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双双,曾普华,郜文辉
(1.湖南中医药大学,湖南 长沙 410208;2.湖南省中医药研究院附属医院,湖南 长沙 410006)
食管癌是指食管上皮来源的恶性肿瘤,我国是食管癌发病率和死亡率最高的国家[1]。“态靶辨证”是仝小林院士提出的中医临床辨治新模式,即“以病为参,以态为基,以症为靶,以因为先,以果为据”[2]。“态”是疾病的外在状态,即中医证候;“靶”指中医药在宏观、微观两个层面的作用点[3]。“态靶结合”辨证思想包括“宏观调态”与“微观打靶”。宏观调态,即从宏观入手,针对人体寒热、阴阳失衡之态,利用药物的偏性对失衡之态进行调节,促进阴阳自和。微观打靶,即中医传统医学结合现代医学,针对疾病、症状、临床指标选取靶药靶方,实现精准治疗。曾普华教授总结多年临床经验,认为食管癌以“毒、瘀、痰、虚”为主要特点,从态靶辨证理论思考,通幽消积汤可作为食管癌“脾肾亏虚,痰瘀毒结证”之“靶方”。
食管癌可归属于中医“噎膈”“反胃”等范畴,各医家认为其病因为饮食不节、七情内伤、久病年老等导致脏腑功能失调,气滞、痰阻、血瘀互结阻滞食道,使食管狭窄。食管癌病位在食管,属胃所主,与肝、脾、肾密切相关。
《仁斋直指附遗方论》指出:“癌者上高下深,岩穴之状,颗颗累垂……毒根深藏,穿孔透里。”根据癌症的特性,周仲瑛[5]提出“癌毒”学说。曾普华[6-7]教授综合古今关于恶性肿瘤的论述,结合多年临床经验,概括其中医病因病机为“多因致病,因虚致癌,癌毒致病,因癌致虚,虚实夹杂”,进一步提出“癌毒致虚”理论[8-14]。曾教授认为癌毒是食管癌形成的主要原因,癌毒包括内毒和外毒,现代医学所述病毒、细菌感染等属于外毒,内毒主要是指脏腑失调,气滞、血瘀、痰湿等病理因素蓄积人体所产生的毒。基于“癌毒致虚”理论及食管癌的发病过程,将食管癌分为癌毒内生态、癌毒内损态、癌毒致虚态。
1.2.1 早期“癌毒内生”态 此为食管癌初发阶段。七情瘀毒导致脏腑气血阴阳失调,痰湿毒瘀等病理因素蓄积体内,日久癌毒内生。癌毒与体内病理因素胶结,阻于食道,发为食管癌。此时患者症状较轻,临床表现为胸骨后不适,烧灼感或疼痛,进食后轻度哽噎感等。
1.2.2 中期“癌毒内损”态 若癌毒不加以控制,日久损伤脏腑功能,演变为“瘀毒内损”态。癌毒耗伤正气自养,与体内病理因素胶结,更伤正气,正气虚则祛毒无力,癌毒入里,伤及脏腑。瘀毒日久化火伤阴,或痰瘀生热耗伤阴液,可见吞咽梗涩疼痛、食入即吐,甚则水饮难进、形体消瘦等。
1.2.3 晚期“癌毒致虚”态 晚期癌毒亢盛,导致五脏六腑失养,毒邪深入,正气凋残,可见水饮不下、泛吐黏液白沫、乏力、精神萎靡,甚则大肉尽脱,形销骨立等,病险难医。
“靶”是认识疾病的重要标志,亦是遣方用药时的主要考虑方向[15],分为病靶、症靶和标靶。食管癌的现代诊断依赖病变活检、超声内镜、上消化道造影及CT检查等。故食管癌的病靶可依据病检、内镜及CT检查。症靶指患者的临床特征性表现,食管癌中晚期可表现为进行性吞咽困难、食入即吐及咽下疼痛等。标靶是指实验室检查指标,食管癌可见肿瘤标志物的异常,如癌胚抗原、鳞状上皮细胞癌抗原等;也可有营养指标的异常,如贫血、低蛋白血症、体重下降等。食管癌临床诊治,病靶与标靶结合应用,能更准确地体现疾病的发展及预后。
结合食管癌的病因病机及发展的各个阶段,可知“毒、瘀、痰、虚”在其发病过程中起关键作用,临床常见噎、梗、吐、痛、痰等症,治宜化瘀、解毒、祛痰、扶正、抗癌之法。
正气亏虚,痰瘀结于食道,日久形成肿块,见哽噎、梗阻、疼痛等,治宜活血化瘀、理气化痰,气顺则痰化,气行则血行,血行则瘀散,痰瘀得消,噎、梗、痛得以除。曾教授常用活血化瘀药有桃仁、红花、石见穿、莪术、三棱、丹参、三七、郁金等;理气化痰药如海螵蛸、煅瓦楞子、法半夏、制天南星、旋覆花、代赭石、竹茹、八月札、苏梗等。食管梗塞,可见呕吐,呕吐痰涎者,加莱菔子、海蛤粉、半夏等化痰止呕;呕吐赤豆汁者,酌加三七、茜草、蒲黄等化瘀止血;泛吐白沫者,加吴茱萸、白豆蔻、丁香等温胃降逆。食管癌的发生发展,痰贯穿始终,既是食管癌的发病因素,也是食管癌常见症状之一,顽痰凝结者,可加海藻、昆布、海蛤壳等化痰消积。
对某种疾病具有特殊疗效的处方或药物,称之为“靶方”。曾师根据食管癌辨证特点及临床经验,指出食管癌常见证型为脾肾亏虚、瘀毒痰结证,其靶方为通幽消积汤。本方在改善吞咽不适、胸膈痞闷、呕吐痰涎、声音嘶哑及食欲欠佳等方面疗效显著。全方由党参、黄芪、白术、茯苓、大枣、枸杞子、女贞子、法半夏、竹茹、桃仁、红花、莪术、石见穿、煅瓦楞、土贝母、蚤休、冬凌草、半枝莲、壁虎、全蝎组成。方中党参、白术、茯苓取四君子之意,加入黄芪,四药共奏益气健脾之功;桃仁、红花活血祛瘀,取通幽汤之意,加莪术破血止痛;女贞子、枸杞子补益肝肾;半夏、竹茹化痰;冬凌草、蚤休、半枝莲、土贝母清热解毒;石见穿、瓦楞子散结;配合全蝎、壁虎攻毒抗癌。诸药配伍,集补益、化痰、祛瘀、解毒、抗癌为一体,临证可灵活加减。
食管癌的靶药有之冬凌草,化瘀散结之莪术、石见穿、桃仁、红花等,化痰散结之半夏、南星、瓦楞子、海螵蛸等,攻毒散结之全蝎、壁虎等。冬凌草能清热解毒,活血止痛。研究表明冬凌草甲素可抑制食管鳞癌细胞的增殖并促进其凋亡[16]。莪术、石见穿、桃仁、红花等活血祛瘀止痛,可改善病人吞咽梗塞、咽下疼痛等症。研究证实红花中的活性成分槲皮素、山奈酚为通幽汤中治疗食管癌的主要有效成分[17]。槲皮素可抑制人食管癌Eca109细胞的增殖、迁移、侵袭及血管新生[18-19]。山柰酚通过靶向EGFR信号通路抑制食管鳞状细胞癌的细胞增殖[20]。半夏、南星、瓦楞子、海螵蛸等化痰散结,可改善患者吞咽梗噎、胸脘痞闷等不适。癌毒毒根深藏,可加少量具有性峻力猛、搜风拔毒特性的虫类药物以毒攻毒,攻毒散结,如全蝎、壁虎。
朱某,男,52岁。患者2018年5月出现进食时梗阻感伴胸骨后疼痛,前往湘雅医院就诊,完善检查提示食管上段中-低分化鳞癌,2018年11月19日行新辅助TP方案化疗1个周期(紫杉醇脂质体 210 mg D1+顺铂 40 mg,D1-3)。2018年12月3日开始行放疗(PGTV D95 69Gy/33f,PGTVnd D95 66Gy/33f,PTV D95 60Gy/28f),配合1个周期顺铂单药同步化疗。2019年2月、3月行2个周期TP方案化疗(紫杉醇脂质体 210 mg D1+顺铂 40 mg,D1-3)。2019年6月13日吞咽困难加重行“食管支架置入术+食管球囊扩张术”,术后持续胸骨后疼痛、食管异物感、声音嘶哑,于2019年6月27日行“食管支架取出+胃造瘘术”。
2019年7月15日于湖南中医药研究院附属医院门诊首诊,症见吞咽梗阻,咽下疼痛,气短乏力,腰膝酸软,口干,喉中痰多,夜寐一般,小便黄,便溏,舌暗红,苔白,脉细。中医诊断:食管癌(脾肾亏虚、痰瘀毒结证),治以健脾补肾、化瘀解毒,予通幽消积汤加减:党参10 g,黄芪30 g,白术10 g,茯苓15 g,枸杞子10 g,女贞子15 g,法半夏10 g,红花10 g,莪术10 g,石见穿30 g,壁虎10 g,全蝎6 g,冬凌草30 g,半枝莲30 g,土贝母15 g,瓦楞子30 g,藤梨根10 g,羊开口10 g,木香10 g,陈皮6 g,砂仁6 g,枳实10 g。15剂,水煎服,日1剂,分2次温服。
二诊(2019年8月1月)。患者吞咽梗阻,咽下疼痛,呕吐痰涎,喉中无痰,乏力改善,腰膝酸软减轻,夜寐可,二便调。原方去羊开口、木香、陈皮、砂仁、枳实,加竹茹15 g、郁金15 g、海螵蛸15 g。予30剂。
三诊(2019年8月30日)。患者吞咽梗阻及咽下疼痛稍改善,无呕吐,食欲一般,夜寐可,二便调。原方去瓦楞子、藤梨根。患者多次复诊,随症加减。2020年3月15日患者出现咯血,完善检查考虑肺部转移,2020年4月12日开始规律使用卡瑞利珠单抗200 mg免疫治疗。2021年11月10日完善食道+肺部CT增强检查示:食道癌颈段管壁增厚大致同前,双肺多发结节灶部分较前稍增大,双侧腋窝淋巴结大致同前,纵膈及双肺门处增大淋巴结影部分较前稍增大。患者发病至今约3年6个月,目前吞咽稍有梗阻,进食流食,咽下无疼痛,纳食可。
按:患者嗜食肥甘厚味,致脾胃受损,脾虚则水失健运,滋生痰湿,痰湿结于食道,积久成毒形成肿块,见吞咽梗阻,癌毒耗伤机体精血,食道不能濡养,见咽下疼痛,脾虚气不化津,见口干,便溏。本案患者吞咽梗阻、气短乏力、腰膝酸软、口干、喉中痰多、腹胀便溏,舌暗红、苔白、脉细,辨证为脾肾亏虚、痰瘀毒结证,故治以补脾益肾、化瘀解毒为主,予以靶方通幽消积汤加减,靶药采用清热解毒之冬凌草,化瘀散结之红花、莪术、石见穿,攻毒散结之全蝎、壁虎。方中党参、黄芪、白术、茯苓益气健脾,患者小便黄,遂加羊开口清热利尿;喉中痰多,遂加木香、陈皮理气化痰;便溏,遂加砂仁、枳实健脾祛湿。
对于食管癌的诊断及治疗,要综合把握其发生发展的整个过程,根据癌毒相兼之邪的不同,加用疏肝健脾、和胃降逆、化痰散结、补益气血、滋补肝肾等不同治法。“癌毒-态靶”理论为食管癌的传统辨治及现代研究结合提供了一种新模式,将食管癌的病靶、症靶及标靶与靶方靶药相结合,做到宏观调态、微观打靶、精准打靶,能显著提高患者的生活质量。“癌毒-态靶”理论不仅适用于食管癌,对其他疾病的临床治疗也有指导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