民没钱但急需东西,便会给予赊账。这样一来,熟人之间的交易也会更加频繁,熟人关系得以放大和扩展。
4.人情、面子的关系
南刀村分为上南刀和下南刀,两个村寨都分别设有小卖部,在哪家小卖部买东西便成为了人们人情面子的表现。据了解,一般只有自己寨子里的小卖部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才会到另一个寨子去买,否则会被本寨人说闲话,甚至在本寨小卖部那里丢面子;此外,村民都会到亲戚的小卖部购买。显然,人情面子仍是熟人社会中的一大表现。
可见,在南刀村,亲缘和地缘仍然是商品交易的表现,乡土社会的熟人关系确实赋予了熟人社会交易的特征,当地的熟人交易多半以地缘和便利为主,外出的交通困难以及交易的便利促进了熟人交易的联系。另一方面,这种人情实际上也是一种默契,经过岁月的沉淀,已然约定俗成。在农村能深切感受到人情关系的强大,它内化在每个农村人的心里。
(二)村外经济空间的内在逻辑:生人社会
费孝通先生在谈到乡土社会的街集时指出,“街集是在一片空场上,各地的人到这特定的地方,各以‘无情的身份出现,在这里大家把一切关系暂时搁开,一切交易都得当场算清。农民之所以宁愿走上十几里路到街集去交换,而不在门前交换,就是因为在门前是邻舍,到了街上才是‘陌生人。当场算清是陌生人之间的行为。”[9]南刀村村外的集市交易表现出一种生人之间的交易。
一方面,村外赶场范围不断扩大,以前由于受到交通条件的限制,人们一般会选择较近的集市,一般步行需3小时左右,最远的集市需步行5小时,交通条件限制了赶集的范围。如今,随着交通的便利,南刀村赶集范围不断扩大,村民可以去到更远的地方赶集,活动半径得以扩大,集市的覆盖率也在增加,陌生人间的一次性交易也越来越频繁。
另一方面,从农民的市场行为看,南刀村一直处于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状态,农副产品主要满足自身的生活需求,去集市主要是购买自己无法生产的生活品——食盐、酱醋等,以及部分工业品——电视机、收音机等。现在当地农民不仅可以通过村里的电商服务站出售自己的产品,为丰富自己的食物结构,一些农民还会到集市购买自己没有的蔬菜、水果、杂粮等;除此之外,当地农民的工业产品也逐渐增多——除电视机、收音机部分产品之外,电饭锅、电冰箱、电磁炉也步入了农民家庭。无论是通过电商服务站线上出售,还是到集市进行购买,南刀村村民在网络上和集市上与更多的商品发生关系,同时也与更多的商贩发生关联,买卖双方主体的增加,意味着商品流通的增加,也意味着生人社会交易的频率增加。
总之,以南刀村为中心,形成了向四周扩散的市场圈,通过这个市场圈又形成了生人社会交易和熟人社会交易两种状态,由此构成了一个社会关系网,就像王铭铭学者所说,集市并不仅仅是一个经济空间,同时也是一个社会关系网络空间。
结语
南刀村长期以来一直具有传统中国农村经济的性质,农民与土地相依为命,以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为主要生存方式,这样便极大阻碍了农村经济的发展。在中国农村中,不仅仅是南刀村,很多村也是如此。因此,当代中国农村应该引进新的经济方式,推广更多的农业或手工业等技术,在传统村落发展旅游业等方式,利用当代科技发展农村经济,以推进农村社会的变革和发展。南刀村作为已被认定的传统村落,有着自己的一套商品交易系统,其社会的经济发展和现状在中国农村有一定的代表性,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大多数中国乡村的经济发展模式,同时也揭示了新时代下中国乡村的商品流通和贸易路径,并在此基础上折射出一套乡村社会关系网络系统,以此表达出乡村经济并不只是一个经济空间,同时是一个社会网络空间。
参考文献:
[1] 费孝通.乡土中国生育制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70.
[2] 阎云翔.礼物的流动 一个中国村庄中的互惠原则与社会网络[M].李放春,刘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2.
[3] 焦玉良.熟人社会、生人社会及其市场交易秩序:与刘少杰教授商榷[J].社会学评论,2015,(3):2.
[4] 卢曼.信任:一个社会复杂性的简化机制[M].瞿铁鹏,李强,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5:73-74.
[5] 齐美尔.货币哲学[M].陈戎女,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60,111.
[6] 杨庆堃.邹平市集之研究[D].北京:燕京大学,1934.
[7] 费孝通.江村经济[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8] 奂平清.华北乡村集市变迁、社会转型与乡村建设——以定县(州)实地研究为例[J].社会建设,2016,(5):6.
[9] 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74.
[责任编辑 若 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