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尧
五味子,皮肉甘酸,核中辛苦,都有咸味,故有此药名。不!我说的不是中药材,而是五位好兄弟,是与阳州市医院有瓜葛的酸、甜、苦、辣、咸味子,这人生百味都凑到一起,如果不是缘分,就只能说是气味相投了。
咸味子,如盐。俗话说得好,咸鲜淡没味儿。饭菜鲜不鲜,就看一把盐。确实如此。
这咸味子虽然其貌不扬,五短身材,像极了他们单位文人笔下的新年小品人物——《星光考场》里的“武小郎”,那真是“家穷人丑,一米四九;小学文化,山区户口”。但却浑身上下都结满了艺术细胞,才华好到横溢竖溢横七竖八地溢,一不留神,说个顺口溜,讲个劝人行善积德的惯口儿,肚皮质量不好的,还真是要小心被笑爆。
咸味子在黄河医科大的时候就不安分,才气把省城大营盘、二营盘、三营盘一带就冲得不见天日。无论是征文比赛,还是赛诗演讲,只要有他参与,第一名就非他莫属。
有一次,晚报上搞儿歌大赛,他就随手写了几句:“手心手背,狼心狗肺。日本投降,中国万岁。手心手背,饕餮口味。魑魅魍魉,铁拳捣碎。”竟然就获得金奖,颁奖典礼的时候,他登上了最高领奖台,全场就数他高,领导紧握着他的手,连连称赞不得了,不得了。他那高傲的头就没有低一下,直接藐视,也是没谁了。
终于有一天,被一位昆仑山女子所降伏,这才现了原形,露出真身,原来是沧海桑田遗留下来的一块乌木疙瘩纯盐,从此苦学药典,苦练药学,苦记汤头,终成正果。五年以后,那昆仑山女子出落成一朵出水芙蓉,将那一块纯盐乌木疙瘩放在挎包里,夹到了阳州市第一人民医院里来。
从此,这咸味子就在出水芙蓉的光照下,时不时的熠熠生辉,尤其是晚上与阴天,偶尔还会大放光彩。
这出水芙蓉绝不是寻常女子。每天上白班,倒夜班,倒也和普通人没有多少区别。可是一旦下班回到家,妖孽的心性就暴露无遗。先是磨墨润笔,然后凝神聚气,便可一动不动在那里神鬼画符,几个小时之后,颜柳欧苏的魂灵就会盘旋在那厮的头顶。
铺开的宣纸上面,泼墨挥毫,点染丹青,将那南山桃水的自然景观铺陈笔下,不消半日,那家中卧室书房装点如世外桃源。待咸味子归来,犹如从蒲台巉岩寻觅至盘石洞天一样,方能在百里之外觅得出水芙蓉芳踪。耳濡目染,兴致所至,那块乌木疙瘩纯盐也会照猫画虎,来几块斗方,再提点坏坏的歪诗,昆仑女子方才面若桃花,天女下凡。
咸味子是科幻大师的忠实粉丝,四十多岁的人了,每天不读《三体》不睡觉,一读就睡。那出水芙蓉别看是仙界奇葩,可一听见咸味子读《三体》就乖的很,宛若一片莲花卧倒在乌木疙瘩的怀里一样,咸淡都不顾了。
人间情深,二十年必有犀灵。
果不其然,这咸味子的出水芙蓉诞生一女,天生丽质不说,活脱脱一个小妖。
咸味子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又放回了肚里,幸亏小妖随出水芙蓉清秀有余,单是那一颦一笑透露出来的灵气,就知道绝非凡间俗物。
令人称奇的是小妖上的学来,竟如鱼得水、龙归大海、虎入深山、凤翔蓝天一般,青山遮不住,偶尔露峥嵘。想学文就文,文才八点八斗有过;想学理就理,理思周密也让人叹为观止;升高二分文理之时,这小妖竟然说,不文不理,独步画坛!
一般人知道,没有任何绘画基础之人,何以考上艺术殿堂?你以为大学校门是你家开的?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可咸味子偏就是那不二般人,连问都不问,就将那小妖送至京城。
一年之后,无师自通的小妖,竟然就拿到了央美的绘画丹青合格证。
央美,那可是央美啊!
气定神闲之后,走进了高考考场。
成绩出来一看,全省艺术类状元。
状元,那可是全省状元啊!
三山大地,一时惊为天人。
小妖就这么扶摇直上九万里,在央美的云端,整日与国内国际大师为伍,竟然毫不生分,岂有此理?
咸味子说:“我相信这孩子,只要她高兴,我从不担心!”
一时间,小妖的故事在阳州市医院、大河两岸传为美谈。
说起来,这咸味子当年大学毕业的时候,与酸味子还有些渊源。其实,也不是酸味子,是酸味子他哥,大酸。
那时候,大学毕业生报到,都得到有关部门在派遣证上盖章。这咸味子本是霍神山岳阳之人,对阳州市这三河九龙之地是完全人生地不熟。不知道甚么原因,总之这大酸一个来月之后,才给咸味子盖了章,才总算在市医院报了到。就这一个多月的郁闷,竟让咸味子耿耿于怀至今,直到邂逅东义沟文坛一霸酸味子,三杯过后,才尽释前嫌。
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咸来酸往,相谈甚欢,终于以同怀视之,从此也是不离不弃。
这酸味子,可不是一般的酸。他要是酸起来,东义沟的精神都不正常,整个东义沟河里流的都是酸水,不要说喝,也不要说闻,单单是教你看上一眼,就能把你的梅花腰酸成断桥。
毛杏吃过吧?不是那酸。饭菜馊了知道吧?也不是那酸。是腊八蒜泡老陈醋的酸!对,就是这个酸味儿,酸得你牙根儿都痒痒,可不嘬不嘬吧,还会有一股子莫名其妙的香儿让你品,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酸味子是出了名的惧内。五味子几乎每礼拜都要聚一聚,喝个小酒,聊个玄天,每至耳热酒酣之时,酸味子都会接一顿电话,甚至是打开视频,将其余四味都摄入其中,上报领导,今晚回家方可安睡。否则,不让上床,得写万数字的天花乱坠吹捧书才行。
酸味子有高论。爹娘之娘,乃是老娘。男人娶妻,乃是新娘。喜新厌旧乃人之天性,那么,老娘岂是新娘之对手?所以说,大公鸡,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这都是人之常情。何况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也还是那个月亮,到什么时候老娘都还是老娘,老娘永远也惹不上。可是,新娘就不同了,新娘惹不起,新娘也不能惹呀?!哪个黄花闺女不是人家老娘的心头肉?人家把这样一个水灵灵嫩生生白里透红红里飘霞的宝贝女儿交到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手里,这是怎样的一份儿信任?这难道就不是一种托付?既然人家把这样一个花仙子似的姑娘托付到咱的手上,咱不心疼,谁心疼?让别人心疼,咱也舍不得不是?所以啊,自古以来一拜天地,天知地知,娶你为妻;二拜高堂,亲爹亲娘,我有了新娘;一入洞房,无法无天,人生至此,还不就只有新娘。娘都是新的了,还有什么不新?新天新地新生活,一切都是新娘给的。你说,这一切不都是天经地义的吗?惧内,怎一个怕字了得?那是天下男人之第一美德啊!
据说酸味子的大才,竟就是这样头悬梁锥刺骨冬卧冰夏架火硬生生地练出来的。名师出高徒,严妻出硬柴啊!
酸味子的娇妻雅梅,也在医院工作,每逢上夜班,又正好遇上四味子招其喝酒,你看他那个扭捏。
先是夫人上班,孩子没人管,不去。孩子比他的个儿都高了,你管人家干什么?
要不你把孩子也带过来一起喝,男孩子,早点喝酒有好处!他不,说是还要给孩子做饭。
打包不行吗?给孩子打包些饭菜不行吗?不行!他说不行,那就不行,你就四味子说上天,没用。他就绝不管四味子在这里凉场。
其实是酸味子有任务。他老婆规定,每礼拜都必须在阳州市晚报上发2.5斤豆腐那么大一块版面的文章,让编辑心急火燎地催着要,教读者翘首期盼地等。写文章的人都知道,要是长年累月坚持这么干,这也是一个包袱,一项累赘,一堆鸡肋,不堪重负。
何况写这种文章,时间长了,也不会提高,只是刷一刷存在感,混一个脸儿熟,给人一种东义沟文坛恶霸的感觉。
酸味子是一个文人,却是在体育馆工作。混迹在体坛也就罢了,竟然管得是庶务,对体育基本上是一窍不通。五大三粗的身材,除了养花写文章,对体育也不感兴趣。但他要是不高兴,不要说体育馆,你就是东义沟,连电闸都敢拉,大家也只能在黑暗中摸索。
你说恶不恶?恶就一个字,霸!
有一次,五味子在一起喝酒,酸夫人就给说漏了嘴,说老酸劲儿大的很,写起来不管不顾的,上礼拜一晚上没睡就完成了一万多字的创作!
这绝对是一头有文化的驴啊!
只是这酸味子的儿,十八九的后生了,人高马大,说话却嗲声嗲气的,让人起鸡皮疙瘩。学过打篮球,没学好。改踢足球,也踢不好。又非想学排球,这地方就没有那教练,没学成。然后才改学乒乓球,倒是找到了一些打篮球与踢足球的感觉。球,是越打越小;脾气,却越打越大。口头禅是拖着长长的声调说,我——不——喜——欢,您能把我怎么样?
姑娘十三了,豆蔻年华,却有76.5公斤的富态体重,说话底气足嗓门大,从丹田到脑门儿都透着一股纯正的阳刚之气。从小在体校练举重,那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与人斗气,无论父母还是兄长,就一句话:你选,挺举?还是抓举?我摔不死你!
你跟酸味子说,把孩子教育好,男孩子,要有点阳刚之气!女孩子嘛,总得温柔点吧?
他就会说,孩子都还小,长大自然就有了。难怪现在的奶油小生那么多,哦,都不叫奶油小生了,演变成帅锅了,霸屏的都是些小鲜肉,小奶狗,三观不正娘炮多啊!难不成这女汉子也时兴了?
听说阳州市医院有采访任务,酸味子自告奋勇,要到妇产科深入生活。结果让酸夫人知道,立马联系咸味子,并酸不溜秋地给了咸味子几个难堪。那妇产禁地,也是你酸哥能深入之处?你怎么不深入去?你就不怕把你酸哥深入的拔不出来?采风,采风,莫不是采花吧?给我换!
你这叫不讲理,况且这任务是甜味子安排的,我只是具体操作而已,怎么怨上我咸味子了?咸味子觉得很冤。
我没理,我和你讲什么理?况且我就是理。我回家,谁敢和我说理?说理,就别回家呀!这横竖不说理的撒泼架势和泼妇风范,谁也不好招架。而且每每以老娘自居,难怪男人都喜欢新娘,千年的媳妇熬成婆,是不是一成了老娘,就不讲理了?也是,新娘早变为老婆了,有什么道理可言。
咸味子没办法,这才硬给安排到急诊科。据说这几天,酸味子没日没夜地泡在急诊科体验生活,发誓要写出惊天地,泣鬼神的雄文。雄不雄的,那天咸味子没来由地偷看了几眼,竟然就流下了感动的热泪。
我曾经问过酸味子,这福岛是什么人,名字这么怪?张玫大夫为什么这样说,这下文呢?
人家不让在妇产科采访,再找机会吧!你看把酸味子吓得。
我就最喜欢看酸味子的短文,家长里短,鸡毛蒜皮,花花草草,在他的笔下,也都能化腐朽为神奇。虽然总有一股酸菜抿饹斗的味道,毕竟那也是酸的正宗,酸的可口,酸的讨老婆欢心。
唉,老婆要崇拜一个酸字,不吃醋,还吃什么?酸得好,酸得妙,天天酸你要不要?
酸,就这么理直气壮!
之所以酸味子这么看重这一次阳州市医院的采访,与甜味子的工作不无关系。
甜味子,在五味子当中年龄最小,可看上去显得最老。三十六岁的时候,就头发花白,稀疏的几根儿毛毛向后一拨拉,仿佛就有了六十三的感觉。
甜味子是国画高手,深得其父国画大师老甜的真传。尤其是把太行山凝练在自己的笔墨之下,那山的感觉能压迫的你喘不过气来。
记得老甜也画人物,工笔水彩,总是给人无穷的喜庆。而今老甜画师年老姜辣,笔锋更润,且笔耕不辍,这也使得甜味子经常无地自容。
甜味子在杂志社工作,是杂志社的头目。杂志社上面还有各路神仙,大大小小都能管他。近年来,单位扶贫,甜味子又成了农村的一名驻村书记。
这样,你在杂志社就基本上见不到甜味子,要见他,你还得驱车百里之外,到山沟沟里去找。
你要真找到山里,大概也寻不见甜味子,一般又都在乡里办事了。
那就追上到乡里吧。结果,单位临时有事,他早就回到市里面了。
如今的甜味子,成了一个大忙人,一堆文学女青年呼啦呼啦地围着甜味子社长转,好在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传出绯闻,其余四味子都在隔岸观火,静观其变,尤其是酸味子有些躁急,更有些失落。文学,本就是甜蜜的事业,不弄出点儿绯闻,还真有点愧对文学。
甜味子也不管那一套,主要是每天忙的找不见自己。
你说你一介书生,即使有政策扶持,可没有大资金支持,光靠你人员坚持,能让那四五十位七老八十的村民脱贫?也是难为他。可年轻人的抱负从来都不可小觑,富人有富人的活法,穷人有穷人的办法。甜味子用心良苦,就在这五味子身上打起了主意。
甜味子请咸味子帮忙,让阳州市医院派大夫们给老乡体检看病,这实事办的好!
阳州市医院也很大气,全力支持。安排人员器材,浩浩荡荡,一哨人马就开到古晋村。老弱病残,扶孤携幼,把个山村温暖的整整一个冬天都不觉得冷。
为了回报咸味子,过年前,甜味子总要纠集一干书法绘画高手,到阳州市医院送对联上门,送国画上墙。
其实,近几年来,阳州市医院的文化氛围甚是浓厚。咸味子给主编的《阳州市医院报》有声有色,煞是好看。近几年来,还编纂了一本厚厚的《阳州市医院志》,给医院留下了一部宝贵的文化遗产,功德无量。包括酸味子写急诊科的《印记》那篇文章,也登上了院报,还被收进了院志,高兴的酸夫人还专门摆酒宴邀请四味子庆贺了一下。
酸夫人说:能感觉出来,我酸哥是用心了,动情了,他的这份认真打动了我,文章中的人和事也感动了我。唯一的不好就是酸哥笔下的急诊科胡魅大夫,是个女的吧?是不是写得有点太美了?我要提醒你:酸味子,你肚子里那些美丽字眼,不是用来讴歌别的女人的,下不为例!
甜味子急忙解释道:酸嫂子哎,这么多年,你难道就不知道胡魅大夫是谁吗?
是谁呀?
辣夫人啊!
辣夫人不是叫莉莉嘛?
那是小名,真有你的。甜味子看了一眼老辣说道。
酸夫人张着一个大嘴巴,仿佛不会咀嚼了一样,一晚上再没有吭声儿。
这一次甜味子揽起了为阳州市医院采访报道鼓与呼的大旗,市里面的牛鬼蛇神们,穿梭在医院的科室之间,寻找让人眼前一亮的闪光点,捕捉让人泪眼婆娑的动情点,挖掘叫人跌足顿叹的承重点,梳理给人拍案叫绝的铭记点,各耍神通,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任务还算完成的不错。
甜味子不能喝酒,一喝就脸红,姑娘又正在高三,这是非常时期。
甜味子的夫人,在医院当护士,甜夫人是出了名的贤惠。
甜味子一忙,上有老,下有小,这一大家子的事儿,甜夫人一肩挑,从无怨言。家有贤妻夫祸少,甜味子这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这甜妈妈绝对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气质风度也绝对遗传给了甜味子,难怪他组织什么活动,呼啦啦首先就是一群女青年积极响应,不是追星,而是跟风。
这不,甜味子振臂一呼,应者云集,除了他个人的甜味儿诱人外,更多的还是阳州市医院自身就有魅力。
说到魅力,辣味子当仁不让。
辣味子是阳州市医院的女婿,也是古州石河人氏。民国时期,其家族曾出过一位名动京城的大才女,可惜天不假年,在最美好的青春时光,如闪耀的流星一般逝去,给古州留下说不尽的红鬃马文化美谈。
也许真的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从石河这历史文化名村走出来的辣味子,确实名不虚传,甚至连走路,我都觉得飘散着一股子文化气息。
这辣味子的辣,可不是徒有虚名,而是浪得真名。
吃过芥末吧?辣的够味儿,你要是再倒吸一口凉气,那一定能辣的你流出眼泪,够辣。
吃过大蒜吧?辣的够味儿,关键是你得嚼,越嚼越辣,越嚼越味儿,直至你走进人群,那卓尔不群的味道,一定会在增加回头率的同时,让那些假装有品位的人避之唯恐不及,够辣。
吃过辣椒吧?辣的够味儿,你只要舔一口,就让你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冒出汗来,酣畅淋漓,痛快万分,够辣。
更多的时候,是一杯美酒。你喝过67度的老白干吧?那是真够辣!抿一口,你都能感觉到那火辣辣凉飕飕香喷喷的烧酒入口入喉入胃入心入肠,一路辣来,所向披靡,横扫千军如卷席,够辣。
这就是辣味子的辣,火辣!
辣味子写得一手好杂文,当年,在《杂文周刊》上,赢得了无数的喝彩,喜笑怒骂,皆成文章,领杂文领域一时风骚,是不可多得的辣笔杆儿。
那天,咸味子问辣味子最近又有什么杰作时,辣味子说正在谋篇布局《闲谈快活灯、狗狗广播电台》的文章,大家莫名其妙,纷纷要求现场来一次剧透。
辣味子也绝不是那藏着掖着的人,乘着酒劲儿,张嘴就来:
我家楼下,是一条来回六车道的宽阔十字马路。一直以来,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出门回家,在那个停与行皆是45秒的红绿灯下行走,车与人,从来没有过不方便的感觉。
可是,一夜之间,这不到1500米就四个十字路口的红绿灯,突然都改成了禁停120秒,放行45秒。而我家楼下这个斑马线的红绿灯,就变成了禁停90秒,放行25秒。
这下可好,这条从来不拥堵的宽阔路段,硬是被硬生生地治理成了严重拥堵的硬堵路段。特别是上下班高峰时期,这里简直是痛苦不堪。
而这条人行横道,就别说是老头儿老太太行走了,就是我这中年后生,那也得紧走几步,才能刚好过去。你要是稍有迟疑,就只好跑步通过了。一个字:快!两个字:快跑!三个字:赶快跑!只有快,才是活命的唯一诀窍。否则,那些等待长久的司机们,就会开着车箭一般地都冲了出来。慢了,就要遭殃。
你说这儿的红绿灯,是不是一个慢遭殃的“快活灯”?
我家楼下不远处,就是阳州市有名的河神庙公园。无论早起,还是晚睡,我每天必去公园遛一圈儿。别人遛狗,我遛自己,不为减肥,只为那一份孤独寂寞的心需要大自然的风花雪月来滋养,方有精神与情趣。
这公园本在小黄河岸边,里面有亭台楼阁,庙宇巍峨。小桥流水,鸟语花香。曲径通幽,拐弯抹角,也都是草青水浅的好去处。
沿着大红门古牌坊径道拾阶而上,头道寺古碑林里,晨钟暮鼓,流水潺潺。二道寺书院古朴,古木参天,题刻玲琅。再上就是鹊王庙,也是鹊山顶,胜水池塘,碧映蓝天,白云飘过,亦真亦幻。一览小黄河像一条黄色丝带从西向东在山脚的河神庙旁飘过,这也是这个公园最让人沉醉的地方。
古州号称文献名邦,龙蟠圣地,放眼望去,思接古今。脚下是清代左宗棠入疆时捐银修好的黑砂岭十里长坂坡,名曰南天门。全部都是用整齐划一的长条黄沙石铺成,两边的栏杆蜿蜒曲折,从山顶向两边的山脚下延伸。再往前就是马王庙与三义庙,过郗家瀑布泉,从西门出来,我就回家了,这是一方迷人的所在,宠溺其间,乐此不疲。
可不知道从那一天起,这公园里沿路的路灯电杆上又安装了广播音响,每天不停地循环播放《阳州市宠物犬管理条例》,一个悦耳的女声,不停地讲着禁止游人带狗狗进入公园。然后讲狗狗进入公园多么不卫生,狗狗咬人又多么危险,接着再说人类得狂犬病有多么可怕,死亡率有多么多么高。然后,再温柔地劝导人们要及时地给自己的狗狗做好绝育手术,以免对人造成任何的危害。
一开始,你会觉得新鲜,甚至有道理。可不停地循环播放,你在公园里走着走着,就会苦不堪言。充斥耳鼓的全是“狗狗”二字,然后你就发现公园里竟然到处都是狗狗的身影,仿佛也没有了人,更没有了风景。
绿地广场上是狗狗和主人嬉戏的场面,更多的是各家的狗狗与别人家的狗狗此起彼伏地打招呼,更有那些骚呼呼的狗狗们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各种猥亵的场景。甚至还有各种迅猛的大狗会突然从你身边闯过,煞是吓人。特别是小孩子,往往被惊得结疯愣怔,大哭不止。狗主人还会说,别怕别怕,它不咬人。然后,扬长而去。
你看见了吧?辣味子就这么辣,而且是出口成章的辛辣。
后来,这辣味子还出过几本书,愣是没火起来。苦味子一直以为是这书名有瑕疵。你想啊,辣味子,这明显的就是火命,你非要起《水无香》《弱水饮》《心如水》这样柔媚的名字,水火不容倒也其次,关键是水克火啊,这怎么了得?
不过,辣味子也不信这个邪,火辣辣地一路走来,辣味儿不减,风风火火闯阳州,在杂文界也是小有名气,尤其是喜欢辣味儿的川妹子和湘妹子们,更是高看一眼。
也许就是这辣的够味儿,这辣味子愣是把医院一朵花胡魅胡莉莉揽入怀中。
一朵花,在老家辛庄的时候,就是辛庄的庄花儿。来到阳州市医院,就成了阳州市医院的院花儿。如今这一朵花归了辣味子,曾几何时,那也是让阳州市医院多少豪杰啧啧哀叹,捶胸顿足,眼看着辛庄火辣辣的一朵鲜花插在了石河滩刚刚出炉还冒着热气又撒上孜然辣椒面的这堆牛粪上。
问题是石河滩上的牛粪,就有那么一股子浓浓的韵味儿,插上去,快活的要飞!好风凭借力,送你到青云。
这一朵花,雍容华贵,端庄大方,猛一看,以为是敦煌莫高窟壁画上的飞天来到人间,绝对是天下男人梦寐以求的一种古典美。苦味子每每这样赞美一朵花的时候,酸味子总要声明,这里面不包括我啊,我只喜欢我喜欢的那一种。而只要是酸夫人在场,就必定说是只喜欢老婆这一个!!!
一朵花信佛,不吃肉,不喝酒,不赌博,偏偏喜好那一口儿火辣辣的辣味儿,如果你有机会能看一朵花一眼,那辣妹子辣,肯定能让你打一串喷嚏,啊嚏——,啊嚏——,啊嚏——,不辣不过瘾,过瘾就得辣、辣、辣。
你说辣味子辣吧,可偏偏就有一颗入木三分、力透纸背油腻的心。辣味子尚雕刻,三八两下,就能刻出一枚疏可走马,密不透风的印章,啪啪啪,在桃红印泥上拍打,往宣纸上一摁,端端正正,古色古香,煞是耐看。在阳州市医院的院报上,竟然也有辣味子的印章刊登,仔细端详,也是像模像样,不输大家。
五味子的书画作品,无一例外,全都是来自辣味子如许斋的印章,不是别人的不高明,而是辣味子的印章就有那么一股子辣味,怎么看怎么舒服。吃惯了辣味,吃什么都不香。
辣味子的书房,就叫如许斋。如许斋的匾额,还是苦味子给题写的。
人家那如许斋,被一朵花打理的那叫一个雅,那是雅遍阳州无敌手啊!
酸儿辣女。这辣味子与一朵花,还就是生了一位小辣椒。
如今,这小辣椒出落的亭亭玉立,仪态万方,在南方的华侨大学城里,那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苦味子,其实就是一颗草药,味苦,若黄连,那也是命苦,不能怨大夫。
苦味子生在红旗下,长在新社会,但一落地,就遇上了三年困难时期。苦味子的母亲,曾经也是村里的一名赤脚医生。17岁的苦妈嫁给了19岁的苦爹,在当地的十里八乡都传为了美谈。
许多人都想不明白一个道理,这17岁的姑娘是不是疯了,怎么能嫁给他苦爹呢?苦爹五岁的时候,苦爷就死了。苦爷比苦奶大27岁,留下27岁的苦奶和俩儿一女撒手人寰。
曾经在兵荒马乱的岁月,让苦奶尝尽了人间的各种悲欢离合,短短三年时间,小儿子夭折了,小女儿也夭折了,就留下苦爹这一棵独苗,让苦奶在神灵面前发下了宏愿,誓死不再嫁人,一定要把这棵独苗养大成人。
苦爹也是争气,不仅书念得好,高小毕业以后,还在大队里当了会计。恰恰在此时,村里来了一个招工名额,大队领导们合计,社员同志们举手,一致同意把这个名额给了孤儿寡母的苦爹,从此,苦爹跳出了农门,成为煤炭货运站上的一名工人。
那时候,苦妈的父亲是县粮食局白马粮站的站长,村干部和苦爹经常到粮站交公粮,苦妈偶尔也到粮站给老父亲洗洗涮涮。一来二去,苦妈竟然就看上了这个小伙子。央求村干部给她认识,帮她跟父亲周旋此事。
那个时代的人,一点都不功利,喜欢就是喜欢,不害怕贫困。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怕你高贵。就这样,一拍即合,大家闺秀嫁给了一个穷小子。多年以后,许多人曾经非常质疑这桩婚事,苦舅就说了一句话:方圆十里,有人家穷小子那样的人才吗?
众人从此再无议论。
他们结婚第二年,正是数九寒天,苦味子来到人间。这个大胖小子,给这个苦难的家庭带来了莫大的欢乐与希望。
苦味子生日小,不得岁,一个月多点就认了一岁。
那一年夏天,一个雷电交加的日子。苦妈接到公社卫生院的通知,下午三点到公社开会,不得有误。
公社离村并不算远,也就8里多地。但是,必须得步行。因为那时候没有公交,村里也没有自行车,只好走着去,走着回,总得一个来小时。
要在平时,也无所谓,这是常事,大家也都习惯了。可那一天午后,风云突变,电闪雷鸣,眼看要下大雨了,眼看也就下午两点了,再不动身,就真来不及了。
苦奶抱着怀里的苦味子说:这天气可不能走,会走在大雨地里的,等等再说吧!
可苦妈说:公家的事,不能马虎。说三点到,咱就得三点到,风雨无阻啊!
说着,拿起一把塑料雨伞,冲出了家门。
那是怎样的八里路啊?风雨兼程,雨伞在暴风雨中很快就解体了,风狂雨猛,打得人都睁不开眼睛,一会儿功夫,苦妈就被雨水浇了个透。
等来到公社卫生院的时候,雨也停了,雷也止了,风也不刮了,也刚好开会。真是万幸,没有迟到,而且也没人迟到。从各村来的这些“半农半医”的准“赤脚医生”们就在这里接受了三个小时的业务培训,从“小病扛,大病拖,请不来医生请巫婆”的农村现状,到针灸穴位,草药识别,再到给小孩子接种牛痘疫苗,都学习了一遍。
也学完了,地上的汤汤水水和里里外外的衣服也都干透了。回家。
雨后的白马平川,空气格外清新。走在回家的路上,踏着泥泞的乡村公路,苦妈感觉浑身发冷,她病了!突然,她感觉这八里地非常遥远漫长。
咬着牙回到家,推开房门,她就趴在土炕上,不省人事了。
等醒来的时候,她已躺在县医院的病房里了。
心脏病!是风湿性心脏病!在那个年代,这病几乎就没有办法治。更可怕的是,据苦舅讲,当时能请的大夫都请了,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到最后,连鸡血都打上了,可县医院最终也没有救下苦妈。
23岁的苦妈,花蕾绽放的美好时光就这样弃还不懂事的苦味子而去了。
苦妈的装裹衣,都是苦外婆给亲自一件一件穿上的。苦妈临终的时候,还说一定要给她穿白袜子,塑料底黑松紧口襻带儿鞋。
苦外婆哭得呼天抢地:天啊,老天爷啊,你怎么忍心让我这老妈妈给自己的女儿一件一件地穿装裹衣啊?
苦外婆就哭得昏死过去了。
醒过来,接着给女儿继续穿。
天呀,老天爷啊,你让我今后的日子怎么活下去呀?老天爷啊,你看看吧,她还这么年轻,你看她的样子,是不是睡着了?红桃花哨的,我的女儿怎么会就这样死去啊,老天爷呀,我没法活了呀——
苦外婆就又哭得昏死过去了。
出殡的时候,苦味子太小,没办法拉灵。一个本家的爷爷把苦味子抱起来,说:苦儿,你就坐在你妈妈的棺材头上送你妈妈一程吧!
说着,把穿了一身白孝袍子的苦味子抱起来,端坐在了苦妈棺材的前端。
起灵——
途中,还有苦妈生前好友逗苦味子说:苦儿,你妈妈怎么啦?
人群顿时像凝固了一样,静寂下来。
只听见苦味子奶声奶气但清清楚楚地说道:妈妈睡了。
顿时,人群中发出嚎啕大哭……
可以这么说,苦味子的童年,就是在苦水里泡大的,是苦奶与苦外婆一起拉扯苦味子在百般千样的苦日子里煎熬过来的。苦,是苦味子的人生底色,所以,苦味子从来也没有感觉到苦是什么滋味儿。有人呵护,有人怜爱,反而觉得世间一切都很美好,否则,苦海无边,哪里有岸啊?
苦味子喜欢劳作,别人叫苦,他以苦为乐。苦味子喜好读书,人不聪明,自视笨鸟,只好苦读,他苦中作乐。苦味子一头扎在文学的大海中,天长日久,品尝着各种苦味,苦难就成了一所大学校,人生就是折腾一个大苦海,泡在其中,苦则苦矣。苦者,自得其乐。
苦味子终于考上了大学,那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苦爹虽是个工人,可是一辈子都有一个医生情节,做梦都希望苦儿子能找一位医生媳妇。
也是机缘巧合,后来老苦还真是梦想成真了。
苦味子大学毕业之后,就分配到阳州二中当了一名语文老师。
那一年,老苦的老毛病老痔疮犯了,疼得死去活来。据说十人九痔,但这毛病发的不是正经地方,大多数人都难以启齿,更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非到疼痛忍无可忍,也绝不会去找医生看病,看病也不让医生看那个地方,实在要看必须要看不能不看不得不看不看不足以平民愤的情况下,也绝不允许异性大夫给看。
老苦爱抽烟,嗜烟如命。在货运站装卸煤的枯燥日子里,香烟成了他最大的安慰。两眼一睁,抽到熄灯。这大概也是他得这病的一个诱因,不疼不少抽,越疼越猛抽,两根两根的抽,可这香烟怎么能治病呢?治的只是寂寞无奈和讳疾忌医。
这回可不一样,实在是疼,疼得天绝人寰,他就来找苦儿子想办法。
自从儿子考上大学,这儿子在他眼里就变得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其实,这也是苦儿子第一次知道人这么隐秘的地方还会得这么放肆的病,世间竟然就有这么无法无天、六亲不认的病,而且是自己的父亲就得了这样的病。
问题是什么大夫能治好这病呢?
愁得苦味子乱了方寸,只好跟教研组的老老师们求助。
雪花老师就说:神钢医院来了一位女大夫,医术高明,咱们学校的老老师们,近来都找这位女大夫治病,要不我领你去认识认识,看是什么情况?我也是神钢的职工家属,有什么问题,都好解决!
就这样,在雪花老师的引领下,苦味子认识了姚娉大夫。
姚娉大夫就说:我是内科医生,你父亲这个病,得找肛肠科大夫来治。我们医院倒是有一位老医生,在这方面有多年的诊治经验,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们联系联系。
苦味子当然是求之不得,万分感谢。
之后,苦味子就带老苦来医院,在姚娉大夫的热情帮助下,终于见到了专治痔疮的医生老野大夫。
老野大夫问诊的时候,老苦疼得直冒汗,看着姚娉大夫是一声不敢吭。
实在是着急了,老苦就把苦儿子拉过来低声说:儿子,你能不能让人家姑娘避一避?
老野大夫听见了,就大声地直接说:人家是大学生,又是内科大夫,什么没见过,什么不知道?有什么可避的?来吧,脱了裤子,趴在床上,让我看一看!
姚娉大夫赶忙说:老野大夫是好医生,绝对信得过,你们放心,我先回避。说完,离开了。
再看这野大夫,大高个子总有一米八,一身白大褂,纤尘不染。白白的医师帽,像个圆筒,齐眉戴在头上,乌黑发亮而浓密丛生的两道剑眉像书法家用浓墨挥洒过之后,显得格外粗壮有力,洁白的大口罩把他的国字脸齐整地覆盖了一遍,只是那张飞似的络腮胡子在口罩的左右下方齐刷刷地排列着,让人忍俊不禁,又不敢造次。
老野大夫看过之后,就说了一句话:很严重,得手术!
在姚娉大夫的鼎力帮助下,苦味子给老苦办了住院手续,第二天做手术。
手术很顺利,只是老苦还没有苏醒过来,看上去没有一点痛苦。
苦味子有课,今天也没有把课调过来。
姚娉大夫说:手术做得很成功,你放心上课好了,这里有我呢!
下了课,等苦味子来到老苦的病房时,老苦已经醒了,只是又疼得满头大汗。
你怎么现在才来啊?老苦埋怨着儿子。我都快疼死了,你也不管?
人家姚大夫说手术很成功,没有事儿的,她说她会照料你的嘛。苦味子说道。
人家姑娘都来过好几次了。刚醒来也不疼,后来就疼开了,现在是越来越疼啊!是不是手术给我做坏了?疼死我了啊!老苦在儿子面前喊闹着。
没办法,苦味子只好找姚娉大夫问明情况。
姚大夫说:只是麻药过劲儿了,忍一忍就好!
原来是这样啊!苦味子感谢了姚娉大夫,赶快回来给苦爹解释。
忍一忍,忍一忍,你忍一个试试,这比痔疮疼还要命啊!我受不了啦!老苦任性着。
苦儿只好再麻烦人家姚大夫。
姚大夫说:不行就给来针杜冷丁吧!
我不懂,听你的。苦味子相信姚大夫。
于是,姚娉大夫就给老苦打了一针杜冷丁。针头还没有拔出来,老苦就感觉不疼了。
老苦就喊:你个没良心的,有这么好的药,你不给我用?
姚娉大夫赶紧解释说:叔叔,这可是管制药品,绝不可以随便使用的!
苦味子千恩万谢,病房才又安静下来。
四个小时以后,老苦又发作起来,非要再打一针,骂儿子没良心,舍不得给他花钱,他疼得不行,要继续打针。
没办法。苦味子再次找姚娉大夫。
你爸爸也太矫情了吧?现在的疼应该完全可以忍受了,怎么还闹腾啊?真不耐皮!好吧,那就再打一针,绝对不能再打了,再打会出事儿的!
老苦出院之后不久,雪花老师和苦味子专门到医院面谢姚娉大夫。苦味子还和姚娉大夫一起又专门面谢了老野大夫。
苦味子说:我爹说,你要是早点摘了口罩,知道你就是一个猛张飞,打死也不让你给他开刀!
老野大夫哈哈大笑,满脸的胡茬瑟瑟乱颤。呔!哪里逃?快来吃我一刀,让你我好不痛快是也,哈哈哈哈。
从此,苦味子与老野大夫成了好朋友。
不久,姚娉大夫就成了苦夫人。
老苦说:这真是不打不成交,不疼不知恩啊!
苦味子是个热心人,无论谁有难处,他都愿意帮助。
那时候,天桥有一家理发店,理发店有一位牛金花大姐,理发理得好,服务态度好,苦味子几十年来,就在牛大姐手里理发。苦味子有少白头,可在牛大姐的精心修理下,从来就没有染过,即使后来成了花白头发,牛大姐的一双妙手也能处理地精神焕发,不仔细看,还真以为全是黑发呢。
腊月二十八,过年理头发。年年如此,那年也不例外。
那次苦味子来得迟了点,找牛大姐理发的人排队排到了大街上。
苦味子就先坐下等着,并与牛大姐开玩笑说:我不急,你先给大家理。我正好也坐在这里让它再往长里长长,一会儿交由你一码处理。
牛大姐说:这可不是一会儿半会儿的事儿,等轮上你,恐怕都能梳辫子了,你就耐心地等吧。
中午饭都顾不上吃,到下午三点的时候,牛大姐胃疼的厉害,豆大的汗珠子直往下掉。
大姐,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我给你拿药啊。苦味子给牛大姐倒好水,就在她的抽屉里拿药。一看,胃舒平药瓶都空了。
大姐,你等着啊,我给你买药去。说完,就冲出了理发店。
天桥理发店离阳州市医院很近,苦味子跑过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咸夫人出水芙蓉在上班。说明来意,咸夫人帮苦味子取好了药,并叮嘱苦味子说:这胃疼成这样,还经常疼,你得劝她来医院检查检查,一疼就吃胃舒平,这可不是个办法。
苦味子问咸夫人:咸味子也上班吗?快过年了,也该歇歇了。
忙得他都找不见家门了,那里还顾得上过年啊!出水芙蓉说,你不知道?辣味子住院做手术呢!
啊?怎么回事啊?谁也没告诉我啊!这大过年的,怎么回事啊?在哪个科住着呢?苦味子是真着急。
没事儿,吓的!在肛肠科呢,咸味子和在,没事儿!咸夫人把药递给苦味子说到。
没事儿就好,我先走,呆会儿我过来看他们。说完,苦味子一路小跑回到理发店。顺路还给牛大姐带回来两屉小笼包子。
牛大姐并没有坐下休息,还在坚持给大家理过年发。
苦味子把药交到牛大姐手上,又把水端过来,看着牛大姐把药喝下去。又看着牛大姐吃了包子,这才坐在暖气边的长椅上歇一歇。
大姐呀,我今年过年就别理发了。你看这队伍,晚上十点也理不完啊!
没事儿,大过年的,大家就图个喜兴儿,十点理不完,咱就十一点,十一点理不完,咱就十二点,赶明天除夕早上,我一定让大家都清清爽爽、高高兴兴回家过年,这样我心里面才踏实!况且,你那头发,我不给你理,你让谁理呀?这么多年了,你长着几根毛,我都清楚着呢!
牛大姐呀,哪他究竟长着几根毛啊?不只脑袋上吧?难道还有别的什么毛?排队的人群中就有人给起哄。
我只管他脑袋上的这三根毛儿,其余的毛,爱谁谁,我可不管。牛大姐说这话的时候,好像脸还红了一下。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只是,大姐,你这也太累,都站一天了,谁也受不了!苦味子还是犹豫,又担心辣味子的手术。
没事儿,你等着吧!你的队,我给你排着呢,还有几位,小伙子?牛大姐冲着那个胡咧咧问了一声。
小伙子点着前面的人数,1、2、3、4、加我,他排第六。小伙子回答说。
你看,这不快了?坐下等等吧!
牛大姐喝了药,看上去好多了,一如往常的和颜悦色。
大姐呀,医院的大夫可是说了,你这胃老疼,得上医院检查,可不要不当回事。苦味子说。等过了年,我在阳州市医院给你联系一个好大夫,好好给你看一看,没事儿咱就放心了。
看什么大夫啊,这就是老毛病,年多了,没事儿。我也找大夫看过,大夫说,回去喝点胃舒平吧!你看,还是胃舒平。脱裤子放屁,这不是多一道手续嘛,免了。牛大姐是一个非常达观的人。
终于轮到苦味子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牛大姐理得很仔细,特别是对苦味子的白头发能处理的恰到好处。理得差不多了,再把座椅放倒,让苦味子躺下,打起肥皂沫,用刷子在脸上涂抹,特别是额头、眼帘与耳轮,都要轻轻抹上。再拿起剃头刀,啪、啪、啪在刀皮上拐几下,然后,把脸一刮,所到之处,胡茬与污垢剃得干干净净,整个面貌容光焕发,岂是一个爽字了得?
然后,牛大姐又把苦味子领到洗手池旁坐下,摁住他的脑袋,打开温水,把头发冲洗一遍,再挤上洗发露轻轻地搓。先是用手掌,然后是用手指头在头皮上行走。苦味子能明显地感觉到牛大姐的指头肚在自己的头皮上头发中舒适地摩搽着,特享受的那种,而绝不会用手指甲在你头发中去挠,去抠。
这正是牛大姐服务的过人之处。然后用清水冲洗干净,再用一块干爽的毛巾从背后捂住你的双眼,轻轻地揉搓。鼻子、脸、耳朵、耳朵眼儿,最后是整个头发,都擦干净。再坐回到椅子上把头发吹干,对着镜子把个别不服管教的头发再修剪一下,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端详了再端详,直到满意为止。
把理发衣给解下来,把脖领子里的碎头发吹干净,再拿剃头刀把脖子里的汗毛清一圈,拿起毛巾再次轻轻拭去。好勒!这下就能过年了,回家吧!牛大姐还拍了拍苦味子新刷出来的脖子,满满的全是满意。
谢谢牛大姐。苦味子也很满意。提前给你拜个早年,吉祥安康!过了二月二,我再过来龙抬头!
好勒,等着你,明年见!牛大姐又忙活其他客人去了。
当苦味子来到阳州市医院肛肠科病房的时候,辣味子的手术已经做好了。咸味子、甜味子与酸味子也都在,一朵花胡魅坐在病床上,辣味子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睡觉。
咸味子说:他们单位体检,就发现辣味子长了个肠道息肉。我说这个没有事儿,不用做手术,许多人都有。现在的人,生活好了,谁还不养个息肉什么的。辣味子不行,吓得厉害,说这不是该长的东西,趁早割了,以绝后患!
这大过年的,你躺在这里做手术,吓我一跳啊。苦味子看着辣味子说道。
人家不行嘛,一天都不让等。一朵花解释说。说是绝不能把这个坏东西带到明年,这不就在这年根儿急赶着非要做这个手术。也好,做了也就省心了。
没事儿,小手术,明天我就回家了。辣味子笑着说。初七也不误上班,正月十五伙计们照例来我家聚会喝酒,这都不耽误。
你们真会挑日子,你们单位这体检老是在年底,要是有问题,这不是明摆着不让过年吗?酸味子抨击道。不过你们单位还不赖,每年都要给职工体检,这都是实实在在的好事!我们领导可好,你一说给职工体检体检,他就叉着个腰,慢条斯理地说:体检什么?这不是想不开吗?万一查出点毛病来怎么办?人吃五谷杂粮,不查没毛病,一查尽毛病,谁也别给我提体检的事儿,添乱。
酸味子讲得有声有色,把大家都逗笑了,只有辣味子在那里强忍着不敢笑。虽然是微创,可毕竟是刀口,一笑就疼。
这还没完。酸味子接着表演道:我们单位是不体检,可你挡不住我们领导老婆的单位人家体检啊。结果,他老婆拿到体检报告一看,说是乳房里面长了一个东西,不好。领导还让我领着他老婆又来阳州市医院复检一下。咸味子,你还记着吧?
咸味子若有所思地说,那女的不是没事儿吗?我给你找的我们的B超主任,超了好几遍,没有东西呀?主任还说,放心吧,什么都没有,不要一惊一乍的!
是啊。酸味子说,你这是阳州市第一人民医院,最有权威了,你们说没事儿,谁敢说有事儿啊?没事儿就好!我把人家老婆给送回家,你看把我们领导气得直骂娘。
他又模仿开了:都是吃饱撑的,没事找事,好好的人,你体检什么?这不找病吗?没病揽伤寒,闲的。我说什么来?没有的事!这不好好的吗?你折腾什么?也不说那是咱家的禁区,怎么能让别人摸来抹去的,成何体统?小酸呐,你是不是也看了?
没有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人家也不让我这老爷们儿进去啊!酸味子急忙辩解道,仿佛要大祸临头似的。
我就说嘛,该看的你看,能看的你看,不该看的你绝不能看!你我是信任的,可是,我把你嫂子托付给你,你还是应该看着点才对啊?!
我慌忙说道:不敢、不敢,我不敢看,但我看着呢、看着呢,领导你放心。
酸味子讲得满头大汗,惟妙惟肖地学舌,把一群人逗得前仰后合。
问题是问题在后面。酸味子一句话又把大家的兴致给提了起来。
过了一个月,我们的领导夫人回娘家,把体检的情况跟他娘讲了一遍。人家她娘可是一位老护士出身,就问她姑娘最初是在哪里体检的啊?说在阳州市体检中心!谁给做得B超啊?高静宜大夫!是瘦高瘦高的一位老头儿吗?是的!闺女呀,那高大夫可是“阳州市第一超”啊!他说你乳房上有东西,就肯定有!怎么能掉以轻心呢?不行,我要和你去北京查一查,这可是塌天的大事啊!
母女俩立马就去了北京。酸味子继续讲道。一检查,坏了,不仅有,而且是两个都有!一个是刚长出来的,暂无大碍。另一个可就长大了,很危险。北京大夫看了高静宜的化验结果说,一个月前,也就是颗小绿豆,微创切掉就好了。现在比核桃还要大,而且正在转移。这就不是微创的问题,为了斩草除根,得把两个乳房全部切除!
当时母女俩就傻了,给我们领导打电话:潘大憨,你个王八蛋,赶快开飞机来北京,我要给你建飞机场了,来迟了,你就过来给我收尸吧!
是我开车把我们领导送到北京医院的,也是我在北京伺候到嫂子出院的,还是我又拉他们一家子回到阳州市的。来回一路上领导都没说话,快进阳州市的时候,领导终于说了一句:去时波涛汹涌,归来一马平川。人生莫测境地,回家学开飞机。
是年,潘大憨五十六岁,夫人四十二岁,他们共同的女儿,才一十二岁。
酸味子讲完了,这回大家都没有笑。
甜味子说,让辣哥休息吧,咱们到驴肉馆再热闹热闹,好不好?
这一行人才离开了医院,边说边笑,向驴肉馆走去。
疫情来了。等五味子再聚到一起的时候,莫说过正月十五了,连二月二、三月三都过去了。人生在世,有无数的不确定,不是神仙,谁也预测不了你的幸福与灾难。明天与死神,谁会先到?这恐怕是一道无解的闲题,对错都不重要。
苦味子已经两个半月没有理发了,看上去像个野人。苦味子的发型很有趣,短的时候是平头,长些了就向右拢,再长一些就不用拢,而是把脑袋向右甩,是甩头。
年轻的时候,每甩一次,自认为帅得很,在女孩子面前也是很拉风。人到中年,苦不堪言,这甩头就是一大心痛。由于右鬓角上集中了一撮白发,每甩一次,连自己都能感觉到有一道白光如闪电划过眼前,于是就忌惮起来,渐渐地再也不甩头了。
偶尔甩一下,也是下意识的帅,可理智会马上提醒自己衰。所以这一次头发都把耳朵盖住了,又不拢,又不甩,自然下垂,可不就成野人了。
全赖牛大姐在他头上施了法术,竟然几乎就看不出白头发。可走在路上,头发一颠一颠的,隐隐约约的花白,还是让人侧目,难怪刚才牛大姐给苦味子理发的时候,说他看上去快成一个疯子了。
还是这驴肉馆,还是酸甜苦辣咸这五味子的聚会。咸味子最先到,苦味子第二到。苦味子就跟咸味子说到牛大姐胃疼的事,请他在阳州市医院给找一位好大夫好好看看。
咸味子说,不是自家的人,不要揽那麻烦。
二十多年的交情了,人家就是个理发大姐,再有几个月就退休呀,我不忍见她老那么难受。苦味子这样说着,酸、辣、甜味子就鱼贯而入。
辣味子还带来了他春节期间在网络上很火了几天的一篇文章,是打印稿,请各位过目,批评指正。
拿回家看吧,咱先喝先吃,想死大家了。辣味子开腔,并拿出了从杏花村带回来的原浆酒。还是老规矩,就这一瓶,平均分开,不多不少,不醉不恼。
看来手术很成功,什么事儿都没了?甜味子一边给大家量酒,一边说。
手术虽小,感触颇多,人,健康最要紧!命都没了,你还蹦跶什么?所以,从今年开始,我就决定减肥,什么血压高啊、血糖高啊、血脂高啊、做得低呀,三高一低,都是肥胖惹得祸,一胖百病生,过午不食,我把晚餐禁了。辣味子感慨到。
健康和胖瘦有关系吗?酸味子立即予以反驳。人的命,天注定,让你河边死,井里淹不杀,阎王让你子夜走,谁曾留你到五更?该吃吃,该喝喝,高兴就好。
我命由我不由天!说明没有看哪啥电影。甜味子调侃道。
咸味子突然问道:老甜怎么样?感觉好些吗?
大家就扭转话题,纷纷问甜味子是怎么回事?
甜味子就与大家解释说:老爷子出事儿了,是车祸。
老甜是个闲不住的人,过年期间,也坚持天天画画,每天憋在家里不出门。
那天是正月初六,老爷子说是要出去晒晒大太阳,透透新鲜空气,就从他的枕石居画屋出来,到山下的池塘边转悠。大家都知道,那北山现在都成公园了,后山那里正在改造。所以,老爷子就从那边僻静的羊肠小路下来,一拐弯,就进池塘边了。
谁知拐弯的时候,突然从老爷子身后开过一辆小车来,开得飞快,看见老爷子的时候,车子已经躲不开了。老爷子也是眼疾手快,就赶忙往开闪,可还是让车子剐蹭了一下,直接飞进了结冰的池塘里,幸亏冰结得很厚,把老爷子摔昏迷过去了。
等有人发现时,还以为是老爷子不小心摔下池塘里的。120救护车很快就来了,才把老爷子送到医院抢救。
我们全家人往医院里赶,我就给咸味子打电话,他和出水芙蓉也往急诊科赶,还给大夫打电话,让安排外科大夫抢救。也是抢救及时,老爷子并无大碍,只是左腿骨折,现在还在养伤。
没有报警吗?这是什么人干的这事儿?真可恶!辣味子说。
报了。甜味子说。可那个地方没有监控,肇事车辆逃逸了,到现在没有任何结果,还在查。
倒是老爷子想得开,七十岁的人了,精神不倒,每天闹腾着要下地行走。俗话说,这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两个多月,怎么能行走呢?
还说要登报声明,他要原谅肇事者,甚至要感谢他没有把自己撞死。主要是别把那个司机吓坏,都不容易,他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最近就在酝酿构思他的《后福》系列画作呢。
辣味子就愤愤不平地说道:怎么可能原谅他呢?这种没有丝毫良心的肇事逃逸,必须严惩!
也算是渡尽劫波父子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了。酸味子端起酒杯。咱们为甜老爷子的身体康复干一杯吧!
干!大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感谢大家啊!甜味子也很感激地说。老爷子还说,等他能行动了,要再次邀请大家到他的枕石居画屋做客,还要给你们每个人作画呢!我都怀疑这次事故之后,会让老爷子的画风发生改变,到时候大家可不要推辞啊!
大家纷纷欢呼。又干了一杯。
这甜老爷子可不是一般人,那是全国驰名的国画大师,尤其在海外华人中有大量的追捧者,他的一副“抱琴看鹤去,枕石待云归”的巨幅画作在海外被人以800万拍走,从此甜氏一画难求。也正因为如此,甜老爷子就把自己老家北山上的老宅子改造成一座古朴典雅的画院,也是为了纪念,也是为了一种心态,就命名为枕石居。亭台楼阁,那确实是怡情养性的雅趣处。
甜味子又端起酒杯来,和咸味子单独干了一杯,说:我那老师死了,就是年三十那天死的。
你是说韩有海吗?咸味子问。那人就是心眼小,可惜了,还不到六十岁吧?
甜味子说:唉,59虚,58周,死在第二天来,那就算60岁,就差几分钟啊。
这是什么情况啊?苦味子问道。
甜味子给大家讲了一个自己老师的故事。
韩有海,洪县人。年少甚苦,母亲早逝,父亲再婚,不久继母又亡,其父又娶。所以,韩有海从小随爷爷长大。
这有海自幼聪慧,博览群书。尤其记忆力惊人,过目成诵。唐诗宋词元曲,记忆颇多。三国、水浒,倒背如流。中师毕业之后,回村当了一名乡村民办教师。及至二十出头,爷爷做主包办婚姻,就娶了张家大女儿为妻。张氏乃良家妇女,虽然没有文化,却也生得似小家碧玉,典型的贤妻良母。翌年,他们生了一子,其母甚欢。
有海苦学更甚,工作成绩突出,终于调进洪县一中,成为一名正式在编教师,凭着自己的一支生花妙笔和一张口吐莲花、出口成章的好嘴巴子,其语文教学深得学生厚爱。
然而,韩有海与自己的结发妻子却渐行渐远,感情不再。初,分居。次,打骂。再,对簿公堂。一出现代版陈世美活剧轰动了整个洪县。
没奈何,其深深爱着韩有海的发妻含着热泪,只得与韩有海离婚,独自带着刚上小学的儿子和已经寡居的有海继母回到了农村老家,扶老携幼,相依为命,饱尝尽人间至苦。
其实,这韩有海当初相亲看中的人是其妻妹。此女漂亮,又识文断字,实是有海心目中人。然爷恩难报,爷命难违,遂酿成这人间悲剧。
这一闹,韩有海在洪县就臭遍了街,在学生中树立的威信也一夜之间崩塌。万般无奈,抱着试探之心,就到阳州市一中毛遂自荐。
也是命中注定,那年夏天,一中语文教师奇缺,尤其是缺能挑高考重担的好老师。结果,一拍即合,韩有海很顺利地调进了阳州市一中,甜味子我就是韩有海老师在阳州市一中的首届学生,也是我三年的班主任。
当红娘的热心人走到哪都不会少。经人牵线搭桥,介绍了一位三十八九的老姑娘,条件不错,大学本科,是阳州师范院校的一名讲师。
两人在公园一见面,都愣住了。
你们说是什么情况?来的正是韩有海的前小姨子。这不是冥冥之中天造地设的那一对吗?若说是有奇缘,当年为何不是她?若说是没奇缘,今生偏又遇见了这个小冤家?也是骨子里的情投意合,两个人很快就结了婚,成了家,还生下一个女儿。
一转眼,十几年又过去了,韩有海的儿子也长大成人了,大学毕业以后,也回到洪县一中当老师。韩有海的前妻一直没有再嫁,一直在乡下与韩有海的继母相依为命,苦熬儿孙,现在总算是看见了盼头。
儿子毕业分配的时候,有海曾经给在阳州市里找好了单位,结果儿子不去,说市里面离妈妈奶奶太远,照顾不方便。这就把韩有海气得够呛,好长时间耷拉着脸,没有一丝笑容。
有一天,学校高三年级开高考一摸研讨会,会上,校长在讲完考试情况后,就劝大家要在高度紧张的高考辅导中,保重好身体,要健康拼命,不要玩儿命。然后校长就感慨说:咱们学校的吕书记,大家看见了,每天往这个五楼办公室走的时候,那是真正的爬楼梯,还得是拽着栏杆往上爬。
你跟他说,到医院看看去,他就一句话,没关系,腰椎间盘突出,老毛病了。
前几天,他上楼都疼得冒冷汗,我看这不叫事儿,不能拿命开玩笑,就领他去阳州市医院检查。一查,坏了,骨癌晚期。
这得救啊!学校立马派车派人送他到北京治疗,学校给出了十六万,倒是一切都顺利,回来继续每天在医院化疗。头发也没有了,人也瘦得不能看了。大家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大家听得都沉默了,可韩有海老师就冒出一句话来:校长,凭什么学校给书记拿十六万到北京做手术啊?这不公平!
结果,阳州市一中的校长大为光火,怒吼了一声:这你也攀比?和一个癌症晚期病人攀比?你想要这公平,我也给啊!
结果,那书记化疗了一个来月,也没有救下来,死了。
结果,第二年,韩有海病了。一查,肝癌晚期,在阳州市医院治疗期间,咸味子还帮了许多忙,我还来医院探望过老师。
也许是学校规定,也许是校长赌气,学校给韩有海也出钱到北京治疗,手术也做得很好,主要是晚期,转移了。回来后,每天继续在医院化疗,我都不敢再来医院看他。
一语成谶啊。人呐,咋能什么公平都要呢?这不,年前也死了。
甜味子手里的酒杯,就一直端着,像敬老师一样。这时,他把一杯酒向身后洒去,念念有词:一路走好!
吃完饭出来分手的时候,咸味子跟苦味子说,我帮忙给那个理发师找最好的医生看病,你放心领过来吧。
回到家,躺在床上翻看辣味子的文章,还是一贯的风格,如同吃了一碗油泼面,瓷丁丁的,过瘾。
第二天,苦味子早早地就约上牛大姐来到阳州市医院,陪同牛大姐一起来的还有她老伴儿虎哥。咸味子也约好了大夫,一再叮咛要给牛大姐全面检查一遍,也好放心。
虎哥曾经是一名炮兵,退伍转业后就在神钢一家下属公司上班,现在已经退休了,满头白发闪着银光,红光满面,显得格外精神。咸味子安排好虎哥领着牛大姐看医生检查去,这才和苦味子回到办公室,倒了两杯茶水,缓口气。
明天我要回趟老家。咸味子说。得走四五天才能回来。这里是什么情况,咱们回来再联系,好不好?
回老家干什么?这不年不节的?苦味子问。
孩子没娘,说来话长呐。咸味子瞟了苦哥一眼,赶忙说。没有别的意思,秃噜嘴了。
没关系,从小没娘,我早无奈惯了。你说说,我想听。苦味子苦笑着说。
咸味子就说。
我老家还有个哥,就是大咸,我是二咸。大咸从小也没怎么读过书,但人长得魁梧,比我高大,一身的好力气。
十八岁那年,县公路局要养路工,你知道老以前那种红胶泥搅石子铺得乡村公路吧?那是真正的晴天一路土,雨天满道泥呀。养路工风吹日晒,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太辛苦,就没人干。
我哥有的是力气啊,他说,我干,这是养家糊口的正经事,要不丢人。
就这样,他就成了一名孤独的养路工,包着五十公里的省道,又苦又累不说,关键是也没个节假日,长年累月孤独在路上。越是下雨下雪,就越是累死累活的。
我这上大学,成家立业,那可全是凭我这个哥了。
问题是我哥的婚事成了老大难。当年,如果我哥要一直在农村,那早就老婆娃娃热炕头了。可鬼使神差干了这个养路工,还就是找不上对象。方圆百里的大姑娘、小寡妇见了无数个,我哥都能看上人家,可一说是个养路工,就都敬而远之,避之唯恐不及。这一来二去,眼看着我哥都40出头了。
突然,我们那里就兴起了一股找云南、广西媳妇的风潮。给人家媒人两三万,就能给介绍回一个来。中间很复杂,总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哥还真找成了一位四川女子。这个比我哥小十几岁的女子,自从嫁到我们家以后,那是里里外外一把手,没过几年,他们就生了三个孩子,两儿一女,我哥一家子随着这个四川嫂子的到来,突然充满了生机,把我哥高兴的每天都合不拢嘴。
日子就这样在平平淡淡中度过了十几年,我哥的孩子们也都上学了。现在,我哥的工作也好多了,都是柏油马路,再也不用风土里来,泥水里去的了。我嫂子也把家操持的井井有条,老少开心。
谁曾想祸从天降。那天,我嫂子病了,要静脉注射青霉素。
你也知道,现在的村里,早已没有了赤脚医生,都是私人诊所承包,全村老少就是那一家私人诊所给治疗。我那村是两千多口人的大村,虽然现在的年轻人搬到县城不少,可村里的老弱病残少说也还有一千大几吧?所以,病人也多。
那天是一个小姑娘来给我嫂子输液。皮试了一下,她认为不要紧。也是病人多,打针输液就这一个小姑娘,根本就忙不过来。
一着急,姑娘就问我嫂子说:以前打过青霉素没有?
嫂子说:打过。
反应不?
从来不反应。
小姑娘就说:那不要紧,我这里排队打针输液的人太多,我还得走街串户都去干,实在忙不过来。你这不要紧,我就先给你输上。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直接把针头拔了,然后你喊我,我再给你处理。
嫂子就答应了。
那小姑娘给输上青霉素就走了。
等孩子们放学回到家,就发现他们的妈妈还输着液,可人已经叫不醒了。
孩子们也不懂,就赶快出去叫人。找医生。
找那个小姑娘。
村里都乱成了一锅粥。
等到我哥大咸回到家的时候,嫂子早已经没有了。
我哥突然就昏厥了过去。
等把我哥抢救过来,一切也都无济于事了。
昨天晚上我哥给我打电话,说村里的诊所,给了6000元安葬费,已经是近年来的最高了。
我说活生生一条人命,就这么去了,6000块钱就买一条人命?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我哥说:能怎么样?今后咱家的人不病了?病了不还得找人家看病?不还得让人家给输液?不还得让人家给打针吗?人都没了,咱还得有后眼,活着都不容易。
嗨,这叫什么事啊,我最担心的是怕把我哥这个家从此给毁了。
苦味子听得流下了热泪,老泪横流啊。我就受不了这个。苦味子咬了咬嘴唇,说了这么一句话。那你赶快准备准备回老家吧!出水芙蓉回吗?
怎么可能?五夫人不都去武汉了吗?回不去!她特别喜欢这个嫂子,是应该回去送一程。咸味子坚决地说。
正说话间,虎哥拉着牛大姐回来了。牛大姐边走边说:苦、咸二弟,太感谢你们俩,也感谢人家大夫啊,都特别热情。我这就是个老毛病,几十年了,胃舒平就没有断过,不喝就疼,一喝就好,不需要这么麻烦,给你们添乱了。
大姐呀,检查检查好,没什么病咱心里不就踏实了吗?咸味子跟牛大姐讲,你们回家等着吧,等化验单都出来,检验报告也出来了,我通知你们和苦哥来拿。你是苦哥尊敬的大姐,也就是我咸味子的大姐,能帮的忙我一定帮,别见外。
苦味子也说,牛大姐,那你们就先回吧,安心等待,平安就好。
然后,他们都一一握手,各自散去。
有时候,思念就是一种随想,想的没边没沿的。
苦味子喜好喝茶,夏饮绿茶,冬喝红茶,独喜六安瓜片。后来,就最爱那浓浓的苦丁。没事儿的时候,就在从来轩书屋泡上一壶苦丁茶,看甜味子画得山水,赏咸味子与出水芙蓉联袂的八条屏画作与歪诗,品辣味子的杂文,玩味其刻得鸡血石阴阳印章。苦则苦矣,苦者清热解毒,有味儿。
苦味子一路栉风沐雨走来,舞文弄墨,经常在四味子面前耍耍大刀,竟成了四味子的知音。苦味子当年也当老师,在阳州市医院也有他一帮弟子,如今也都成了非著名业务骨干,扁福啊,郭子礼啊,秦鲁敢啊,夏燕啊等等,每每说起来,苦味子也是一脸自豪。
苦夫人,也是黄河医科大毕业的,从神钢医院出来后,如今是阳州市急救中心120的顶梁柱,每天跟阳州市医院的急诊科打交道,越是艰险越向前,哪里有难哪里冲,惟恐天下出乱,也惟愿天下不乱。
苦夫人的许多同学,也是苦味子的好朋友,单单在阳州市医院就有白凤琴,温红玉等人,一说起来,苦夫人都以这些同学为荣,写满岁月的脸上,满满的全是羡慕与赞美。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交情,足矣!夫复何求?
只是说道的次数多了,连苦味子也渐渐以为他们全都是自己的朋友了。
苦味子还有许多阳州市医院的老乡老朋友,章希一,黄启俊等等。特别是黄启俊大夫,和苦味子还曾经是多年的老邻居。
有一次,苦味子与一帮子狐朋狗友在一起喝酒,不知为什么,话题就闲扯到了黄启俊大夫这里。苦味子说:黄大夫啊,那可是技术过硬的一把好手,你想美个容,拉个双眼皮啊,你就找黄启俊大夫;你要是想割个包皮,重拾男人雄风啊,你就找黄启俊大夫;别看他一米八五的大个儿,心细的很,手巧的很,技术活儿好的很,绝对值得信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谁曾想席间的一位朋友,第二天就打着苦味子的名号,直接找到黄大夫,直接就把包皮给割了。当再见到这位朋友的时候,他跟苦味子说:黄大夫的好,妙不可言呐!满脸洋溢着幸福的光芒。
等咸味子从老家回来时,牛大姐的检查也有了消息,苦味子接到电话,马上就来到了医院。
情况并不好,是胃癌。咸味子把化验报告递给苦味子说。好在还没有转移,得立即手术。
这太可怕了,不应该啊,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得这病呢?苦味子说。
吃喝随所欲,得病不由人。你快通知人家牛大姐吧,不要耽误时间。咸味子提醒道。
问题是这能直接告诉牛大姐吗?苦味子很担心。她马上就退休呀,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最好是让虎哥来,咱们把牛大姐的情况告诉他,再作决定吧!咸味子从办公桌的玻璃板下面,查找虎哥的电话号码,苦味子联系了虎哥,话说得很婉转,轻描淡写的。虎哥说,他家姑娘就在老火车站上班,离阳州市医院很近,让姑娘给捎回来吧?
这样最好。苦味子强忍着保持镇静,打完了电话。
就在这时候,酸味子来了,你来干什么?苦味子问道。
我来采访啊,甜味子下的这任务,不好完成呢。酸味子回答。顺便过来看一看咸弟。
这时酸味子看到了牛大姐的化验报告,并念出了声:牛金花,哎——牛金花怎么了?
你认识啊?苦味子问道。
是天桥理发店的牛金花吗?酸味子很惊讶。岂止是认识,那是我老婆酸夫人亲亲的大姨妈呀!他好像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又说是大姨娘,怎么了?
这下好办了,老苦,给他吧!咸味子说。把这个烫手山芋交给他办好了。
是胃癌,得手术,越快越好。苦味子把化验报告交到了酸味子手里。
酸味子说,她这大姨人可好啦!就是家里太困难,胡大虎,人们也叫虎哥,企业破产以后,退休工资也就千数来块钱。姑娘在火车站工作,老大不小了,一直没对象,成了大龄剩女,这也是老两口的一大心病,节衣缩食,日子过得并不好,这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啊!
正说着,一个俊俏的姑娘走了进来。姐夫,你怎么也在?姑娘对着酸味子惊讶地说道。
来者正是牛大姐的女儿胡拉拉。说明情况之后,酸味子送哭得一塌糊涂的胡拉拉回家去了。
一直拖到“五一”长假,胡大姐才住进了阳州市三院。为了省钱,咸味子和苦夫人还从省城专门给请来了专家,也是他们的大学校友。
打开之后,专家都傻眼了。这与一个多月前的检查结果差距太大,而手术准备却没有那么充分,专家也不敢冒这个险,只好又立即缝合,待充分准备之后再来做。
人生无奈处,万般不由人。挨了一刀的胡大姐还蒙在鼓里,一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二又以为这一刀下去早就万事大吉了。
等再做手术的时候,已经是金秋十月长假了。
那天,虎哥,胡拉拉,酸味子和苦味子都在手术室外面候着,为了以防万一。进手术室的时候,胡大姐还拉着苦味子的手说:头发长了,又该理发了。你这头发,就得我理才行,别人没那个耐心。先得剪,尤其是把你那白头发一根一根剪到最短,然后再理,就能保证你一个月白头发不露头,显得年轻,显得精神。我刚办了退休手续,不上班了。你以后就来我家吧,我接着给你理,你是文化人,这脑袋不好剃,一般人真理不好……
胡大姐,你别说了,等你好了,你还给我理,我这辈子就找你理!苦味子直安慰。
胡大姐的脸上带着笑容,躺在担架上,被推进了手术室。
从省城请来的专家,做了充分的准备,满怀信心又开始了手术。
两个小时之后,医院的血浆用完了。
苦味子开车,和酸味子一起叫上咸味子,去把阳州市医院的B型血浆能买的全买过来了。
又一小时之后,血浆又用完了。
苦味子、酸味子和咸味子又跑到神钢医院,把能调的血浆也全调出来了。
又一小时过去,血浆还是不够用。
酸夫人也来了,一直安慰着大姨夫和表妹胡拉拉。
虎哥说,情况不好,专家手术前就说,手术肯定能做好,就看病人的凝血功能好不好了,不凝血,恐怕就下不了手术台!
姨夫,已经花七千多了,哪咱这血浆还准备不了?酸味子急迫地问虎哥。
准备吧!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们都得坚持啊,我不想让小牛走啊,她还年轻,刚刚退休啊……虎哥哭着说。
苦味子、酸味子和咸味子又来到阳州市血站。血站已没有了B型血浆,说是血清蛋白也可以替代,不会影响效果。那就拿两袋吧!
再回到医院的时候,手术还在进行。
这时,酸味子从酸夫人手里接过一份《阳州晚报》,让他看第四版的认尸启事,是一个男的,无证驾驶无牌轿车,从北山后山的悬崖上摔进了沟底的河涧里,让亲属认领。酸夫人指着照片:拉拉说,这是她失踪了多半年的男朋友,真是祸不单行啊!
苦味子随手把酸味子放在座椅上的报纸拿起来,翻看着。在第八版的角上,竟然登着一条《原谅声明》,其中写道:我真诚地感谢你没有把我撞死,而且,我现在已经好的好好的了,你放心吧!我也原谅你了,我不追究你的任何责任了,请你好好孝敬你的父母,遵纪守法,善待他人……
落款是:老甜。
手术终于完成了。
专家说:手术难度很大,但手术很成功。说完把一个很大的白色塑料袋递给了虎哥。足足的四斤多。病人吃的好东西,都让这个肿瘤吸收了,长得太快了。病人能不能苏醒过来,就看她的凝血造化吧!
手术室里,牛大姐静静地躺在床上。
血,还在输。病床的下方,接着一个洗脸盆,滴滴答答的血浆,已经快滴满了。
医院里安静的出奇,只有血浆的声音敲击着人心。
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