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古建筑装饰中的几何纹饰探析

高 山，何小草，蒋莉莉

（安徽农业大学 轻纺工程与艺术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6）

徽州古建筑是依附徽州地域特性和文化特性产生的“在地性”建筑样式，它依托徽商强大的财力基础兴建而成。徽州地处皖南，位于黄山与白岳之间，境内层峦叠嶂，溪流纵横，盛产竹木和黟县青等各种优质石材，这为徽州建筑提供了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徽州艺人运用当地的木、石、砖等乡土材料，构建了以木结构为基调的徽派建筑[1]，“无宅不雕花”成为徽派建筑最显著的特征[2]，造就了被称为“徽州三绝”的“徽州三雕”艺术[3]。徽派建筑成为中国乃至世界建筑史上独特的建筑样式。徽州古建筑装饰题材丰富，包罗万象，既有具象类的植物、动物、人物等，又有抽象的几何纹饰。几何纹饰装饰位置主要在徽州古建筑基座、石础、门罩、门窗、隔扇、栏板等建筑构件上，徽州古建筑中的几何纹饰创造的极具张力的形式连接了空间，表达了秩序[4]。

一、几何纹饰的构成形式

（一）直线型构成

1.万字纹

万字纹最初取自佛教符号“卍”。造型较为简单，但由于组合方式富于变化，从而形成了较多的种类。在“卍”的形体中，上端代表天，下端代表地，中间相交处代表人，象征着天地将人包裹，天、地、人相互融合。单一的“卍”基本型有单粗线、双勾线、双勾中心竖线等形式，组合式“卍”结构即由一个万字纹作为基本单元，与一个或多个其他纹样组合，其他纹样的类型包括人物、动植物、文字及其他几何形等。徽州古建筑中的门窗常以四方连续的“卍”纹为衬底纹样，工艺采取镂空雕刻，以与主纹浮雕形成对比，图像呈现具有丰富的层次感（图1）。

2.回纹

回纹由于其外形似“回”而得名，基本形态是以一点为中心，以方角向外盘绕而构成。手工艺人独具匠心的设计和创新改变了回纹原本的排列形式：有的以基本单元按等差数列的形式排列成连续的条带状，也有的用大小不一的回纹连接、组合。徽州古建筑中通常将回纹作为边纹或底纹装饰基座、石础和雕刻边框等（图2），其纹样均是由大量的单体组成的整体图案，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感。

图2 黟县碧山村古民居石础回纹装饰

3.冰裂纹

冰裂纹最初来源于一种青瓷，因烧造工艺使得瓷器表面纹片似冰裂状，层层叠叠，具有立体感，因此而得名，之后又被广泛运用于木雕中。冰裂纹是徽州传统木雕中的一种典型图案，这种取自自然的纹理，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富有规律和秩序，即每根线条与其他线条的交接点不超过两个，且不存在垂直，任意两根线条都以“人”字状相交。传统的冰裂纹样通常以五边形为中心，向外延伸扩展，形成五边形、四边形和三角形等多种几何形。冰裂纹普遍以镂雕和榫卯相接的方式装饰于床栏、门窗及栏板，在一定程度上既满足了居民对采光功能的需求，又增强了装饰对象的形体美，具有较强的立体感（图3）。

图3 黟县西递村东园冰裂纹门饰

4.菱形纹

菱形纹是徽州古建筑装饰中运用较多的一种几何图像。由于线段形成的镂空结构符合徽州古建筑中门窗的功能需求，菱形纹在木雕中得到了广泛运用。菱形纹既具美观，又具有通风、透光等功能，结构上具有对称均衡的线面造型，若干个菱形单体反复有规律地排列组合，产生较强的张力和伸展性，形成连续稳定、和谐交错的视觉效果（图4）。

图4 黟县宏村古民居菱形纹窗栏

5.工字纹

工字纹是以双线条构成的形似“工”字的纹样。工字纹开始是作为一种边纹出现的，后一般出现在徽州古建筑的门窗、护栏的装饰上（图5）。工字纹形状规整，横平竖直，因而有精巧、美丽、规矩等美好的寓意，也象征建筑主人的品行端正。

图5 黟县承志堂工字纹围栏

6.井字纹

井字纹起源于古人的星宿说，其形状取自二十八星宿中南方宿名中的井宿，是一种象形的文字图案和井栏图案。井字纹可作为主纹，也可用于点缀其他纹样，是吉祥、防火的象征，同时又具有一定的实用功能，因此作为装饰图案常被选用在建筑的门窗上（图6）。

图6 黟县南屏古民居井字纹窗饰

7.龟背纹

龟背纹亦称龟甲纹，因形状似龟背的纹路而得名。龟背纹是龟背形象的抽象化概括和符号化表现，以六角形为基本单元，连缀起四方连续的纹样。龟背纹不仅在形式上规整精美，也有健康长寿、平安无灾的寓意（图7）。

图7 黟县古民居龟背纹窗饰

（二）曲线型构成

1.梅花纹

梅花纹是一种对称、规整的象形图案，有四瓣和五瓣两种形式，四瓣梅花纹一般作为主体纹，五瓣为辅助纹样，常与其他纹样如冰裂纹、井字纹等搭配。梅花纹作为主体纹样时，其构图形式为四方连续的（图8）。梅花千年生长，有耐寒的特性，预示着冬去春来，因而有长寿、青春常驻、苦尽甘来之意，象征着高洁、百折不挠、自强不息的君子品行。

图8 黟县古民居隔扇梅花纹装饰

2.柿蒂纹

柿蒂纹是方形花纹的一种，其形似柿子分作四瓣的蒂，四瓣分别指向东西南北方向，每个花瓣作“一尖两弯”状，像柿蒂一样又富有变化。柿蒂纹通常运用在徽州的木雕中，可单独排列形成主纹，也可与其他几何纹组合排列（图9）。这种形似花蒂的纹样，在汉代象征着天地宇宙，因而柿蒂纹带有天人合一、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含义。

图9 黟县古民居莲花门柿蒂纹装饰

3.铜钱纹

这类图案圆圈中有内向弧形方格，似圆形方孔钱，因而得名铜钱纹。铜钱纹象征着招财进宝、大富大贵，因而深受徽商的喜爱，其构图形式多为二方或四方连续，也有成串的圆圈两两相交套合的形式。铜钱纹既可以单独做主纹，也可以用作辅纹装饰其他纹样。常与蝙蝠组合，谐音表达“福在眼前”之意（图10）。

图10 黟县古民居“福在眼前”纹饰

二、几何纹饰的美学特征

（一）数理与比例之美

数学上的对称手法及抽象性思维，可以将长短变化的线条构建成不同形式的几何纹样。冰裂纹是通过基础单元线条的有序排列、组合而形成的，主要的形式是相交线，传统的冰裂纹样通常以五边形为中心，逐渐向外延伸扩展，形成三角形、四边形和五边形等多种几何形。这种变化的形式使整个纹样具有一定的规律感和层次感（图11）。对称性构图具有稳重、安详、古朴、自持的气质。单体的回纹一般为矩形，图形呈中心对称，工字纹可以看作是矩形的间断排列，这些几何纹的相同之处是都具备数学的对称、和谐、简洁之美。以十字纹为中心的对称图形，其横竖的比例主要可分为1∶1和1∶n，一些十字纹的比例符合黄金比例，这种数学比例的构建给人安静、庄重、朴实、舒适之感（图12）。歙县呈坎宝纶阁的门窗格采用横竖为1∶1的十字纹,两扇门采取一样的形式，其构成的格子大小一致，这种构成形式体现了对称、规整的数学之美。

图11 冰裂纹生成富有规律的多种几何形

图12 窗栏横竖线条的构建比例具有数理之美

（二）节奏与韵律之美

以菱形纹、十字纹、工字纹等为基础单元的无数次反复组合产生了节奏和韵律。同一单元的排列、连续、变化，相似基本单元及不同基本单元组合的大小变化、重复等，使得整个纹样具有空间感，图形的连续性则加强了视觉效果。窗栏板菱形纹与十字纹之间的对比，使得窗户和栏板在仪式性与实用性上取得了某种平衡，由十字纹与亚字纹的组合构成的窗栏板中，十字纹作窗户的整体结构并起交叉、固定作用，亚字纹为窗户栏板的纹样，两者形成了横和竖、长和短、里和外的节奏对比（图13）。

图13 窗栏与围栏线条变化形成的节奏对比

（三）结构与工艺之美

徽州三雕中最突出的技法是“雕”，主要有深浅浮雕、多层透空雕、圆雕和混合雕法，体现了实用性与装饰性、材料与技巧的高度统一。木雕工艺表现出来的图案十分精细，造型准确，形象生动。黟县宏村桃源居门窗木雕铺设大小、形态一致的菱形纹和花卉纹作为底纹，以高浮雕八宝纹作为主纹，整体雕刻线条精美细致（图14）。门窗则以菱形纹作为框架，菱形四角雕刻花纹，再在菱形架上添加串连的梅花纹和人物绘画雕刻，这种多层透雕的技法展现了徽州匠人高超的技艺（图15）。

图14 黟县宏村桃源居精美的团花底纹窗饰

图15 黟县宏村桃源居隔扇门工艺和纹饰

（四）光影与变幻之美

徽州古建筑中镂空形态的几何纹饰大部分集中于门窗雕刻，几何纹饰富有秩序的构成组合不仅具有结构上的形式美感，还有透光透气的实用功能。由于徽州男性常年经商在外，家里多老人妇女孩童，出于安全和防盗考虑，建筑形式多是高墙小窗，建筑内的通风采光主要通过天井，天井的光线照射在莲花门的窗格上，并将窗格的几何线条投射在院落地面上，随着时间的推移悄然变化着，虚实交错，动静相宜，赋予了黑暗沉重的建筑空间光影之美。这些体现了建造者借助自然之力、汲取自然能量的设计智慧。

三、几何纹饰的象征涵义

徽州文化的内核是程朱理学。徽州古建筑是徽州地域文化的重要载体，以中轴线对称分列的建筑布局严格遵循了宗法家族的孝悌伦理和秩序[5]，建筑思想上有浓郁的儒家文化的烙印。建筑装饰图像是建筑思想的外化，徽州古建筑装饰图像亦是以强化儒家思想和礼仪纲常为主要精神特征。古建筑装饰中几何纹饰有较强的空间序列感，体现了理性的设计逻辑和秩序，其背后隐藏的象征涵义也传达了中国传统纹样“图必有意，意必吉祥”的特点。

（一）福寿安康

汉唐时期由于战争频仍，大量的中原望族、缙绅冠带南迁逃避到徽州，他们或是饱尝战乱迁徙之苦，或是科举出仕，或是外出经商，人生大部分时光打拼在外，晚年衣锦还乡颐养天年时对福寿安康的追求更为深刻和普遍。徽州古建筑装饰中有大量的万字纹等几何纹饰，万字纹将“卍”字上下或左右延伸扩展，首尾相连，继而形成了“‘卍’字不断头”的祥瑞纹样。万字纹还与不同的图像组合生成新的吉祥图像和涵义：万字纹与蝙蝠纹组合表达“万福”的意愿，与铜钱纹、蝙蝠纹、寿桃纹组合传达“福寿双全”的理想。由于“龟”与“贵”的谐音，几何图像中的龟背纹有长寿吉祥、延年益寿的寓意。

（二）子孙绵延

南迁徽州的中原移民为了保持血统的纯洁性和宗族的凝聚力，对建筑的选址体现出聚族而居的特点，他们执行宗法制度，尊祖敬宗，崇尚孝道，希望宗族人丁兴旺、子孙绵延。徽州古建筑装饰中大量的回纹简洁清晰，典雅规整，寓意连绵长远、安宁吉祥，回纹在首尾相接之后具备一种不断头的概念，演绎了连绵不断的美好寓意，而几何图像中反复出现的菱形纹边边相连则寓意相守相依、绵绵不断、代代相传的美好祝愿。

（三）品德高洁

儒家文化崇尚儒雅的社会风气，“十户之村，不废诵读”是徽州崇文重教最生动的描述。冰裂纹是徽州古建筑装饰中一种典型的几何图像，冰象征着圣洁和冷傲，暗含困境总会过去，美好将会到来之意。通常用冰裂纹来赞扬具有美德的人，表彰刻苦、积极进取的读书人。梅花纹是表示冬去春来季节转换的象形图案，寓意苦尽甘来。冰裂纹复加梅花纹，象征着清高、坚韧不拔、百折不挠、自强不息的君子品行，也用来表示寒门学子能够在艰辛、恶劣的环境下保持初心，不迷失自我，不畏艰辛，坚忍不拔。

四、几何纹饰的现代设计价值

徽州古建筑装饰中的几何纹饰结构工整、严谨，具有数理之美的比例关系。这些几何纹饰脱离了建筑雕刻技艺与材料载体，作为一种典型的抽象符号被传承下来并被应用于产品设计、室内装饰设计、服饰设计及纺织品设计等领域。它们既可以保留固有的程式化样式，也可以通过夸张、重复、拼接、组合、变形等艺术手法进行二次设计，在形式和结构上产生变化，拓展和衍生出更多新样式，形成新的装饰风格和视觉效果。例如运用冰裂纹、工字纹、回纹、万字纹、菱形纹等各式几何纹作为设计元素和骨架，将各种造型的狮子纹拼接、组合，形成抽象与具象、动态和静态的对比（图16）。

图16 几何纹饰的二次设计

五、结 语

以程朱理学为内核的徽州文化使徽州古建筑与装饰具有“理性化”走向，也使得工整、严谨、突出秩序的几何纹饰成为徽州古建筑重要的装饰语言。几何纹饰造型上体现了形体美、结构美、比例美、工艺美等特征，其所包含的隐喻、象征和延伸意义传达了建造者更高层次的精神需求。几何纹饰作为一种经典的符号样式和可再生的延展力使其在现代设计中具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