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大陆“生生不息”

邓晨

埃及开罗，熙熙攘攘的街头

非洲是全球人口增长最快的大陆，广袤土地的人口变化，只凭一般人的日常视角无从把握全貌。它与性、生育、血缘、宗教密切相关，因此也会强烈地牵涉切身的情绪及想象，并且成为政治的角力场。

在新冠疫情初期的2020年2月，埃及宣布人口正式突破1亿。在反节育的保守派眼中这可喜可贺，但人口专家则普遍认为这是国家灾难。而埃及官方这几年已致力于控制人口，最近政府一边头痛于粮食短缺的问题，一边也在全国各地积极推展节育措施。

埃及“1·25革命”与人口剧增

埃及是北非西亚地区人口最多的国家，有95%的土地都是沙漠。全国270万公顷的可耕地都集中在尼罗河周边的绿洲及海岸线，这对埃及人口带来的资源压力是巨大的。不过，埃及在1970年代就已开始实行家庭计划政策，并在穆巴拉克30年的统治时期大致保持人口可控的局面。

穆巴拉克政权倒台，使得原本已开始松懈的节育政策终于完全停摆。

埃及前总统穆罕默德·胡斯尼·穆巴拉克（中）

情势的改变，发生在2011年的“1·25革命”之后。穆巴拉克政权倒台，使得原本已开始松懈的节育政策终于完全停摆，相关的医疗与公众宣导停止进行。

虽然穆兄会背景的穆尔西上台执政仅短短1年，但反对节育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者影响力大增。在革命后的几年之间，埃及的生育率节节高升。基于本国有限的资源，2017年埃及国家统计局局长根迪形容这是一场大灾难。

2001年，联合国预估埃及在2026年时的人口会是9600万，这一数字如今早已被遗忘。2011—2015年的人口爆炸，使得埃及即使此后出生率得到控制，人口也必然会爬升很长一段时间。根据联合国等不同来源的估算，埃及人口在2050年时可能达到1.6亿～1.9亿。

基于沙漠气候的自然条件，埃及的人口及资源分布是极不均匀的。大部分的贫困人口集中在南部地区，许多追求机会的民众会“北漂”到绿洲城市及海岸地带打工，并把子女留在南部乡村。这使得大都会地区的资源压力越来越大（开罗已是全球人口密度最高的几个城市之一）。而贫困地区的经济也始终得不到机会发展，贫困条件下的民众也倾向于继续生育更多的子女来支持生计。

北尼日利亚的贫穷怪圈

在整个非洲范围内，人口最多的国家是尼日利亚。联合国专家估计，按照现有速度，到2050年尼日利亚目前的2亿人口将会翻倍，这意味着届时尼日利亚将成为仅次于中国和印度的人口大国。

尼日利亚的人口课题与埃及一样，具有地域差异。生育超过5名子女的妇女，在南部沿海的约鲁巴及伊博族群中已低于20%，但这个比率在北部各省仍超过40%。

贫困与高生育率会反映在医疗、政治、经济等领域，其中最直观的，莫过于反映在儿童及学校环境上。

2022年1月18日，尼日利亚阿布贾举办大米金字塔活动。袋装大米堆砌成15个独立的金字塔，希望解决尼日利亚的粮食危机

尼日利亞集市

以埃及为例，原本的文盲率已相当高，2017年的数字显示，约有20%的男性为文盲，而女性的教育机会更加不平等，文盲比率达到30%。

如今，数量庞大的儿童意味着需要教育体系的有效承载，但事实上学童增长却可能压垮埃及的教育。当出生率增长至40%，埃及需要在全国新增9.1万个每班40～60人的班级。当学校体系无法完成这一任务，埃及可能面对教育崩坏的局面。

对于尼日利亚的北部各州来说，儿童所面临的处境，不是公办学校教育的崩溃，而是传统伊斯兰教学校的扭曲变质。这类学校在古代是由穆斯林信徒的定期捐献支撑，但在现代情境下捐献制度已经崩塌。付不起学费且观念保守的父母，仍然偏好将子女送到这种学校而非公办学校，而学校维持运作的方式是让学童在街上乞讨来付学费。学习的内容也仅限于读《古兰经》，而不涉及现代学科知识。

据教科文组织在2014年的估计，尼日利亚有1300万未能接受公办教育的失学儿童，其中至少有950万就是在这种传统伊斯兰教学校学习。这种情况有诸多原因，包括北部各州的统治精英长期以来饱受批评的封建守旧政策，以及1990年代末期北部各州经济产业的全面崩溃。

尼日利亚北部曾经是非洲最大的纺织业基地，农民也曾经将花生收成堆成巨大金字塔并引以为豪，但在不敌国际市场竞争压力与石油产业的替代下，北部各州的经济早已严重崩解。

这是贫困学童上街乞讨的背景，也是该地区陷入“博科圣地”恐怖活动的原因。“博科圣地”的领导人从小就读于传统伊斯兰教学校，很多传统学校的学生也容易被原教旨主义势力招募。

改善北部省份的困局，早已是尼国各界激烈讨论的话题。即便势同水火的政客，如卡诺州州长甘杜杰及宗教领袖萨努西，也都同意必须压低生育率。但如何重建北部经济并改革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却难有立竿见影的良方。2020年新冠初期的防疫需求，提供了北部各州“禁止学童乞讨”的动力，但在禁止乞讨之后如何将传统学校学生转入现代学校体系，仍是各州的重大课题。

教育是讓新增人口成为建设性力量的关键，女性的教育机会平等，尤其能转变社会价值观，并转变保守的高生育率风气。能够带来经济发展的“人口红利”，只有在生育率下降、降低抚养比之后才可能实现。北部各州正处在改革的初步启动阶段，但是至少已经开始。

能够带来经济发展的“人口红利”，只有在生育率下降、降低抚养比之后才可能实现。

2022年3月19日，埃塞俄比亚哈拉尔，街道上的民众

埃塞俄比亚节育政策见效

非洲的人口增长，是当今全球最重要的趋势之一。

目前学界的一般共识是，1900年非洲的人口约在1亿人，甚至可能略少于1亿，而当时的其他主要大洲早已进入人口腾飞时代。例如，欧洲人口在18世纪中叶到1900年间就至少翻了1倍而达到3亿人，而中国人口在19世纪的100年里从2亿增为4亿。

换言之，非洲人口的飞速增长，是20世纪之后才启动的现象，尤其是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之后速度才加快。其中最重要的因素，是现代医疗的进步显著降低了死亡率，与此同时生育率仍然非常高。

在2009年突破10亿人口关卡的非洲，预估在2050年会有20亿～25亿人口。各国虽已开始控制生育率，但下降速度会是缓慢的，届时非洲仍然是人口年轻的大陆。

约1.2亿人的埃塞俄比亚，是非洲人口第二多的国家，而且目前的人口70%都在30岁以下，是典型的高生育率社会。好在埃塞的节育政策开始得早，且已稳步取得成效，生育率从2000年的每名妇女平均生育6.54胎，快速降低到2020年的4.05胎。此一成功，得益于国家有力地在乡村地区拓展家庭计划与避孕措施、减少童婚及提升女性受教育比率，尤其是现代避孕措施比率从2000年的6%上升到2020年的56%。

有效的节育措施，使得埃塞的生育率到2030年，可能进一步来到每名妇女平均3胎。这一数字相较于欧美及东亚仍然较高，但出生率的降低已经得以让埃塞届时享有“人口红利”的优势，也就是劳动人口将显著超过受抚养的孩童及老年人。因此，假使埃塞能避免战乱等破坏性因素的影响，2030—2050年会是埃塞经济发展的黄金期。

根据人口学家的推估，对于其他许多的非洲国家来说，要让出生率有效下降到较低水平、进入“人口红利”阶段，至少还要30～40年的时间。埃塞节育的成效除了国家有力地推展措施，也可能在于民众发现：将资源投入较少子女的教育及健康上，已经比生众多子女提升存活概率更合适。

介入非洲人口问题的关键，在于分析地域性的困境。在诸如南非、毛里求斯、尼日利亚的拉各斯或埃塞首都亚的斯亚贝巴，出生率已经快速降到3或2以下，但在乡村地区这个数字仍可能是5到7。这些区域可能是最受贫穷、战乱与气候变化等因素影响的脆弱地带，是非洲未来发展的关键变量。

特约编辑姜雯 jw@nfcmag.com