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蝇

2022-05-30 10:48:04戴夫·泽尔茨曼
译林 2022年5期
关键词:布莱斯食肉牛头

〔美国〕戴夫·泽尔茨曼

我正思考着这一段落该如何收尾,一只苍蝇从我的耳边飞过,另外两只停落在我眼前的电脑显示屏上。卡罗尔觉得,面对苍蝇,我的反应可悲可笑,可我就是忍不住。一见到苍蝇,我就心神不宁。只要知道有苍蝇在我身旁嗡嗡地飞来飞去,随时有可能落到我的身上,我就什么事都干不了。这种食肉苍蝇,我是认得的。大头,身体呈绿色,体型也比较大。以前我们也曾遭受过这种苍蝇的侵扰,后来才知道是地下室里有一只死老鼠。害虫防治人员告诉我们,这些苍蝇是食肉的,只要有一只死老鼠,就会招来这种苍蝇,成百上千的食肉苍蝇。

等我抓起一本杂志卷好,显示屏上的两只苍蝇已经飞走了。我在房间里慢慢地来回走动,最终找到了它们。窗玻璃上的这两只苍蝇,我一拍即中。墙上的那只我拍了三下才打中它,那该死的东西在墙面上留下了一道红色的污迹。我正想着怎样用消毒剂清除掉这道污迹,却发现鲍泽正站在门口侧着脑袋瞪着我。鲍泽是一只白色的牛头,这种狗名副其实,有一副牛脾气。

“那不能怪我,”我对鲍泽说,“那是她的選择。”

鲍泽就站在那里盯着我,让我明白它是不会释怀的。我看着它,觉得自己要发火了。

“这是你干的好事,对吧?”我冲着它大吼,“这些该死的苍蝇!你又去地下室了,是不是?”

它意识到了我的心绪不宁,开始咯咯地笑起来。任何一个养过牛头的人都会告诉你,这种狗真的会咯咯笑。那是一种轻柔的喘息样的声音。这是确定无疑的。笑过以后,它厌恶地嗅了嗅,跑出了房间。

鲍泽算是我的狗。当初,我决定尝试全职写作,觉得既然是作家,我的脚边就该趴着一条像牛头

这样的狗,于是,卡罗尔给我买来了鲍泽。其实,它真正的主人是卡罗尔。一有机会,它就扑通一声趴到卡罗尔的身边,或者,卡罗尔在厨房做饭的时候,它就挤到她和橱柜之间。我呢,他会容忍。我可以摸摸它的肚子,或者从桌上拿食物喂它,但仅此而已。我把地下室的门锁上了。它是怎么进去的我不得而知,不过它是一条聪明狗,反正它想出了办法。

我知道,我得去地下室收拾一下鲍泽留下的残局,否则就会有苍蝇来烦我一整天。这些食肉苍蝇在我耳边嗡嗡地飞来飞去,我根本没法写作。我站起身来,但感到精疲力竭。我就是觉得力不能及。我先休息片刻,过一会儿再去收拾残局。

我家的地下室还是泥土地面,我估计这就是那儿还会出现老鼠的原因。老鼠不是很多,而是一会儿这里几只,一会儿那里几只,够让人心烦的。我买来了材料,这样我可以先在地面上铺一层衬板,然后再浇抹一层水泥。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卡罗尔,她哈哈大笑,可我并没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或许是我平时不怎么动手干活吧,但是我能做到,我能像其他人一样看一些指南类的书。事实上,我打算在接下来的一两天里暂停写作,把新的地面打理好。干点儿体力活,也算是换换口味。

我拿来消毒剂,开始擦洗墙上的红色污迹,一直擦到它没了踪迹。随后,我用纸巾捡起死苍蝇,把它们冲下马桶。我坐回到电脑前,试着让思绪重归写作。这部小说已经写到了180页,我必须强迫自己写完。这部该死的小说,我已经苦苦写了将近两年的时间。

两年前我辞去了工作,尝试全职写作。刚开始,卡罗尔很支持。辞职之前,我做了十八年的软件工程师。那时,只要能挤出时间,我就会写短篇小说。主要是犯罪小说,还有几个科幻和奇幻故事。渐渐地,我开始在杂志上发表小说,其他方面也小有收获。我的一篇小说曾经荣登最佳悬疑小说榜单鼓励奖,还有一个故事被纽约一家大出版社收入选集。在经历了十八年开发软件的苦差事后,我走运了。我工作的一家初创公司被收购,我拥有的股票期权为我赚到了不少钱。这些钱虽然尚不足以让我过上奢侈的生活,但足以让我辞去工作,有机会去尝试写作。

然而,卡罗尔对我的支持很快就消失了。我似乎总是碍手碍脚。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尽量待在书房里,但无济于事。不管我做什么,哪怕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会让她大为光火。如果我走进厨房去拿点喝的,她几乎立刻就会站在我的身后,生气地说我妨碍了她做饭什么的。如果我试着帮她打扫卫生或收拾东西,她会因为我没有把东西放到该放的位置而随时大发雷霆。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最终,她开始找寻各种缘由不在家里待着,其中之一就是大卫·布莱斯。据说,他只是一位朋友,一位跟卡罗尔一起打网球或者陪她去一家新餐馆吃饭的朋友。毕竟,我忙于写作,她也不希望打扰我。我想,他们可能只是朋友,至少一开始是这样的。布莱斯是个英俊帅气的男人,而卡罗尔的长相,坦率地说,一点儿也不吸引人。她就是那种毫不起眼的女人,看上去跟你在街上看到的一百个女人中的任何一个没什么差别。

我俩之间真正的争执发生在我开始全职写作的第六个月。十八年来,我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有时间专注于写作,我想,这十八年里,卡罗尔可能经常梦想着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去旅行。不只是去迪士尼乐园,或者夏威夷,而是去更具异域风情的地方,如非洲、印度和曼谷。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对那些地方如此着迷,尤其是曼谷,但她就是喜欢。她知道我对去那些地方旅行丝毫不感兴趣,但她并不在乎。说实在的,我觉得她甚至都没想让我跟她一起去。我想,她更希望我对她说,如果她愿意,她可以跟布莱斯一起去。但是,我是不会这么做的。可以说,她带给我的所有的压力与不安影响了我的写作。我原本希望在六个月内完成这部小说,但现在已经拖了两年多,而且还不知道何时能够完成。是她让我认识到了这一点。天哪!确实是她让我认识到了这一点。

上周,一切都到了崩溃的边缘。她讨厌我,觉得我令人厌恶。她宁愿被尸体触碰也不愿意我碰她一下。这似乎也没什么可惊讶的。毕竟,一年半前,她就不再和我做爱了,当然,在那之前,我们做爱的次数也不多。

她冲着我大吼大叫,告诉我她一看到我就感到恶心……

该死的!更多的嗡嗡声!这次又来了四只苍蝇。这样下去,我的写作怎么可能取得进展呢?那本杂志我一直放在脚边,现在我又把它卷起来,我要把那些苍蝇一只接一只地打死。这一轮的灭蝇行动不太费劲,不到一分钟,四只苍蝇就全部被消灭了。

我刚才说到哪兒了?没错,卡罗尔告诉我,她要跟我离婚,她说她应该有权拿到大部分的钱。这钱可能是我赚来的,但这些年来,是她不得不一直忍受着我。她一直忍受着我神经质的行为,忍受着我的疯狂,忍受着我的邋遢,忍受着我其他的数不胜数的毛病。她说的许多毛病只是为了伤我的心,邋遢那一条尤其如此。她知道我很注意自己的外表形象。但她对离婚这件事是认真的。不过,她要拿走一半以上的钱,这种想法是可笑的,但是,即便她拿走我一半的钱,这也意味着我将不得不放弃我的写作梦——而且,面对她的那些讥讽和怨恨,我根本就没有机会,没有任何公平的机会。如果没了那一半的钱,我将别无选择,只能回头继续去干编写软件的苦差事,或者更糟。现在,所有的活都外包出去了,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否还能找到一份软件开发的工作,何况我已经离职两年了。

我恳求她重新考虑一下。她一直在说旅行的事。我当着她的面打电话,给她买了一张去曼谷的往返机票。我让她出去旅行,让她花一个月的时间,去看看她一直想看的地方,再重新好好考虑一下。

那是一周前的事了。她去曼谷的飞机是三天前起飞的。怎么说呢……

今天早些时候,布莱斯来找卡罗尔。我告诉他,她独自去旅行了。他似乎不相信我说的话,于是我把航班信息告诉了他。让他自己去查看吧。如果他四处打听一下,就会发现有一位与卡罗尔特征相符的女人登上了飞机,使用的是卡罗尔的护照。当然,有时候,有的人会在曼谷失踪。这样的事时有发生且众所周知。有时候,他们一去不返。

以前我也说过,卡罗尔的长相没什么特别之处。她可以是成百上千名年近四十、略显矮胖的女人中的任何一个。如果你花点心思,可以从中找到一位愿意免费飞往曼谷的人,一位看上去很像卡罗尔的人,她可以使用卡罗尔的护照并且蒙混过关。你得为此支付一笔钱,应该说要支付相当大的一笔费用,但还是比我在离婚协议中损失的要少得多。至少,现在我还有机会写完这部小说。要是这些该死的苍蝇不来烦我就好了!

又飞来了更多的苍蝇!我别无他法,我得去收拾一下鲍泽在地下室留下的残局。这是他第三次干这种事了。牛头就是这样,它们执拗顽强,挖起东西来拼了命似的。它们也很聪明。对于我做的是什么,鲍泽的心里清清楚楚。我真希望我能弄清楚它是怎么三番五次进入地下室的。

此刻,我发现它正目光炯炯地盯着我。该死,这家伙记仇呢!“听着,”我对着它吼道,“那不能怪我,你难道不明白吗?”

它不想听。它转过身去,扭头看着我,咧开嘴露出讽刺的笑容。你可曾想到,一只狗竟会咧开嘴笑得这么讽刺呢?哦,千真万确,这个鲍泽,它会。

鲍泽从我身边走开,我冲着它大声喊道:“四英尺,你还觉得不够深,是吧?这一回,我还得挖多深?该死,究竟还要挖多深?”

(濮天:南京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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