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宁
(复旦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上海 200082)
德育载体作为德育内容的承载者是德育开展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它内蕴着德育目标,实现德育信息的传递与沟通,以提高德育有效性为价值指向。智媒时代的新特点引起传统德育载体的特征的改变,如何保障德育内容的有效传输,促进德育的有效性,关键要把握智媒时代德育载体的特征变化,分析其内在的机遇与挑战。
智媒时代内蕴着“新”与“智”的双重含义,与“新媒体时代”有密切的联系。所谓新媒体时代,不仅新在丰富的内容与多元的载体形式,更新在传播的底层逻辑由“点对面”向“点对点”的转型。[1]
传统德育内容的传播基于教育者与受教育者“点对面”的底层逻辑,德育信度与效度以教师、家长、社会机构等的权威为依托。新媒体时代,德育载体“点对面”解构,德育的教育者与受教育者、德育内容等经过算法构建起“点对点”的新逻辑。而“智媒”(Intelligent media),则是在对这一新媒体时代中“智”元素的表现。在“点对点”逻辑下,德育教育者、受教育者的身份以及德育信息都被解构为数据,并在算法运作后进行呈现。智媒时代的德育,引起我们对教育者与受教育者的可替代程度以及二者之间关系变化的关注。
当下,人工智能呈现为“人机混合”的局面:“知识是人类认知世界的结果,其对错责任主体是人自身,数据只是人类知识的有限载体……人类对知识的补充不可或缺。”[2](P221-222)
因此在德育中,机器不能完全替代教育过程中的“人”,更多作为“效率工具”发挥作用,德育在智媒时代仍将“以人为主,以机为辅”,但是基于智媒时代“新”“智”的双重含义,我们也需要再思考教育者与受教育者之间的关系问题。
德育载体是连接德育教育者与受教育者的中介,在德育内容传播意义上,我们更加关注德育教育者与受教育者之间形成的场域,相对于主客体和双主体的观点,主体间性强调了教育者与受教育者间的互动,更有利于对德育载体研究的进行。《现代思想政治教育学》曾对思想政治教育载体作出如下界定:“所谓思想政治教育载体,是指在实施思想政治教育的过程中,能够承载和传递思想政治教育的内容或信息,能为思想政治教育主体所运用,促使思想政治教育主客体之间相互作用的一种活动形式和物质实体。”[3](P392)德育作为思想政治教育的一部分,可以思想政治教育载体的定义为基础进行再厘定:所谓德育载体,是指在实施德育的过程中,能够承载和传递德育内容或信息,能为教育者和受教育者所运用,促使二者之间相互作用的一种活动形式和物质实体。
一般来说,德育载体具有承载性、中介性、可控性、目的性、阶级性。[3](P394-395)承载性与中介性围绕德育内容的传递展开,而可控性、目的性、阶级性则是围绕德育教育者和受教育者展开的。换言之,前二者着重从技术上进行考量,而后三者则关注人的要素进行呈现。德育载体的特征在智媒时代发生的变化及其衍生出的问题值得我们一一考察。
德育载体承载德育的内容,即德育载体的承载性。承载性包括承载内容量的多少与种类多少两个维度。迄今为止,人类的传播活动经历了口语、文字、印刷、电子四种传播形式的变化。
自口语到文字,信息的转瞬即逝性被克服,远距离的信息传输成为可能;自文字到印刷,信息的批量复制得以实现;自印刷到电子,计算机技术和互联网技术的发展使大数据的处理运算成为可能,并开创了人类传播媒介大融合的时代,文字、声音、图片、视频等都被整合到一个传播系统之中。[4]
算法是机器执行代码的基本过程和基本逻辑,它的执行基于一系列“是”或“否”的条件,在大量数据交互训练下,机器可以在已有数据库中进行检索,并输出相应结果。毫无疑问,智媒时代德育载体有远超于传统载体的信息容纳量和更多元的种类,德育载体的承载性特征更加明晰。
但更重要的是,在承载性基础上,智媒为德育过程中信息逻辑链条的补全提供了可能,这种可能基于人工智能语义关联和图谱的建构,而整个大数据、人工智能最重要的使命是“补全用户端数据背后复杂的因果链条”。[5]事物处于复杂的因果网络之中,而许多因果联系具有隐蔽性。例如,一名学生喜欢酗酒、学生父母离异、学生曾在学校遭到校园暴力,独立具有主客体和过程的几件事却有极强的关联性。从教育者角度而言,可能直接以事件为导向,从酗酒、家庭、校园暴力等本身对受教育者进行教育,而语义关联和图谱的建构,使学生完整的面貌得以呈现,父母离异与学生性格的生成变化、校园暴力等遭遇与酗酒习惯等之间都有交错的因果联系。大数据的处理使德育载体不仅具有更强的承载性,还为德育内容在流通中的因果联系构建提供了支持。
德育载体建构教育者与受教育者的连接通路,即德育载体的中介性。在此意义上,德育载体与德育媒介之间具有可通约性。拉斯韦尔的传播过程模式中,媒介回应的即“in which channel”(通过什么渠道)的问题,智媒时代媒介融合趋势使德育信息通过文字、声音、图像、视频等形式同时呈现成为可能,但是值得关注的是,智能算法嵌入德育载体使德育载体本身的中介性不再是“无意识”的,其本身就传递着德育的信息,并与智能算法的内在逻辑纠缠在一起,正如麦克卢汉认为的“一种媒介是另一种媒介的内容”“媒介即环境”“媒介以自己的用户为内容”等。
单纯的机器数据处理具有局限性:(1)教育者与受教育者的意图理解困难。例如老师提出“小明”“志愿”,希望了解小明高考报志愿的情况,但是在信息传输到小明一端后,返回老师的可能是小明参加志愿活动的情况。(2)精准匹配困难。有限的数据计算无法建立有逻辑性的语义网络,无法进行相似处理,例如对“德育媒介”进行研究,那么与之相关的“德育载体”“德育介体”“思想政治具有媒介”等概念无法得到呈现。(3)个性化德育困难。同样对“道德”一词的传播,研究心理学的同学可能试图对道德行为背后的心理机制进行研究,而研究法学的同学可能希望对道德与法律之间的关系有所关照。
而人工智能在试图构建各要素间的联系网络,构成图谱,作为“第三要素”介入对教育者与受教育者间信息交互准确性与匹配性的促进中。形象地讲,以往的德育载体为各国元首间会晤提供了一个会场,构建了元首间的连接,现在则在会场中配备了翻译,问题在于这个翻译是否具有双方语言间逻辑的语义网络,清晰表达彼此间的意思。德育载体中介性中智能算法“第三要素”的介入的确为德育有效性的提升提供了可能,但也引起我们对算法自身逻辑的价值取向的思考,这种逻辑呈现在德育载体中关系到德育载体是否可控的问题。
德育载体能够被教育者与受教育者恰当选择、控制和运用,即德育载体的可控性。因为易于控制,某种活动形式或物质实体才被选择作为德育载体。一般而言,无论传统载体,或是现代载体,都在德育过程中持续稳定地传递德育内容,而智媒时代的德育载体提供的不仅是一条信息流通的通路,因为算法体现着其编写者既定的目的与价值取向。这种目的与价值取向与教育者实施德育的目的与价值取向之间存在或契合或冲突的关系。
视频平台是当前值得关注的德育载体之一,不同平台呈现各异的算法逻辑。以bilibili和TED为例,bilibili是一个商业平台,其算法是依据社区活跃度、粉丝数等筛选有潜力up主进行流量集聚,以内容为导向向用户推荐视频;而TED作为公益平台则是依据用户感兴趣内容,以符合兴趣方向的人为线索进行视频推荐,可以了解到某一用户推荐了哪些视频等。因此在bilibili与TED上的视频发布者具有完全不同的“生存环境”:bilibili的up主首先面对社区,为社区创造话题,导致up主被平台异化——为了更多的粉丝与流量,获得更多经济收益而背离自身视频制作倾向,紧跟平台热点,因此up主被锁定在某一社区,是有边界的;TED speaker面对的是整个平台用户,平等地推荐视频,无论流量与粉丝数目是多少,都以追踪的人为线索。[6]
bilibili的算法是明显的资本逻辑、市场导向,基于此,视频内容两端的传播者与受众被扭曲。一方面,视频制作者的制作内容是否合于算法要求,决定了其内容能否有效传递到受众一方,影响力的广度又是多少;另一方面,依据受众兴趣的算法推荐,加剧受众的“媒介依赖,使其在智能算法技术筛选和给定的认知元成分中构建对外部世界的认识”,进一步窄化受教育者的“认知边界和认知框架,导致‘过滤气泡’(Filter Bubble)、‘信息茧房’(Information Cocoons)和‘回音室’效应(Echo Chambers)出现”。[7]
因此,如何确保德育载体的可控性,克服算法资本逻辑是亟待我们思考和解决的问题,在基本原则上必须坚持德育育人逻辑的引导、关照德育的育人关怀、坚持德育的价值导向。
德育载体内蕴德育的目的,指向德育目标,为教育者所运用的指向性特征,即德育载体的目的性。德育目的直接取决于教育者,根本在于受教育者的内在需要与社会要求,德育的“立德树人”“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培养社会主义合格建设者与接班人”等内蕴具有一般性,是智媒时代德育不变的坚持。但是,智媒时代有更多因素影响德育目的的实现。
借用美国学者C.香农和W.韦弗在《传播的数学理论》中提出的“香农——韦弗模式”进行解释,大数据中有大量与德育目的指向偏离的噪音出现,形象地讲,教育者与受教育者间的信息通路借助智媒时代的德育载体拓宽了,但同时路上也创造了许多信息交叉路口。我们的价值取向是尽可能减少噪音影响,保证有效德育信息的传递和沟通,但是智媒时代数据海量的特点使噪音的减少变得极为艰难。舍恩伯格认为:“如果不接受混乱,剩下95%的非结构化数据都无法被利用,只有接受不精确性,我们才能打开一扇从未涉足的世界的窗户。”[8]因此,致力于噪音的清除转向利用算法强化德育目的应该得到重视。
噪音不仅使德育信息本身被扰乱,更在一定意义上使受教育者这一载体“用户”作为德育载体本身内容被碎片化。传统德育规则明确、边界清晰,教育者与受教育者仅仅呈现教育与被教育的关系。德育具有生命性,即关注一个人思想品德的培养,而一个人的思想品德不仅仅是通过教育者或被教育者的身份呈现的,他还应当是一个完整的、活生生的人。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提到德国实际唯一可能的解放就是“以宣布人是人的最高本质这个理论为立足点的解放”[9](P18),人是人的最高本质即含有人的现实性与完整性的意蕴。智媒时代德育载体中呈现的数据化的教育者与受教育者,更进一步加剧了人的碎片化。智媒时代通过大规模语义网络组织,构建成体系的图谱或将为完整的人的重塑提供可能。
第一,在图谱构建中,能够抓取教育者与受教育者的各项数据,完善教育者与受教育者画像。第二,在图谱构建中,能够克服载体匹配度精准问题,发掘语义关联。因为德育载体中噪音的成功植入,一定程度上源于德育信息语义关联链条的缺失,例如“价值观—X—民主”中,教育者试图呈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而语义关联链条的缺失可能导致X代表“资本主义”,那么“民主”的意涵也就发生改变,德育目的也就因此发生偏差。第三,在图谱构建中,德育信息的可靠性与合理性得到证成。“人倾向于利用概念、属性、关系这些认知的基本元素去解释现象和事实”[2](P18),事物的可靠性与合理性很大程度来自于其合逻辑性,而图谱本身语义网络的构建就为德育信息提供了这样的逻辑,德育信息的可靠性与合理性被证明,其余噪音尤其是噪音中的糟粕与谬误也就自然失去了影响力。
德育载体承载的德育信息具有阶级性,载体作用的发挥指向某一阶级利益的实现,即德育载体的阶级性。德育载体的阶级性是由教育者与受教育者的阶级性与德育内容阶级性所决定的。教育者向受教育者“传播符合本阶级利益的思想观念、政治观点和道德规范”[3](P395),并且载体的选择与利用也是从各自阶级利益出发的。
赫拉利在《未来简史》中提出“无用阶级”的产生,“随着算法将人类挤出就业市场,财富和权力可能会集中在拥有强大算法的极少数精英受众,造成前所未有的社会及政治不平等”。[10]赫拉利的推理引起我们两点注意:
第一,对算法所有者的德育,或者说对德育载体设计者的德育应当受到关注。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指出:“关于环境和教育起改变作用的唯物主义学说忘记了:环境是由人来改变的,而教育者本人一定是受教育的。”[9](P501)算法内蕴的价值取向取决于算法所有者的目的与价值取向。更宏观一点,算法所有者也代表着某一阶级或者某一集团的利益,资本逻辑控制下的算法为了追求增值,必然以利润为导向。
第二,德育载体的阶级性中本身具有否定的意涵存在。资本主义平均利润率成下降的规律,说明资本主义必将自我否定,在自由人的联合体中,“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11]
智媒时代德育载体的阶级性,将伴随阶级的消亡而消失。
德育载体有效性的评估不仅要关注我们期望载体实现效果的应然取向,还应关注载体实际实现效果的实然取向。德育载体的选择和利用,目的在于实现德育信息的传递和沟通,提高德育的有效性,从德育信息传递的角度可以一窥智媒时代德育载体有效性的评估维度。
第一,从准确性维度,关注信息传递完整性与意义传达精到性。准确性主要考察德育载体中各类信息的准确程度,这种准确包含信息的完整性与传递者意义的准确传达两方面。第二,从一致性方面,关注点对点结构下信息逻辑链的建构。德育载体评估的一致性维度与准确性紧密相关,主要考察德育载体中的信息表达是否一致,是否具有相互矛盾的信息。第三,从完整性方面,关注德育规训性与解放性的统一。德育载体的完整性不仅体现在完整地呈现德育内容,更重要的是以人为本,塑造全面发展的人,这要求德育不仅要发挥规训的作用,也要注重人的解放。第四,从时效性方面,关注德育信息的及时传递与精确传达。时效性可以被视作准确性的子维度,但它侧重于德育信息是否能够及时传递,从谈话、开会、理论教育等传统载体,到文化、活动、传媒、管理等现代载体,我们一直试图将时代的新技术中的可取之处运用于德育载体之中。
智能算法为德育载体的选择与评估提供了更多可能,以德育载体为切入点我们仍有更多关于智媒时代德育的问题需要思考,例如当智能算法清晰刻画我们的画像,了解我们的认知逻辑后,算法的推荐是否仍是我们的心之向往;再例如人工智能是否具备超越机械算法,塑造人的思维的可能,如果存在这样的可能,那么那时的德育教育者与受教育者将发挥怎样的作用。
《数文明》中提到:“人类的最终目的,是要在人的机动性和算法的程式化自动性之间找到人机结合的平衡”,指出了智媒时代的“悖论”——“只有人工智能才能让我们免于人工智能的伤害,它是这个时代的矛,也是这个时代的盾”。[12]当前人工智能领域发展如火如荼,我们在充分探寻人工智能融入德育的路径时,也应当警惕技术决定论和算法背后资本逻辑对德育的侵蚀,坚持德育以人为始、以人为终,关照德育的社会性与时代性,培养合格的社会主义建设者与接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