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树建
老牛头祖祖辈辈生活在农村,农村的青山就是他的骨骼,黑土就是他的肌肉,绿水就是他的血液。可是,他现在却不得不离开农村了,而且这一离开就是永远,因为土地被征用了,房子被拆迁了,老牛头将不得不进城和儿子生活在一起,过上一种完全陌生的生活。
老牛头走倒不要紧,哪里的黄土不埋人?问题是家里那些牛怎么办。老牛头一辈子养牛,靠养牛养活了一家人,并送儿子上大学、在城里安家、结婚。当听说非搬家不可后,老牛头蒙头睡了三天三夜,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卖牛,一头一头油光水滑的牛给人家牵走了,那时牛纷纷回过头朝着他哞哞叫,老牛头背过脸去假装看不见,假装那是人家的牛。
可到只剩下最后一头最高最健壮、短短的黑毛如绸缎一样闪光的大黑时,无论人家出多少钱老牛头都不卖了,因为大黑非同寻常,它救过主人的命啊!前年的一场洪水中,是大黑用两只犄角把老牛头拱上了岸。
它是老牛头的救命恩人,也是老牛头对农村的最后一丝依恋,你说他哪舍得把它卖掉?可是不卖不行啊,城里那鸽子笼一样的房子哪能容得下一头牛?
在一次又一次地给大黑喂过最鲜嫩、最芳香的青草后,老牛头一遍遍抚摸着它,终于开口说:“老伙计,大黑……对不起你了……”
这样的一头大黑牛太馋人了,大伙纷纷簇拥过来,价钱出得一个比一个高。老牛头只是不言语,到最后老牛头问人家:“牛卖给你后你怎么对它?”
有人说耕田,老牛头黑了脸;有人说杀了卖肉,被老牛头啐了一地的唾沫星子……大半天过去了,谁也没能买走大黑。天色渐渐黑下来,他看到还有个人一直没走。
那人老牛头认识,是邻村的一位老哥们儿,也是个常年养牛的。
老牛头问他:“我说老哥,你怎么还不回家?”
那人听了先递根烟给老牛头,点上后叹口气,说:“我养了一辈子牛,从没见过这么好的牛,老哥,你怎么就狠了心卖它呢?”
老牛头正抽烟,一听这话含在嘴里的烟就抖起来了,好半晌才开得了口:“不卖不行啊,房子全拆迁了,没处养它了。你们村子没拆吧?唉,真好啊!”
那人点点头,看着大黑的眼里全是赞叹的神色,又像老牛头一样爱怜地一遍遍抚摸牛,说:“我倒是想买它哩,它要是到我家啊,我天天让它喝最干净的泉水,吃最嫩最香的草,不会让它受一丁点委屈的,可是,我出不起钱啊……”
老牛头大叫起来:“老哥,就冲你这番话,大黑——我送给你,一分钱都不要!我只有一个条件,隔三岔五我从城里回来时,你得让牛跟我做一会儿伴!”
就这么谈成了,真的一分钱不要,老牛头把缰绳交到那邻村的老哥手里后,掉头就走,在夜色里一步也没有回头,任凭大黑一个劲地叫唤,他决不回头!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老牛头从城里回来了,直奔邻村。那老哥正在小溪边为大黑牛冲洗,一个多月不见,大黑的毛发越发乌亮了。
乍见老牛头,那老哥一脸惊诧,说:“我说,个把月不见,你白是白了,可精气神不那么旺哩。”
老牛头喉头涌动,双眼痴迷地盯着大黑看,说:“老伙计,可想死你了,我夜夜睡不着觉哩……”便伸出手去摸,谁知大黑牛猛地一伸脖子,那双月牙一样的尖角示威似的一扬。
老牛头大惊:“大黑,是我啊,我是老牛头啊!”
可是大黑还是冲他发脾气,一点也不让他亲近。
老牛头终于双手捂着脸凄叫起来:“老伙计,连你都不认识我了……”
(摘自《2013年中国微型小说精选》,略有删改)
问题:
1.文章开头说:“老牛头祖祖辈辈生活在农村,农村的青山就是他的骨骼,黑土就是他的肌肉,绿水就是他的血液。”这句话在文中有什么作用?
2.联系上下文,品味下面句子中加点的词语,分别说说其表达效果。
在一次又一次地给大黑喂过最鲜嫩、最芳香的青草后,老牛头一遍遍抚摸着它,终于开口说:“老伙计,大黑……对不起你了……”
3.请对文中画线的细节作具体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