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与真”与知识结构

2022-10-31 09:16
哲学分析 2022年5期
关键词:西方哲学涵义知识结构

梅 祥

“是与真”一直以来是西方哲学的核心概念。王路教授一直在关注和研究“是与真”,出版和发表了许多关于“是与真”的论文与书籍,他的许多观点对学界产生了重大影响。王路教授倾力于“是与真”的研究是有原因的。“是与真”的研究基本涵盖了传统西方哲学和现代西方哲学最主要的内容,而且它们与逻辑的发展密不可分。基于传统逻辑的发展,“是”这个词被凸显出来;基于现代逻辑的发展,“真”这个词被凸显出来。讨论“是与真”将让我们看到西方哲学是如何从传统走向现代,并看到传统西方哲学和现代西方哲学的不同,将有助于我们认识逻辑和哲学的关系,并看到知识结构的建立对于西方哲学研究的重要性。

一、关于“是与真”

(一) being的系词性用 法。

王路教授对于being的研究可以说是倾其一生,他已经出版了许多书籍,基本上每本书都会谈到“是”。有人说,王路把这么好的聪明才智花费在一个“是”(being)上,可惜了。但他本人却觉得值得。他认为对于“是”的研究就是关于形而上学的基本问题的研究,而关于形而上学的研究就是对哲学的研究。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之所以他所走的研究之路是“堂堂正正”。

王路教授关于being的研究重点是它的翻译问题,他着重强调“是”与“存在”的区别,强调“是”的系词性用法,并认为我们对于西方哲学的being的使用和理解,也应该建立在系词“是”的意义上。基于此,王路教授提出being应该翻译为“是”,而不是“存在”,并且要把这种认识贯彻始终。要着重作出这样的区分和认识,是因为being这个词有系词“是”的用法,还有表示“存在”的用法。国内许多学者认为being这个词的主要用法是表示“存在”,是从“存在”来理解、翻译和使用being。然而这样的理解会导致西方哲学经典著作的翻译有许多地方让人读不懂。为了解释这个问题,王路教授专门撰写了一系列相关著作来进行讨论,比如《是与真——形而上学的基石》 (2003年,2013年再版)、《读不懂的西方哲学》 (2011年)、《解读〈存在与时间〉》 (2012年)、《一“是”到底论》 (2017年)等。在这些著作中,他大量援引了中译本将being翻译为“存在”的段落,对比了将being翻译成“存在”和“是”在理解上的不同,指出了许多中译本的翻译错误,并指出,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问题,究其根源还是人们对being这个词的理解出现了 问题。

being这个词到底有没有“存在”的涵义呢?王路教授承认是有的,但是他援引卡恩(C. H. Kahn)的说法,在古希腊文献中,“einai”(being)一词有80%~85%是系词“是”的用法,也就是“S是P”中的那个“是”,而“存在”则在剩余的15%~20%的用法当中。这对我们理解being很有帮助。通过王路教授的研究,透过卡恩的解释,至少我们知道在古希腊文献中,being一词主要是从系词“是”来理解和使用的。自亚里士多德逻辑产生之后,“是”这个词更加被凸显了出来。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开篇称:“求知是人类的本性。”求知是你要去知道你追求的东西是什么,而不是它存不存在。亚里士多德还说:“因为正是由于感到好奇,人们现在才开始并且过去已经开始进行哲学研究。”当你对一个东西好奇的时候,你首先想要知道“它是什么”?然后当你“知道它”后,你会回答“它是什么”。很显然这就是一个“S是P”的结构。我们是从“是”这个词而不是“存在”出发去认识世界的,“S是P”这个基本结构是我们认识世界的基本方式。

(二) 从“是”到“真”。

除了强调being问题,王路教授还经常强调“真”这个词。但是在传统西方哲学中,他似乎更为看重being问题,谈“是”要比谈“真”多,这是为什么呢?这其中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探讨being问题在传统西方哲学中表现得更为普遍。在传统西方哲学中,being这个词及其相关概念在文本中出现的频率,要比truth这个词更高。比如海德格尔的著作很有特点,他的论述涵盖传统和现代的文献。在《是与时》里,他专门用一章或者一节来讨论truth这个概念。也就是说,他谈being的时候,也会谈truth,而在《论真之本质》中,他要谈truth了,却一定要从being那里开始谈。Being和truth海德格尔都涉及了,但他显然谈being更多。其中的原因也是很好理解。假如我们把being看作是“S是P”的一个缩写,那么围绕着being,我们可以谈论句子、思想、事实,还可以谈论判断、肯定。假如把缩写掉的部分补充上去,那么我们可以围绕P谈论谓述、表达以及范畴;我们也可以围绕S谈论主体、对象等等。所以谈being的时候好像给人感觉是能谈很多东西。可是谈truth,谈语义的东西呢?只有一点是明确的:它一定是与“S是P”相关的。我们不能将它与句子所表达的东西分开。对于这一点有些哲学家是比较清楚的,比如亚里士多德,他是绝对不会分开的。有些哲学家在对比清楚的时候不分开谈,比如康德,比如黑格尔。如果我们去读黑格尔的《逻辑学》 《精神现象学》,我们会发现他在导论部分大量谈truth,而到了具体行文当中,比如在《逻辑学》里边他明确地反复地谈论being、nothing和becoming,但是关于truth的论述却是隐约不定的。再比如《精神现象学》中他把感觉确定性归结为是“It is”,即归结为being或与being相关的东西,但他同时又说这表达了纯粹的truth,这样他就把“是与真”紧密地结合起来。但在具体论述的时候,他大量谈的是being,比如It is,这个is本身又包含着is not,这样就谈到辩证法。如果说is的时候是真的,那么说is not就是假的;说is有时候是真的,有时候却是假的,所以is本身就隐含着is not,隐含着真和假。所以在黑格尔的论述中,“是与真”这两方面的东西都有,但相比谈truth而言,很显然他谈being 更多。

(三) 真与意 义。

除了“真”这个词,王路教授这些年谈“真与意义”也比较多,《语言与世界》一书专门有一节谈“意义”,他称之为“意义的意义”。他常说,涵义的东西少谈,要多谈意谓的层面,毕竟,像弗雷格、奎因等哲学大家都是在句子和意谓层次上处理问题,很少谈涵义,这是有原因的。但是王路教授在“意义的意义”这一节中提到不能忽视已经获得的许多关于涵义的看法,应该与真联系起来,他还说通过句子图式

这有两个问题,王路教授提出少考虑涵义那个层面,他主张,当我们处于学习的过程中,当然要好好学习逻辑,因此要考虑“真”这个层面的问题。“真”这个层面的问题,只能通过学逻辑来认识,相关的问题很多,比如对象、概念、个体域,还有可能性这样的东西,仅凭常识性理解是不行的,必须通过学习逻辑,建立起相应的知识结构以后才能认识。但是《语言与世界》作为研究成果,既然他作出句子图式,而且有涵义这一行,那么他就必须要谈这个东西,这一层并不是没有意义的。实际上当我们深入谈到语言的时候,特别是当我们谈论语言表达的不同层次的时候,我们就会发现这一行是非常重要的。比如,我们说一个外延语境变成一个内涵语境的时候,如果我们没有第二行,我们就谈不清楚了。比如,刘备知道诸葛亮是栋梁之材,我们单说诸葛亮是栋梁之材,这句话没问题,它有真假两值;但是刘备知道诸葛亮是栋梁之材,他知道的是这句话所表达的那个意思,而不是这句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学习逻辑可以帮助我们认识到这里的区别,尤其是句子图式中那三行的区别。传统哲学家对于许多问题讨论不清楚,好像问题出在第二行,根源却是在第三行。康德说:“真乃是知识与其对象的一致。”如果从理解的角度我们可以把他说的truth解释为第二行东西,也可以把它解释第三行的东西,但这是不一样的。我们还可以看到,康德没有我们今天这样关于第三行的认识,所以他的论述并不是那样清楚。反过来我们今天区别出第三行和第二行,以此来进行说明,我们可以表述更加清楚。

简单来说,逻辑谈论两个东西,一个是句法,一个是语义。句法是第一行的,有时候人们也会觉得它包含着第二行。可以这样认为,从逻辑的角度考虑,第一行是清楚的,第二行模糊一些。有些人是根本不承认有第二行的。逻辑是考虑第一行和第三行的,而哲学还要考虑第二行。语言和语言所表达的东西这两个层面是清楚的,逻辑研究提供了第三个层面的认识,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语义学。在逻辑研究中,与语义相对应的是句法。依据这个层面来看语言,将它看作第一行当然是可以的,将它看作是第二行或第一行和第二行的结合,在外延语境下,一般没有问题,但是在内涵语境下是不行的,比如弗雷格看来,从句的意谓不是通常的意谓,而是间接意谓,就是说由第三行的东西变成了第二行的东西。这两行是有区别的。所以,依据逻辑理论,不仅第一行和第三行的区别是清楚的,第一行和第二行以及第二行和第三行的区别也是清楚的。所以弗雷格说句子的涵义是思想,句子的意谓是真值,思想是我们借以把握真的东西。现代哲学借助第三行来讨论第二行,即借助真来说明意义,其实传统哲学家也有相似的对方,比如他们谈判断,谈认识,谈真,区别主要就在于,他们没有逻辑语义学,所以没有第三行的认识,当然也就不会有今天那样的讨论。所以,王路教授在《语言与世界》这本书里说,句子图式可以帮助懂逻辑的人看到,语言表达还有一个第二行的东西,即语言所表达的东西;它也可以告诉不懂逻辑的人,探讨认识还有一个第三行的东西,即逻辑语义学所告诉我们的东西。所以,这种句子图式对哲学研究来说是一个非常有用的工具。

二、知识结构与西方哲学

王路教授之前曾写过一本书《一“是”到底论》,书中的观点受到了人们的关注,特别是青年学者对其接受得比较多,但是在王路教授的同辈学人中并没有得到广泛地赞同。在与王路教授的争论中,人们接受把being翻译为“是”,但是不接受他所说的一“是”到底。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了王路教授的同辈人不愿意接受他的一“是”到底呢?

其实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与王路教授的知识结构有关。许多青年学者关于西方哲学的知识结构的建构,与王路教授的同辈人有些不同。在王路教授的同辈人中,有许多人学哲学的最开始都是从读中译本入手的。中译本里到处都是“存在”这个词,因此也就有了相应的概念。在成为哲学家的过程中,他们是通过读着“存在”这样的译本,建立起自己的知识结构的,而在他们成为哲学家以后,他们是基于这样的知识结构工作的。另外,国内大部分人没有认真学过逻辑,或者即使学过,大概也没有真正搞懂什么是逻辑。就王路教授的同辈人而言,在他们学习的早期是没有什么人谈论应该把being翻译成“是”的。所以在他们成为哲学家,特别是很多人还做了大量翻译工作,就是说,他们已经无数次阅读、理解、讲述过“存在”一词,很习惯地将being译为“存在”并当成“存在”来谈论。为什么说青年学者会容易一些?因为青年学者处在接受知识和形成知识结构的过程当中,求知欲也比较旺盛。尽管他们也深受“存在”的影响,但是毕竟他们还年轻,因此当他们看到一种新的视角的时候,他们会去思考,或者会去尝试接受这个东西。就接受本身而言,为什么青年学者会接受“是”的理解和翻译呢?因为在讨论being过程当中,有些东西是自明的并无法否认的,比如系词的理解,比如举例的理解,比如逻辑的理解。更重要的是,“是”的理解确实为他们理解西方哲学提供了一种新的理解途径和方式,对他们进一步学习西方哲学是有益的。而王路教授的同辈人不那么容易接受这种认识,这是因为在他们的知识结构里,有一部分东西叫“存在”,而且根深蒂固。他们要捍卫自己知识结构中的这部分东西,要为它辩护。当然,他们也要为自己的研究成果辩护,比如他们那些译著和论著。所以他们说,他们承认being有系词涵义,但是不能接受一“是”到底。可能有人要问,王路教授不是从中译本开始接触西方哲学吗?为什么王路教授能够这样彻底地抛弃“存在”一词,从而一“是”到底呢?

王路教授的情况可能有些特殊。他从一开始读哲学著作就是读英文文献,后来他去德国以后就读德文文献。最开始翻译的时候,他也是参照已有译文,或者请教哲学所的老先生。刚翻译的时候,人家译“存在”,他也译“存在”,别人说译什么,他就译什么。但是问题总是存在的。比如亚里士多德说的being qua being被译为“存在”,他觉得自己不懂,因为它与文中的论述对不上。慢慢学的东西多了,王路就发现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尤其是当他真正认识到逻辑和哲学的关系,真正开始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自然要提出不同看法。在王路教授的学习过程中,他大概没有形成一个“存在”的知识结构。虽然他也使用过“存在”一词,但是最初他写的文章都是逻辑方面的,而在逻辑中,毕竟谈“S是P”是自然的。换句话说,他在知识结构的形成过程中,没有重复过这个错误。知识结构是十分重要的。一旦形成知识结构,一些东西似乎就是自然而然的了。比如在讨论中,许多人会觉得说“它存在”是很自然的,而说“它是”就很别扭。其实我们可以思考一下,自然语言表达中又有谁总是说“存在”呢?“存在”的表达方式非常简单,就两个,一个是“某物存在”,一个是“存在某物”。但是大量的或绝大多数的表达都是“某物是如此这般的”。它的抽象表达就是“S是P”,即“是”。所以这是一个显然的也是自然的问题。知识结构非常重要,我们学习的过程就是建立我们自己知识结构的过程。而在进一步学习和研究的过程当中,我们之前建立的知识结构一定会起作用的,它会支配我们的认知。为什么现在很多搞翻译的人跟王路教授就这个问题争论比较多,因为他们翻译了很多东西,你让他们全改过来,几乎是让他们重新翻译,这不是很容易的事情,不是用电脑操作一下就可以解决的。所以梁存秀先生说“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有人曾经对王路说过,“王路,你这观点是颠覆性的”,意思是说它的代价太大。但好的是现在很多青年学者接受了用“是”来翻译being,比如像溥林教授已经用“是”翻译了很多东西。

另一个与知识结构有关的是,王路教授对目前教学状况和方式的理解。在高校里,如今给学生在课堂上讲述自己的研究专题和内容,似乎已经司空见惯。王路教授对being有那样深入的研究,可能有人认为他会在学校开设专门的课程去讲being,去讲“是”但其实不然。王路教授在课堂上讲的都是弗雷格、奎因、达米特等人,除开讲座,私下里才能听到他谈论有关being的问题。既然王路教授认为这个问题那么重要,那为什么他不在课堂上专门讲它呢?为什么他的学生不去从事being问题的研究呢?

这与王路教授的教学经历有关。他根据学生的学术基础,调整了自己的讲课方式,他给学生讲弗雷格、罗素、维特根斯坦、奎因,带着学生们学习基础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我在跟王路教授读书的时候,课堂上读的都是最基础的,只有当我们私下谈的时候,他才会谈一些自己研究的东西。此外,being毕竟是传统哲学中的一个话题,只有在讲述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相关问题的时候,他才会讲being问题。他认为给学生上课还是应该讲现代的东西,还是应该通过现代东西的学习把学生带到前沿上去。当现代的东西,特别是逻辑的理论和方法学好之后,我们既可以往现代哲学的前沿上做研究,也可以往史学上做研究。就是说,当我们学好这些东西,回过头去读亚里士多德,读笛卡尔,读康德,那也是很自然的,也是很有益的。不是说读亚里士多德,学习研究亚里士多德的,一定要去学习传统逻辑,学习“S是P”,而只有学习现代哲学的,研究分析哲学,才采取一些新的方法。不是这样的。今天的古典研究,尤其是关于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的研究,著名的学者,著名的研究成果,都是用现代逻辑的理论和方法来进行研究的。比如著名柏拉图专家欧文(G. E. L. Owen)有一篇很出名的文章专门探讨柏拉图的not being,在他看来,柏拉图在《智者篇》里关于being的谈论,即使整篇都是在非系词用法上谈的时候,我们也应该在系词意义上理解。这些人对现代逻辑都有很好的把握。而且,在他看来,研究being问题需要文本、语言和逻辑的功夫,也需要传统和现代知识的密切结合,而只有建立起与之相应的知识结构才能去从事这方面的研究。

三、反思

王路教授对于“是”与“真”的执着追求值得我们青年学者敬佩,但他的一些具体的观点仍需我们去讨论和商榷。

(一) 一“是”到 底。

王路教授在谈到being的翻译时,他经常提到一“是”到底论不是他提出来的,是人们对他的观点的称谓。对于一“是”到底,好像王路教授的态度并不是那么坚决,他反复强调自己的观点乃是“对‘是’的理解贯彻始终”。人们对于being的理解应该最主要在系词意义上,即“是”而不是“存在”来理解。之所以是“最主要”而不是“全部”,这里最主要的原因是being也是有“存在”的涵义。王路教授也提到了being中表示“存在”的使用方式,即“S是”。“S是”中的“是”和“S是P”中的“是”是不同的。亚里士多德的论述中有这种使用方式,中世纪的宗教神学中也会讨论“上帝是”,近代的笛卡尔也谈到了“我是”。虽然他们都有讨论“S是”这种形式,但是古希腊并没有为“S是”这种形式中的“是”单独使用一类词,比如“存在”来解释。而中世纪则把“上帝是”解释为“上帝存在”,用“存在”来解释了“是”。这其中的原因王路教授早在《是与真》中作出了解释和说明,我们就不再展开。我们要问的是:如果排除中世纪的宗教原因,再包括后来宗教对人们的影响,如果单独从being这个词本身来考虑,我们能不能不用“存在”这个词而只用“是”来表达它?为什么古希腊可以不用“存在”,只用“是”来表达being并不影响他们对being的讨论,而我们就要用“存在”来表达?为什么我们不可以一“是”到底?being有多种涵义,“是”也有多种涵义,就像我们上述讲的作为系词的“是”和表“存在”的“是”,但是“存在”有多种涵义吗?being有系词的涵义,“是”也有系词的涵义,但是“存在”有系词涵义吗?being有存在的涵义,“存在”自然有存在的涵义,但是“是”不也有存在的涵义吗?所以将being翻译为“是”已经包含了其作为系词“是”和“存在”的涵义,但如果将being翻译为“存在”则遗漏了其作为系词的涵义,而且这还是最主要最核心的涵义。

基于上述分析,我们认为将being翻译为“是”是最合适的,而且坚持一“是”到底。我们认为这样的坚持至少可以给我们理解西方哲学带来几个益处:一方面可以始终让我们在大部分时候,站在系词的意义上去理解西方哲学,不脱离逻辑的基本结构“S是P”,让我们看到逻辑与哲学的联系;另一方面将being翻译为“是”,不影响我们对于西方哲学理解,包括在“S是”这种形式下表“存在”理解,还能直观上让我们看到“S是P”和“S是”的区别;最后如果将being翻译为“存在”,则会影响我们对being在西方哲学中最核心的,作为系词意义上的理解,还会影响我们把“存在”作为一个量词的理解,还会误导我们错误地赋予“存在”多种涵义。

(二) 一“真”到 底。

与being的翻译理解问题类似的研究是,王路教授对于truth的翻译理解问题的研究。在早些年的研究中,王路教授坚持将truth翻译为“真”,而不是“真理”,强调翻译为“真”将有助于我们对西方哲学的理解。但在近些年的研究中,王路教授好像改变了他的观点,尤其是他做出句子图式之后。通过分析句子图式,王路教授认为句子图式的第一行是句法结构,第二行是句子的涵义,第三行是句子的意谓。在句子的意谓层次,truth只能翻译为“真”,而在句子的涵义层次,truth如果被人们翻译为“真理”,这也是可以被接受的。在解释这个问题时,王路教授经常举到一个例子。他说:“特朗普说:‘people must know the truth’,如果把它翻成‘民众必须知道真’,这就显得荒唐。Truth这个词,你把它搁在句子图式第三行理解,就是真值;搁在第二行理解,就是句子所表达的东西了。特朗普说的显然是句子所表达的东西,应该是第二行。”也就是说,如果从人们理解的角度出发,在句子的涵义层次,truth可以被人们翻译为“真理”“真相”或者其他词。

对于王路教授的上述观点,笔者赞同truth在句子的意谓层次被翻译为“真”,但并不赞同在句子的涵义层次翻译为“真理”或其他词。我们的观点是,与一“是”到底的坚决态度一样,我们同样认为对于truth的翻译与理解也应该坚持一“真”到底。王路教授之所以认为在句子的涵义层次,truth可以被翻译为“真理”,其中一个重要的理由是truth是有涵义的。然而我们认为,无论truth这个词有没有涵义,它与“是”一样,只能有一个固定的翻译,那就是“真”,不能是其他词。我们将从以下关于truth的两种情况进行分析:

1. truth没有涵义。

有一部分哲学家坚持认为“真”没有涵义,可以被消去,比如弗雷格。因为当人们说出“‘柏拉图是哲学家’是真的”的时候,他并没有比“柏拉图是哲学家”表达更多的思想内容。当“真”被消去的时候,并不影响人们对“柏拉图是哲学家”这个思想内容的理解。另外“真”这个词除了没有涵义以外,它还不可被定义。塔尔斯基在形式化语言中定义了真句子,这项工作恰恰表明了在自然语言中的真之不可定义。如果“真”可以被定义,如果人们要对“真”进行进一步解释,很有可能会出现“弗雷格式的倒退”。所以弗雷格也认为“真”是初始的,是简单的,是不可定义的,如果人们表达了某种东西,它也就被一起表达了出来。

前文中我们曾解释了坚持一“是”到底的理由,其实坚持一“是”到底还有个重要原因,是因为“是”是不可被定义的。海德格尔曾说过:“‘是’这个概念乃是不可定义的”,“当我们问道‘‘是’是什么?’时,我们已经栖身在对‘是’的某种领会之中了”。“是”的不可定义性决定了人们不能对“是”进行各种各样不同的理解,所以being的翻译必须是固定的,只能翻译为“是”。“是”的不可定义性决定了being的翻译。同理,“真”的不可定义性也决定了truth的翻译也只能是固定的。如果truth在句子图式第二层没有涵义,不可被定义,那么很显然truth要翻译为“真理”“真相”等等都只是人们对这个词所产生的误解。Truth只能被应用于句子图式的第一层和第三层。在第一层句法结构上truth是作为组成句子结构的一个词出现,在第三层则是作为意谓句子的真值出现。这个真值只有一个词能与之对应,那就是真假值中的“真”。

2. truth有涵义。

如果truth在句子图式的第二层是有涵义的,那么我们的问题是它的涵义是什么?可能王路教授会认为这里的涵义要根据人们的不同理解来决定。比如上述例子特朗普说:“people must know the truth”,这里根据人们的理解,truth被翻译为“真相”比较合适。如果特朗普说:“people must know how to seek truth”,这里truth可能被翻译为“真理”比较合适。根据句子的不同,根据人们对truth的理解不同,truth如果有涵义,那么在涵义层次它就可以被翻译为各种各样的词,表达了人们对它各种各样不同的理解。然而我们的问题是truth有那么多种不同的涵义吗?

当特朗普说出那句“people must know the truth”时,人们自然会问:“what is truth?”从自然语言来看,人们在解释“真”的时候往往会举各种各样的例子,比如“这片草是绿的”或者“这朵花是红的”或者“月亮是圆的”等等。其实人们理解“真”仍然是从句子所意谓的真值去理解,根据真之紧缩论的观点,“真”成为了缩短这些句子无穷析取的词。所以当特朗普说“民众必须知道‘真’”,其实相当于在说“人们必须知道‘张三是杀人犯’或者‘李四是逻辑学家’或者‘这朵花是红的’或者‘火星是有水的’等等”。其实如果说人们对truth的涵义有理解,那么这种理解也必定是相同的,也仍然是从句子的意谓层面去理解。

人们在使用自然语言时是很随意的,但这种随意性也很容易让我们对自然语言产生错误的认识。如果在自然语言中我们对truth的翻译很随意,那么这就会引导我们错误的认为,truth有许多不同的涵义。与人们错误的赋予being各种各样的涵义一样,这种错误的引导也会让我们主动赋予truth更多的涵义,从而形成我们对truth的认识和理解的不一致,这是一种对truth的极其不确定的认识方式。这样的认识方式就会导致人们有不同的对truth的理解,容易产生我所讲的“truth”,与你所讲的“truth”是不一样的。这就背离了truth的确定性。与being一样,truth在自然语言中应该也是一种确定的用法,只能翻译为“真”。因此,如果truth有涵义,从人们对truth理解的一致性和确定性出发,它只能被翻译为“真”。

通过上述分析,如果truth没有涵义,那么它被理解为各种各样的涵义,从而被翻译为各种各样的词,其实是对它的误解,因此它应该被固定地翻译为“真”;如果truth有涵义,那么人们对它的理解也是固定的,它也只是起到了缩短无穷句子析取的作用,过多的涵义赋予会导致它的不确定性,因此它也应该被确定地翻译为“真”。无论是在truth没有涵义,还是在truth有涵义的情况下,truth都不能被翻译为各种各样的词,它只能被翻译为一个与之相对应的词,那就是“真”。

(三) 逻辑与形而上学并 重。

在对西方哲学的研究中,王路教授经常强调逻辑的重要性。他说:“哲学的本质是逻辑”。逻辑对于西方哲学的研究固然重要,但除了逻辑之外,我们认为在西方哲学的研究中还必须重视形而上学的训练。传统的西方哲学研究主要是关于形而上学的研究,也就是亚里士多德所说的“有一门科学是研究是之所是(being as being)”。在传统的西方哲学研究中,人们必然会重视形而上学的训练。但是在当代以分析哲学为核心的西方哲学研究中,being已经不再是核心概念。有很多人在学习或研究当代分析哲学时,忽略了形而上学的训练。他们不再重视being探讨,转而更加重视逻辑技术或真之理论、意义理论等问题的探讨。当然真之理论、意义理论等这些问题是当代分析哲学研究的核心,然而这些理论仍然是与形而上学密切相关的,如果没有形而上学的训练是无法真正掌握和读懂这些理论。比如在弗雷格的《涵义与意谓》 《对象与概念》 《思想》等经典论文中,他大量地讨论了主词与谓词的关系,讨论了肯定与否定,讨论了判断等等,其中涉及了许多传统形而上学的内容。按王路教授的观点来看,在先验性这一点来看,分析哲学与形而上学是一致的,所以王路教授也认为当代的分析哲学是传统形而上学的一种发展,当代的分析哲学从某个角度来看就是当代的形而上学。

在关于西方哲学研究的知识结构的建构中,王路教授十分强调“是”与“真”的建立。“是”的研究主要是关于传统形而上学,“真”的研究主要是关于当代分析哲学。王路教授强调逻辑在这样的知识结构的形成中的重要性,所以在教学上他侧重于对学生的逻辑教学。除了逻辑,在教学上他还强调对学生的分析哲学的训练。除了这些内容之外,王路教授很少对学生进行传统形而上学的训练。但现在的问题是,既然“是”与“真”是构成西方哲学研究知识结构中不可或缺的两部分内容,如果缺少了对“是”的形而上学训练,那么学生在构建起“是”与“真”知识结构体系中岂不是会有缺陷。虽然王路教授谈到,不给学生讲being问题的主要原因是这个问题很难,学生可能无法掌握。但是我们认为既然西方哲学研究的核心是“是”与“真”,谈“真”又必须谈到“是”,那么在关于西方哲学的研究中,being问题无论如何都是绕不开的问题。既然如此,为何不可以在教学中给学生讲being问题?而且在当今社会,传统形而上学也都快成冷门绝学了,如果课堂上再不教给学生,以后学生去阅读西方哲学经典著作是读不懂的。我们认为在教学中讲述being问题至少将产生以下几个益处:第一,通过being问题的讨论会有益于学生认识到逻辑与哲学的关系;第二,有益于学生以being为基础思考“是”与“真”的关系;第三,能有助于学生理解许多西方哲学经典著作,比如柏拉图的《理想国》 《泰阿泰德篇》等;第四,能让学生认识到形而上学与加字哲学的不同等等。所以与王路教授在教学中的态度不同的是,我们认为在教学中特别是关于西方哲学知识结构体系的建构中,传统形而上学的训练是必须具备的一个过程,它与逻辑的训练一样重要。

四、结语

在王路教授的学术研究中,“是与真”一定是他浓墨重彩的一笔,甚至可以说是王路教授学术思想的灵魂。王路教授为“是与真”付出了大量的心血,也取得了一批丰硕的成果,比如他的一“是”到底论影响了一批学者对being的认识,重新把人们对being的认识拉回到了与逻辑的紧密联系当中,让学者们重视了作为系词“是”的研究;在“是与真”的基础上,借助现代逻辑方法,他构建了句子图式。人们可以借鉴句子图式去区分语言和语言所表达的东西,去理解句法和语义的区别,看到真和意义的关系,从而有助于人们更好地理解逻辑和哲学;他的“哲学就是形而上学”的思想,“哲学的本质是逻辑”的思想,研究西方哲学要建立起“是与真”的知识结构的思想等等,影响了一批又一批的学者。正如王路教授自己所言,“是与真”是形而上学的基本问题,走这条哲学研究之路必然堂堂正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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