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报刊与休宁程华魂生平及小说考论

2022-09-30 07:18张振国
黄山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文言民国小说

张振国

(黄山学院 文学院,安徽 黄山 245041)

民国报刊上活跃着很多徽州人的身影,笔名前冠以“徽州”或及其下属歙县、休宁、祁门、婺源、绩溪、黟县的作者在报刊上层出不穷,他们自觉的乡土认同感成为民国报刊上的一道风景,程华魂便是其中的代表之一。

一、程华魂生平略考

程华魂在民国初期的报刊上多以“休宁华魂”“休宁程华魂”为笔名发表文学作品,但遗憾的是当今学界却对其知之甚少。民国二年(1913年)程华魂好友潜庐所作《华魂小传》对其前半生进行了介绍:“华魂字光泽,姓程氏,休宁人。系出晋新安太守程灵洗后裔”[1]。程华魂生性倜傥,不拘小节。早岁能文,年十五补博士弟子员。攻举子业外,尝从叔父杏园先生习西学,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清朝废除科举提倡新式学堂,程华魂首先入郡城新安中学,越五年,卒业,奖得岁贡。此后又考取安徽省官立法政学校别科,专修法律。武昌起义爆发后,江浙响应,程华魂奔走呼号倡谋独立,后为人告发,出走宁波,投效浙甬混成协司令部其业师陈鲁德麾下,任队官职。后清帝退位,民国成立,程华魂到上海为学校教员。后其妻去世而归家不出。生平著作等身,最擅长小说,新旧戏剧亦有门径,尝有登台演出经历。因《小传》作时程华魂尚在世,故潜庐对其结局并未提及。潜庐其人不详,据其报刊发表文章时尝自署“休宁潜庐”可知亦为休宁人。另外,在民国十年(1921年)的《礼拜六》杂志上发表过署名“泛生”的《哀音》一文,文中介绍了程华魂的生平和去世经过:华魂姓程名鹏字景岳,安徽休宁人。清末为新安中学学生。见国弱民穷,无限感慨。曾写诗道:“我亦昂藏七尺身,缘何事事不如人。奋飞空举冲霄翼,薄命生逢无道秦。尽说家灾由子孽,可怜运蹇向谁伸。中宵起枕苍天黑,要执穷通问鬼神”[2]。从中学毕业后再入安徽高等法政专门学校。民国元年(1912年)毕业后进入上海务商中学任教,同时任《民意报》笔政。民国三年(1914年)二次革命,受牵连入狱。在狱中,他上午读书,下午执笔为文,多发表在民国三年和民国四年(1915年)《礼拜六》杂志上,署名“休宁华魂”。民国五年(1916年)出狱,志向愈坚,奔走于长江一带呼号不遗余力。民国六七年间,又回到上海任市北公学教员兼工业协会职员。民国八年(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全国召开国民大会,程华魂积极参与其中,当选国民大会湖南分会代表,被派往湖南组织召开国民大会。湖南省主席张敬尧表面满口答应,8月16日晚12时左右,暗中派人将住在船山书院的程华魂和另外一名吴姓代表杀害。据1919年8月23日《新闻报》发表的《长沙发生可骇之惨杀案:被害者吴灿煌与程鹏》报道二人遇害是在8月16日晚,被害者即程华魂和吴灿煌,后有剑民附识的一段话评论说程华魂“其人抱负甚宏而怀才不遇,所为诗多奇丽豪放,道人所未道,而哀怨之作则又泣鬼号神”[3]。

据以上信息可知,程华魂约生于1890年或稍前,卒于1919年8月16日,卒年未满30岁。程华魂虽然英年早逝,但是著述颇丰,在民初的报刊上发表的作品就有诗文词小说等各类文体,亦有当时流行的报刊滑稽文,如《地底电报》《屁渣致香如书》《聘妻广告》《新年之恭喜一打》等。其小说创作以浅近文言为主,间有白话作品,这也体现了新旧易代之际作家的总体创作态度和对文白语体的应用状况。

据民国报刊资料,程华魂有兄、姊、妹各一人,皆有文才,尤其是其妹程小珠。程小珠除有诗文集《仿陶轩剩稿》中的作品发表在报刊上外,还有笔记小说《绣余谐录》和《见见闻闻录》发表在1914年《繁华杂志》第4期,其《见见闻闻录》收《夤夜尸走》《床底鬼语》《钩上绣鞋》《窗前巨面》等文言志怪小说。

据程小珠《夏日苦热与大姊长珠二兄华魂即景联吟》[4]诗可知其兄妹四人,大兄名不详,大姊名长珠,华魂行二,小珠最幼。程小珠《为华魂兄所著〈儿女恨〉题辞》亦见于报端,可知程华魂尚著有《儿女恨》长篇小说,惜未见印本传世。由《题辞》可见为写情长篇,其题辞云:

其一

未补情天五色赮,故遗缺陷到侬家。

可怜瘦比虚心竹,堪惜凋如薄命花。

神女年华悲碧玉,贾生才调泣长沙。

我来访问频惆怅,芳草萋萋日影斜。

其二

新丝愿买绣兰娘,读罢残篇赤颊香。

堪叹凌人吏似虎,深嗟催命母如狼。

悲欢受尽素心苦,情恨分明妙舌香。

披卷阅君一席话,胜于灯火十年窗。

其三

当年何必惯吹箫,今日遗篇话寂寥。

底事好花偏萎谢,如何修竹也矜骄。

芳魂缥缈衰红杏,春梦婆娑冷绿蕉。

十万琳琅都是恨,英雄儿女两无聊。

其四

红丝不系奈谁何,越是缘多越恨多。

恼尔到头终负妹,怜他绝命尚呼哥。

从来福厚偏招鬼,自古情深竟入魔。

一笔生花称妙手,怨男痴女尽包罗。[5]

华魂好友潜庐亦有《〈儿女恨〉题词》[6],可见《儿女恨》当已完稿,惜今已不传。

程华魂之大兄名不详,有《文海潮》小说,亦未见印本。程小珠《仿陶轩剩稿》中有《〈文海潮〉题辞》,其后有题记云:“大兄所著”[7]。其《题辞》云:

无端惊散好鸳鸯,拍拍分投各一方。练水波澜浑莫定,巫山云雨又荒唐。果然地有三年旱,冤矣天飞六月霜。自是人间不平事,描来毫底尽琳琅。

民初的报端有以“休宁彦华”署名发表作品者,亦姓程,不知是否为其大兄。程彦华在1907年11月27日的《新闻报》上发表《警告皖人》启事后署“寓沪休宁彦华程永茂公启”[8],可见其名永茂,彦华当为其字。又在1936年8月2日《上海报》的《征求〈小说丛报〉》启事中提到其收件地址:“休宁县西街洪大祥记布号 程彦华收”[9]。另外,程彦华还曾在1916年的《小说丛报》、1923年的《时言报》、1922—1923年的《小说日报》上刊载过笔记小说《友竹轩摭谈》。至于其与程华魂的关系,则有待于进一步考证。

二、程华魂的报刊文言小说创作

程华魂的小说作品除《儿女恨》未见传本之外,其他主要集中发表在民国三年至四年的报刊杂志上,基本篇目如表1。

由表1可知,程华魂作品除《可怜侬》为白话短篇外,其余作品多为浅近文言,部分作品间或穿插几句通俗对话,体现出“五四”前夕的文学语言特征。从题材类型来看,主要分为以下4种。

表1 程华魂小说作品

其一为写情之作。“惨情小说”《双泪落》记海阳(即休宁)世家子陈石仙少年有才,潇洒不羁,然眼光奇高,议婚者虽多,但均不满意。后春游途中遇一绝色女子许兰娘,归家后相思成病。后在其友帮助下得以与兰娘相恋。后武昌起义爆发,石仙投笔从戎以身报国,兰娘为其壮行,其送行诗中有“君不成名侬易老,千金一刻莫蹉跎”之语。后石仙一去三月无消息,谣传已战死沙场,兰娘伤心不已。兰娘之父将其许配给籐溪某恶少,即将迎娶之际,石仙归来,但是已无法挽回。兰娘在送去成婚途中自杀,而石仙则终身不娶。“哀情小说”《晚妆上杏花残》讲述不幸女子杏娘的故事。诸生之女杏娘嫁与工人之子为妻,因志趣不同而夫妻反目,后在她姐姐家偶遇宗凤翔。宗凤翔之妻为人凶悍,夫妻亦久不和。杏娘与宗凤翔两情相悦,宗凤翔归家后思念不已,但惧怕其妻凶悍而不知如何是好。杏娘书信建议双方各自解除旧有婚姻,然后光明正大走到一起,但显然这一理想无法实现。后杏娘在她姐姐的建议下偷偷嫁给宗凤翔为妾,宗凤翔的妻子得知后大闹不休,宗凤翔与杏娘皆为所窘。杏娘不堪羞辱愤而自缢,幸好被其姐姐救下。宗凤翔为避妻锋芒而远游,杏娘望眼欲穿不见其归。后听传闻二次革命时宗凤翔在汉皋被当作革命党逮捕入狱,杏娘心灰意冷而投缳自尽。“奇情小说”《巾帼英雄记》全篇共9章。记清雍乾年间,御史苏公之子苏璧容貌俊美类于女子,外人几乎不知道他是男子。苏璧有妹素兰,品貌也很出众。后来他们的父亲被宰相和珅所害含冤而死,苏璧从老仆口中得知仇人之子和家驹在白杨村李纯仁账下读书,于是伪装成女子吸引和家驹,同时也被不知真相的同学宋佩玉所爱慕。苏璧为了报仇答应嫁与和家驹为妾。洞房花烛夜,苏璧与同样欲为兄报仇的郑直一起手刃仇人之子后落草为寇。为了表达对宋佩玉的歉意,苏璧将其妹素兰嫁与佩玉为妻。“艳情小说”《一段香》写小钰与姑、姨之女玉梅、巧云及邻人女凤珠的情事纠葛,后写小钰与一妻一妾幸福美满地生活。其文笔叙事似受到《红楼梦》影响,结尾又似弥补《红楼梦》结局之缺憾。“笔记小说”《西邻遗艳》记休宁城西名妓许霞飞与作者之友某君之遗憾情事。“哀情小说”《伯鸾怨》自叙与其妻之感情经历及其妻子去世后对妻子的悼念。其中作者提到自己15岁考中秀才,同年冬完婚,婚后夫妻恩爱,因阅《红楼梦》入迷,效仿宝玉,留恋花丛,其妻屡劝无果。后作者痛改前非,夫妇和好如初。婚后8年,其妻病逝,作者伤心欲绝。其中所述经历皆纪实,与其说是一篇小说,更像是其妻汪氏之行实。“哀情小说”《可怜侬》写女校教师王雪楼与同事圭娘互生爱慕,但圭娘因是孀妇而心存顾虑不能挣脱束缚,后王雪楼忍痛抛却儿女私情投身革命参加了黄花岗起义而牺牲,圭娘则因伤心过度生病吐血而亡。

其二为案狱故事。如“折狱小说”《护花令尹》记一地方官善于微服私访并设法救助一父母双亡被叔父卖入青楼的薄命女子阿英的故事。“折狱小说”《判得好》记某县知事判案,一老一少争一妻,县知事依据结婚文书而惩戒少年并将女子断与老者。故事体现了作者思想的某些局限性。“侦探小说”《弱妹奇冤》共分17章叙事。写陈秋鸿不但容貌俊美而且绝顶聪明,喜欢为人侦破案件。商人胡芷香暴毙于家,警局毫无头绪。商有二女一仆一媪,长女掌珠设计陷害次女秀侬,结果造成冤狱。陈秋鸿为配合警长探明真相,抽丝剥茧,就在案情似乎有眉目时,嫌疑人石诚格又中毒暴毙,案情进一步陷入僵局。后几经波折,掌珠承认罪行供出幕后主使之人林才海并为其妹秀侬昭雪,而秀侬经过此事后对陈秋鸿心生爱意愿以身相许。

其三,反映社会现实的小说。“乡土轶闻”《莲娘保孤记》记莲娘为江南望族女,其父择婿特别严苛,后嫁给显宦之子何泉清,婚后夫妻和睦,恩爱有加。后莲娘有孕而泉清则病入膏肓,泉清亡故之时其子出生。莲娘上侍翁姑,下抚幼子,不料其家又为盗匪白狼所劫,焚掠一空。莲娘携幼子逃出,藏榛莽中以躲避盗匪,路遇其父,后其父亦被匪徒所杀,莲娘被掳并被献与匪首白狼为妻。莲娘为保全幼子,假意答应匪徒要求与白狼成婚,众匪设宴狂欢,莲娘趁众匪徒醉酒之际,手刃匪首白狼而逃出。途中又遇一匪被其刺伤,莲娘带伤逃至一村落中老媪家里,托付幼子与老媪后并留书信一封后伤重而亡。村中善士杨翁感莲娘苦节,养其孤儿,并葬莲娘于梅山之麓。“社会小说”《十万元》记某无赖儿吴月昔在妓馆中败光万贯家财后幻想靠买银行奖券而中十万元大奖,梦中得奖后又想继续挥霍并将丑妻一脚踹死,结果被判入狱。“应时小说”《欧西风云中之七岁童》记其友七岁之子志远有感于奥赛战争给中国带来的影响而忧心忡忡,对国家疲弱受制于人的现状颇为忧虑。“醒世小说”《风流孽报》记张生自命风流,寻花问柳,一日踏春途中遥望见一女子,怀想不已。归家后多方寻访,后问询于媒婆王妈,始知女子为邻家三姑娘名秀娟者。在王妈介绍下,张生与秀娟见面并互生好感,男欢女爱,偷尝禁果。后其事为生父所觉,将张生禁锢于家不许再与秀娟见面,张生也心生厌倦借机摆脱秀娟。后两人男婚女嫁各自成家,秀娟因婚前不贞婚后被夫家嫌弃,而张生所娶之新妇在新婚之时产一子。后经询问得知,张生所娶之妻即秀娟丈夫的表妹,秀娟丈夫与其表妹亦在婚前有情感纠葛。作者写作目的是劝诫青年男女慎重对待感情,不要将婚姻恋爱当作儿戏,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其四,其他类型的小说。程华魂的小说中还有技击类故事,如“乡土轶闻”《武技》前有序言谈到了技击的重要性,后叙述其乡吴春学得少林功夫为人保镖击退盗贼,晚年虽收敛锋芒仍有人上门较艺。受到民初的创作风气和《礼拜六》杂志游戏文风的影响,作者除了创作有不少滑稽文之外,小说也有此类作品。“游戏小说”《救命符》写《礼拜六》杂志如何治疗好其友王潜庐之心病,故事性不强,更像是为《礼拜六》做了一篇软广告。“滑稽小说”《阿叔》记族叔名楼高之轶事数则,皆滑稽有趣。

三、程华魂小说的时代特征

程华魂生活在清民易代之际,这一时期中西文化碰撞交融最为活跃,无论是思想上还是在创作技巧上很多文人都受到了西方观念的影响,同时又不能完全摆脱传统观念的禁锢,造成了一代知识分子思想上的矛盾纠结和犹豫彷徨,具有了鲜明的时代特征。程华魂就是其中有代表性的一员,而这一点也体现在他的小说创作上。

(一)体现当时社会新旧杂糅的思想状态

从爱情婚姻观念来说,作者向往自由的婚恋观,却又不能完全摆脱旧有思想的束缚,特别是对生长在传统思想根深蒂固的徽州的程华魂来说,表现得尤其突出。《晚妆上杏花残》写杏娘的爱情婚姻悲剧,故事最后作者也忍不住站出来评论道:“记者于此可怜声中引起无量之感慨矣。”在评论中作者分析了悲剧造成的原因,认为既不是杏娘姐姐的责任,也不是宗凤翔负心,作者认为杏娘悲剧的造成其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即未考虑杏娘的感受将其嫁给一个不识字的工人之子从而造成这场婚姻悲剧。作者对家长意志造成的青年男女婚姻悲剧有所认识,但却并没有为青年男女找到出路,所以作者安排杏娘给宗凤翔做妾来试图解决不可调和的婚姻矛盾,这恰恰是由于作者处在新旧思潮交融期所造成的。在作品中作者也并没有为因父母之命造成的婚姻悲剧找到治病良方,但却认识到了传统的家长意志对青年男女自由婚恋带来的负面影响,也看到新旧更迭时期人们思想的矛盾、纠结、探寻和彷徨。这一点也体现在《可怜侬》的创作上,王雪楼与圭娘的爱情悲剧同样来自于主人公追求自由爱情与传统保守思想的矛盾挣扎。

从程华魂创作的小说来看,作者对改变国家落后现状、积极投身革命、推翻腐朽没落的清政府是支持和赞扬的,不但在小说中如此,他自己也身体力行,甚至为了争取民主而献出了年轻的生命。但由于作者生长在徽州,地域文化中顽固保守的一面对他有不可忽视的影响。如《中华第一贵佣妇》中作者对中年女子在丈夫去世后改嫁似乎颇有微词。《一段香》中对割股疗亲这类愚孝行为加以赞赏,又似乎对纳妾制度也表示认同,这也体现出了作者思想的局限性。

(二)中西结合的创作手法

以场景和议论开篇,这是西方短篇小说不同于我国传统文言小说创作的一大特征,这一特点几乎体现在程华魂创作的多数作品中。如《巾帼英雄记》开篇即是场景描写:

落红遍野,花事阑珊,春老矣。空山杜鹃,血泪染枝,昼夕不辍,若怨九十韶华瞬去而欲效娲皇炼石精禽填海挽回造化之意于万一者。呜呼噫嘻!鹃乎鹃乎!天地无情,谁来怜尔?尔何物?一鹃耳。尔之心绪予知,予之隐忧谁悉?予忧其惟鬼神乎?而鬼神无声,又不可闻,是予忧终靡止而父死之由终莫明矣。……呜呼!树静风生,皋鱼凄绝,血花满地,泪雨漫空,遂洗出此一部《巾帼英雄记》。[10]

结尾作者云:“是篇乃闻自佣妇陈妈者,陈为鲁人,言其祖曾执事于宋家,故悉之甚详。”这又是我国传统文言小说的叙事习惯。

《晚妆上杏花残》开篇亦是场景描写:

二月春风似剪刀,杏花凋尽矣,杏娘肠断矣。杏村遥望酒帘飘扬,红云缭乱中隐现红楼一角,有少妇凭栏西眺,春山凝黛,秋水含愁,以玉葱支颐频频娇嗟,望而若有重大之隐忧者。少选微喟曰:“阿杏,阿杏,汝诚薄命哉!个郎一去无消息……。”言已,泪珠儿滴滴落杏花枝上,时苍烟四野,晚色迷离,归巢宿鸟,呀呀天空,亦一若替其唤“个郎、个郎”者。兼以牧童归来,吹一笛无腔小曲,又风送于杏娘耳鼓内。噫!此种凄凉境况,吾人对之尚不能堪,矧伤心如杏娘者哉?无怪乎其心碎矣。噫!个侬可怜,一腔鬱绪无人晓,我为传愁漱石生。[11]

该篇中间穿插诗歌、书信等,为我国传奇小说惯用技法,又穿插心理描写,则又受新小说观念影响。《欧西风云中之七岁童》以其友潜庐转述口吻叙事,开篇写景并介绍故事由来。《一段香》开篇也是一段议论,介绍故事由来,小钰故事乃其大姊转述。其他篇目多是场景或议论开篇,极少采用传统文言小说直接开篇叙事的写法。但有意思的是,作者采用了西式开篇,但在结尾时却又习惯上以传统小说的“某某曰”评论。如《风流孽报》后有“华魂曰”:“奇哉,果报也。淫人妇即淫己妇,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吾人可不慎哉?姑记之,留与世之登徒子作殷鉴耳”[12]。《莲娘保孤记》后有“华魂曰”:“是事盖纪实。杨翁为余戚党,上月来予家,为予述此事并谓予曰:‘闻子善小说,盍为孀妇扬芳以表其苦节欤?’予矍然起对曰:‘若莲娘者,可以记而风世矣’”[13]。《护花令尹》也是前有议论开篇,后有“华魂曰”评论。《弱妹奇冤》开篇叙言作者自言喜欢福尔摩斯探案故事,后听闻陈秋鸿探案经历后觉得可以媲美福尔摩斯,因此就记录下来。故事有模仿西方侦探小说的痕迹,其间又穿插英文词句及现代化学知识,可见时代观念的影响。这种创作手法上的中西结合也体现出过渡期的时代特征。

(三)揭露社会乱象,关心国家命运和民生疾苦

程华魂曾在《感时》诗中写道:

拼将颈血洒沙场,把个头颅增国光。

皇室威尊民命贱,深闺恨绝老天荒。

欧西草木惊风鹤,河北音书断白狼。

外患内讧何日止,中原一梦入黄粱。[14]

对当时外有列强环伺、内有军阀纷争的国家现状深感忧虑,也表达了对和平安宁生活的向往。在《新年之恭喜一打》中以诙谐的口吻恭喜民国、军人、知事、富翁、商人、学子、倌人、野鹤、牛皮大王、马屁大家、繁华、华魂,实则以游戏笔墨讽刺民国初期的社会乱象。

军人军人恭喜你,祝你双脚善奔跑,饷银领到满腰囊,阵前不必把逢交,只顾临敌我先逃,如此才算豪。

知事知事恭喜你,祝你人日就悬牌,扬威作势到官厅,最喜今番得缺佳,“青天”两字莫记怀,发财乐无涯。

富翁富翁恭喜你,祝你老面更团团,头抵钱眼尽力钻,一粥一饭装寒酸,大秤小斗小算盘,不放一丝宽。

商人商人恭喜你,祝你今岁生涯忙,赚得钱来家里藏,若放烂账休惊慌,东家本钱管他娘,亏本他来当。……[15]

正是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身在狱中的作者创作出了一系列的小说。《欧西风云中之七岁童》借童子之口表达出国家疲弱带给人民的危机意识,也影射了当时军阀专权、国弱民贫的社会状况。《莲娘保孤记》则对当时盗匪横行、民不聊生的社会现状有逼真描述。这些都体现了作者的社会责任感和家国情怀。

(四)小说语体上文白混杂的时代特征

虽然不少人在“五四”之前已经有了废除文言的倡议,但直到新中国成立的1949年文言并没有真正消失,这一点在民国初期的报刊上表现得尤为突出。程华魂的小说作品有文言也有白话,如《可怜侬》属于白话短篇小说范畴,其他则属于文言小说范畴。但即使是文言小说,也不同于此前的传统文言语体,而是用较为浅显易懂的文言句式,甚至在文言作品中偶尔会穿插几句通俗对话。如《十万元》开头一段白话,后面故事则用文言。这是民国初期文白冲突在小说创作领域内的一个缩影,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通过对程华魂生平和小说作品的考查,可以看到一个有拳拳报国之心却不幸为军阀所害的爱国文学青年形象。他的作品虽因其英年早逝而数量受限,但从这些仅存的作品中仍然能够从中感受到时代的脉搏,也映射出民国初期社会的乱象,人们思想深处新旧冲突所带来的矛盾纠结与抗争以及由此带来的人生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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