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斐
海明威在《老人与海》里写了一段对金枪鱼大快朵颐的名场面:从鱼的颈部到尾部,割下一段殷红色的鱼肉,在嘴里用力地咀嚼,鱼肉的口感紧实且有韧性,血气旺盛并不腥甜,还流淌着新鲜的元气;又在脑海里回想着,如果再加上一点儿酸橙或柠檬或碎盐末,那味道可能更加鲜美。文字的描述可以催生出无限的想象力,当时看完这本书,我瞬间对金枪鱼滋生出万千种遐想,直到某天坐在冲绳岛那霸镇的一家小馆子里,和金枪鱼亲密接触,之前心心念念的愿望终于得以实现。
4 月初的那霸俨然已是夏天的模样,避过了白天的炎热,我和女伴于傍晚游走在古宇利小镇附近的海滩。黄昏暮霭笼罩,小镇分外幽静,沿街的几家居酒屋在入口处摆放着一长串灯笼,就像一簇簇夜来香悄然绽放,让游客们心情悠悠、步履缓缓地入室就坐。小隔间里的榻榻米布置得很精巧,我们点了清酒小酌,金枪鱼端上桌时明艳动人,鱼肉的纹理就像新鲜的芙蓉花瓣,每一片都鲜嫩欲滴。虽然和海明威书里嚼鱼肉的环境不同,但对于生金枪鱼的口感都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就是梦想照进了现实。
我是乔治·马丁的忠粉,前些天又在重温根据他原著翻拍的美剧《权力的游戏》。艾瑞亚·史塔克是我喜欢的剧中人物,她从君临逃离加入了千面之神的刺客组织,在布拉佛斯的码头上卖牡蛎和蛤蜊。剧中的布拉佛斯在意大利威尼斯取景, 地中海沿岸的海景美丽妖娆,海风携着仙气,海水也飘着咸鲜味。然而,第一次真正让我对牡蛎产生极其深刻的印象,是在莫泊桑的短篇小说《我的叔叔于勒》里。
牡蛎也就是生蚝,成年后我得以在西班牙巴塞罗那市的博盖利亚市场里亲历体验。博盖利亚市场是巴塞罗那最古老、最地道的生鲜果蔬食品市场,就在兰布拉大街的尽头处,虽然入口处并不大,但走进去琳琅满目、别有洞天。我们在一家人气很旺的露天餐厅等到了座位,餐厅紧靠码头,海鲜食材直接登陆,不想看菜单,索性让老板搭配他家的组合套餐:头盘海鲜里包含了各种烧烤小食,蛏子、鱿鱼圈、螯虾、基围虾,还有饱满的蛤蜊。再端上来就是店家的招牌主打——法国吉拉多生蚝,虽然没有“书中的水手”现场开蚝,但它们裹着咸鲜味的地中海气息扑面而来。给生蚝滴上柠檬汁,再撒些白胡椒粉,蚝肉肥嫩滑爽, 口感清脆鲜香,喝一口浓郁丰厚的汁水,一枚生蚝仿佛吃出了一生中的幸福时光。最后端上来的龙虾为这顿海鲜饕餮之旅划上了完满的句号。
去日本爱媛县收获了许多不经意的偶得,其中之一就是在内子町古镇寻访古迹时,吃到了美味的鲷鱼定食餐。爱媛县紧邻濑户内海绵长的海岸线,内子町小镇盛产鲷鱼,定食端上桌时令人赏心悦目,呈现在我眼前的仿佛是花团锦簇的小盆景。黑漆木镶红边的长方形餐盘,餐具色彩古典秀雅,盘碟印花素晰质朴。鲷鱼定食饭可以说是物尽其用的一鱼三吃:嫩白色的生鱼片纹理清晰,晶莹剔透,一片片铺陈罗列在米饭上,像盛开的山茶花瓣;漆木碗的正中心盖着一枚温泉蛋, 圆润饱满,就像白色山茶花里艳黄色的花芯;另一只小碗里装着两块煎熟的鲷鱼肉,淋上鲜味的昆布酱油作为佐餐,还有半只鱼头,搭配嫩豆腐、海带片烧了味噌汤;其他两个青花瓷小碟里,分别盛放着海苔丝、芝麻粒、鲜姜片、萝卜片,再配上一小壶温热的梅子酒,在初冬降霜的季节里, 这份鲷鱼定食抚慰了味蕾, 疗愈了人心。
某一年在台北的上引水产海鲜市场,一位小伙伴吃红毛蟹蟹钳的时候差点崩掉了牙齿,之后每次聊天,这件事都成为笑料。新鲜海蟹适合在清汤锅里白灼,以此类推的还有濑尿虾。有一年秋天去福建三沙小镇最东部的小渔村,那个小渔村甚至都没有官方大名,因为在最东部岬角,所以就叫“东壁”。中午在一家既小又昏暗、破旧的馆子里见到了刚刚打捞上来的濑尿虾和贻贝,只是放了姜片和少许的盐一起水煮,咸和鲜相辅相成,清甜可口的滋味至今记忆犹新。
海洋与陆地遥遥相望,食物与生活融会贯通。电影《1900》里,男主角在海上享受着大海的包容、漂泊的自由;連接陆地的是海洋,串联味蕾的是海鲜,有时候最简单的烹饪技法,却能创造出绝美魔力的食魂,这就是海鲜的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