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史诗诉尽平凡人间——电视剧《人世间》的审美探析

□梁果

精细的人物刻画体现审美价值

《人世间》是一部关于中国百姓的史诗，是每一个平凡人物的缩影。正如梁晓声本人所说：“当我的命运和这些人同命运的时候，我要写这些人；当我的命运已经超高于这些人，我更有义务这样做。这才是写作和我们热爱写作、热爱文学、热爱文化的这些人之间的关系。”《人世间》描绘了中国社会发展中的百味人生，用平实又细腻的手法刻画了不同层面、不同阶级的人物群像，让所有观众都能从剧中找到熟悉的场景与人物，在剧中找到自己生活过的某处与情感共鸣点。故事围绕周家三兄妹的命运，用他们的人生经历串联起与邻里之间温柔细腻的感情，一个“光字片”社区浓缩了中国社会最平凡人家的年复一年，描绘了中国百姓最平淡最普通的漫长岁月。

人们熟知的很多年代剧，它们都从某种意义上借鉴了中国传统文艺的叙事手法，将传奇故事与真实历史进行融合，将传奇人物和历史人物交织，用传奇的手法描摹世态人情。它们的叙事往往极具个人英雄主义色彩，将个人的奋斗与国家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将个人的价值书写在滚滚的历史长卷上。但是《人世间》并没有采取这种叙事策略，在人物塑造上没有赋予主人公周秉昆任何传奇色彩，他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也是母亲的“老疙瘩”。他是家里“最没出息的孩子”，不像哥哥姐姐那样成绩优异，也没有自我追求与远大理想，永远在实现理想抱负和寻找自我价值的路上。周秉昆只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社会中最普通最平凡的青年，踏踏实实干着一份酱油厂工人的工作，在家里陪伴照顾母亲，与发小兄弟随时聚会谈天，过着平淡普通的日子。他与寻常电视剧中塑造的完美“人设”的主人公相距甚远，他资质平平甚至还有些懦弱。面对青梅竹马的乔春燕的追求他不够大胆，想拒绝却不好意思拒绝；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郑娟，却困于世俗的眼光不敢表白。因此，从电视剧中观众可以看出周秉昆是一个不完美的人，他不是一个人们想象中的英雄形象，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但这部剧正是通过对这样一个普通人的刻画，用另一种方式阐释了中国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传递出“把家庭经营好、守护好，就是和平年代普通人对国家最好的贡献”的主题思想。

这部电视剧最大的成功就是选角与剧中人物形象无比贴切，扮演者与角色高度融合。《人世间》中丰满精细的人物刻画体现在每个人的个性化人生，当镜头对着他们开始讲述他们的故事时都代表着一种历练人生而凝聚成的某种人，展现的是一种丰满从容而具备生活气息的个体之美。当他们成为不同阶层、不同人际关系中的对象时，每个人身上都闪现出他们独有的人性之光和美丽之光，可以说剧中在细微之处对个体的关注与描写展现出了中国社会百姓生活的百态千姿。比如周秉昆的妻子郑娟，这个角色是剧中人文关怀的聚焦之处，她是一个受尽生活磨难却依旧善良、坚韧、自立的女性。虽然在剧中她是作为传统的贤妻良母式的女性形象出现的，但是这个女性角色刻画的核心却在于弘扬传统女性在对抗命运时仍然坚强向上的精神内核。剧中一改女性“柔弱的依附对象”的标签，在周秉昆入狱后一向柔弱的郑娟独自扛起家庭的重担。她夏天在街上卖冰棍，冬天在街上卖烤红薯，虽然没有知识文化却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养活自己与小儿子，展现出平凡女性在生活的磨难中自立自强的可贵精神。

《人世间》中居住在平民社区“光字片”的周家三个儿女走上了不同的人生路，再加上他们的妻子或丈夫，触角深入到社会的方方面面，他们每一个人的人生轨迹、成长方向都与时代同步，息息相关。大哥周秉义清明刚正，是寄情家国、君子之风的象征；姐姐周蓉永远追求理想与浪漫；“老疙瘩”周秉昆是平民百姓中善良、重情重义的代表；郝冬梅、蔡晓光身上闪耀着积极向上的美好品格；“六小君子”、众多街坊和工友们是中国人守望相助精神的代表，也是随改革浮沉历经岁月沧桑的承载者；金主任、曲书记等角色的刻画，体现了那个时代党的干部高尚的品格和意志，加深了人们对时代和社会的深刻思考。《人世间》以它独特细腻的人物群像描写拨动了每一名观众的心弦，用底层平民的视角重温中国社会发展近五十年的历史，反映了普通百姓在各个历史时期所遭遇的种种变故。这无疑是一部恢宏深沉的平民史诗，是中国社会中最典型的人伦情感现实化的描述，是人性向上向善境界的真实呈现。

现实主义精神的艺术凝结

匈牙利文学理论家卢卡契认为：“现实主义与人道主义有着一种必然的联系，两者密不可分。”电视剧《人世间》以深刻的现实主义创作精神和真情流露的人道主义关怀为主线，为观众展现了中国社会百姓真实的生活场景，传递出特定时期的社会价值和思想观念。李路导演在剧中通过展示父辈们的故事，为现实中已经衰老的这一群体书写他们的人生传奇，书写他们经历的沧桑沉浮。剧中周家人生活的“光字片”社区，包含“仁义礼智信”五条巷子，它们构成了一种象征，代表瞬息万变甚至喧嚣浮躁的时代中一种坚固的、永恒的、不可磨灭的价值观念。

贯穿剧中的现实正视与错综表现使得现实主义精神成为一种艺术凝结，剧中对底层百姓的生存厄运层面、亲情矛盾层面、命运跌宕层面的描写细腻又深刻。从生存厄运层面的表现上看，生活的无奈比比皆是。比如在周秉昆终于带领全家人住上宽敞的大房子后，没住几年却被房管局告知当初买房子时经手的是二房东，1700多块钱买来的房子却要被房管局收回，一家人被迫搬回“光字片”的老房子，6口人要挤在两个房间里。看到这里观众为周秉昆一家感到气愤和惋惜，普通人在生活中会遭遇种种不幸，周秉昆的身上是否有千千万万中国人的影子。“光字片”居民的不幸远远不止周秉昆一家，在“六小君子”中有孙赶超这样一个角色。在时代的发展和国有企业的转型阵痛中，孙赶超失去了酱油厂的工作，但在陷入工作和家庭的双重困境时他没有自暴自弃，还是积极努力寻找挣钱的办法，先后在市场卖过胶鞋，干过搬家的小零工等。从孙赶超的身上人们看到底层百姓在面对现实中各种苦难折磨时的不屈不挠，这种生命的韧性尤为打动人心，也让电视机前的观众重新审视苦难与幸福。

从亲情矛盾层面的表现上看，在第18集中，常年处于离散状态的周家儿女终于凑齐在一块儿过年，周父带着儿女在“光字片”的巷子里给邻里拜年，实际上是炫耀自己大儿子与女儿都考上了北大，让他的脸上有光，而留在家里照顾母亲为了经营好家庭默默牺牲自己的周秉昆却被父亲忽略了。然而，荧屏前的观众却被周秉昆这些年的牺牲所感动，被他的人格魅力所打动，他不仅替远在他乡求学的哥哥姐姐孝敬母亲，还替姐姐周蓉照顾孩子。正是因为他和妻子郑娟对这个家庭的坚守，才使得这个脆弱的小家在风雨飘摇的政治环境中挺了过来，没有他的牺牲就没有这个家庭的完整。可是在剧中周秉昆总是觉得自己不如哥哥姐姐，承受着“最没出息的孩子”的标签，他在工作上努力，自己干出一番事业就是想获得父亲的肯定，可谓是一幕无比真实的中国式父子关系的缩影。《人世间》描摹的周秉昆是中国孩子的代表，他们普通而平凡，一生忙忙碌碌似乎微不足道，他们是沉默的大多数，他们是父母恨铁不成钢的那一个，却又是撑起家庭的支柱，更是人世间的脊梁。

从命运跌宕层面的表现上看，电视剧《人世间》聚焦的是我国东北地区，作为新中国工业的摇篮，在共和国成立相当长一段时期内东北被称为“共和国长子”，为国家经济发展做出了突出的贡献。而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市场化进程和商品经济发展给东北地区的国企带来了沉重的打击。在剧中，工厂解决不掉积压的库存，出版社也更是开始投资饭店，用饭店盈利的钱给出版社职工发福利等。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初的一段时期，是东北国企最艰难的时期。在电视剧中，周秉义任一家军工厂的党委书记时，病重的老工人甚至因为花了太多国家的钱治病而差点自杀。后来周秉义当上市领导，因积极联络南方企业为本地国企注资而遭遇工人的不解和谩骂。在那段艰难的岁月里，东北地区的工人经历了前所未有的下岗潮，无数人就此离开东北去到南方寻找“春天”，而企业在改革中遭遇不幸更是时有发生。个人的命运在社会的变迁中被裹挟着往前走，时光就这样在普通人的悲欢离合间一路向前，命运的跌宕起伏让每个角色更加真实，从人物的命运侧面展现真实存在的社会问题，反映我们民族在特定时期独有的特征，展现时代浪潮中的个人沉浮，具有重要的时代记忆价值与现实主义色彩。

向善向美民族品格的深刻表达

小说《人世间》的作者梁晓声坚守人民立场，用这部史诗长篇向文学做出自己的最后致敬，精心打造了一座可寄寓和安抚人类焦躁失落心灵的理想精神家园，记载着中国人民精神的变迁史，极力尝试破除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壁垒，高扬人性之帆，温暖尘世人生，以温情、宽宥的人民情怀唤醒世间大众。即使社会存在满目疮痍在认清人世间的真相后，人们仍然挚爱它如初。作为周家的一家之主，周志刚质朴勤劳、爱岗敬业。作为一名支援西部建设的普通工人，他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将国家的建设放在第一位，祖国西部的建设离不开像周志刚一样千千万万工人的辛苦付出。周秉昆、肖国庆等“六小君子”践行正义、真情的美好精神令人动容。周秉昆开了书店后将朋友的妻子吴倩安排在书店工作，后来开搬家公司时也是和朋友一起分工合作，希望大家都挣上钱过上好日子。在于虹失去工作和丈夫时，周秉昆与郑娟将郑娟在“光字片”的老房子过户给于虹，让她作为“光字片”的“无房户”也分到了一间新房子。郑娟母亲身处社会最底层，以卖糖葫芦、冰棍为生，却善意常存，含辛茹苦将郑娟和盲眼少年光明抚养成人。郑娟经历丈夫入狱、丧子等多重打击仍遵循德行文化法则，始终坚守温顺、和善、奉献的做人品格。曲秀贞老太太对晚辈周秉昆的照顾与关爱，凸显了不同阶层之间人们的温情与友爱。蔡晓光经历岁月的磨练与洗礼，始终对周蓉保持初心和爱意。剧里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有着黑暗一面，他们的生活曾被苦难笼罩，但是他们却将这些黑暗与苦难写成诗歌，永远保持对生活的善意和向善向美的乐观精神。

虽然《人世间》是一部从现实题材入手反映社会生活的电视剧，但在解剖历史、思辨命运、解析人性的过程中并非仅仅描绘冷峻残酷的现实，而是让人们看到了苦难背后的希望与力量。剧里的每一个角色都坚持着对幸福生活的守望，永远不懈追求，永远积极向上。这是一种力量，也是一种终极的生存美学。这些不对命运妥协、在风雨飘摇中坚定守望的故事，不但让中老年观众回想起过去生活的酸甜苦辣，也在年轻观众面前预演了生活的美与不美，更让人坚信“美好生活是奋斗出来的”价值理念。剧中描写了知青下乡、下海经商、国企改革、棚户区改造、反腐倡廉等中国社会近五十年的重大历史节点的故事，用温暖现实的笔调勾画出一幕幕时代大背景下平凡老百姓的命运。《人世间》没有英雄人物的浓墨重彩，也没有紧张激烈的戏剧冲突，更没有流量明星的加持，有的只是普通人平凡的生活，但它让许许多多的观众在荧幕前湿了眼眶，与剧中的人一同悲伤欢乐，或许是因为剧中那些平凡的人们，尽管历经生活的阵痛与不安，却依旧能够在酸甜苦辣的人世间向阳而生、逐梦而歌，最终谱写下精彩人生。

“于人间烟火处彰显道义和担当，在悲欢离合中抒写情怀和热望。”正如这句原著封面题词中所表达的，平淡日子里的人情味儿，时光流转里的烟火气，编织起来岁月就有了质感，情感就会碰撞出人性光芒，尽管人间时有苦难与沧桑但人们仍然炽爱着，因为这人世间值得。《人世间》讲述了当代中国百姓生活的奋斗史，是对时代的思考与凝练，当观众与角色共鸣穿越悲欢与兴衰，做个好人始终是世间最值得的事。更重要的是，剧中贯穿着一种积极向上、克服艰难的美好底色，洋溢着一种向善向美的精神境界。剧中所有人物的经历都让观众看到了中国人骨子里坚韧不拔的奋斗精神和永远积极向善的民族品格。他们从年少到白首，在漫长的岁月里穿越坎坷、逐梦而歌，不仅展现了个体生命的坚忍品质，还表现出中国人在时代洪流中对真善美的执着追求，用真切的笔触描绘了中国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也呈现出中华民族饱经苦难屹立不倒的强大凝聚力。剧中时代精神的表达也许可以从电视剧主题曲中的美感来透视，歌词告诉人们，无论你的人生如何，你向着家人团聚，向着未来奋斗，在磨难中不屈服，你的心中就会荡漾起一种人间美好，书写着自我的生活美学，书写着我们民族的美好品格。

结语

有生活质感的作品往往会有很强的艺术魅力。所谓的生活质感，就是真实性、生动性、鲜活性，就是让观众感同身受的那种生活的温度、气息和人情，说到底是一种真实的、质朴的人间烟火气。《人世间》就是一部有着独特魅力的影视作品，该剧的创作者用现实主义的力量，在天地与人心之间写出了一个感人至深的中国故事，以苦难叙事反衬出中国人的道德坚守与矢志不渝的命运抗争，描绘了中国平凡百姓的美好品格与精神力量。《人世间》用艺术的手法渲染时代精神，描绘出质朴而又深刻的生活美学，在我国电视艺术的长廊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