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尹世仪
我国是一个多民族融合、地域辽阔的大国,必然存在各地域群体的文化差异,在各区域“圈地自萌”的独特文化之间建立联系,平等交流,使得其“融合”成为炎黄子孙共同的骄傲,是构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重要课题。从传播仪式观角度来看,詹姆斯•凯瑞认为,在传播仪式中共享、共同参与时引发共情的必要因素。本文研究《舌尖上的中国》如何以饮食生活方式作为文化的载体,构建“仪式”作为传播的隐喻,将各地美食绘制成为紧密联合的“美食地图”,即创造“想象的共同体”,从而传播文化,增强民族认同感。
杰姆逊(Fredric Jameson)认为“文化从来就不是哲学性的,文化其实是讲故事。观念性的东西能取得的效果是很弱的,而文化中的叙事却具有很重要的作用和影响”,所以采用叙事的方式可以更好地传播文化。叙事过程中,情景再现是传播仪式观所强调的表征空间。
《舌尖上的中国》在空间上将叙事场景设置在田间、厨房、餐厅等最能体现饮食结构的地方,在此特定场景中再现饮食场景,唤醒受众的“真实感”,即“媒介事实”;时间上记录日常和节日两个维度的饮食异同;在时空交融中,以历史为线索同构共享信仰的仪式场域,以传播中华文化,构建民族共同体。
在《舌尖上的中国》中概括为“室内”的以厨房和餐厅为中心的叙事场景是体现“世俗”的仪式场所。在厨房烹饪和在餐厅就餐的食物消费过程是一般意义上的饮食生活组成部分,在此场景中人作为主体通过做饭和吃饭这种世俗社会习惯,以饮食为载体进行沟通交流。节目通过再现室内场景,以场景化叙事的方式与受众建立联系,将作为生活方式的文化传播给受众,从而将节目内容投射在现实生活中建构成为传播世俗仪式的场所。
同样,概括为“室外”的以田间地头为代表的叙事场景是体现“神圣”的仪式场所。在室外场景中,人作为客体以智慧和劳动获取大自然的馈赠,是和室内世俗交往相对应的,体现中华文明“和谐”思想的食物生产过程。节目在再现世俗的、生活的食物消费场景的基础上,通过再现室外获取食材的场景,更加丰富了饮食文化交流的仪式场域。
建立民族共同体需要在宏大的民族国家文化和日常生活方式中间搭建桥梁,以家庭为单位的日常生活繁琐小事通过不停重复形成一个较为固定的“仪式”,在节日时刻各个拥有相似“仪式”的家庭共享信仰构成民族,使文化在反复的日常生活实践中得以凝聚并清晰呈现。
《舌尖上的中国》取材于中华民族最重要的“仪式”之一——饮食,其叙事的特殊之处在于并不设专题记录节日中的中华饮食,而是在再现每一段日常场景后连带提及该烹饪方式、器具和食材等在节日中的体现。作为构成中华岁时节日精神的要素之一的“家族伦理”,在“家庭”这个场景中被直接应用于节日,而“节日”这一场景又成为仪式询唤的载体,唤起作为另一要素的“历史伦理”。在此过程中拥有相似仪式的各家庭冲破地域等差异,以节日为节点构建时间上的仪式场域。
拉斯韦尔认为传播具有传递文化遗产的功能。人类社会发展建立在继承和创新的基础之上,只有将前人的经验、智慧和知识加以记录、积累、保存并传给后代,后人才能在前人的基础上进一步完善、发展和创造。
《舌尖上的中国》通过从室内到室外的空间与从日常到节日的时间这两个维度进行场景化叙事,使其在各自维度建立仪式场域以共享信仰。同时,节目擅于将二者结合,多次出现以如“从古至今”等形容词描述中华民族饮食习惯和器物使用等的传承与发展,其反映的已不仅局限于“微观的人”和中观的“社会群体”,而是时空同构下的“宏观的中国饮食文化历史”。在这个宏观仪式场域中,当代的饮食纪录是后人站在前人肩膀上代代相传的民族智慧,更是共享的民族情怀,其为在传播仪式场域中的人们传递文化遗产创造了价值认同的前提。
我国是多民族国家,各民族间文化差异不可避免,承认文化平等的交往范式可以消除共同体内部各文化之间的落差导致的认知割裂,实现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建构。在平等对话的文化交流范式中,其主体是由国家、民众和文艺作品等共同构建的多元主体。《舌尖上的中国》以其作为文艺作品的本身和受众的“人”为主体,将主流价值观通过文艺作品“软”传播;人的能动性又将传播过程推进,成为共同参与仪式的纽带,从而促进民族想象,以构建共同体。
受众具有人际关系的需求,在现实生活中倾向于以消费为纽带寻找具有相同消费对象的人群以建立共同体,通过围绕消费品的互动优化人际关系。作为消费文化的文艺作品就因此成为受众寻求社会认同的工具,受众观看节目,在以节目为中心的仪式场域内与其他受众通过面对面交流、社交平台发表言论和二次创作等方式,消费节目的同时,其共同参与、共享信仰的行为消除了孤独感,构建出一个独特文化的共同体。
在文艺作品被逐步用为“下饭菜食用”的时代,《舌尖上的中国》关于饮食文化的选题成为受众建立人际关系的重要话题,加之食物的生产与消费本就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这又极大化了受众的分享欲与其对饮食结构差异的包容度。如当看到嘉兴肉粽子的时候,习惯于甜粽饮食结构的受众并不会因为此差异而与其产生关系破裂,而是或尝试新口味或介绍自身口味由此展开新话题——以“节目”作为寻求社会认同的工具,以“粽子”作为共同体的连接点,以“话题”作为消除孤独的动力,从而构建想象的共同体。
民族国家作为“想象的共同体”,以日常生活的行为规约构建国家主流价值观,在国家、主流媒体、明星网红和文艺作品等一众文化交流主体中,“人”作为唯一具有主观能动性的主体,以其灵动的、具有情感的方式进行文化交流,恰恰是异质文化交流的核心主体。
《舌尖上的中国》在打造多元主体结构的基础上,从小市民小人物谈起,以小人物的日常生活引发受众共情,从而传播作为生活方式的文化;再直接面向作为传播主体的“人”,利用其主观能动性,最大程度避免同为“人”的受众对抗式解码的传播内容;以“人”相互了解、相互理解各地域文化为基础,带动其通过系列衍生互动或日常生活社交等方式在情景再现的仪式场域中共同参与,从而各区域文化彼此认同;最后各地域文化以“人”之间的交往关系为纽带紧密联系,普遍化为作为行为准则的文化,再进一步延伸为规范,从而完成一整个“想象的共同体”结构。
大多数人认为我国文化融合局限于教科书向学生传播的学习方针和领袖发言,故即使受众懂得各区域文化一体平等,也会因为硬语态带来的语境差异在受众与传播者之间产生“身份差距”。实际上,文化作为生活方式,不止存在于国家、主流媒体和教科书的传播内容,更存在于人民生活中,所以多元主体结构才是文化交流的核心方式。《舌尖上的中国》以“身份下放”的方式更加平等的交往与对话,从而以多级传播的方式塑造良好口碑。
节目构建“主流媒体+群众生活”多元主体结构,没有直接将地域文化差异融合的目标与现有成就以硬语态的方式传达,而是通过“民以食为天”为主题,描写群众日常饮食生活,将主流价值观藏身在饮食文化背后,不会受到因地域、城乡和阶层等因素存在文化差异的受众所排斥。反而,节目播出后在如微博的各社交媒体平台上关于其的“转赞评”和衍生参与更是加深了在“群众生活”这一层面的多级传播,为节目塑造了良好的口碑。
詹姆斯·凯瑞认为传播仪式的内核在于受众在仪式中共享信仰,塑造身份认同。在通过情景再现创造多元主体可以共同参与的仪式后,《舌尖上的中国》巧妙地将宏大的主题微观化、抽象的概念具体化、教育意味涵化,将主题隐喻在美食、人物与故事中,在受众参与观看和讨论等过程中渗透节目所希望其共享的哲学理念、民族意识和家国概念,塑造身份认同,以受众在仪式中完成“参与——共享——认同”完整链条,构建民族共同体。
“天人合一”是中国哲学史上理解人与世界关系问题的主导思想,是儒家有道德意义和道家无道德意义的天人合一统一体,在《舌尖上的中国》中,一切食物的生产与消费过程无不反映中国人在“和谐”理念上的直接的生存观念,深植于中华儿女内心的“天”的观念又成为受众共同参与仪式建构的纽带。
首先是顺应自然时序的观念。“四季轮回隐藏着一套严密的历法,历经千年而不衰,相比农耕时代,今天的人们与自然日渐疏远,然而沿袭老祖宗的生活智慧,并以此安排自己的饮食,已内化为中国人特有的基因。”节目用饮食中匹配四季天候的食物生产与消费过程的纪录代替呆板的教育,启示作为中国人与自然相处的秘密的顺应时序观念。
其次是保护自然的观念。智慧的中华儿女懂得以“保护”作为和谐共生的方法,而“大自然则以她的慷慨和守信,作为对其的回报和奖赏”。如渔民打渔时介绍的大网眼渔网和单珍卓玛掩埋菌丝促其生长等场景,节目直接说明或间接展示在“和谐”理念下以保护环境为前提获取食物的方法,使其能够将这一哲学理念渗透到受众的日常生活中。
节目三季主题各有侧重,第一季重“食物”,以味觉、视觉和听觉的符号在调动受众多感官沉浸于仪式的同时,呈现蕴含在食物中的中华民族的智慧与质朴的劳动精神,以最平常的饮食主题激发受众共情与作为华夏儿女的自豪感。
第二季重“故事”,将民族意识投入更加生活化的场景,围绕若干如妊娠、考学、迁徙和相逢等日常故事来描绘食物,突出其中蕴含的亲情、爱情和思乡之情等情感,将其连接融合为“中国人”这一概念,并贯穿整个作品,促进民族这一“想象的共同体”的构建。
第三季重“传承”,通过展现智慧的炎黄子孙在面对现代社会,不甘传统菜系和器皿制作等手艺落寞的斗争,在传承过程中“礼”的体现,唤醒深埋在中华几千年儒家思想下差序格局家庭中“尊重”的民族意识。
在民族共同体的想象过程中,领土意识在提高民族认同方面具有重要作用,我国是一个拥有众多人口、繁多家庭、多民族融合、地域辽阔的大国,在各民族各地域间建立联系,使其拥有共同的关于“中国”这一概念的领土意识,是构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关键。
《舌尖上的中国》最大的特点在于对“家”的纪录与对食物背后蕴含的“团圆”这一目的的描述,如留守儿童对父母回家期待、农民的丰收团圆饭和华侨返乡宴请乡邻的仪式,其中无不体现“归根”的团圆概念对于中国人的重要性,这也就构成了“小家”的概念。
而人和食物的匆匆脚步从来不曾停歇,文化由此产生交流,“小家”的概念也随其迁移而融合成为“大家”,民族共同体由此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如梦露生产时双方家庭进行川菜与粤菜的“博弈”故事中展现的四川与广州文化的差异与因为婚姻而产生的交流,微观的“家”的概念成为了投射地域范围的小单位。即节目对不同家庭饮食的纪录投射出的是中观的基于“各地域或某少数民族”的饮食文化,随着人口迁移流动等过程,各地域文化产生交流与结合,又凝结成为宏观的“国”这一共同体。
节目以上述方式在中华大地上绘制了一幅“美食地图”,以食物这种生动又深入人心的符号同构出属于华夏儿女的领土。即从小家到大家,是对“一体”的涵化;从个性到交流,是“凝聚”的涵化;二者同构出“家国”概念。
作为生活方式的文化是各民族连接成为共同体的纽带,本文以《舌尖上的中国》这一档从饮食文化出发的纪录片为研究对象,以传播仪式观为理论基础,分析节目如何在仪式中引发受众共情、塑造身份认同、传播文化从而维系社会,促进民族共同体的构建。研究发现,节目通过叙事,再现时空维度的饮食生活场景,时空同构出传播仪式场域;又通过构建“主流媒体+”的传播多元主体结构与多级传播链条,促进受众共同参与;再通过涵化文化价值的方式,由微观的“家”到中观的“地域”再到宏观的“民族国家”,潜移默化推动受众共享其信仰,以此引发具有文化差异的群体的相互共情,塑造身份认同,构建民族共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