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年来,青春类电影愈发受到市场青睐,但超载的产量也带来了创作的快餐化与同质化,产生了大量经济泡沫。这引发了人们对世界电影史中青春片的回溯:作为“日本新电影运动的旗手”,岩井俊二是如何通过其影片建构起具象的女性关系,体现“青春”主题的?其中反映出哪些深层的思考?文章以其两部知名电影《情书》《花与爱丽丝》为例,通过影像叙事分析与类比分析得出,呈现本真的少女情怀、关系变化以男性为链接及多重形象的对位,是岩井俊二青春片中女性关系建构的三大策略,而这些策略的施行,最终落于对记忆、生死、和解的思考之上,体现出了女性之温情,体现出了独特的日式哲思,也蕴藏着日本新电影运动的种种痕迹。基于此,文章从人物形象建构、现实主义取向与影像美学视角,对当下青春片的制作与生产提出建议。
关键词:岩井俊二;青春类电影;女性关系;构建策略;呈现命题
中图分类号:G212.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2)14-0221-03
在现实类题材电影中,青春类电影凭借其情感共鸣强、记忆共享程度高等特质,在各个年代的电影版图中均占有一席之地。以我国为例,青春片在近60年的演变过程中,呈现出不同的特点:20世纪80年代前,青春电影的内容主要服务于意识形态,到80年代则开始表达真挚理想主义的质朴青春记忆,21世纪初迎来青春片投拍热潮期,市场机遇与观众的需求使青春类作品在2013年至2017年呈现出快速井喷的态势。
但超载的产量也带来了创作的快餐化与同质化。2017年,国内青春片产量高达25部,但无一票房过亿[1]。“四大套路”“霸道总裁配‘傻白甜”……网络上的众多调侃虽不够准确,却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相关影片制作水准的落后与大众的失望心理:或是片面追求情节的刺激感与极端化,或建构出乌托邦,引导观众徘徊在俊男靓女间,产生浮华而不切实际的幻想。但笔者认为,以上青春片让人担忧的不仅在于情节的悬浮,更在于其女性角色及女性关系的扁平化。影片主角一般缺乏挚友,爱情似乎成为她们生活与精神的全部支撑。即便存在女配角,也一般被塑造为嫉妒心、虚荣心较强的恶女。现实片中最为核心的要素——人,在部分青春片的叙事中,已经发生了较大程度的偏移。
针对这些情况,不仅要根据国内市场化的现实加以反思,更要从世界电影史中汲取有益经验。复盘青春片的历史,目光便会不经意聚焦那位被誉为“日本王家卫”的导演——岩井俊二。1996年,他的剧场电影处女作《情书》在中国香港上映,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奇特的“情书现象”[2]。作为“日本新电影运动的旗手”,岩井俊二是如何通过其影片建构起具象的女性关系,并使之真切地反映“青春”等主题的?透过对女性关系的塑造,岩井俊二对哪些命题进行了反思?当我们将视野扩大,岩井俊二电影中的关系呈现,又反映出20世纪90年代日本新电影运动的哪些特点?下文以其知名的青春电影《情书》《花与爱丽丝》为例,对以上问题进行具体剖析。
(一)本真的少女情怀
岩井俊二的影像风格,在日本电影史上是一道独特而又靓丽的风景线。相比于直截了当的语言,他是一位更擅长以风格、物件与符号塑造女性形象的导演,深谙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导演帕索里尼提出的“诗的语言”与“梦幻性质”[3]。例如,当少年藤井树与少女藤井树一起在图书馆工作时,大多数人都只看到了男藤井树清隽的容颜,却极少有人注意到导演对女藤井树神情的描绘:从刚开始的惊讶、好奇到凝神与长久注视,渲染出暧昧却无关情欲的青春底色。多年后,当她终于看到借书卡后的画像,阳光下娇憨的笑容一下子触动了观众的心弦。纵使少女时代已经远去,但正如多年前的那个午后,美好的少女情怀从未流逝。
巖井俊二偏爱影像叙事,偏爱纯粹的视听美感、极少依赖人物台词,但这却并不影响他对青春女性与女性之美的塑造,反而为之增添了一丝真实、含蓄与悠远的意味。而本真的少女情怀,也使女性本身与女性关系的建构更加立体、鲜活。
(二)关系变化以男性为链接
美国漫画家Alison Bechdel在20世纪80年代提出了贝克德尔测试,她认为一部作品在塑造女性角色时,至少要满足三个条件:片中至少有两个女性角色,这两个女性角色互相交谈过,谈话的内容与男性无关[4]。将该准则放在青春片中,则意味着片中必须存在友情与爱情两大主线。在《情书》《花与爱丽丝》中,故事的展开及女性关系的变化都围绕一名男性,且两人都对这名男性有一定的情感;但到结尾,影片的落点又会超越爱情,上升为女性之情谊、人性之爱或对未来的思考。
岩井俊二并不反对对异性的喜欢,但他同样认为青春期的暗恋并不是非此即彼的,更多时候处于一种“中间态”,处于尚未被感知的在意或情愫阶段,没有上升到刻骨铭心的层次。正因如此,男女藤井树的感情才显得纯粹而真实。所以,当博子发觉这份尘封的感情时,她并没有恼羞成怒,而是对女藤井树表示感谢,并和她成了朋友。因为她明白,她与女藤井树从不是竞争的关系——这样的设计,充分体现出女性间的理解与温情。而随着博子心结的解开,两人的通信也走向了尾声。
另一方面,岩井俊二也观照到了爱的复杂性。两部影片突破了一般青春片电影叙事中爱的线性模式,从另外的角度让观众看到了爱的形成、消磨与逝去,看到它在各种因素影响下的摇摆不定。《情书》的正面是爱情的稚嫩与美好,背面则是背叛、欺骗与阴郁,体现出爱情的多面性。如果说上一点中提到的情节尚带有理想化的倾向,那么这一点则充分揭示出岩井俊二电影的现实主义取向。其影片中女性关系的建构,也始终以现实为基础。
(三)多重形象的对位
通过人物形象的多重对位与镜像呼应,展现人物形象、构建人物关系、揭示影片主题,是岩井俊二电影中最常使用的方法。在两部影片中,岩井俊二共设计了四段镜像关系,其中《情书》的姓名对位、长相对位、经历对位最为典型。由于本文探讨的是女性关系建构,因此将着重对女性对位进行分析。
首先是女藤井树与渡边博子。她们的长相几乎一模一样,性格却截然不同。女藤井树随性、达观、倔强,博子长情、感性、浪漫。对于这组镜像,导演设置了两处蒙太奇镜头:第一处在影片第46分钟,那是博子第一次发现女藤井树,发现与她擦身而过,面貌也极其相似的女孩;博子诧异地叫出声来,而女藤井树停下车缓缓回头,却只见熙攘的人群。镜头在两人间多次切换,而后人群才缓缓入画,仿佛在暗喻她们的心理状态:一个澄明,一个嘈杂。
随着真相的愈发明晰,博子对男友的思念并没有转变为怨念。她坦然接受了这些猜想,在某个清晨,她对着雪山大喊“你好吗”“我很好”,内心也终于在一片纯白中得到了洗礼。这里出现了全片极为精巧的一处蒙太奇: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的女藤井树,也在半梦半醒中念起了博子写给她的第一封信;镜头错落间,两人的内容形成了完美的呼应。表面上是人的呼喊与雪山回音的交融,但其更象征着两位女孩的隔空交谈,象征着她们互相帮助的暖意,象征着对逝去的爱人,对岁月中种种苦涩、迟钝与遗憾的释怀。
在《花与爱丽丝》中,两人一前一后走路的开场镜头,已经体现出了镜像上的差异。爱丽丝安静、脚步稳健,而花行走急促、略微摇晃,这也暗示了她们面对爱情、亲情与友情时不一样的选择。摄影师拍摄爱丽丝时多采用中景、远景,烘托整体的气质与氛围;而拍摄花时则多采用近景,突出她马虎、热衷幻想又略带戏剧夸张色彩的性格。
(一)追忆似水年华:记忆的复现与重构
在岩井俊二的大部分影片中,“记忆”都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命题。正如法国小说家马塞尔·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所说,“生命是一连串孤立的片刻,靠着回忆和幻想,许多意义浮现了,然后消失,消失之后又浮现”。记忆往往以隐藏或出现、完整或不完整的形式存在,其存在于影像中的作用在于通过拼凑、复现与重构,发掘出不同主体、不同时段的多种意义与解读方式,给观众以触动感和冲击力。
在《情书》中,两位女性的关系与其说是朋友,以“记忆的相互找寻者”來形容似乎更加贴切。在遇见女藤井树以前,博子对男藤井树的记忆并不完整;而女藤井树的出现,让她拥有了重返青春,看见那个沉默寡言又无比真诚的昔日爱人的机会。女藤井树与年轻的男藤井树虽然拥有着共同的回忆,可回忆中的许多细节却被她忽略,或随着岁月渐渐被忘却。于她而言,博子的来信何尝不是追忆过往情愫的机会?她们诉说着心声,在细小事件中还原并重塑着男藤井树的面貌,使彼此的记忆从“不完整”走向“完整”;而这份“完整”,却也随着男藤井树的去世,被笼罩上了一层明媚的忧伤。
相比《情书》在回忆细节处所做的文章,《花与爱丽丝》更强调幻想。花通过欺骗的方式,使失忆的学长宫本成为自己的男朋友;但宫本不仅没能按照花的设定走,反倒爱上了爱丽丝。岩井俊二想要通过这个略带荒谬感的故事,探讨人的记忆是否能够被重构?又是否需要被重构?当记忆被重构后,那些属于爱与人生的最本真的感受,该如何被填充?在影片的末尾,花终于发现,她精心编织的恋情,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无比混沌、易碎的梦。爱情朦胧而来又朦胧着离开,唯有两人愈发成熟,感情也愈发稳固。
(二)纯粹的诗意:东方的死亡美学
在岩井俊二的观念中,真正的死亡并不是肉体的死亡,而是被遗忘,这也体现出颇具东方韵味的哲学思维。在男藤井树的缅怀式上,大家都已恢复如初,逝者的痕迹悄然变淡;只有博子还无法放下,她依然在心里勾画着藤井树的点点滴滴,她是男藤井树曾经存在过的、唯一的情感证明。从这个角度出发,博子与女藤井树的通信,更像是记忆的分享与转移:女藤井树得知过去的真相,将年轻的男藤井树置于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使男藤井树得以被铭记。影片中东方死亡美学的另一种呈现,在于“物哀之美”。女藤井树参加完父亲的葬礼后,偶然在冰上发现了一只冻死的蜻蜓。画面中死去的蜻蜓与她死去的父亲之间产生了一种联系,岩井俊二以此物歌咏他物,避免了对人类之死的直接呈现,光影间渲染了一份哀而不伤的诗意,突出了日本艺术美的“物哀”特色[5]。
(三)主动的勇气:与过往达成和解
东方文化向来是内敛的、含蓄的,但在两部影片的女性关系建构中,岩井俊二却让我们看到了主动的力量与勇气。这种主动,首先存在于女藤井树与爷爷之间。当女藤井树来到医院时,当年父亲被推进手术室的样子在她面前反复上演,这里导演使用了希区柯克变焦的方式,突出氛围的诡异感与空间的纵深感。而当门被打开,蒙太奇却过渡到了女藤井树为男藤井树开门的瞬间,以此暗示两段回忆勾连的紧密性。正因如此,女藤井树不仅封存了高中时代的情愫,连面对自己的重感冒时,下意识的反应也是逃避。但当她与父亲一样,终究进入了鬼门关时,年迈的爷爷依然做出了与当年一样的选择,不放过一线生的希望。《情书》的寓意,到这里也完全浮现了出来:学会以从容而勇敢的方式,与过往和解、与自身和解。这一点,在博子身上也得到了体现。面对感情与心结,被动与逃避总是很容易让人错失那些美好;而只有真正释怀,死亡才能不再成为伤疤,生者才能得以更好地生。
相比女藤井树与博子,爱丽丝与花的成长则更加显性。她们不再胆小怯懦,也不再逆来顺受,而是在制片人面前流露出自然、本真的美。影片末尾,爱丽丝穿着纸杯鞋,在黄昏柔和的光线中欣然起舞,这不仅成为电影中的经典画面,也将和解的勇气烙印在了许多观众的青春记忆中。
虽然岩井俊二的青春电影在一定程度上存在依托男性链接、偏重内心自省的特点,但这主要是时代背景与导演自身价值观的制约所致,并不能影响其在世界电影历史中的重要地位。岩井俊二青春电影中女性关系的建构与互动,对当今青春电影的制作与生产具有一定的启发作用。
首先,对人物关系及其行为选择的考量,应当从常人思维、从基本的人性出发,而不是遵循套路化、模式化或为了产生冲突而冲突的原则进行设计。相比“青春疼痛文学”,女性之间的互帮互助、关键时刻的复杂思索等真实心理,反而更能引起观众的共鸣。其次,青春片不应单纯展现泡沫般的美好,也可以结合时代,结合青少年的内心,体现出更多的现实主义取向。通过对富于时代特色的心理问题与特殊事件的呈现,唤起大众对社会新现象、对青少年成长与发展的思考。最后,在诸多电影体裁中,青春片是较为通俗的一种,但通俗并不意味流于表面,也不意味着观赏性的流失。岩井俊二的电影启发人们,当青春的流动与民族的文化底蕴、自然感悟相结合时,哪怕只是一些片刻、几个瞬间,也可以被拍得极美,而展现人性之美与艺术之美,正是电影创作追求的长期目标。
参考文献:
[1] 毕媛媛,温梦华.青春片《少年的你》意外爆红背后:7年42部票房超千万,仅16部豆瓣评分及格[EB/OL].新浪财经,https:// cj.sina.com.cn/articles/view/1649173367/624c637702000odqk?-source=cj&dv=1&sudaref=cn.bing.com&display=0&retcode=0,2019-11-01.
[2] 应宇力.在现代时空中穿梭的《情书》:论岩井俊二的镜语风格[J].同济大学学报,2001,12(1):31.
[3] 汪海涛.贝克德尔测验:呼吁多元化的电影评价方法:以2018暑期档票房、观众满意度 TOP6 电影为例[J].声屏世界,2019(8):69.
[4] 周雪颖.《情书》的悲美书写[J].电影文学,2016(2):150-152.
[5] 尹乐.日本新电影运动中的岩井俊二[D].南京:南京大学,2012.
作者简介 甘嘉颖,本科在读,研究方向:新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