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郝景芳科幻小说中的异托邦

李瑞雪

【摘要】 随着中国科幻文学界更多作家作品的出现，乌托邦思想与中国科幻的联系不再独树一帜，恶托邦、异托邦思想后来居上，郝景芳的科幻作品便是转向了不同的视角——异托邦，用异托邦来建立科幻世界，促使中国科幻的革新，也使科幻界看到了与中国科幻更关联的异托邦世界。本文针对郝景芳作品中的异托邦空间建构进行研究，通过对郝景芳小说中异托邦空间的分析，发现异托邦视野下中国科幻独具的民族精神和特色。

【关键词】 中国科幻;郝景芳;异托邦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22-002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22.008

在中国文学发展中，科幻文学曾发展至黄金时期，1979——1983年间中国科幻小说登上《人民文学》等重量级主流文学刊物。这时科幻自成一体，杂志如日中天，作家群星灿烂。如今虽说不如以前，但科幻文学的发展和研究价值不应被忽视。社会科学技术高速发展为科幻小说提供了更多的科幻创新与思路拓展，促进着科幻小说的发展。因此正视科幻文学的发展、探究科幻文学的理论研究在国内是非常重要的，这丰富着中国学术的建设，也是时代的使命和要求，有利于真正打造出“中国科幻”。

2016年，中国当代著名科幻小说家郝景芳的作品《北京折叠》获第74届雨果奖“最佳中篇小说奖”，成为继刘慈欣之后第二位获得该奖项的中国作家。她成功地为“中国科幻走向世界”添上了璀璨的一笔，并再度引发了学界对科幻文学的关注和探讨。郝景芳的科幻小说将现实主义传统融入科幻中，以优美的文字和厚重的寓言感揭示着现实生活中人性底线的沦丧和性格的极端异化，进而揭露当今世界的发展危机。

科幻界以乌托邦为主要概念，但随着中国科幻文学的发展，在乌托邦思想广为流传的科幻文学中，郝景芳采取了一个不同的视角——异托邦来建构其科幻世界。异托邦指的是一种文化对另一种异己的文化或空间的建构，正如福柯所述，异托邦不是彼岸世界，而是客观存在于此岸的某处，异托邦是有真实地点和空间的场所。乌托邦是一种非真实的符号空间，但异托邦却属于可触摸的实存空间，較之于诞生早并延续至今的乌托邦，异托邦有其自身特点。郝景芳小说正是利用异托邦空间的建构进行深入构思，其背景设定是基于现实与未来，用未来空间反映现实窘境，这是对中国科幻小说的创新。

一、乌托邦、异托邦与中国科幻小说

中国科幻文学从发展之初便与乌托邦思想密切联系，较早的乌托邦作品是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从乌托邦思想进入中国科幻界开始，其就与时代、中国本土相融，被中国特有的文化思潮和特点改变。在中国，乌托邦是理想国度的化身，随着科幻文学和社会的发展，理想国度的理想化被现实打破，中国科幻独特的现实性使其与异托邦思想产生了关联。

福柯在《不同空间的正文与上下文》中论述了乌托邦与异托邦的关系。其提出，异托邦一方面作为社会里的真实空间存在，另一方面又源自乌托邦，成为区别于虚构地点的异质空间。异托邦最主要的标志是空间，这个空间不同于我们生存的社会空间，却又与我们生存的社会空间相联系。它与现实社会相联系，但又有着不同的约束和生存法则，也可以称其为现实异托邦。

早年，王德威教授以一场“乌托邦，恶托邦以及异托邦：从鲁迅到刘慈欣”的讲座，将中国科幻以往对西方科幻和乌托邦思想的学习研究拓展到异托邦思想上。中国科幻文学与异托邦的微妙关系从此被引入主流文学研究界的视野中。异托邦拉进了科幻与生活的距离，通过构造不同于日常生活的“异托邦”来揭示生活表象下的深层真实。在外国科幻世界中，人民背负着拯救地球的使命，有着魔幻的超能力。而在中国科幻中，作家在构造时更加注重人性成长，将科幻立足于现实，使得乌托邦思想下的科幻世界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异托邦被运用了起来。在中国，很多科幻作家不再建立非黑即白的世界，而是引入了异托邦。建构异托邦运用的是差异地点，与我们本身生活的环境息息相关。作家立足于当今社会现实，所构造的世界揭露着异托邦中的社会险恶，引导读者深刻思考，发现现实社会的弊端和恶劣。这是异托邦的特性，这样的建构帮助读者跳脱自我局限，从而对习以为常的社会现实有更深刻的思考，这是对日常生活的自我超越，为当今社会通向一个更为包容的世界提供无限的可能性。

二、郝景芳的异托邦呈现

（一）异托邦的家园想象

1.《北京折叠》。《北京折叠》是郝景芳的成名作，在其中包含着她对异托邦的充分运用。在这部科幻作品中虚拟未来时空和现实世界是交织的，是郝景芳结合未来北京和现实北京写就的。在这部作品中穿插着科幻和现实两个维度，通过未来北京变成不同空间阶层的时空来反映现实社会，蕴含深刻的情感和讽刺。在未来由三个等级的空间构造北京，郝景芳以第三空间的垃圾工人老刀穿越三个空间所遭遇的一系列事情，唤醒读者对现代社会都市中存在问题和担忧的共鸣：高物价、贫富差距巨大、败给阶层差距的爱情、个体在社会中生存的挣扎艰难与城市庞大空间的反差。

《北京折叠》的整体充分运用了异托邦思想，这里的空间不是虚化的，而是将现代社会揉碎分散在郝景芳建设的三个空间中，是与现实世界紧密相连的，是另类空间。在异托邦思想下搭建的空间和运作，更能够引起读者的共鸣，因为这样的空间是真实存在的，它不再是如乌托邦那般并不存在。代表着不同阶层的三层空间就是将现实社会的阶级分化映射到作品中，将现实的阶级分化与未来直接创造的三层代表不同身份的空间融合，讽刺了现实社会的等级观念，充分运用了异托邦现实空间与虚拟世界交织的特性，充分展现了作者对现今社会的讽刺和担忧，同时暗含中国科幻独有的温情感。

2.《流浪苍穹》。《流浪苍穹》这部作品乍一看会认为讲述的是乌托邦和恶托邦的二元对立，在这部作品中个体和集体的价值观是相对立的，但在其中蕴含了作者深刻的异托邦思想。主人公最终的归宿不是理想国度乌托邦，也不是邪恶国度恶托邦，她选择了在异托邦世界流浪苍穹，穿梭在地球火星之间的飞船就是异托邦的象征，它极具包容性，在这里善和恶可以同时存在。

《流浪苍穹》讲述了未来人们在突破重力影响后，一部分人移居到了火星，并在技术支撑下适应了火星生活，并衍生了新的文明，两个星球的文明产生了差异并有了碰撞，于是爆发了关于“反叛”的战争。战争后两个星球停止交往直到百年后才恢复往来，火星派少年来地球学习，长大后再返回。主人公洛盈就是派遣到地球学习的一员，她在长大后重返火星，却充满了迷惑和不解。地球可以看作是恶托邦，它是资本大市场，思想高度包容，技术高度发达，强调享受生活和物质，一切事物都明码标价，在这里每个人为了赚钱不顾一切，强调个体利益的重要性。而火星就像是烏托邦般的存在，它庄严肃穆，有着严格的制度和要求，在这里物质统一安排，精神成果互相分享，人人有家可住、有工资可拿，没有任何偷窃、犯罪行为，与地球截然不同，是理想中的国度。洛盈试图从两套体系中发展自身价值，却发现自己无法将两个文明相融，也无法只信任一个文明。这是洛盈的思考，但其中也映射了郝景芳的思考，她不认为乌托邦就是全部理想，恶托邦就是全部否认，他们不是二元对立的关系，也不是天堂和地狱的区别。郝景芳用作品告诉众人世界是多面的，不是所有人都只接受它其中的一面，这也在创造不同于世外桃源或邪恶王国的另一个世界。

（二）郝景芳别样的异托邦建构方式

在大时代背景和科技高速发展下，科幻作家们焦虑科技发展所产生的负面效应，除此之外，更多的是一种家国情怀下的担忧。这是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传统，科幻文学作为舶来品，我国作家一直为使其中国化而努力。在科幻作品中作家们充分展现了其内心对地球母亲的眷恋和保护、对理想的执着追求和对中国文明延续的渴望，正是在负面效应对人类未来发展产生的巨大威胁和我国作家对人类文明和政治立场的关注和思考下，他们构建了存在着这些思考和危害的异托邦世界，在那个空间中讲述并道出结局来警醒和告诫人类，产生了一大批以异托邦为主题的科幻小说作品。

郝景芳是与众不同的，她的写作风格和语言特色也是独一无二的，她有着自身的思考、表达等。她的小说科幻中带有着寓言，带给人以无形中的思考和感悟。这是寓言式科幻小说，将写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引导读者获得启示。刘慈欣说郝景芳的科幻作品与其他科幻作品相比，将常见的科幻题材洒上了一层很有诗意的阳光，是很古典、很温暖、很典雅的诗意。其语言风格是绚丽优美、含蓄蕴藉的，属于软科幻，在书写中多运用寓言式描写，寓意深刻。郝景芳的创作是偏向于从结尾出发往前构造，在她的世界是直接的异托邦存在，她依托现实又高于现实，她的作品中依托现实的比较隐晦，她将异托邦直接建构在现实中，是与现实分割开的不同的空间。

三、中国科幻的民族精神和郝景芳异托邦视野的

独特性

郝景芳的创作是诗意的创作，她的文字灵动委婉，她对现实观察入微，这一系列的成因都与中国文化密不可分。深受中国文化的影响，郝景芳在小说中融入中国传统元素，对科幻的未来进行了中国式的思考，让中国科幻小说呈现出本土化特色，也具有了浓郁的中国味道。

（一）中国科幻的民族精神与郝景芳的人文关怀

郝景芳看待现实、展望未来，她充分认识到打造中国科幻，创造具有中国风格、中国元素的文学作品与中国传统文化和中国民族精神密不可分。郝景芳的小说被评论家们定义为科幻现实主义，因为她的作品既注重对异托邦空间的建构，也注重反映真实的现今世界。

我国的民族精神有着爱国主义、英雄主义等，中国社会历史所具有的独特时代语境及特有现代性诉求，使中国科幻小说的创作一开始便带上了启蒙与救亡的色彩。五四运动之后，一批作家站了起来，他们期望用笔杆子唤醒人民，也批判了人民的劣根性和社会人性的残酷，这是具有时代精神和民族精神的，而在郝景芳的作品中，她将科幻与文学相联系，塑造了一个个存在于异托邦空间但又和鲁迅、台静农笔下角色相似的人物。科幻融入了民族精神中，在一个人们可以想象的异托邦空间中，中国独特的民族文化正在延续，也正在塑造形象。《北京折叠》中的老刀就如同五四运动之后鲁迅等人的描写一般，小人物的悲剧和麻木在郝景芳笔下体现得淋漓尽致，但不可否认的是这里面依旧具有温情，人文关怀深深刻在郝景芳的每一部作品中，老刀为了孙女可以付出一切，让人不禁想起了鲁迅《药》里的华老栓夫妇和儿子小栓，一样的是为家人可以付出所有，这是中国文化中无法割舍的情感显现，也是郝景芳作品中的人文关怀。郝景芳关心底层老百姓的生存状况，她的作品往往是在细节中见证温情，以及在对人性色彩的渲染上传递人文关怀。虽然写作的目的之一是呼唤人们重视现实社会并做出改变，不要使未来的描述变为现实，但不可否认的是人文关怀一直在，在人性被压制、束缚的未来空间，这是难能可贵的，同时这与源远流长的中华文明密不可分。

（二）郝景芳作品的独特性与中国文化引领下的科幻小说

郝景芳的作品含有中国科幻独具的人文关怀，在她的创作中，主人公不必担当重任，他们可以追求自由和真理，她充分关心少年的成长和情感，为人文情怀的生长留存空间，这是只有在异托邦空间中才可以存在的对立统一，由此可见郝景芳作品中的异托邦想象是更具有丰富内涵的。这使其作品具有独特性，开创了独具一格的故事创作。从古至今，无论是哪种文学类型，主人公都在为完成某种使命而奋斗，但在郝景芳这里，一切被打破了，她极具包容性，在她这里主人公可以肆意成长，不用刻意去完成某个使命从而促就某种结局，这是郝景芳的独特性所在。

中国科幻文学最初发展源自对西方科幻作品的翻译，随后开始学习和模仿，但发展至今，其具有自身的独特魅力。正如郝景芳虽然承认乌托邦和恶托邦，但依旧默认异托邦一样，异托邦能够满足中国科幻作家在创作时对人文关怀的描写，异托邦是独立的，在这个里面有好有坏，它不再是如乌托邦的一直好，也不再是如恶托邦的一直坏。在异托邦的思想建构下，我国的民族精神和文化引领更能被表达出来，也更能体现中国式的人文关怀和温情，这是西方小说所缺乏的。

在中国科技的高速发展和中国独具的文化引领下，成功打造中国科幻不再只是梦想，中国科幻的发展前景极其广阔，不但是涉及未来的高科技和人工智能，还可以是当下或者古代中国历史，这就是源远流长的中华文明独具的魅力。

综上所述，郝景芳的科幻小说具有独特的美，她是充满诗意、充满情感的，在科幻界是独一份的。综合看来异托邦是其中最大的个性，郝景芳娴熟的运用异托邦空间建构，将现实社会揉碎了放置其中，让读者重新想象既熟悉又不熟悉的新世界，从而联系到现实世界，深刻认识到现实社会的弊端、丑陋和复杂的人性，并尽力避免这样的未来世界产生。异托邦思想在郝景芳的作品中呈现得淋漓尽致，这是郝景芳写作的依据，她也进一步的促进我国科幻的发展。异托邦是郝景芳科幻小说创作的重要主题，对郝景芳异托邦思想的研究具有代表性和現实意义。郝景芳对于异托邦独到的见解为科幻界的发展提供了新的思路，更有助于打造中国式异托邦，同时郝景芳的诗意创作也更能让科幻文学与其他主流文学契合。

中国科幻发展至今有很多的大家，科幻小说目前也有硬科幻和软科幻之分，刘慈欣作为硬科幻的代表与郝景芳的软科幻代表有很多的不同，他们有着不同的异托邦建构方式和角度，从而为中国科幻注入新的血液和灵魂，推动着中国科幻的发展。不同的科幻作家用作品为我们大家揭开科幻不同角度的那部分面纱，相信在不远的将来，面纱会全部揭露，从而打造真正的中国科幻，让世界听见中国科幻的声音。

参考文献：

[1]陈丽如.从敌托邦到异托邦——论《高堡奇人》关于历史的两个空间维度[J].广东第二师范学院学报，2019，39（2）.

[2]郝景芳.流浪苍穹[M].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6.

[3]郝景芳.北京折叠[M].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6.

[4]刘媛.科幻文学的女性书写——评郝景芳创作[J].新文学评论，2020，（3）.

[5]刘汉波.流浪的异托邦——郝景芳科幻小说论[J].扬子江评论.2017，（1）.

[6]李品保.“异托邦”的建构——基于科技伦理视域解读《流浪地球》[J].牡丹江教育学院学报，2019，（11）.

[7]马予华. 《北京折叠》：中国化科幻的叙事与现实[J].出版广角，2016，（18）.

[8]欧翔英.乌托邦、反乌托邦、恶托邦及科幻小说[J].世界文学评论，2009，（2）.

[9]（美）宋明炜.中国当代科幻小说的乌托邦变奏[J].中国比较文学，2015，（3）.

[10]翁丽嘉.反乌托邦科幻世界里的现实关怀——比较小说《北京折叠》和电影《时间规划局》[J].西南科技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2）.

[11]徐刚.从幻想中来，到现实里去——郝景芳小说漫议[J].小说评论，2020，（4）.

[12]谢江平.反乌托邦思想的哲学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

[13]张彭松.乌托邦语境下的现代性反思[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

[14]曾军.《北京折叠》的善治寓言和郝景芳的乌托邦想象[J].创作与评论，2016，（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