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现代汉语反义词及其不平衡

2022-11-04 10:07蒋文琪
名家名作 2022年17期
关键词:沈家反义词词义

蒋文琪

一、反义词概述

(一)反义词及其特征

1.反义词的概念

反义词,通俗地讲就是语法意义相同,词汇意义相反的词。比如人们常常说的天和地、高和低、生和死、成功和失败、光明和黑暗等。

2.反义词的特征

根据葛本仪先生在《现代汉语词汇学研究》中的论述,现代汉语反义词的特点表现在词汇意义的主要义素和词汇本身的概念特征的提取这一方面,反义词之间的主要义素和它们相应的本质特征之间是相反的、相对的,而这恰恰构成了现代汉语反义词的根本内容,并且葛本仪先生在书中列举了一个大家都非常熟悉的例子作分析(如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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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个例子中可以看到,活和死,这一对反义词,由词义主要义素和概念的本质特征组成,它们的主要义素都有一个相同项,就是“生物” ,概念的本质特征也有一个相同项,就是“生物体”,这说明了它们有共同的上位意义和特点,这也是反义词的一大特征;但是反义词本身还有各自独特的特点,比如这个例子中活的主要义素还有“有生命”,死的主要义素还有“无生命”,这也形象地反映出反义词正是因为这一区别才构成的相对。由此,人们知道了,反义词在概念范畴上有一个共同的上位意义和概念,但是它们又有各自的特点,与对方形成对立,从而造成意义上的对立,这二者总起来构成了反义词的意义内容。这就是反义词的本质特征,也是我们研究的根据。

(二)反义词的两种类型

上面已经讲过反义词的本质特征,反义词有一个共同的概念范畴,而反义词之间的意义对立表现在它们共同之外的本身独特特点上。从反义词的逻辑基础方面研究,反义词是客观现象的对立矛盾在词汇意义上的反映。正因为如此,反义词其实表现了一对具有反对关系、对立关系的抽象概念,而这两对关系是表现在逻辑基础之上的。因此,人们根据这一逻辑基础,把反义词分为绝对反义词和相对反义词两种类型。这两种类型都是从概念范畴出发进行研究与分析,从中获得理论知识。

1.绝对反义词

绝对反义词(相反词),是概念上具有矛盾关系所形成的反义词,它的特征是一对反义词所表示的概念之间并没有其他中间概念的存在,它们所表示的意义是完全相对的,一旦你肯定一个词这一方面的意义,相应的你必须要否定另一个词这一方面的意义,两者并没有先否定谁、再否定谁这一顺序。沈家煊(1999)谈到,相反词中的“相反”就是在一个概念域内,非A即B,非B即A,只有两头,没有中间,概念域因此不是一个连续体。因此,绝对反义词不能进行比较。如“生”和“死”,在“生”和“死”之间并没有存在中间概念,人们不能说他既生也死,但是人们可以用在前面加否定词,用不生不死表现一个人现在的处境很艰难,心里很苦恼。人们也可以说不死不生,这两者谁放在前面都可以。再比如“动”和“静”,也是同样的道理,同样类似的,人们不能说他现在处于一个既不动又不静的尴尬处境中。绝对反义词有一些是动词,有一些是形容词,如:死——活、成功——失败、对——错等。

2.相对反义词

相对反义词(相对词)也可以从概念范畴方面表示,它是概念上具有相对关系所形成的反义词,它的特征是一对反义词所表示的概念之间有其他中间概念的存在,它们所表示的意义并不是完全相对的,一旦你否定了这个词的意义,并不一定就肯定另一个词的意义。对于“相反词”,沈家煊先生(1999)也谈到:它们内部也不一致。“干净——脏”是“相对词”,它们可以受程度副词的修饰,可以说“很脏”“很干净”,但是它们与一般的相对词,“长——短”“大——小”等有点不一样。试比较以下两句话:

(1)这地不干净,但也一点不脏。

(2)这条绳子不长,但也一点不短。

这说明了“不干净”意味着“至少有一点脏”,而说“不长”时却没有“至少有一点短”的意思。

以上这两种类型的反义词都是根据它们之间是否还有中间概念进行判定的。但是人们很清楚,无论是绝对反义词还是相对反义词,它们都是表示一种对立统一的关系,它们的意义都是相互依存而存在的,少了哪一方,都是不可以的。就像“动”与“静”一样,没有“静”,谈不上有所谓的“动”,它们是互相依存的,这也给了人们一个启示:只有处于一个共同上位概念范畴之内,同时它们的关系是既对立又统一的,人们才把它们看作反义词。同时,无论是“相对词”还是“相反词”都没有一个确定的界线,因此沈家煊(1999)谈到的“相反词”可以看作一种特殊的“相对词”。

二、反义词的不平衡性

(一)不平衡性的表现

在构词方面,反义词存在着种种不平衡现象。吕叔湘先生(1984)曾经谈到,世间的万物名称,一般是有“大”必然有“小”,如“大麦、小麦”“大脑、小脑”“大人物、小人物”“大年夜、小年夜”,可是有不少名称是只有“大”没有“小”,如“大门”“大扫荡”“大排档”等。

在造句方面,反义词存在着种种不平衡的现象,下面以“长——短”“深——浅”造句为例:

(3)这条绳子八米长。(这条绳子八米短。)

(4)这口井八米深。(这口井八米浅。)

在蕴含的词义多少方面,反义词也存在着种种不平衡现象。吕叔湘先生(1984)谈到“舒服”与“不舒服”蕴含的词义并不对等,“舒服”指的是身体或者精神上感到轻松愉快的意思,“不舒服”除了跟这个意思相反以外,还表示跟“没有病”相反。比较下面两句话:

(5)工作了一天,躺在床上真舒服!

(6)工作了一天,有点不舒服。

同样的,还有很多反义词也有这样的特点,比如:“对”的反义词是“错”,而“没错”却有“的确,确实”的意思等。

在使用频率方面,反义词也存在着种种不平衡现象。邹韶华(1993)通过对《现代汉语频率词典》最常用的1000个积极意义与消极意义对 立的反义词频率进行统计,结果得知“大——小”类反义词频率比为78∶22,“好——坏”类反义词频率比为87∶13。由此可以得知,反义词在人们日常使用过程中并不是“一视同仁”的,存在严重的不平衡现象。

在词义发展方面,反义词也存在着种种不平衡现象。词义的发展总是离不开现实生活的发展,词义的产生总是单一的,并且是形象具体的,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词义已经满足不了人们的使用,由此,词义开始发生转变,产生了多义,并且是抽象概括的,反义词也不例外 。例如“里——外”这一对反义词,“里”一开始指的是具体的方位,“外”也是指具体的方位,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产生了一些与“里”组合成的抽象的词语,如“夜里”“节日里”这样表示时间的词语,而“外”没有相应的“夜外”“节日外”的词语,这表明了,“里”的意义已经由具体的方位变成了抽象的方位,意义发生了延伸。

在词语有无标记方面,反义词也存在着种种不平衡现象。沈家煊(1999)谈到了反义词的有标记项和无标记项,其中对于“大——小”类和“好——坏”类,用“有多+A”来提问,A为“大”时为中性问,A为“小”时为偏向问,因此,“大”是无标记,“小”是有标记的,同理,“好——坏”类也是如此。这是运用标记理论来看待反义词的不平衡现象的。

(二)不平衡性产生的原因

反义词不平衡性产生的原因,有不少学者专门进行过研究,如王麦巧(2002)的《反义词的不平衡现象及其他》探讨了三方面的原因,指出不平衡与人们的心理活动密切相关,从心理学的角度进行阐释;赵平分、曹卫红(2006)的《汉语反义词不平衡现象及文化阐释》探讨了不平衡的三种类型,把反义词的有标和无标列为影响不平衡性的重要因素,其中的创新点在于从文化学的角度进行阐释,指出汉民族特有的思维模式和世界观是造成反义词不平衡现象的主导因素;沈家煊(1999)的《不对称和标记论》中对反义词的不对称和利用标记理论,从逻辑、认知、评价、常规四个方面进行解释。本文将整合这些观点,从认知、语用原则、社会文化等角度,更加深入探讨不平衡性产生的原因。

反义词的不平衡性与人们的认知有着密切的联系。王麦巧(2002)也阐述过,一般来说,人们会对新鲜的、刺激的事物感兴趣,一个事物极为吸引眼球,人们就会高度注意这类事物,相应的对它相反的事物,就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与注意力。比如:在举行运动会时,人们大部分关注的并不是跑得最慢的那一个,而是关注跑得最快的那一个。因此,“快”与“慢”在使用频率上也就有了差别。再比如:人们在钻井的时候,看到井很深,会吸引人们的注意力,而人们对于钻得浅的井就没有那么大的兴趣,所以“深”与“浅”的使用范围也就出现了差别。认知上的不平衡有着生理基础,Johnson(1987)也说明了认知与我们人体有着密切的联系。比如“上——下”这对反义词,我们人体的眼睛处于上部,因此,我们看到的视野称之为上,是自然而然的,不需要说出来,是意料之中的,而眼睛下方的视野称之为下,是需要我们做一些动作才能感知到,是需要说出来的,这也导致了我们在造句时的不平衡现象。例如:

(7)他在房顶上晒麦子=他在房顶晒麦子

(8)他在房顶下避雨≠他在房顶避雨

晒麦子,总是在房顶上,避雨总是在房顶下,但是,“上”可以省略,是在意料之中的,而“下”却不能省略。沈家煊(1999)谈到,如“上、前、里、来”等表示正向的词可以看作心理计算上的一个“缺省值”,在没有特殊规定的情况下就以这个值为准。

反义词的不平衡性与语用原则有着密切的联系。语用原则包括“合作原则”(Grice1967)和“礼貌原则”(Leech),其中“合作原则”中的“适量准则”对反义词的不平衡性有着影响。例如:黄国营、石毓智(1993)用“有多+A?”和“A+吗”这两种问句,区分“中性问”与“偏向问”。比较下面四组对话:

(9)这个房子有多大?很大/很小。

(10)这个房子有多小?很小/不小,很大。

(11)房子大吗?很大/很小。

(12)房子小吗?很小/不小,很大。

(9)(11)中是不预设房子大或者小,而(10)(12)是预设房子是小的。所以用“大”的问句是中性问,用“小”的问句是偏向问,除此之外“好——坏”“厚——薄”“长——短”等反义词也是如此。而“适量准则”要求说话人在交际过程中要说与交谈有关的话题,既不要漏掉信息,也不要说过多的信息,因此,说话人在交际过程中一般使用表示“大”“好”“厚”之类的中性问反义词,它是不需要先设,也有益于受话人的回答。反之,使用“小”“坏”“短”之类的偏向问反义词,受话人只能肯定说话人的先设,或者需要否定先设。相比之下,更倾向于中性问的反义词造成了反义词的不平衡现象。

社会文化与反义词的不平衡性有着密切的联系。赵平分、曹卫红(2006)从文化学的角度进行探讨,语言是文化的符号,文化是语言的管轨。有些汉字造词的次序就遵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伦理思想。例如:母女、父子、主仆、君臣等,这些词语语素次序是不能颠倒的。

三、结语

现代汉语反义词的研究已经经历了半个多世纪,诸多专家学者对反义词研究仍然兴趣不减。但是反义词是一个很复杂的词汇系统,它既受共同的概念范畴的限制,也拥有属于自己的词汇特点,这也是区别同义词、近义词的一个特点。近年来学者们研究的重点主要集中在反义词的不平衡性,但还有很多需要做研究的地方,比如不平衡性还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是否还受到其他方面的影响等。这篇论文就是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分析、讨论有关反义词的各种特点、现象、原因,希望对以后的反义词深入研究有所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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