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娟娟,杨纪平
(北京邮电大学人文学院,北京 102200)
汤亭亭,美国当代优秀小说家之一,在当代美国华裔文坛上大有一枝盛开、艳压群芳之势[1]。 其代表作品《女勇士》荣获了1976 年美国国家图书批评奖[2]。 《女勇士》以“一个生活在鬼中间的女孩的童年回忆”为副标题,是自传、历史、小说和神话极端夺目的原创性融合,是一部书写优美、情节相互联系的回忆集,它讲述了一位华裔美国女性追索过去、阐释当下的故事。 本文基于瑞文·康奈尔的男性气质理论,分析《女勇士》中男性形象的支配性、共谋性、多面性气质,探究解构上述男性气质并构建具备理想男性气质的男性人物。 内化了父权制下男尊女卑的男性形象所构建的男性气质,是导致书中女性人物受到歧视、不公,造成痛苦甚至悲惨结局的根源。 根深蒂固的父权制思想既伤害了女性,也扭曲了男性的人性。 改变自己的意识,敢于构想一种更好的男性气质,是在现实世界构建这种男性气质的第一步[2]。 书中花木兰的丈夫所展现的双性同体的男性气质,正是汤亭亭所预想的理想男性气质。 深入分析汤亭亭批判的男性气质以及她塑造的理想男性气质代表人物,可以推断出汤亭亭希望建立一种双性同体的男性气质,通过这种方式,男性可以挣脱父权制枷锁,与女性共同努力,实现性别关系的真正平等。
康奈尔指出,集团或个人可以凭借支配性男性气质来声称和拥有社会生活中的领导地位,支配性男性气质是男权制合法化的具体表现,保证着社会生活中男性的统治地位和女性的从属地位[3]105。 在书中,汤亭亭刻画了一些具有支配性男性气质的男性人物,以“白虎山学道”一章中的皇帝和财主为代表人物,他们通过无上的权利、财富以及对女性的控制构建了他们的支配性男性气质。
支配性男性气质被认为是男性气质的“理想类型”[4]。 在中国历史上,皇帝是父权制的最高代表,享有至高无上的话语权与支配地位。 在汤亭亭改编的花木兰故事中,虽然皇帝拥有极高的话语权,但他并不是一个明君,而是只顾贪图享乐、争权夺利,对民间疾苦视若无睹,引得侠义之士奋起反抗的昏君。 “我们找到皇帝,砍掉他的脑袋,清理朝廷。”[5]46纵位高权重,皇帝的死亡在汤亭亭笔下只是被轻轻带过,花木兰也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斩其首级。 皇帝的男性气质也遭到挑战,最后被“阉割”。 父权制的大厦就这样悄然崩塌。 “当维护男权制的条件变化了的时候,特定男性气质的统治地位的基础也就随之动摇了。”[3]106不同于中国传统故事中替父出征、报效朝廷的花木兰,汤亭亭笔下的花木兰站在父权制的对立面,唱出反抗父权制的英勇高歌,从根源处摧毁了父权制。 她代表着汤亭亭对父权制的反抗与憎恶,对没有性别压迫的社会的渴望。 汤亭亭认为自己“长大后,我必须得成为女勇士”[5]24,她以笔为剑,以墨为锋,向父权制大张挞伐,最终不负“女勇士”之称。
村子里负责征兵的财主,通过他的权力、财富以及父权制赋予的优越地位构建了其支配性男性气质。 财主在村子里是地方的权威人物,财富巩固了其支配性男性气质。 富裕的生活使他变得肥头大耳,粗胖的手指上戴满戒指,“四平八稳的坐姿,如同大腹便便的神像”[5]47。 他行使权力征召普通老百姓家的男人入伍,却利用私权使自己家人免于服役。 他虽有权力与财富,但对利益的贪婪追求也加速了其社会关系的恶化[6]。 他以权力让家丁欺压平民,用金钱收买穷苦人家的女孩玩弄。 他的话里透露出父权制下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观念:“女娃好比米中蛆”“宁养呆鹅,不养女仔。”[5]47这种歧视女性的话语在汤亭亭的少女时代司空见惯。 汤亭亭生活在美国唐人街华人聚集区,那里仍然保留着华人从中国带来的父权制下的传统性别观念,“养闺女就像养八哥”[5]50,“姑娘都替外人养”[5]51,这些话刺痛了汤亭亭幼小的心灵。 汤亭亭借财主之口,道出了某些中国传统文化用语对女性的歧视与压迫,也认清了中国男权文化某种意义上是凭借话语霸权来剥夺女性话语权利的[8]。 “我又没做出格的事,别的男人,包括你,处在我的位置也会这么做。”[5]47他自大傲慢,对自己歧视女性的态度不以为意,甚至认为女性处于从属地位理所当然。 财主这一男性角色,无意识地内化了父权制规约,对待两性关系的态度完全被扭曲了。 最后他被来自女性的挑战“噤声”,其男性气质也被否定。 任何群体的男性统治都可能受到来自女性的挑战。 这样,男性霸权就会是一种历史性的可变化的关系。 它的兴衰是男性气质的一个核心要素[3]107。 在康奈尔看来,男性所面临的危机仅仅是一种趋势,但它有可能消除性别不平等[8]。
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彼此相互关联,而支配性男性气质是在父权制模式下构建的,对女性及女性气质有着根深蒂固的排斥,这会严重阻碍男性气质的发展及两性关系的和谐。 因此,在汤亭亭看来,想要构建一种真正理想的男性气质,支配性男性气质是不可行的。
能够在各方面达到支配性男性气质的规范标准的男性是极少数的,大多数男性可以从支配性中得到好处,因为他们可以从男权制中获得利益,这是男人们普遍从女性的整体依附中获得的,这种男性气质即为共谋性男性气质[3]108。 大多数男性与父权制存在联系,但又无法具体表现出支配性男性气质。 他们与男权制存在着共谋关系:一方面他们谋取权利的利益,一方面又避开男权制推行者所经历的风险[3]109。 《女勇士》中就存在着许多表现出共谋性男性气质的男性人物。
在第一章“无名姑姑”中,丈夫离家前往美国几年后,姑姑竟然怀孕了。 她的通奸行为遭到了村民和家人的咒骂和谴责,不论她在行为上是不是自愿的。 难忍压迫与攻击,她与刚生下的婴孩投井自杀了。 围绕着姑姑的故事,汤亭亭刻画了一系列与姑姑的悲剧命运相联系的男性人物。 通过分析这些男性人物的男性气质,姑姑死亡的深层原因得到揭露:她是被父权制的压迫所谋害的。
姑姑的哥哥们的男性气质是在父权制规则下构建的,他们将女性控制在家中一方小天地,冷漠对待其命运。 当通奸一事被披露后,家中的男人们都选择了沉默,想以此使这件令人蒙羞的事在沉默中被掩埋。 汤亭亭的父亲,作为她姑姑的哥哥,是以父权制构建男性气质的一个典型例子。他跟别人说自己只有兄弟,没有姐妹,“就当她从没来到这个世界上”[5]7,因为她使整个家庭蒙羞。但他从未对所谓“通奸”一事的真相表露出丝毫的关心。 他让妻子不能告诉任何人姑姑的曾经存在,甚至连对他们的孩子也不能说。 作为兄长,他回避了为妹妹追寻公正的责任,认为以妹妹的生命为代价来维护父权制家庭的名誉无可厚非,而这恰好表明了他的懦弱和虚伪。 在中国传统上,女人被要求遵守“三从四德”。 如果她们在丈夫外出或死后与其他男人相好,就会被视作违背了道德规约,受到父权制“正义”的谴责。 将女性限制在女性职责中,贬低其作用和地位,这样男性便可相对拥有权威以及权力,姑姑的哥哥们就这样建立了他们的男性气质。 他们的沉默似乎威严而神秘,对“不守妇道”的姑姑构成了强大的压迫。 但这种沉默实际上表明了这些男性人物在父权社会中思想上的偏见及扭曲。 他们获得了对女性的统治地位,代价却是失去了人性中的爱、关心和责任。
姑姑的丈夫和村中许多其他男性与她的哥哥具有同样的男性气质,他们都是与男权制有某种联系但又没有具体表现出支配性的男性气质[3]109。 村子里一下子举办了许多场婚礼,为的是保证那些年轻人记得回家。 这种表面上看来责任心强、忠于婚姻的男性气质,实际上是通过冷落妻子、使她们独守空房甚至孤寂终生而建立的。姑姑在婚前并没有见过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由家人选定,她只能听从安排。 她受父权制规约的禁锢如此之深,以至于在面对她的家人、丈夫,甚至是那个可能强奸了她的男人时都是温驯顺从的。这些男人控制了女人的命运。 她的哥哥和丈夫都期望她能因循传统,守住女人本分。 他们在美国社会奋斗,但并不成功,也并不富裕,但他们仍然凭借着父权身份对女性实施言语上以及精神上的控制。 即便他们离家在外,他们对女性的统治也必须由女性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内化父权制的约束来实现。 也有一些男性人物通过凝视女性以期从女性身上获得好处。 “叔伯、兄弟、堂兄弟、侄子们返乡探亲,恐怕也会看她的。”[5]14女性成了男性凝视的对象。 男性想在性别秩序中控制女性、占据统治地位的欲望正表明了他们的自大与虚伪。
汤亭亭构想了两种类型的男性形象来解释姑姑的遭遇。 一种情形是她可能遭遇了强奸。 另一种则是她和一位她为之倾心的男人私通。 无论是哪种男人,他们都表现出了共谋性男性气质。
那个男人可能是个强奸犯。 “是某个男人命令她与他睡,成为他见不得人的罪孽。”[5]10他的男性气质是由他在两性关系中的主导地位建立的:“你要是敢告诉家里人,我就揍你,我会宰了你。下周再到这里来。”[5]11他对姑姑发号施令,以语言暴力威胁恐吓姑姑,让她不敢出声。 康奈尔在她之前的作品《性别与权力》中提到过社会性别秩序理论[4]。 任何男性气质都是处于众多关系结构之中的,她指出我们需要一个至少三重的性别结构模型来区分权利关系、生产关系、精力投入(情绪依附)[3]101。 在精力投入方面,欲望也是带有性别特征的。 欲望的形塑和实现也是性别秩序的一个方面[3]102。 那个男人利用他在性别秩序中的优越位置强迫姑姑与他发生关系,说明了两性不平等关系以及他的共谋性男性气质。 他利用女性的从属地位,强迫性地在身体、心理上压迫女性,满足其私欲,建构了他的男性气质。 他伤害了姑姑的身体,毁坏了她的名誉,甚至导致了她的悲惨死亡。 但从头至尾,他都没有站出来坦白或为姑姑的受害辩护。 自大、虚伪、残忍、自私等男性气质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根深蒂固的父权思想,塑造了他对于性别关系的认知偏见,更扭曲了他的人性。
他也可能是一个她为之倾心的风流倜傥、温文尔雅的男子。 他的男性气质明显表现在他在异性面前的优雅迷人的外表。 “几缕发丝,一根线条,灼灼的目光,某种声音,某种步态,为此,她抛掉家庭。”[5]13他对姑姑具有性吸引力,姑姑因为喜欢他而获得抵抗父权、追寻真爱的勇气。 而他却并非如姑姑一样勇敢。 在姑姑遭遇攻击时他保持了沉默。 他的男性气质中的懦弱与虚伪一目了然,他也不过是那些共谋性男性气质代表中的一员,意欲从父权制所赋予的有利位置上获利罢了。
这些男性角色完全内化了父权制规约,继承了男性主导、女性顺从的父权制思想,对女性毫无尊重与关怀,在本应面对的责任面前畏缩退却,虚伪而懦弱。 在汤亭亭的叙述中,这些男性人物的男性气质远远达不到她所构想的理想男性气质。
男性气质是在日常实践中建构的,但绝不是恒定的,而是不断变化的[3]7。 由于实践是多元化的,男性也能够在实践中建构不同类型的男性气质。 实践中存在的多面性男性气质即是将康奈尔所提出的两种男性气质或多种男性气质结合而来的多面性男性气质。 《女勇士》中多面性男性气质的代表人物是月兰和勇兰两个人的丈夫。
月兰丈夫所表现的男性气质一方面是共谋性。 他将妻子月兰留在中国,只身来美国为财富和地位打拼。 而来美国后,他又娶了一位年轻的华裔美国女性,并成了一名医生。 他并未与月兰解除夫妻关系,还自认为是一位好丈夫,因为他一直在给月兰寄钱。 但是他完全忽视了爱和关心对家人的必要性。 过去的30 年间,在与月兰的关系里,他作为丈夫的角色始终是缺席的、沉默的。 通过行使性别上的优越性,他限制了月兰的自由,囚禁了月兰终生。 他要月兰和勇兰不要声张他在中国也有妻子一事,他害怕在美国遭到逮捕。 讽刺的是,月兰照做了,对丈夫待她的不公也沉默不言。 月兰丧失了女性主体性,她在经济上依赖名存实亡的丈夫,精神上靠虚幻的家庭共同体维持[9]。 丈夫的压迫,自身对男权规约的内化,使她受尽痛苦。 父权制是带给这个女人灾难的根源。
月兰丈夫男性气质的另一方面在于他实现了部分支配性男性气质。 为了实现支配性男性气质这种“理想”的男性气质之评,男性也面临着压力。但是主流的支配性男性气质仅仅是支配性的,并不绝对是对的[8]。 当月兰在勇兰的催促与逼迫下去找她的丈夫时,他似乎已经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美国人:“他身着深色西装,派头十足。 一头乌发,脸上没有皱纹,看上去闻上去都像美国人。”[5]157仿佛他已经在美国社会中构建了具有威严与权力的男性气质。 但是他并不如看上去那样有权力。他害怕被逮捕,因为娶两个老婆在美国是违法的。他所获得的权力和财富并没有使他更快乐,也没有使他成为更好的人[6]。 他渴望在美国社会获得成功,获得一定地位,但这种渴望也毁掉了他与月兰的关系。 在得知面前这个苍老的女人就是他曾经的妻子后,他责问月兰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并对她冷眼相待,毫无人情味。 多年未见丈夫的月兰被丈夫的冷漠与排斥吓得不敢出声,丈夫口中这个陌生的国度根本容不下她,更让她产生了深深的自卑与自我怀疑:“月兰羞愧难当,双手捂住脸,恨不能连那双长了老年斑的手也藏起来。”[5]159月兰丈夫在美国社会中勤勤恳恳、唯唯诺诺,对来自中国旧社会身份低微的妻子却是肆意打压、为所欲为,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他欺软怕硬的一面。 他的男性气质给月兰带来了毁灭性后果,备受打击的月兰开始出现幻觉,最后发了疯。 这种给他人带去毁灭性灾难的行为,并非是因为机械地执行共谋性或者支配性的男性气质所造成的后果,而是一种为实现“有价值”的男性气质刻意而为的手段[10]。 在月兰丈夫的眼中,拥有一定社会地位和实现对女性的控制就是他所追求的人生价值。 为达到父权制下的支配性男性气质标准,他的所作所为不仅毁了一位无辜女性的一生,也反映出父权制对男性思想无形的熏染与扭曲。
勇兰的丈夫也具有复杂的多面性男性气质,即共谋性和边缘性的结合。 当月兰和勇兰打算去洛杉矶找月兰丈夫时,勇兰的丈夫说:“你们还是别去折腾那个可怜人了……别把他扯进这些妇道人家的烂事里。”[5]147他为男人对女人的不公辩护,这番话彻底透露出他对女性命运的冷漠与轻视。 因此他所表现的男性气质是在父权意识下倡导男性的优越地位。 而他的工作、性格却又展示出一个与传统上优越、具有男人气概相互矛盾的男性形象。 在美国,他不得不与妻子一起工作来养家糊口,光靠他自己的能力是完全不够的。 在康奈尔看来,男性权威丧失了经济基础就会导致意识形态的分裂,产生平等主义或憎恶女性的思想[3]162,体现在英兰丈夫身上显然是一种厌女情绪。 “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性别分工在他身上行不通,在能力上达不到父权制对男性成为一家之主的规约,在思想上却完全继承了父权制对女性的歧视,说来也是颇具讽刺。 在外形上,他也并非身强体壮的男人。 相反,他是个“理想的美男子,脸庞消瘦,手指修长,一副清瘦书生的模样”[5]122。他对自身女性气质的压抑也体现出他的矛盾、复杂的男性气质。 男人都有女性化的一面,但是他们通常隐藏了这一面。 勇兰丈夫同样也拒绝将柔软的内心情感表现出来。 在读完中国来的信后,勇兰总会哭泣,她的丈夫虽在妻子面前沉默着,但总会在梦中哭喊。
勇兰丈夫不仅具有矛盾的共谋性男性气质,他也属于边缘性男性气质类型,这体现在他工作上的“失语”和与“美国孩子”交流中的沉默。 他在中国曾是教书先生、学者,但在美国由于语言障碍只能做着洗衣房的工作。 在美国这个“父权”社会中,他被“女性化”了。 他的孩子出生在美国,他们的交流在某种程度上属于跨文化交流。 当他的女儿接受了美国的教育,尝试与家人交流,拉近距离时,换来的却是母亲的不解、父亲的冷漠。 在“我”和母亲为一桩桩让“我”难以理解的言行而争论时,父亲一言不发,“不看我,不理睬我”[5]211。这些让“我”难以理解的事情是父辈思想和下一代人之间的思想差异,更是中国传统思想和美国思想的冲突之处。 而他在女儿面前的沉默恰恰说明了他已经被美国主流文化所疏远、边缘化。 他对女儿的沉默也带有父权思想中无视、轻视女孩的色彩。 美国的文化与社会让他失声、边缘化,女性化的工作“阉割”了他的父权骄傲。 再加上他矛盾性的父权思维与女性化的外在表现,他的多面性男性气质清晰地展现了出来。
在刻画了一系列具有不同种类男性气质的男性形象之后,汤亭亭希望找到一种由双性同体思想所构建的男性气质。 双性同体追求对立的男性和女性之间和谐的平衡统一,但在女性主义理论家伊莱恩·肖瓦尔特看来,前辈弗吉尼亚·伍尔夫提出的这一概念透露出消极的无性征状态,而且似乎过于“乌托邦”化[11]。 但如果将它看作一种“并非是自相矛盾的‘一’的思想,而是接受差异存在的‘异质’思想”[12],“双性同体”便可由此不同方式而实现。 由此实现的双性同体的男性气质符合法国后结构女性主义理论家埃莱娜·西苏的他者双性同体理论。 在父权制基础上建立的男性气质是维护男女性别二元对立的,而西苏认为,可以用“既有包容性又不排斥差异的新的双性同体来解构这种顽固的二元对立”[13]。 康奈尔的四种男性气质,虽是多元化的存在,但建立在父权制基础上,不绝对是“对”的。 理想的男性气质要秉持消解性别二元对立的思想,同时又要保持异质性差异。 这种理想的男性气质在《女勇士》对花木兰丈夫的角色塑造中得到了很好诠释。
花木兰丈夫代表了在男性身体上体现出的理想男性气质。 一方面,他扮演着传统的男性角色,尽孝道,服兵役,勇敢奋战。 另一方面,他能够将他的女性化特性表达出来,而不是拒绝表达,深藏于心。 他能够根据自己的天生气质禀赋自由选择调配他所外在表现的双性力量之比[14]。 在建立和谐的两性关系上,花木兰的丈夫能够主动挑战和打破传统的男性中心意识和定式,克服支配和统治的傲慢心态[15],实现“双性同体”,是理想男性气质的形象代表。
花木兰与她丈夫的结合代表着汤亭亭所认可的理想夫妻关系。 花木兰在山中习武时透过可以洞窥世间的水葫芦得知,她要与“青梅竹马”结为夫妻。 “他那么爱我,为了我竟愿意与鬼做夫妻。”[6]35花木兰的丈夫甘心娶她,不管她是人是鬼;花木兰对他也是十分倾心,他找到花木兰时,花木兰表达了内心的欢喜:“你能娶我为妻,我很开心。”[5]43一段婚姻的形成,应尊重双方的自由意志,而不是出于一方对另一方行使权力与压迫的结合。 两人情投意合,为两性关系的平等打下了基础。
他对花木兰女性之美的欣赏映射出男女关系的真诚与和谐。 当他在行军途中找到花木兰时,他“怀里满满地抱着野花”,真心实意地夸赞花木兰,“你真美”[5]43。 传统男权思想下的丈夫会将妻子限制于家务琐事,禁止她们参与公共政治,更不用说参加战争。 而花木兰的丈夫在战场上遇见花木兰时未表露出丝毫惊讶,相反,他支持花木兰的所作所为,并与她在战场上并驾齐驱,英勇杀敌。 他所代表的男性形象,欣赏、鼓励女性拥有其志向,对女性的自我意识和自我实现毫无偏见。汤亭亭塑造了这样一个角色,意在表达她所期望的理想男性气质,寄予对和谐两性关系的展望。
除了尊重女性的追求,花木兰的丈夫也能够表达自己的女性特质,并使其与男性气质达到平衡。 他看到妻子背上的刺字时,忍不住潸然泪下。内化了父权规约的男人会掩藏他们的情感,将哭视为可耻的行为,尤其是当着女人的面。 而花木兰的丈夫并未隐藏他的真情实感,对妻子的爱意和疼惜。 父权思想统治下的男性认为“男儿有泪不轻弹”,感性的男人太“女子气”,而花木兰丈夫打破了父权枷锁对男人的这一禁锢。
当花木兰和丈夫的孩子满月的时候,她让丈夫带孩子回家,自己留在战场上继续战斗。 从女性相夫教子的传统视角来看,夫妇俩的职责定位似乎颠倒了,这种颠倒恰好说明了男性和女性的角色并非是固定的、模式化的。 恰恰相反,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能够表现在相对性别的主体身上,最终在同一主体身上得到和谐的融合,即达到“双性同体”的状态。 花木兰的丈夫实现了汤亭亭所预想的“幽默、平和、善养育、充满母性的男人”[2]的可能性。 花木兰的丈夫,以双性同体的思想主动解构了性别二元对立,建构了汤亭亭所认可并期许的理想男性气质。
花木兰的丈夫之所以能成为汤亭亭心目中理想男性气质代表人物,一是因为他能够使自身的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和谐相融,不刻意表露某一面,也不强行压抑另一面;二是因为他将两性关系放在互补互生、相互尊重、动态统一的平衡天平上,主动打破性别二元对立,解构了康奈尔理论下在父权制实践中构建的四种男性气质。 这种双性同体的男性气质寄托了汤亭亭对改善男性气质的期望。 在实现平等和谐的两性关系的进程中,要努力的不应该只是女性,男性也应该意识到自身的责任。 敢于构想理想男性气质是一个起点,男性真正从父权意识内化下和禁锢中解放出来、建立性别平等意识、努力改善自身男性气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